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尋訪化解妖仙二氣之法，只是弟子不知往哪裏去尋。姚丞相所托雖是一句玩笑話，可他幫弟子太多，弟子無以為報，願去冥府一試。”

“我只怕你又回去找大牢王，你氣海內仙氣不足，戰大牢王還遠遠不夠。如此說來，我便放心了。”

真石低聲道：“傷心之地，回去作甚。”

蛟王道：“冥府在酆都城，距重慶東面二三百裏路。我兒時曾聽父王說過，子夜時分，月光照至城門之上，一步跨入，便可見冥府了。”

真石奇道：“子夜時城門早已關閉，如何跨入？”

“未曾去過，只是聽父王如此說過。”蛟王頓了一頓，又道：“一步跨入的，未必便是城門。既然是冥府，總得往地下去找，你的那些鬼符，興許管用。”

真石大喜過望道：“多謝前輩為弟子指出明路。”

“你所中妖瘴之毒，尚在肌理，速速離去。”

真石拜了三拜，又去冰棺前拜祭了一番，出洞而去。

出洞後方才發覺，此處甚為偏僻，離圓鏡約有百餘裏，正在雪山與火山相交之處，極為隱秘。難怪洞頂上有巨冰覆蓋，洞中卻溫暖如春，冰雪融化，匯聚成潭。此處便於居住，自是比極寒的雪山盡處舒適多了。

背對著圓鏡，只飛了二十多裏，遠遠的便看見兩座山峰，似兩面對擺著的鏡子一般矗立著。

真石尚在半空中，望下張望，便見到山峰之間谷地的冰面顏色，深淺不一，甚至能看出冰面下水池的輪廓來，顯然冰層並不十分厚實。

落到冰面上，真石用劍去戳，不曾想一戳便是一個洞。

那只得試試運氣了，真石隨意找了一個水池，咬著呀，縱身便跳了進去。

池水並不沒頂，將將抵住咽喉。重新爬上冰面，被風一吹，登時渾身哆嗦起來。真石咬著牙，又試了二三個水池，有的不及腰部，有的便深些。這會子連頭發也全濕了，寒風刮過，真石只覺得腦袋裏像刀割一般疼痛不已。

又跳了兩個水池，皆是無功而返，倒是出水的時候，隱隱的看到了山腳下已被凍成了冰坨子，蜷縮成一團的屍首。

真石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這裏果真可以通往凡間，悲的是他自己只怕很快也要成那樣了。

又試了兩個，待得真石已被寒風吹的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之時，一頭栽進了一個水池中。

也不知哪裏是上，哪裏是下，真石在水中顛來倒去，拼命的游向光亮之處。一只手終於扒到了水池邊上，卻並不冰冷，一抓之下，盡是雜草。

真石費盡全力滾翻上岸，大口喘氣，將息了許久，身子才漸漸暖和起來。定睛一看，四周盡是迷霧，自己正躺在一片沼澤地裏。方才出水之地，又被水草掩蓋，若不用木棍戳著走路，論誰也得掉了下去。

“此處難以行路，且先出去，找個人家問問，此是何地，如今何年何月。”真石歇得片刻，蓄了些氣力，禦劍繞著飛了幾圈，方才見著一條石頭路。

石路的一頭正通向方才的沼澤地，另一頭沿著山坡向上，不遠處便是幾戶人家。

真石遠遠的落了地，緩步走去。

一婆子正從屋子裏出來，見真石從山坡下走來，厲聲尖叫道：“龜呀~~”隨即撲通一聲，倒地暈了過去。

“聽這口音，尚在四川。”真石低頭看看自己，也是窘迫不已。一身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從頭到腳還掛著許多雜草。

屋裏一老翁，聽見婆娘叫喊忙出來看，也是嚇了一跳。真石趕忙清理了身上雜草，喊道：“老丈莫怕，我是活人，在此迷了路，正巧尋了過來。”

老長心下稍安，問道：“此處甚為兇險，進去的人還從來沒活著出來過。你怎生就出來的。”

真石上前作了個揖，道：“在下是名小道士，修過些小法術。請問老丈此地何名，離成都重慶可遠？”

老丈見他彬彬有禮，手中寶劍確像是修道之人所用，放下心來，道：“此山名喚做瓦屋山，這石路下去，是一片沼澤地，瘴氣彌漫，人畜進去了便再也出不來，本地人皆喚作迷魂氹。此去往東北方四百餘裏便是成都，若去重慶可遠些，往東上千裏哩。”

真石問明方向，見婆子緩緩醒來，忙上前安撫。又從靈戒裏取出剩下的半塊金磚，用劍削下一片來，答謝二老。

二位老人家這輩子哪見過這許多的金子，頓時喜上眉梢，伸手接過，放在手裏看了好一會。真石又問老人家要些飯食充饑，婆子忙去廚房生火做飯。

真石與老翁坐著閑聊，便問起當下何年何月。老翁道：“今年這年過的呀，真是從來沒這麽冷清過。快到冬至了，才有消息傳來，說崇禎皇帝把自個兒給吊死在樹上了，幾個皇後貴妃也全都賜了自盡，就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怕被糟蹋，硬是砍下來一條手臂。京城被闖王攻破，滿城文武百官，自盡的跳河的不計其數。”

“從過年，到眼下四月初了，鎮上還有人家披麻戴孝的呢。好在這裏偏僻，倒是沒什麽人管。”

真石問道：“清兵已經打到蜀地了？”

“那倒還沒有，四川這邊還算太平。前年啊，有個叫什麽張獻忠的，跑來成都稱帝，叫什麽大西國，今年又改名叫大順元年了。闖王那裏據說也叫大順，怎麽這裏也叫這個名，俺就一山裏人，搞不清楚那麽許多。他們殺來殺去，倒黴的都是老百姓。”

“依俺看吶，不管誰當皇帝老兒，只要老百姓有口飯吃，不餓著凍著就行了。哪怕是個貪官，好歹也讓咱老百姓也得點好處，貪就貪一些罷。別自己吃幹抹凈，連口剩飯都不留給咱們。俺活了一輩子，如今可想明白了一件事，做事的貪官，可比啥事都不幹的清官強。”

真石聽罷，不禁思緒翻湧。如今他也算得是作過一界之主，說話的雖不過是一鄉野村夫，卻是實打實的心裏話，感觸自是頗多。

婆子做了些飯，炒了兩個小菜。真石也是餓了，拿起碗狼吞虎咽起來。卻不想此地潮濕，每菜必辣，直把真石嗆的嗓子冒煙，涕淚橫流。不過吃完倒是覺得神清氣爽，精神頭也上來了。

二老哈哈大笑，又拿了兩套幹凈衣服給真石換上。真石換了衣服，提著劍，看著倒像是個跑江湖的鏢師。

謝過二老，真石禦劍向東飛去，直唬得二老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飛了半日，方才到了重慶邊上。真石落下地去，問明豐都城所在，又順著長江而下。待得日落西山，已站在了豐都城外的山頭上。

原以為鬼城應是一片陰沈慘淡之地，卻不料在夕陽之下，長江畔的豐都城顯得異常的靜謐祥和。

在妖界已有數月，都不曾修煉，如今這豐都城山水秀美，靈氣充裕，真石忍不住便在山頭打坐修煉起來，等著子夜時分再作計較。

當夜月光分外皎潔，真石坐在山頭，不知不覺便聽見豐都城中敲了子時梆子。不過兩三個時辰，真石卻覺著氣海充裕了許多。比起嶗山上修煉之時，快了數倍不止。清玹掌門灌註於真石氣海內的仙氣，數月間運走轉折，雖消耗殆盡，卻早已潛移默化擴充了氣海，深深影響了真石對修煉的感受。如今依樣畫葫蘆，自然比以前自己摸索快了許多。

真石來至緊閉的城門前，來回摸索，左顧右看，四下張望，始終不得其所。想起蛟王所言，便招出兩個影鬼，詢問冥府大門所在。兩個影鬼道是冥府進入之法乃是鬼界禁忌，萬不可告之活人，不然閻王必然重罰，輕則永無超升之日，重則入十八層地獄萬年輪回。

真石無法，只得散了兩個影鬼，一個人繞著豐都城轉了幾圈，毫無頭緒。

及至天明，江面上霧氣彌漫，整個酆都城浸潤在朦朧的水汽中，忽隱忽現，在朝陽的映照下，宛若仙境。

至城中找了家客棧，真石便跟店小二打聽起來。這店小二說話有點不利索，說了半天，總算明白了七八成。

這豐都城裏，常年只得數千人居住。雖然號稱鬼城，可此地莫說有強盜，連個小偷小摸也沒有，乃是真正的民風淳樸，夜不閉戶。

因閻王爺看管甚嚴，但凡在城中為惡，夢中必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一連數夜驚嚇，屁滾尿流。因在長江邊上，時常有商船停泊此處，安心做買賣，此城得以財貨不斷，安居樂業。

待問起進入冥府之法，小二又道冥府乃是死地鬼界，歷來無活人進入，除非大羅神仙，佛陀菩薩，金剛羅漢。

真石無奈，只得謝過小二，稍作吃喝，又去山頭上修煉，等待日落月升。

一連數夜，皆無頭緒，真石無法，只得在白天偷了掌櫃一錠銀子，待入夜牛頭馬面入得夢中，打聽一二。

哪知一覺酣睡至天亮，一夜太平，真石只得將銀子還了掌櫃。

算算出了妖界已有數日，便去長江邊找了魚販子，拿出十兩銀子，將一整船的魚貨統統倒進了妖戒中，繼續去山頭修煉。

這日午後，傾盆大雨，真石在山頭上被澆個正著，正心煩意亂，便升至雲巔之上，躲避大雨。待得雲開雨散，正想落下，卻猛然間望見腳底下的豐都城，正是一個宮門形狀。

前幾日自己徘徊的西城門，正在這宮門的門檻處，南北兩道城墻，便似宮門的左右門框。更為奇特的是東面，一道弧形城墻好似宮門穹頂一般扣住。城中央的一條貫通東西的大街，恰好將城中分為左右兩半，便似一道門縫，隔著兩扇宮門一般。

“若城池便是冥府大門，卻要如何進入？”真石又想到蛟王說過，要往地下去尋，便決意晚上再來一試。

雨後天晴，夜月尤其明亮。真石在半空中臨風佇立，待月光鋪滿全城之時，橫下身子，面對著城中央的大街，自天上飄然而降。

“砰！”

真石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幸虧沖的不急，不然便摔成肉餅了。”方才整個人橫著砸在街面上，動靜頗大，街邊已傳來人聲，往這裏來查看。

聽得人聲漸進，真石一時摔得起不來，靈光一現，使了個嶗山聞名於世的穿墻之術，遁入地下去了。

好似在虛空中穿行，真石的身子依舊保持著砸在地面上仰八叉的樣子，突然發現自己站在地上。

看守大門的牛頭馬面詫異的看著這個擺著奇怪姿勢的凡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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