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見一白衣人飄然而至，一把將自己拎了起來，往草原方向飛去。

真石以為是大牢王派來的人，拼命掙紮，那白衣人卻拿衣袖往真石臉上一拂，真石頓時不省人事。

待真石醒來，發現自己身在一洞穴之中。洞內很是暖和，並不像是在雪山之中。洞中有涓涓水流，從真石身旁流過，真石喝了兩口，甚為甘甜。

此洞僅一丈來高，二丈方圓，但水流兩頭似乎還有洞穴連通。洞頂有縫，可見幾道細小的光柱斜射而下。洞口似有巨石，只露出四周狹窄的縫隙，依稀有微光。

“過來。”一側的洞裏傳來一個沈穩的聲音。

真石循著聲音，貓著腰，逆著水流往上，走進另一個洞裏。

第二個洞明顯大了許多，也更為明亮。洞頂甚高，約莫有十來丈的樣子，頂口只有數尺寬，似有巨大的冰塊覆蓋著，不時還有水滴自洞壁流下，匯入水流之中。洞內有六七丈方圓，兩側各有一個石床，中間放著石桌石凳。

方才說話那人，便盤腿坐在一側的石床上。

那人的裏衣一身全黑，罩袍外面是白色，襯裏也是黑的。頭上裹著巨大且累贅的白色頭巾，粗眉長眼，隆準高鼻，面容消瘦，四肢修長。

“至少他不是大牢王派來的。”真石心道：“你是誰？”

“蛟王。”那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

“你說是便是了？我如何信你？”

那人解開層層疊疊的頭巾，露出了頭頂上的犄角。

“有角的多了，何況這角是不是真的還倆說。”

“我的刀在你靈戒裏。”那人說道。

真石從靈戒內取出陌刀，那陌刀卻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徑直飛到了那人手裏。那人隨手往地上一插，一人一刀，便似渾然天成一般。

“若你真是蛟王，可知我掌門師伯在何處？”

“死了。”

“埋在何處？見了師伯墳塋，我便信你。”

“來。”

那人出了洞，走過真石方才醒來的地方，向另一側的洞中走去。另一邊的洞顯然窄小，一丈不到，卻深不見底。洞壁上有石梯盤旋，可上可下。真石隨著那人自石梯而上，直達洞頂。

洞頂也是冰雪覆蓋，卻有一條僅一人寬的走道通向一邊。二人一前一後，走了約有三四十丈遠，便到了盡頭。

那人用手拂去散落下來的積雪，露出一具冰棺。冰棺之中，躺著一人，正是清玥道人。面色紅潤，栩栩如生。

“嶗山弟子真石，拜見蛟王前輩。”真石再無疑惑，倒頭便拜。

蛟王並不答話，看了冰棺兩眼，竟不顧真石，獨自回去了。

真石對著冰棺拜了三拜，也回到方才的洞中，取出清玥掌門的書信，交與蛟王。

蛟王拿過書信，剛看至一半，卻聽得真石腹中咕咕作響之聲，甚是巨大。真石滿臉尷尬，不知該說什麽。

“去石梯下方。”蛟王又指著對面的石床道：“你睡那裏。”

真石躬身行禮，轉身出來，順著石梯往下。水流沿著洞壁潺潺而下，到了洞底，便有流水之聲，雖不明亮，卻能看出，此處是一個深潭。

深潭的一側，只有幾尺見方的空地，一個粗糙的石桌，兩個石凳，再無他物。

真石坐在石凳上發楞，卻冷不防看見水潭裏有影子晃動，帶出一圈漣漪。

“有魚！”真石甚為驚喜，取出寶劍，刺中一尾大魚。已是餓到極點，哪管生的熟的，真石張口便咬，一會功夫，兩條大魚下肚，總算填飽了肚子。

“這吃剩的魚骨頭怎辦？”真石又四處張望，並無丟棄之處。“莫非便是扔在水潭裏？”真石將一個魚頭扔進潭裏，便看見數十條大魚躍出水面，爭搶分食，轉眼便吃了個幹凈。

“原來如此。”真石將吃剩下的一並掃入潭中，引起魚群爭搶，水花四濺。最後還有一些魚骨，慢慢飄向水潭深處，突然一個翻身，便不見了。

“此處是活水，難怪如此清澈。只是這魚群可憐，什麽都得吃，居然還能長這麽大。”

回到洞中，見蛟王還在看信。真石只得站立一旁，耐心等待。

蛟王的目光，從右至左，又從左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面無表情，眼神卻極為深沈。

過了良久，蛟王才放下書信，交與真石。真石道：“弟子重任在肩，前路艱險，不知何時便有性命之虞，此信還是拜托前輩保管。”

蛟王擡眼看了一眼真石，卻不說話。

真石又道：“弟子身患重疾，還請前輩解救。”說罷上前兩步，長跪於地，說道：“請前輩自弟子額頭處，探入一絲妖氣，弟子氣海內有異象，請前輩救我。”

蛟王並無猶豫，照真石所說，探查氣海。突然間眉頭緊鎖，顯然是有所察覺。

“坐著說。”

真石在石桌前坐下，便將幼時父母為妖所害，被送上嶗山，十八歲下山，而後的樁樁件件，娓娓道來。

蛟王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聽著。當真石說道自己敗於大牢王，在山上見到菡萏的花轎時，便有些說不下去。蛟王道：“之後我已知曉。你睡吧。”

不知說了多久，也確實累了。真石裹了大氅，倒頭便睡。

待真石醒來，剛坐起，便聽蛟王道：“你氣海異象，我聞所未聞，救不得你。”

真石起身作揖道：“謝前輩費心。”

蛟王又道：“我雖不知如何化解妖仙二氣，卻可教你一法，用此二氣，對陣強敵。你可見過木匠用的鋸子？你將妖仙二氣道道相隔，布於劍刃之上。妖氣也好，仙氣也罷，他人只得用其一。同氣相融，異則相克。你待刀劍相交之時，稍作拉扯，對方兵刃必經不起妖仙二氣如此融克相間，只需耗得十數個回合，對方兵刃堪憂矣。”

聽蛟王說完這一大串話，真石不禁有點發楞，心下暗道：“這不挺能說的嘛。”

蛟王又道：“去練幾日。”

“是。”真石取出清玹掌門的劍，依照蛟王所言，將氣海內的妖仙二氣，間隔纏繞在劍身上，雖是成了，卻包得似個大粽子一般。

“慢些，細些。”蛟王指點道。

一連數日，真石除了吃和睡，便在練習怎麽包粽子。待到如手指粗細時，妖王拿著陌刀，便與真石對砍起來。真石依妖王所言，每逢刀劍相交，便拉扯劍刃，只聽得尖銳的刺耳聲自刀劍相交處傳來，隨之而來的是陌刀巨震不已。

不過數個回合，陌刀上已明顯有了劃痕。再砍十劍，原本堅硬的陌刀已然崩出一個小小缺口。

真石大喜過望，又舉劍刺向洞壁，只覺如刀插豆腐一般，直末至柄。

“越細越好。”妖王說道。

“是，弟子一定勤加苦練。”

“你身中妖瘴之毒，不可久居妖界。就此離去罷。”

“三霄洞已被大牢王封死。不知前輩可知有別的出口。”

“出了洞口，背對著圓鏡，離此地約三四十裏，有兩座雪山一般高，相對而立，兩山中間的一片冰面下，有許多坑坑窪窪的小池子，若是運氣好踩對一個，便出去了。”妖王想了想又道：“這陌刀與我無用，也一並拿去吧。”

真石道：“謝前輩賜刀。只是弟子從小使劍使慣了。這陌刀於我來說太過沈重，揮舞起來甚為艱難。既然物歸原主，還是前輩留著罷。”

蛟王道：“也罷，便留著吧。”說罷，從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來，交與真石：“這比不上那個靈戒，卻有別的用處。此戒與那水潭是相通的。若有事相告，寫了書信，放置於密閉之物中，扔了進來，我自會知曉。你出去後，每半月便弄些活魚活蝦，扔進戒裏，這些魚蝦便掉進水潭裏去了。我懶得出去抓，如此一來，也不至於餓死在這裏。”

“前輩放心，弟子每半月便送魚蝦進來。”

“此戒有一點比那靈戒強。若是你遇到極為危難之事，也可躲進戒裏，逃得性命。”

“多謝前輩。”

“只有一點，你若躲進戒內，必要毀掉此戒入口，免得敵手跟了進來。”

“弟子謹記。”

“若一月沒有魚蝦進來，我便當你死了。去吧，不送。”

“弟子還有一事不明，不知前輩能否相告。”

“何事。”

“蓬萊之戰時，前輩與掌門本是勢同水火，只一日之內，卻成了莫逆之交。弟子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前輩可否告之。”

蛟王聽罷，沈默許久，幾次欲言而止，終於還是輕嘆一口氣，緩緩說道：“他本可輕易擊殺我，卻忍而未發。可我卻出手太重，將他打至重傷，以至於十年後便英年早逝，我每每念及此事，仍是悔不當初。”

真石聽得一頭霧水，只是不敢打斷。

“第一日交手，他見敵不過我，便以性命相搏，卻仍被我抓住。我破口大罵，逼他下跪，羞辱於他，他卻寧死不從。我便帶著他去暗訪了幾個官宦巨富之宅邸，那時還沒有河西莊園此類之地，但裏面所做之事，卻並無差別。你掌門師伯看後方才啞口無言。”

“第二日我二人便回到羅山之上，坦誠相待。他取出一印，說是一神秘老者所贈，用來緊要關頭對付於我，我便讓他一試。他剛祭出此印，我便被一道白光罩住，無法動彈，只得等死。你掌門師伯見狀即刻將印換了個方位，向山峰上的一塊巨石擊去。那巨石比這石洞還大了許多，不曾想一擊之下，不止巨石，連整個山峰都被打成齏粉。”

“清玥只要心有一絲餘念，便可滅殺我於無形。至此，我二人再無猜忌之心，結成莫逆之交。我感佩他不殺之恩，決心助他一臂之力。”

“第三日，我二人詳裝打鬥，至蓬萊之上。我猛然下地，便是要殺了蜀山那對師兄弟，除去你師伯的對手。卻不想被其中一人橫身攔下，想來便是那個通明子了。若當時下手再狠些，興許便沒有那些個山莊了。”

“最後我二人又至羅山之上，互道珍重，相與訣別。以三十年為期，化解兩界千年仇怨。臨別之時，我將陌刀贈與你師伯，又取他的劍，砍傷自己左臂，染紅了衣甲，撕下半件與他，以此刀此血為憑，他即為領袖道門。”

“回妖界僅十年，你師伯便退了掌門之位，尋來妖界。那時見他，已是重傷不愈，年命不永。他邀我遍游妖界，是為尋找水源之路，也興許是為了彌補他心中缺憾。這幾個山洞與那水潭，便是那個時候開鑿的，原是想化雪水至地下河道，引至草原之上。”

“待得你師伯病入膏肓，方才回到嶗山。數月後，留下靈戒及妖陣，返回此地。因我整年與你師伯四處奔波，大牢王便趁此擴充勢力。待你師伯二入妖界之時，大牢王正在密謀害他性命，奪我妖王之位。我便留了遺言，帶了你師伯躲避於此。數月後，你師伯便溘然仙逝了。”

“你初次祭出圓鏡，照耀雪山之時，我便有所察覺。此後一直暗中觀察，有些水道，還是我趁你不在時，替你開鑿的。若你無心造福妖界眾生，前日裏便死在了雪山裏，我絕不會救你回來，還教你運用二氣之法。”

真石恍然大悟道：“我還以為是山勢改了水道走向，原來是前輩暗中相助。”

“出了妖界，你打算往哪裏去？”蛟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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