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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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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奶奶?怎個說法?”

“決戰之日,大王只求保得性命即可,再尋機會出了妖界。萬不得已時,禺戎王定會現身相助,劫了大牢王子嗣,令他不敢下手。至於菡萏,待臣與老姐姐好好聊聊,興許她願意幫這個忙。只是眼下,不便與大王明說。”

真石道:“那我便不問了。若是洞口被封,如何出得妖界去?”

“臣打聽到一些消息,當年清玥掌門來到妖界一共兩次。第一次回去後制作了大王手上的這枚靈戒,第二次來了妖界後,大牢王便封了洞口,因此蛟王與清玥掌門便去尋另一個隱秘出口了。”

“另一個出口在哪裏?”

“應是在雪山的盡頭,據說那裏有見過凡人被凍死的屍首。這個妖界,可能在凡間隱秘的深山老林裏,有著某種機緣巧合便能打開的通道。看那些屍首的穿著,似是獵戶或是樵夫,走迷了路,莫名中便進了妖界,被活活凍死在那裏。”

真石稍作思慮,便道:“若是找不到出口,即便找到了蛟王,也是條活路。”

老道點頭道:“正是如此。臣聽聞,蛟王本是涇河龍王的幼子。涇河龍王死後,兒子們皆封神,唯獨這個幼子卻來此作了妖王。大王覺得,這消息可有用?”

真石不由得眼睛一亮,說道:“父兄皆位列仙班,他卻作了妖界之主。這。。。蛟王興許知曉如何化解妖仙二氣。”

“不錯!大王如今所倚重的,無非陌刀,妖氣,圓鏡,只是這三樣無一不是別人的。大王若能化妖氣為己用,方為長久之計。”

真石長嘆一聲道:“丞相所言極是。清玹掌門註入我氣海的仙氣,耗費之後再也無法覆原,不是自己修煉得來,畢竟留不住。”

老道道:“大王尚未找到化解妖氣之法,久居妖界便會被妖瘴之毒侵入肌膚。除非大王有改天換地之能,將妖界變得與人間一般,不然便作不得妖界之主。”

真石點頭道:“我可沒那本事,即便方才大牢王尊我為主,我也坐不住。不出數月,中了妖瘴之毒,一樣是大牢王刀下之鬼。如此看來,決戰之後便要去雪山那裏尋到蛟王,方有出路。不然。。。也只得回人間做一凡夫俗子了,可我氣海內這許多妖氣,想善終都難。”

老道道:“大王如今深得人心,決戰之事,當可從此下手。”

真石站起身,來回踱步,好一會兒,才又坐下,對老道說道:“我有一法,丞相且聽聽。我橫豎打不過大牢王,法力多少皆是無用。不如在決戰之前,開山挖湖,植樹造林,種育花草,法力盡了也就盡了罷。待決戰之日,即便是敗,眾妖也會覺得我是為妖界造福,耗盡法力而敗,大牢王若是趁人之危,殺我而後快,只怕眾妖也不會答應。”

“大王欲將自身安危,寄托於他人憐憫之心,此計甚是危險。”老道沈默片刻,又道:“圓鏡,也留在妖界罷。懸於火山之上,雪山仍會消融,草原也無須再靠熔巖照耀了。眾妖必會感念大王恩情,只是大牢王未必吃這一套。”

真石嘆道:“逃又逃不得,打又打不過,我也覺得甚是屈辱,可在這妖界之中,又能如何。”

老道想了想,嘆道:“本已是敗局,要在敗中求勝,談何容易。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盼大王能全身而退,尋得化解妖氣之法,終得一日歸來,登上妖王之位。只是老臣怕是看不到了。”

真石道:“我現在就帶著丞相硬沖出去罷。只要大牢王不在洞口,便沒人攔得住我。”

老道搖了搖頭道:“這幾十年來,看慣了爾虞我詐,倒是這妖界,妖心淳樸,不用整日裏防這防那的。魅族婦孺更是視我為族人,便是死在妖界,我也甘願。若是出去了,孤苦伶仃,死了都找不到地方埋。”

真石低頭默然不語。

老道見真石不說話,緩緩而道:“臣本名姚以誠,直隸青浦人,是萬歷二十九年辛醜科三甲第十六名。臣三十八歲那年,因福王就國之爭上書言事,得罪了東林黨人,被罷官回鄉,永不敘用。”

“臣並非家境殷富,罷官之後,只得當個教書先生,替人代寫書信為生。待得五十歲後,更是潦倒,只得裝個道士模樣,混跡江湖。臣雖行騙多年,卻是只騙些貪圖財祿之人,貧苦百姓秋毫無犯,若是流離失所的逃難之人,臣還會接濟一二。”

“臣一生渾渾噩噩,有今日便顧不上明日,直到遇見大王。”

“這半年來,臣所遇所見,遠勝此前這七十餘年。自惡戰沙重,到雪堡,又至揚州河西莊園,得悉妖族千年冤屈,而後有幸得見杏兒禦使巨鯨,夜游千裏,如臨仙境。自嶗山上惡戰玉成子,輾轉杭州南京福州,再至妖界,聽老姐姐說起那些陳年往事。直至今日,大王再造日月,重塑山河。這許許多多的事,臣想來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路上,大王不計前嫌,言聽計從,如今眾妖皆尊臣為丞相。臣心意足矣,足矣啊。”

老道說到此處,不禁老淚縱橫。

“丞相一步十算,深謀遠慮,計無虛出,非常人所及也。”

“這皆是臣江湖行騙二十載之功,大王可信否?”老道流著淚笑道。

“願聽丞相教誨。”

“大王,這騙人,最要緊之事便是看破人心。看破對方所求為何,投其所好,自然便成了。臣的前四十載,只知自己所求為何。直到五十餘歲時,方才明白此理。做事也好,騙人也罷,置於他人境地,思他人之所思,慮他人之所慮,若能尋到共通之處,無不成矣。”

“置於他人境地,思他人所思,慮他人所慮。。。”真石仔細琢磨著這句話。

老道又道:“人心也罷,妖心也罷,臣看來皆是一樣。大王造福妖界,眾妖感恩戴德,即便眼下鬥不過大牢王,假以時日,眾妖必將虛位以待,恭迎大王。”

“我記住了。若是看破人心,之後又待如何?”

“臣有一次,行至一村鎮,正鬧鼠災,啃食莊稼。臣燒符施法,鼠患不退,臣巧言數日,村民皆是不信。此時村外來了一名啞道,口不能言,卻施法招來青蛙數十只,磨成粉末,撒於地壟田間。引來山裏蛇群,不出數日,鼠患頓消。臣在那裏,險些被村民打死。”

“我記得丞相在黃花溪招來群蛇困住沙重,也是此法。”

老道笑道:“正是。臣便是要勸誡大王,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莫要怨天尤人,少說多做,腳踏實地,事情終有轉機。”

真石問道:“我何時怨天尤人了?”

老道笑道:“大王初至此殿時,臣在山下打探消息。大王每日在惡臭中醫治殘傷,大牢王又遣人過來指桑罵槐。大王心煩意亂,香桃曲意逢迎卻遭大王喝退,可有此事?”

真石垂首不語。

老道道:“此後大王所為,不正是少說多做,腳踏實地,這事情才有了轉機麼?”

真石點頭道:“若不是丞相點撥,我便真覺得這天地都在與我作對。”

老道也點頭道:“日後這般的情形還會遇到許多,望大王莫再抱怨,先看懂人心,再一樁樁一件件的做,所謂說十句不如做一事啊。”

真石苦笑道:“如今是有轉機,可還是打不過大牢王。”

老道道:“這便是臣要說的第三點。我等拼盡全力,仍是不敵大牢王,不得不自尋退路。方才大王自己也說,即便大牢王尊你為王,大王也坐不住。看破了人心,也能腳踏實地做些事情,可若是本領不夠,能力不濟,那便全然無用,說不定還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願大王勿忘今日之恥,無論能否尋得化解妖氣之法,都要日夜勤加修煉,將他人之物皆轉為自身所有。唯有自身強了,才是真的強。”

真石躬身施禮道:“丞相以身說法,直言敢諫,真石感佩不已。丞相所言,字字句句,真石謹記在心,莫不敢忘。”

老道點頭道:“臣一生遇人無數,大多便是在整日的怨天尤人中虛度光陰。種地嫌窮,幹活嫌臟,學手藝嫌累,讀書嫌苦,做買賣嫌煩還怕虧了本錢,這也不好,那也不對,仿若別人都是錯的,唯獨他是對的。這天下這世道都對不起他,都不賞識他的才華。整日裏做著白日夢,想著有朝一日時來運轉,便能功成名就,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願大王切莫作此等人,人生坎坷,大王的前路更是艱難險阻,還須每日勤勉有加,思己度人,積跬步以至千裏,持之以恒,方能成就一番大業。”

老道說完,仿佛終於了卻一樁大事,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不住的咳嗽喘著粗氣。

真石道:“丞相且好好歇息,有話明日再說罷。”

老道笑笑說道:“喚幾個守衛進來吧,臣還有事相求於老姐姐,好救得菡萏出來。且讓他們擡我過去。大牢王怕大王劫走菡萏,派人圍住了魅族村子。大王不便前去,老臣便在此與大王道別罷。”

真石心中不忍,沈默良久道:“丞相。。。不知丞相還有何遺言,真石一定照辦!”

老道指著真石手中的木盒子道:“芙蕖魂消魄散之時,玉成子曾說道:‘只需收了你魂魄和這妖丹,找一小狐貍放入體內,幾年之後,便又是一個芙蕖。’大王且記著,日後興許有用。”

真石問道:“芙蕖之事我記下了,可丞相不為自己身後事作些安排麼?”

老道笑道:“大王若去得冥府,見了閻王爺,托他一事,讓臣轉生妖界。臣下輩子要娶幾個魅族女子為妻,左擁右抱,大被同眠,盡享齊人之福。”

真石躬身道:“真石一定辦到。”

老道哈哈大笑道:“臣一句戲言,大王莫當真了。”咳了兩聲,又正色道:“臣死之後,打一副薄板棺材,便在此殿門口,下山路旁,尋一開闊之高處埋了。若哪日得見大王君臨此界,臣死也瞑目了。”

眾守衛擡著老道下山。

真石送至山腳,老道再不讓送了。

二人均知此生恐難再會,皆揮淚而別。

真石回到蛟王宮,偏殿的守衛,後殿的眾妖,連香桃都已離去,只剩他一人。想起這一路上,老道的言傳身教,如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石不禁又淚濕衣襟。

“既然能來妖界,冥府又有何去不得!”真石擦幹眼淚,提了陌刀,往雪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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