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20 章

關燈
第 20 章

如果仔細參詳,便會發現:許多大事的開端,都毫不離奇。就是平凡的一天起始,平凡的人類相遇。

隨著徐影在酒吧打工時間漸長,見過的形形色色人類不勝枚舉,但令她不曾料想到的是,竟然會在這裏遇上學校選修課的教授。

平素於校內,徐影毫無存在感。即使同班同學都不太認識她。畢竟她除了上課,睡覺,基本不出現在同學面前,久而久之,已然成為班上的“幽靈”學生,除了負責聯絡的班級幹部,沒幾個人記得她。

所以她從不擔心在酒吧裏遇見同學,畢竟她很少與同學來往。而且,對於自己這張大眾臉,就算是有幾面之緣的人,也未必能清楚明白地認出她。然而肖教授記憶力拔群,對於她這樣從不缺席的好學生更是印象深刻。導致徐影第一次去送酒,就被肖教授認出身份。

教授驚訝,而徐影則是恐懼。她害怕教授因此向學校舉報,工作丟了不要緊,如果被學校退學可怎麽辦,為了走出大山高考升學,她實在付出了太多太多。當然她純然是過慮,畢竟只要不影響學習,大學生本就可以打工,學校亦不禁止。而且,只要是正規工作,學校更沒有任何理由將她退學。

只是她的確缺乏常識,把教授看作特別高級的人物,戰戰兢兢,險些讓盤子裏的美酒傾倒。

所幸教授並不打算為難她,只略提了兩句沒想到她會在這裏打工。之後並未再與她交流。

酒吧老板倒是認識教授,與他頗為熟絡,偶爾也會建言讓他在學校裏多照顧照顧徐影。

這本是好意,卻讓教授不由得註意起徐影來。即使長相平凡,但好在正當青春盛年。過去徐影在學校時,總失於太過陰沈,令人不免心生厭惡。

然而在酒吧打工期間,或許由於工作環境比較友好,徐影性格開朗很多,臉上常帶笑容,整個人都多出幾分光彩,配上滿溢的青春,自有年輕人的別樣魅力。

不知從何時開始,教授開始有意常來酒吧,並且主動跟徐影搭話。

雖然徐影熱愛學習,但她敬畏老師,除了學習內容,甚少同老師有什麽日常交流。一貫不起眼的她,在許多老師眼裏也都是透明人。如今肖教授能主動同她說話,她感受到受寵若驚的喜悅。

她心性單純,被肖教授別有深意地關心過一段時間後,便將肖教授當成如劉老師般的好人。的確,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有許多善良的老師曾向家境貧寒,常處在失學邊緣的她伸出援手。她對於老師這個職業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

卻不知豺狼總愛給自己披上羊皮。

徐影平日裏不止打這一份工,同教授熟稔之後,偶爾工作時間同上課沖突,徐影難得地口頭上向教授請過幾回假,教授都一一答允。她更覺得教授是個好人。

然而徐影所謂好運到來的美夢還未做太久,期末考來了,滿以為各科都能拿優異成績,能如願得到獎學金以支付下年度學費。然而,在一片高分的喜氣中,她卻在肖教授負責的課上折戟。

她大腦頓時空白,不懂為何會在這科掛掉。平時上課,她總是備加認真,肖教授對她也一直和顏悅色。考試內容並不難,她本篤定自己會獲得一個美好的分數。

所以為什麽會掛科?

難道是搞錯了考卷?徐影第一時間打電話問肖教授。然而教授的話正正給她潑了一盆冷水,讓她從頭到腳透心涼。

教授言道,沒有弄錯考卷,徐影並不是考得不好,而是出席率不夠,學習態度不端正,屢次無理由曠課,所以他決定掛她的科,以示懲戒。

徐影懵了,她想到自己每次課程與打工時間沖突都曾向教授請假,其他上課時間都有出席,什麽時候曠過課……

“肖教授,您是不是記錯了……”

“沒有記錯,上個月18號你不就沒來嗎?”

“可我那天有請假,您答應了呀!”徐影焦慮萬分,語氣不覺加重。

手機那頭一時沈默,接著傳來一串咳嗽聲。

“您病了嗎?”

“……”

“我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要不,你到我家來,當面解釋清楚。”

徐影心想,肖教授可能是病糊塗了,將她請假的事情忘記,記成曠課。幸好她一直都有在筆記本上列日程表的習慣,打工和上課時間沖突的時段,她都有標註。

可惜她每次都打電話請假,自認為打電話比發微信更有誠意。她亦沒有錄音的習慣,不然就可以直接將記錄發給教授,不用親自跑一趟。

不過她又想到,肖教授平時對她都很友好,教授生病,她作為學生,去探望病情本就是分內之事。她還特意去水果店買來平時根本舍不得吃的進口水果,搭公交車去教授家中。想到只要解釋清楚,她的成績就能恢覆,獎學金正在向她招手,她本來陰霾的心境放晴,一貫嚴肅的臉上也不覺帶上笑容。

在公交車上,她碰上了同班同學,難得對方能認出她。兩人隨意搭了幾句話,或許是看她提著水果禮盒比較稀奇,女同學問她是要去哪兒。

徐影並未多想,只說肖教授病了,她買了水果去探望教授。至於解釋曠課與否的問題,她覺得沒有必要跟不熟的同學多說。

然而徐影沒讀懂的是,女同學聽她這麽說之後,眼中閃過不可思議與失望之色,像是沒想到她這樣平時只知讀書和打工的樸實學生,竟然也會諂媚教授。

於是女同學的態度莫名就轉為冷淡,不再答徐影的話。徐影不懂自己說錯了什麽,也不敢多問,只好默默看著腳下。

這一去的詳細情況,青婧也所知不詳,因為當時信息太過爆炸。各種說法紛至沓來,一波又一波侵襲眾人眼睛。用當時同學的話來說,就是一天一個說法,吃瓜都吃不過來。

誰能想到,一向平凡又透明的徐影,爆出了幾十年來,學校最大的性侵醜聞。

徐影出事以後,青婧知道這事的時間比其他同學早不了多少。徐影在電話裏對她說,她一定要把官司打到底。這是青婧不曾了解的徐影,她印象之中一向膽怯懦弱的徐影,竟然會做出這麽堅定的決定。

或許每一個平凡的自己背後,都會有專屬於她的不平凡時刻。

而此刻的青婧,沒有時間多想徐影的往事,任莎仙正坐在她面前,一本正經地問她,如何又快又好地“扯豬草”。

豬草,顧名思義,便是割來餵給豬圈裏的豬們吃的食物之一。

媧神村圈養的豬不多,這份活相比別的農務來說還算輕松。只不過任莎仙為何要煞有介事地來問自己,沒有人安排任莎仙幹任何農活。

青婧略一思忖,便想到緣由。

“你是要幫江雨?”

任莎仙點頭。

“扯豬草不難,她單獨一個人都做不好嗎?”青婧對於江雨的懶惰感到不滿。

“她還得照顧吳城。”任莎仙倒是早就在心裏給她想好了理由,“吳城腿腳不方便,輕易離不了人。而且,江雨一個人需要做到兩個人份量的農活,不然換不到足夠的食物,她和吳城只能餓死。”

任莎仙忽轉念一想:“婧婧,你們……我們能分他們點吃的嗎?”任莎仙把稱呼拉近,盡量想顯得親近一些。

“我們院裏已經養了4個人。姐姐的份額再多,也不能再加人。原本,村裏人就是看在姐姐面子上,才對你我客氣一點。”

任莎仙也知道此事確實太過為難她們姊妹,只道:

“江雨和吳城都挺可憐,我能幫一點是一點。”

她下定決心,向青婧討教了一些扯豬草的技巧後,提著鐮刀,任莎仙信心滿滿地前去幫助同學。

然而夏日的天說變就變,幾場暴雨之後,鄉間小路非常泥濘,別說扯豬草了,一向愛潔的兩位城裏姑娘,連踏足泥地都不知該向哪裏下腳,只能互相勉勵努力克服。

鐮刀既鋒利又沈重,力氣不大的二人,好不容易挪到割豬草的地方,割個幾輪,不是先劃破了手,就是提不動刀。第一次從事農務的她們,深深體會到鄉間勞動的艱辛。

在江雨第三次沒割好草,反而劃破了自己白嫩的手指時,她終於崩潰地將笨重的鐮刀一扔,哭喊道:“我哪會幹這個呀,她們就是要逼我們死!”

空空的肚子也適時鼓噪,江雨再不管泥地的骯臟,勉強蹲在地上哀怨地望著任莎仙道:“我和阿城這兩天都沒吃過幾樣像樣的食物,她們還非得逼著我幹活……估計很快,我和他就得餓死在這裏。”

“不會的。”幸好任莎仙來之前專門給他們準備了一點食物,是早飯時,任莎仙從自己的口糧裏省下的貼餅子(一種用雞蛋和面粉煎得薄薄的軟餅)。

但是不多只有一張,而且此時她們手邊沒有飲水可用,可江雨餓得狠了,哪還有什麽講究。她眼光發亮,接過貼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忽又想起同樣肚裏空空的男友,雖然眼睛饑餓地幾乎射出綠光,五臟廟鼓聲轟隆,亟待填滿,然而最終她的愛情戰勝了食欲,她將剩下的一大塊貼餅子卷起,放入任莎仙帶來的塑料袋裏。

迎著任莎仙疑惑的目光,江雨苦澀地道:“阿城也沒東西吃呢。”

任莎仙不由得嘆息,就算她想貼補二人,也沒東西可貼。她自己都是個吃幹飯的,能夠不勞而獲取青婧姊妹的份額,已然非常幸運。如果村裏人像對付江雨他們一般,要求她幹活來換食物,估計她也只能像江雨他們一樣慢慢餓死。

她嘴唇張合,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她亦不過是個俗人,做不出把自己的食物都讓給別人的壯舉。何況,就算她把自己的口糧都讓給江雨二人,有吳城這麽一個大塊頭的男性在,他倆也不會夠吃的。

可是眼下不是喪氣的時候,這幾日從傍晚開始,媧神村都會落雨,夜色越深,雨量越大,到得深夜,往往形成暴雨,人們完全不敢出門。

為了不至於拖到下雨時分,目前勞動時間有限,兩人即使再不樂意,也得先顧眼前。

任莎仙趕忙好聲好氣勸導江雨,先把眼前的活幹了,至少要掙出今天的部分口糧。

江雨含著眼淚,心中委屈,邊哭邊做,進度極慢。任莎仙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只是心態略好,沒有哭鬧,割得豬草七零八落,她倆心中有數,就這水平,今日恐怕難以交差。

“小姐姐,我來幫你們撒。”驀的,穿著長裙的桃夭出現在兩人面前。

當日,便是桃夭親手將藤靴穿到吳城腳上,雖說他不是發起者,卻也是幫兇。江雨看到他便火氣上湧。

“你來做什麽,快滾!”江雨完全想都沒想,立刻出言斥罵桃夭。

桃夭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可憐巴巴地望著任莎仙,眼中似乎含著一泡淚水,將落未落。

任莎仙對他那日在祭典上的行為同樣難以理解,心中也膈應得慌。然而看他如此可憐,又覺得在這個重女輕男的村子,他沒有多少選擇權,只能努力去討好旁人。而且,桃夭未受過教育,不懂什麽是非曲直,就算有錯,也不該都歸結到他身上。

任莎仙遂嘆口氣道:“你怎麽一個人,孩子呢?”

桃夭連忙“噓”地一聲,打斷她的話。他向四周張望,仿佛看到了村中無處不在的審視,他輕聲道:“莫說這個,沒得啥子娃兒得。”

桃夭一邊說一邊向任莎仙使眼色,任莎仙方領悟到,他或許不想讓江雨知道叮叮貓的存在。只得轉移話題:“你會扯豬草?”

“我肯定會撒。”

桃夭開心起來,拿過任莎仙手中的鐮刀,彎下腰像模像樣地開始割豬草,一摞又一摞,果然比她們兩人割得齊整。

江雨就算再討厭他,捂著咕咕作響的肚子,也只能心道,就當是他在贖罪。

不遠處又走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媧神村中,平時不易看到自由行走的男性,今天就見了兩個。任莎仙她們也覺得奇異。

待到那人走近,任莎仙見他頭發蓬亂,臉上仿佛抹著鍋灰,十分骯臟,不覺皺起眉頭。那人見到她倆,也似是自卑,不敢走到近前,只嘴中“啊啊”叫兩聲,向桃夭比了兩個手勢。

任莎仙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是啞巴?”

桃夭看到他卻不太開心,嘟嘴道:“我不回切。”

那人雖然對任莎仙她倆敬而遠之,卻不怕桃夭,只見他上前一把將桃夭拎起,推搡著往來路去。

桃夭萬般不願,但他不敢太過抗拒那人,最後只能一步三回頭,離開了這裏。

方才還萬般嫌棄,然而桃夭一走,江雨竟不覺喊道:“你把他弄走了,這活誰來幹啊。”

那男子看了她們一眼,默不作聲地撿起鐮刀,很快就把剩下的豬草都割好了。

這下兩人也挑不出什麽錯來,任莎仙想,他好像只是不能說話,耳朵卻能聽到,便說:“這位叔叔,謝謝你。桃夭……他,沒做錯什麽,你可千萬不要為難他。”

那人卻沒理她,徑直從路邊撿來一根樹枝。頂著兩人疑惑的目光,那人在地上一筆一劃,泥濘的土地正好做天然的字紙。

兩人定睛一看,發現他寫的是:

“現在是哪一年?”

兩個姑娘面面相覷,心裏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這人是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