沙重道：“我只知是一面圓鏡，能吸食妖氣，再以強光釋出，致人眼盲。卻不知是何物。”又指著真石道：“玉成子弟子便在眼前，問他便是。”

真石原以為抓了沙重，關押起來也就是了，沒曾想說著說著竟扯到圓鏡上去了。

此前與二郎神姚公麟所言，只說到在水潭重傷沙重為止。雪堡之後發生之事，只字未提。真石擔心若引出道門在河西莊園所作所為，又不知二郎神會作何想法。想來天庭理應袒護修道之人，若因此事洩露了妖界所在，那無論是自己這個逃出來的妖王，還是妖界內的各個妖族，皆是滅頂之災，更不用提甚麽掌門遺命了。

二郎神見真石臉上陰晴不定，追問道：“什麽圓鏡？”

真石道：“晚輩確有事隱瞞，還望真君寬限半個時辰，讓晚輩道明原委。”

“說罷，莫以為騙得了我。”二郎神淡淡的道。

自雪堡起，真石一路緩緩道來。又將老道的遺言放到了福州營前鎮之後，緊接上冥府之行遇到姚公麟，中間隱去了妖界的一切線索。

真石打定主意，河西莊園這些喪盡天良之事，不如攤開了說，何況還有南京福州二處莊園尚在，鐵證如山。即便天庭袒護道界，也不至於顛倒黑白，趕盡殺絕。還可借此探一探二郎神對此事如何看待。至於妖界之事，自是絕口不提。

真石講到玉成子將妖氣灌註母親體內，煉就圓鏡之時，眾人皆面露驚懼之色，沈香更是感同身受，潸然淚下。

說到玉成子於嶗山之上，被妖氣反噬，魂消魄散之時。沙重仰天長笑，忽而又大哭不止，對著真石連叩了九個響頭，觸地砰然有聲。

待真石講完，二郎神長出一口氣，對著真石深深一揖道：“皆因楊戩而起，連累道友全家。今日之事，全憑道友做主。日後若有用到楊戩之處，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真石深深還了一禮，說道：“此事因玉成子一時妄言而起，與真君無關，真君萬不可自責。睹物思人，真石不願提及圓鏡之事，還望真君包涵。”如此一說，眾人也就不好再提圓鏡之事。

沈香指著沙重問道：“那他如何處置？”

大仇得報，此刻的沙重已不再是方才猙獰之色，反倒是淡然得很，甚有出塵之感。

“小的只有一請求，望真君，恩公恩準。”

“你說罷。”

“小的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我妻子尚在孕期，無人照料。小的懇請寬限數月，待生下子嗣，當自縛雙手，任由真君處置。”

真石奇道：“你妻子又是何人？”

沙重道：“我妻子並非凡人，乃是沙漠中一條毒蛇成精，我二人相伴數百年，琴瑟和諧，很是恩愛。當年被玉成子滅族之時，重傷暈死，保得一條性命。我非九頭蟲本體，極難生育，這千年來僅養育二十餘口，皆盡喪命。如今好不容易又懷了骨肉，實難舍棄。”

姚公麟道：“你便是如此一說，如何信得過。”

沙重苦笑道：“小的心願已了，只求護得家人，繁衍生息，再無他求。”

真石道：“我等本不想殺你。只是放了你回去，若是哪日又出來吞噬人命，誰能曉得。”

沙重道：“小的只以路過的商隊馱馬為血食，絕不吃人。”

二郎神道：“你殺我兄弟，吞其魂魄，其罪難繞，且交出你妖丹，此事便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去荒漠之地，做一沙蟲，安心撫育後代，生老病死，如萬物生靈一般。真石兄弟，你看如此可好？”

二郎神不再稱道友，改稱兄弟，真石心中甚為受用，說道：“真君所言甚是，晚輩沒有異議。”

沙重如釋重負，向眾人行了大禮，從口中吐出一顆深綠色，大如拳頭的妖丹來，隨即現了原形，萎靡倒地，緩緩向破土而出的地方爬去。

爬到洞口後，沙重轉身回望，碩大的身軀彎了下來，似行禮一般又鞠了一躬，才向地下鉆去。

“也是個可憐之人。千年高齡，沒了妖丹，便只得數年可活了。”姚公麟不由得嘆息道。

“舅舅，他這般厲害，即便去了漠北，要吃個人依舊太過容易。”沈香仍不放心。

二郎神道：“天生萬物，相生相克，老虎也吃人，難不成都得殺光麽？”

沈香恍然大悟。

從此以後，漠北荒涼之地中便多了一種毒蟲，因無活人見過，也不知其有多大，據傳口中長滿尖牙，能噴毒液，尾巴強勁有力，帶有電光。將獵物毒暈或麻翻之後，拖至地下深洞之中，專食路過商旅駝馬。偶有旅人莫名失蹤，多是被其所食。

草原之上，牧民們稱之為“蒙古死亡蠕蟲”。

二郎神睜開額上之眼，白光罩住手中妖丹，片刻之後，一屢黑氣散盡，一顆晶瑩翠綠的妖丹放在了真石手上。二郎神道：“此物於我等無用。我已去除了兇煞之氣，兄弟若在危急之時，也可權且一用。”

真石謝過二郎神，又問道：“晚輩還需去師祖處稟報一番，隨後再去都江堰打擾真君，不知可否。”

姚公麟道：“正是如此，待真石兄弟回來，我二人再一同去冥府。”

二郎神笑道：“稟報一番也無妨，只怕師叔都已聽見了。”

真石也笑道：“雖是如此，禮數不可少。各位且先回去，晚輩稍後便到。”

沈香道：“舅舅，我可否將幾處莊園之事稟告玉帝？”

二郎神道：“天庭有千裏眼順風耳，無事不知。你可據實稟告，且看他如何說。”

眾人分作三路，揮手道別。

坐在墨麒麟身邊，真石將適才發生之事說了一遍，又問道：“師祖當真不知？”

墨麒麟笑道：“楊戩親往，還有何不妥。我也懶得盯著他。”

真石問道：“幾處莊園之事，師祖如何看？”

墨麒麟道：“數千年來，凡間各種奇淫技巧日新月異。武王伐商時，多是拿著木棒石斧，一仗下來，地上屍首俱是砸的扁扁的。待玄奘西去時，唐軍已是十八般武器，各種弓弩俱全。如今又有了火器，凡人用起這些來，開山裂石，絲毫不弱於神仙的法器。如此一來，誰還願再去過修煉的清苦日子。”

“修道之人雖多，畢竟能位列仙班的又有幾個。這些莊園，日進鬥金，靠的便是這些妖身上的寶貝。如此，以降妖除怪大義為名，道門與官宦巨富同流合汙，便也不足為奇了。”

真石點頭說道：“師祖說的極是，不知天庭會如何看。”

墨麒麟道：“天庭自是袒護修道之人。但若妖族們被欺壓太甚，鬧起事來，倒也是讓天庭頭疼之事。玉帝興許不會阻撓此事，可也不會任由他們如此胡來。”

真石猶豫了一陣，小心的問道：“若是妖族們已經聚集起來了呢？”

墨麒麟默然良久，說道：“天庭奉的是太上老君之道，無為而治，道法自然。人也好，妖也罷，俱是天生萬物。玉帝理應不會趕盡殺絕。何況天下萬物，日子一久，受日精月華，俱可成精成妖。哪怕是秦磚漢瓦，放了千餘年，運氣好的，今日也可化作人形，招搖於市了。”

真石問道：“如此說來，妖族在截教之前便已有了？”

墨麒麟點頭道：“盤古開天地之後，便是鴻鈞老祖，女媧伏羲，老子元始通天這些。隨後便是女媧造人，贏鱗毛羽昆，萬物眾生。自那時起，人神鬼妖俱齊。女媧有一招妖幡，便是管轄天下眾妖之寶。紂王鹿臺***後，妲己往女媧處覆命，卻被女媧捆了交與姜子牙。妲己在臨刑前哭訴女媧言而無信，行刑之人皆不忍下手，最終還是被子牙所殺。妖族因此再不願受女媧招妖幡召喚，與截教餘下逃亡之人同病相憐，淪落成今日的妖族。”

“師祖對如今之妖族如何看待？”真石依舊小心問道。

墨麒麟道：“人有好壞，妖亦如是，即便是位列仙班，思凡下界的更是不計其數。妖族之中，害人的自然是有，可一心向善，苦修千年的也是不少。更多的便似凡人一般，辛苦過活，生老病死，再入輪回。數千年來卻背負罵名，實是冤屈。真石，若玉帝不管此事，楊戩自然也不便出手，你還得尋個法子，將幾個莊園裏受苦的眾妖救了出來。”

聽得墨麒麟如此說，真石也不再猶豫，當即跪在墨麒麟前，輕聲說道：“師祖在上，晚輩有事隱瞞，實出無奈。”

墨麒麟道：“你這是何苦來，快快起來，有事慢慢說便是了。”

真石起身，依舊坐在墨麒麟邊上，將入妖界之後所作所為，所見所聞，一一坦誠相告。

墨麒麟靜靜的聽完，思忖片刻，說了一句讓真石意想不到的話：“若你能覆立截教，我便助你做了這妖王。”

真石還沒反應過來，墨麒麟又道：“我已活了許多年歲，也不知哪天便去見了閻王。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活著見到截教覆立。哪怕是換湯不換藥，只要能親眼見到截教的名頭再現於世，我便死也甘心了。”

“師祖，這個。。。晚輩從未想過，不知如何作答。”

“不妨事，即便要覆立截教，也有許多事要做。最要緊的，便是你氣海內的麻煩事，這妖王之位，更不可讓於他人。”

真石道：“晚輩正想尋一處靈氣密集之處，好生修煉。師祖見多識廣，可有辦法？”

墨麒麟笑道：“沙重在三聖姑的洞裏修煉，能一日千裏。這三聖姑可比二郎神差遠了。”

真石不由得眼睛一亮：“師祖說的是。。。二郎廟？”

墨麒麟道：“楊戩所居之地，青山環繞，水氣充沛，又是天府之國。梅山兄弟，一千二百草頭神俱在那裏修煉，多你一個，又有何妨。”

真石不由大喜，回想起初進二郎神廟殿之時，周遭確實靈氣充裕之極，只是當時心有顧慮，未曾想到這一層上來。

墨麒麟道：“眼下你便回去楊戩那裏。他稱你作兄弟，你在他廟殿裏修煉幾日自是無妨。待沈香回來，且聽玉帝如何說。若是天庭袖手旁觀，你再尋計策，去救了眾妖出來。”

真石謝過師祖，回到二郎廟。姚公麟接了真石共居一殿，又說已派出數波草頭神分頭前往南京福州打探消息，待回報之時，沈香也應回來了，聚攏了消息之後再作計較。

真石提起修煉之事，姚公麟自是滿口應承，帶著真石至殿後的山中尋了一處靈氣極充裕之地，又教了真石一些修煉口訣。

二日之後，二郎神親至，指教真石如何吐納運轉，通匯氣海。興許心中仍有愧疚，二郎神毫無留手，傾心傳授。真石得此名師，獲益匪淺，又在靈氣充裕之寶地，日夜兼修，片刻不停，待十餘日之後，已有了清玹掌門所註一半還多。

真石正估摸著又該出去買魚了，姚公麟來報，沈香已至後殿，正等著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