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便啃些冰冷的羊肉，渴了便喝點雪水，困了便卷著大氅倒地便睡。

這些日子以來，圓鏡似乎也通了些人性，吸飽了便放光，放完了又繼續吸，幾乎不用真石操心了。

雪山下的湖泊已蓄滿了水，流向草原的水道也已開鑿了百餘裏。隨著越來越靠近草原，開山鑿石的巨大聲響已隱隱傳到了各個村落裏。

這些日子裏，老道十分忙碌。

此番，老道以妖王丞相的身份，走訪各個妖族，將真石融化雪山之水，開山鑿路之事告之四方，又向各族詢問水道走向事宜。

水源之事，自然引起各族重視。草原上也漸漸不再平靜。猿族甚至派了許多族中力壯之士，前往協助。

待水道距草原尚有幾十裏時，隆隆之聲傳來，整個草原都躁動起來。各族均派出人手，前去幫忙，任憑真石差遣。

後殿中的眾妖，能走動的，皆回到本族，大肆宣揚新妖王的仁德慈悲之心。

這些原本被本族拋棄之妖，現身說法，淚涕俱下，加上遠處劈山開道之聲日日臨近，草原上一時間，處處傳頌著新任妖王的美名。

終於在某日，隨著遠處泉眼噴發，大團水汽沖上雲霄之時，轟然一聲，渾濁的雪水，夾雜著泥土石塊，沖破火山的包圍，洶湧翻騰，出現在草原的盡頭。

草原上一片歡騰，眾妖皆見到了懸於半空的真石，衣衫襤褸，形如枯槁，手執陌刀，黑氣繚繞中現出三只紅眼。

真石也不歇息，繼續拿著陌刀，在草原上為雪水開辟河道。草原本就是火山環繞中的長一百餘裏，寬僅十幾裏的狹長地域，只要在中間開辟出一條水道，各族再從主水道引至本族村內，既是大功告成，福澤四方。

又過數日，在眾妖族齊心合力之下，一條長約兩百裏，寬數丈的河道橫亙於草原之上。如百足之蟲一般，從主水道兩側又引出許多的小水道，通向各個妖族村落。

隨著泥沙沈澱，雪水露出了本來面目，清澈可愛，入口甘甜，一望到底。水道的盡頭，形成了一個湖泊，紅色的火山之光映照在水面上，隱約有些紫色的雜草浮現出來，自是別有景致。

在各妖族歡騰之時，唯獨大牢王的牛頭殿裏，卻是一片死寂。

大牢王面色陰沈，一言不發。大殿中的臣屬們也是面面相覷，不敢出聲。大牢王曾想過封住河道，卻被眾臣勉力勸阻，如此定會得罪妖界所有妖族，後患無窮，大牢王只得放棄。

正在殿中斥罵眾妖時，大牢王突見殿外的守衛們紛紛下跪，對著空中行著三跪九叩大禮。

大牢王怒不可遏，沖出大殿外，卻見半空中，一人右手執著陌刀，左手上卻端著一個太陽，便如天神一般！

襤褸的衣衫隨著黑氣飄曳，三只紅色眼睛忽隱忽現，站在空中，威風凜凜。

草原上，近乎每個妖族，此時皆是伏跪在地，不敢擡頭，即便是牛頭殿中的臣屬，見了此景，也忍不住跪拜起來。

大牢王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到如此地步。此時再忍，大牢王的威風何在，此後還如何統領妖界？想到此處，大牢王自覺已再無退路。

怒吼一聲，大牢王躍至空中，與真石相對而立。雷鳴般的聲音傳至妖界的每一個角落。

“真石，三百年前，蛟王擊敗我，我便認他為王。強者為尊，這是妖界的規矩！雖你手執妖王陌刀，若要在此稱王，必先將我擊敗！”

“好！”真石應道。

大牢王聽見真石答應，不禁心中竊喜。

雖只是一聲“好”，大牢王卻聽出真石已是重傷在身，想必在這妖氣瘴毒橫行的妖界中，開山劈石幾百裏路，法力已消耗殆盡，瘴毒更是隨著呼吸甚至透過肌膚內侵，只要再拖幾日，只怕不用出手，便要死在妖界了。

“三十噴後，你我便在此處決一死戰，如何？”

“何必拖這麽久，明日一戰豈不更好。”

“本王宅心仁厚，讓你好生休息，養足精神再來戰過，免得說我欺負人。”大牢王故意大聲道。

“那便三十噴之後。”

“好，痛快！勝者便是妖王，敗者生死任由處置！”大牢王厲聲道：“包括菡萏。”

“一言為定！”

真石回到蛟王宮。大殿上，香桃和幾個守衛圍著老道在說話。見真石回來，守衛們紛紛退了下去。

老道綿軟無力的坐在一把躺椅裏，蓋著厚厚的棉被，跟前還生著一堆火。也就十幾日沒見，卻已是骨瘦如柴。眼窩深陷，臉頰緊削，可偏偏泛著異樣的紅暈。手中抱著一個暖爐，還止不住的哆嗦著。

“丞相。。。”真石一看便知，老道是中了妖瘴之毒，若不離開妖界，便只剩幾日的陽壽了。

老道笑著對真石道：“大王，與大牢王決戰之事，可有計策了？”

真石苦笑道：“方才已經用了，只是不管用。”

香桃問道：“是何計策？我怎沒看出來？”

老道道：“大牢王性格剛烈，要不戰而屈人之兵，難之難矣。”

真石道：“我方才顯出妖相，一手持著陌刀，一手托著圓鏡，便是想以勢壓人，若是大牢王與其他妖族一般，心生敬畏，尊我為主，那便一了百了。”

老道嘆道：“前幾日我還在各村行走，便撞見過大牢王。他見我如此，心裏必如明鏡一般，他要拖三十噴，就是要等你與我一般，屆時便可不戰而勝。”

香桃急道：“丞相可有應對之策？”

老道問道：“清玹掌門留與你的仙氣，尚存幾許？”

真石道：“消耗殆盡，不足一成。”

老道道：“這一成，保命尚且不足，何況一場大戰。”

香桃道：“我去求我父王，以二對一，便不怕他。”

真石道：“妖界以強者為王。我與他約定單打獨鬥，若不守信，即便勝了，又何以取信眾妖。”

老道沈思片刻，對香桃道：“香桃姑娘，你且附耳過來。”

香桃附身聽老道耳語了幾句，又聽老道問道：“這也算是趁人之危，你敢不敢？”

香桃正色道：“大王的命，便是我全族的命，有何不敢？”

老道點頭稱讚道：“真是虎父無犬女。你且去求你父王，早做安排。我與大王有些話說。”

香桃答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見真石在一旁坐下，老道指了指香桃遠去的背影，笑問道：“大王以為此女如何？”

真石道：“心機深沈，頗有擔當。”

老道問：“大王可中意否？”

真石沈默片刻，搖了搖頭：“我若不是妖王，只怕此女瞧都不會多瞧我一眼。她伺候的不是我，是能護她猿族之人，是妖王，至於那人姓甚名誰，是美是醜，卻不打緊。”

老道問：“大王心中還牽掛著菡萏吧？”

真石道：“菡萏雖蠻橫霸道，卻是真性情。若有一日，我命在旦夕，菡萏可不顧一切來救我，這香桃卻未必如此。”

老道又問：“若是這二女共處一室，你猜誰會先開口說話？”

真石一楞，猶豫著說道：“菡萏那性子，定是不會，香桃麼。。。她是禺戎王掌上明珠，尚比菡萏年幼幾歲，更沒必要遷就菡萏了。”

老道笑道：“臣本也是如此想。大王上次前腳去了雪山，香桃後腳便下山去了。”

真石問道：“下山去拆了她的住處麼？”

老道道：“那卻是後來的事，香桃下山後，先去訪的，是菡萏。”

“她去尋菡萏何事？”真石奇道。

老道取出一木盒，精致小巧，打開盒蓋，裏面是一顆不大的妖丹，還有一凈瓶。

“這是芙蕖的一魂五魄，還有妖丹。我從壽光觀裏偷了出來，在嶗山時便交與菡萏。菡萏擔心逃不出大牢王魔掌，便交與香桃。那日香桃回來後，又還到了我手上。”老道說道：“香桃見你用圓鏡化了雪山，救出菡萏有望，便主動去尋了菡萏，作一交易。”

“交易？”

“香桃與菡萏約定，猿族盡全力助大王開鑿水道，並救出菡萏，條件是菡萏日後成為妖後，必得善待猿族，並封香桃為妃。”老道答道。

“菡萏怎說？答應了？”

老道道：“她若不答應，豈不成了大王的罪人。姐姐也不將成親延後之事告訴菡萏。她被關在房中，一無所知，以淚洗面，惶惶不可終日。幸得香桃去了，她才知曉這些事情。香桃說，她剛進去時，差點被菡萏打罵出來。待得她離開時，與菡萏卻又親如姐妹一般。”

“我只道這香桃心有城府，不想竟還是小瞧了她。”真石苦笑道。

“恕臣直言。若大王日後有心做一界之主，這香桃正是大王良配。此女出生於大族之中，眼界氣魄確不是菡萏能比的。大王與菡萏雖以性命相交，但論男女之情，實是難講。大王出身道門，情竇初開，對這男女之事，自是有些一廂情願。菡萏此番為大牢王所迫，實出無奈。若說她情比金堅，非大王不嫁，臣以為為時尚早。香桃雖有心機，可迫於大牢王，迫於保全族人，她除了大王，無人可托付終身。說起來，非大王不嫁的反倒是香桃。大王覺得香桃所忠的只是妖王，那大王作了妖王便是。於情於理，她都將與大王榮辱與共，成為大王的左膀右臂。”

老道說多了幾句，忍不住一陣咳嗽，臉上紅暈更為明顯。

“丞相，我先送你出了妖界，找一地方養病罷。”

“多謝大王，到如今，只怕是出不去了。大牢王便是要你身中妖瘴之毒，如何還會放你出去。”

“我若用圓鏡，調集渾身妖氣，興許尚能一戰。”

“玉成子煉此鏡，便是為了將妖氣收於氣海內，便如你現在一般。圓鏡發光，只能偷襲，卻無殺傷之力。當日沙重便是不備，被圓鏡晃暈了雙眼，才被玉成子擊敗。如今圓鏡已然現身，妖界無人不知，用此招對付大牢王，怕是不行。”

“丞相方才與香桃說了甚麽？可有主意了？”

“這些日子，我遍游各族，也打聽到了一些事情，正好報與大王知曉。”老道喝了口水，便道：“這大牢王雖無妻妾，卻是有孩子的。或許妻妾早亡，留下一兒一女，養在身邊。”

“我與香桃道，待決戰之日，抓了他兒女過來，若是大牢王執意殺你，那香桃便動手殺他子女。”

“這個。。。”真石覺著甚為不妥。

老道笑道：“大王還是不知道為好，這黑鍋，臣來背罷。臣並非想傷他兒女，只求他莫要趕盡殺絕。大王若能逃得生路，日好也好東山再起。”

真石道：“即便我逃了出去，菡萏怎辦？還是要嫁與他麼？”

老道道：“臣有一計，只是成與不成，卻在於我那個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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