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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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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原本只是徐影和肖教授兩個人的事,卻由社交平臺上突然冒出的一個帖子點燃戰火,席卷了整片社交網絡。

標題非常會抓眼球,某知名大學女學生仙人跳選修課教授,帖子裏說道,該女學生平時裝得很良家,背地裏卻在酒吧打工,並附上能清晰看到臉的酒吧打工照一張。感情生活十分覆雜,下附像素模糊的“放浪形骸照“。但她平時在學校裏都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大家都以為她是個普通上進的貧困生。誰知道期末考試,她有一門課考砸了,拿不了本年度獎學金,她竟然試圖□□教習本課的教授,想求教授給自己改分,未果後報警誣陷教授性侵,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帖子裏雖沒指名道姓,但在下面的評論裏,“好心網友”扒出了當事人巨多信息,於是徐影以一種未曾想到的方式火了。臭名昭著的那種火。

不常關註網絡的青婧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網絡戰爭”已經白熱化。

雖說一邊倒罵徐影的人很多,但也有零星兩三個聲音在替她解釋。畢竟徐影在學校基本沒有朋友,那些還能替她說話的同學純屬生性良善,他們說道,徐影是個很樸素的人,從不穿金戴銀,看不出愛慕虛榮的地方。自己也曾見過她在超市或者餐館打工,並不是賣人設。

她本人很單純,人際關系簡單,幾乎不跟男生們說話,總是獨來獨往。

也有上過同一堂選修課的同學表示,沒發現教授和徐影有什麽特別關系,徐影總是靜悄悄來上課,又靜悄悄地走。

還有人說,就算在酒吧打工,也不能代表人品如何,新社會應該有新思想。然而這些聲音都太過微小,淹沒在討伐的洪濤中。

而出事後,學校確實見不到徐影的人。網絡輿情也令校領導十分頭疼,不止一個老師通過學生問到青婧的手機號碼,問她徐影的去向,青婧想徐影或許在劉老師那裏,但她不打算告訴老師實話,只推說不知道不清楚。還有老師嚴肅詢問青婧是否也去了該酒吧打工,青婧否定,老師連連警告她不要去任何學生不該去的場合,給學校和家庭抹黑。

老師的語氣令她心中不快,她更讚同網絡上一部分人的意見,酒吧打工就不是正經工作嗎?但她已學會圓滑,同老師犟嘴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虛與委蛇才能讓事情過去。而這些言論也讓她對山外世界產生怨憤。

迫於輿論壓力,警方很快從官方渠道公布了一份通告。通告表明,確有某校女大學生訴該校教授性侵一事,並且證據確鑿,教授已被捕。還有一份女方的醫學檢查報告,除了敘述本案相關傷情,報告裏還清晰指出“□□陳舊性破裂”,說明該女生並非第一次。

所有人的註意力都被“□□陳舊性破裂”幾個字吸引了,於是“仙人跳”的呼聲水漲船高,而原先說徐影樸素單純的帖子,則被發帖人自己刪除。

還有人義正言辭地站出來說,她是徐影同學,出事那天曾在公交車上見過徐影。徐影提著果籃,滿臉堆笑地親口告訴她自己去肖教授家探病。當時她就挺看不起徐影,覺得她趨炎附勢,沒想到是去“仙人跳”。原本她不打算發帖,畢竟女生名節重要,她不信徐影會拿自己名節開玩笑。但在看到她並非是一個懂得自愛的單純女生的證據後,她真的出離憤怒了。人怎麽可以陷害自己的老師呢?所以她要站出來,為老師討回公道。

甚至還有人說道,性侵案一向難以取證,因為很多受害者被性侵之後,都會第一時間想洗幹凈自己,導致證據缺失。而教授這麽快被捕,徐影保存證據如此熟練,精確,一定是她預謀好的。

許多人讚同這一觀點,徐影,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了網絡上的過街老鼠,雖然現實裏青婧依然不知道她在哪裏。

青婧只是困惑,她不懂,“□□”是什麽東西,它何以有如此大的魔力,竟讓所有輿論都倒轉向教授。

她同任莎仙討論,任莎仙也困惑,但她困惑的點是青婧竟然不知道什麽是“□□”!這是多麽重要的東西啊,雖然在醫學上它不算真正存在,可它烙印在每一個國人的心裏啊。

一個不“純潔”的女孩子說出的話,做出的事,都無法令人信服。

人們說徐影單純,幾乎不跟男同學說話,然而事實卻打了他們的臉,所以他們才會急於刪帖,急於挽回顏面。

任莎仙同青婧說到這個世界默許的那些規則,而青婧則表露出她來到外界後最大的困惑,女性在這個世界,到底處在什麽地位?

任莎仙楞了,她不懂青婧為什麽要問這個。她說,這個社會本質上還是父權社會,男女地位不平等。就說徐影這個事,其實當初發帖幫她說話的其中之一任莎仙認識,那個姑娘刪帖的原因很簡單,她並不是不相信徐影,只是害怕網友罵她。因為網友已經認定徐影是個“□□”,那“□□”的同夥必然也會遭到羞辱。

任莎仙說,其實她們都更相信徐影,不是第一次不能代表什麽,然而在更多人心裏,“處女”就是一個魔咒,被它纏上的人,永世都不會安寧。

青婧想起,徐影曾發過一張在酒吧的工作照給她。Eden酒吧的裝修如同叢林,而微笑著看向鏡頭的徐影,則像被蛇纏上的夏娃,背負不屬於她的罪孽。或許從一開始,徐影就不應該進入那裏。

青婧想,她或許應該主動去找一找徐影。

泥地上的幾個大字簡簡單單,卻如同千鈞壓在任莎仙心頭。

昨夜的暴雨打殘了路旁稀稀拉拉盛開的小花,花瓣零落在泥土裏,幾乎同泥巴一樣不辨顏色。然而任莎仙知道,花便是花,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塵,其香亦如故。

她的聲音不覺溫柔了幾分:“你也是被從外面拐來的嗎?”

一旁的江雨亦感到一絲沈痛。

然而那人卻搖頭,寫道:“我是登山不慎從山間跌落,被人撿來村裏,就再也出不去了。”

“登山?”任莎仙與江雨交換眼神,心頭猛震,來時路上大家閑聊的那位登山失蹤的韋師兄,不會就這麽巧,是面前這個人吧。

江雨已經迫不及待,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姓韋……”

那人忽擡頭直視兩人,亂糟糟的毛發裏看不清他的容貌,任莎仙二人卻感到他目光的銳利如刀。

山中摧折的時間太長,這個曾經單純陽光的男子對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豎起壁壘,即使是從山外來的人也一樣。

任莎仙忙解釋道:“我們是景城大學的學生,是青婧的同學,我們沒有惡意。就是剛好聽說了我們學校曾經有一位學長,在這邊登山失蹤,正好你也說是登山失足,所以……”

那人卻不願再同她們多話,猛地上前用穿草鞋的腳將剛才寫的字抹平,然後不再看她倆,轉頭跑開。

“誒,他怎麽走了?”江雨莫名其妙,“是哪句話得罪他了……”

任莎仙不禁嘆道:“若他真是韋師兄,那他失陷在村裏該有二十多年了,肯定吃了很多我們想象不到的苦。你這樣冒冒失失連姓都喊了出來,他可能覺得我們是誰派來試探他的吧。”

“又不是宮鬥劇,整這麽覆雜。我也沒別的意思嘛。”江雨不滿地給自己挽尊。

任莎仙剛沒說出口的是,你是急著想找到有錢人失蹤的兒子,以此博得好處吧,方才眼睛都亮了。

果然江雨一掃之前的頹唐,突然積極起來:“要不我們去找一找他,也許他就是那位韋師兄呢?或許是血緣感應,韋師兄的父母一直相信他沒有死,從來沒有放棄尋找他,而他也確實活著。如果能確定剛才那人就是韋師兄,那我們就……”“發了”兩個字話到嘴邊,江雨看著任莎仙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終於咽了進去。

“我們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找別人呢。找到又能怎麽樣?他就算是韋師兄又如何,二十多年都沒出得去,現在就能出去嗎?”

任莎仙沒好氣地說道,江雨亦知失言,於是撿起割好的豬草,捆成一摞,兩人沈默地往暫住的“家”小木屋行去。

一進門便聽見吳城喊餓,先前村人們都在的時候,他一聲不吭只裝死,這時候倒使喚起江雨來了。

“小雨,我好餓啊,有吃的嗎?”

江雨連忙將她方才省下的半塊貼餅子給吳城,吳城躺在床上絲毫沒有客氣,幾大口就吃完了貼餅子。這自然填不飽肚子,但他也知道再沒有多餘食物,於是又喊:“好渴啊,小雨,給我倒點水。”

任莎仙雖可憐他是個傷患,但屋子就這麽點大,吳城自己撐起來,伸長胳膊也不是倒不了水,不會碰到他受傷的腳。

任莎仙便咳嗽了兩聲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吳城仿佛變了個人,他撐著床板坐了起來,眼下是幾日難以合眼留下的烏青,臉上亦沒有幾分血色。他招呼著任莎仙,說:“稀客來了,快請坐。小雨,還不給客人倒杯水。咱這屋裏太窮了,沒有茶。”

任莎仙聽著這話不對味,但心想吳城素來自高自大,這次遭逢大難,難免心理扭曲,自己不必同他計較。江雨亦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任莎仙,萬望她不要說出刺激吳城的話。

吳城卻不肯放過她,道:“青婧有說,接下來要怎麽處置我們嗎?”

“處置?”任莎仙聽著這話別扭,“她什麽都沒說……你們先在這裏住著,我會想辦法救大家出去。”

“你救?你怎麽救!這村子裏少說也有幾十口人,就算我腳好著,也不敢跟她們硬碰硬。況且就算我們能逃出村子,進了樹林也找不到出口。當初老班就試過了。”

說到於班,這個最先察覺危險並逃離的人,幾人都認為他恐怕早就死在林中哪個野獸嘴裏了。現在提起,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怎麽救人我還沒想好,你們給我點時間。至於樹林,既然村民們能出去,就一定有路,或許,我們可以找個熟悉山路的人,帶我們出去。”任莎仙說到後來,已經想到那個帶他們出去的人,只是,她暫時還不打算告訴眼前二人。

“反正我是廢了,走路都沒法走。你們是要丟下我自己跑嗎?”吳城雙眼通紅,恨恨地盯著任莎仙。

任莎仙猛然一驚,心道,吳城既然這麽說,那他心裏恐怕早就這麽想過很多回了。

誠然,現在他們想要離開村子,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需要有周詳的計劃和配合。山路有多艱險,他們來的路上就知道。而如今,吳城雙腳已廢,無法自行跟隨他們離開,儼然是個大累贅。任莎仙也說不出來,到時候我們帶著你一起逃的話。恐怕到時自顧尚不暇,哪裏有辦法移動他這麽大塊頭的人。

江雨見任莎仙沈默,也知道帶吳城一起離開幾乎不可能。她哭著道:“阿城,我不會走的,我要跟你在一起。”

任莎仙懶得看他倆在一旁表演情深深雨蒙蒙,只道:“我們確實很難帶你一起逃,但等我們回到外面,一定會通知警方來找你們。只要我們能出去,一定不會忘記救你們。”

然而吳城神色一冷,道:“不行!”

吳城話語中透露出幾分決絕:“你說得簡單,就沒想過,若你們跑了,我和小雨會有什麽下場?”

霎時間,江雨的哭聲停止,她含著淚楞楞地望著兩人。任莎仙神色一凜,她先前的確沒考慮到這點。

吳城續道:“我的腳已經廢了,下一次,她們要廢掉我哪裏?手嗎!你不知道,我這個腳已經跟那些刺長在了一起,未來就算能出去,恐怕也很難恢覆成原來樣子,我已經成了一個殘廢……我不想我的手也被廢掉!”

吳城惡狠狠道,他神色的狠厲令任莎仙不禁心頭一寒,江雨亦咬緊嘴唇。

“要不就帶我們一起走,不然,我就和小雨去舉報你們!”吳城破釜沈舟,下了最後通牒。

任莎仙還從未被人如此威脅過,此刻,她深感自己不該來這裏,有一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感覺。

她冷笑數聲,道:“你們……真的以為青婧不知道我來找你們商量逃跑的事嗎?”

任莎仙早有預料,雖然青婧表面平靜,但她知道青婧從來不是蠢人。青婧早就將她性格摸透,任莎仙仿若一張白紙。她暫時的虛與委蛇青婧又如何看不出來,她知道任莎仙想要離開的願望從未改變,可是她依然放任任莎仙每天在村裏到處尋找出路,還找同學們商量。

為什麽?難道不是篤定他們再怎麽努力都是徒勞嗎?

“我們根本就無法離開村外樹林,那就是一個天然的迷宮!”江雨頹然坐下,目光黯淡無光。

“靠我們自己當然不行,但如果有熟悉林中道路的人帶我們一起走……”任莎仙又提起這件事。

江雨眼前一亮,說道:“你是說韋……不對,他自己都走不出去,他估計也找不到路。”

“誰說是他……不是還有媧神村土生土長的人嗎?”

吳城看著兩人不知在打什麽機鋒,忍不住道:“你倆究竟在說誰?”

任莎仙不欲再同他們糾纏,站起身說:“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反正,咱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

“時間……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倒計時……”江雨黯然道,“今天雖能姑且度過,明天的食物又從何而來。村子裏的活我實在幹不了,我和阿城遲早會餓死。”

她哀怨的眼睛緊盯著任莎仙,輕輕道:“對你來說,時間可能是無限的。而對我倆來說,仙仙,在我倆餓死之前,你得盡快想出辦法來。”

江雨的話語雖輕,卻令任莎仙心情沈重。她無法再介意吳城的言語冒犯,她實在很難眼睜睜看著別人去死。

江雨註定無法完成村民們每天要求上交的活計,便無法換來足夠他們兩人食用的餐食。江雨吃不飽更加沒有力氣幹活,惡性循環之下,等待他們的恐怕真只有餓死這一條路。

除非,她能勸江雨向村民們交出吳城,至少兩個人都能得救,只不過她認為江雨過度癡心,恐怕難以做出這種選擇,任莎仙只能先將這個答案移出腦海。

或許她該回去再求一求青婧,或者青姝?青姝在村子裏的超然地位,再爭取些食物恐怕不難。雖然不會手語,但青姝聰明剔透,也許可以試一試同她溝通。

然而任莎仙剛走到村中空院壩附近,便聽到一陣喧嘩,仿佛有很多人正聚集在此地鬧騰。

任莎仙覺得奇怪,在她印象裏,除了他們剛到那天村裏熱鬧了一會兒,之後都是靜悄悄地,村人們遵循著古老的生活習俗,寂靜地在村中來去。

這種突發狀況或許對他們有利,任莎仙本著越亂越好找漏洞的心態,往吵鬧的地方奔去。

遠遠地便看到許多村人聚集在榕樹下,一個瘦巴巴仿佛風幹的肉塊似的男子,形如雞爪的手指攥著一個人的亮白胳膊,不停地嚷嚷:“是我帶來滴的人,我帶來滴。你們緊到起爭!”

他攥著的胳膊陷在七彩花布的村人堆裏,瘦幹男子拼命地想要把那人拉出人群,急得渾身是汗。

“今兒場咋個了嘛,八輩子沒見過人嗦。”

瘦幹男子轉頭瞟見任莎仙,忽然計上心頭,大喊:“青姝來咾,青姝來咾。”

村民們立刻退出包圍圈,都轉頭往村道上望。然而村中小路上除了一臉茫然的任莎仙,並未見青姝存在。

任莎仙也楞,她往身後看去,那裏空空一片,唯有翠竹千竿,哪有青姝半點影蹤。

瘦幹男子本就是亂喊,見包圍圈松懈,連忙把他攥著的胳膊拉出人圈。

任莎仙回頭便見到一張她此刻決計不想看見的臉,正是她掛懷不已的白老師——白浩然匆忙擦著被擠出來的滿頭汗,對著她如往常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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