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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勝人間一場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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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勝人間一場醉

大軍開拔那日,誓師大會搞得相當隆重。蕭戎當日送行歸來,形容“八音疊奏,氣吞山河”。此時哀怨地飲下一杯,紅著眼角斷言,此次大衛揮軍千裏,必將一統中原,立名揚威傳於後人。言語間對能去前線十分向往。

靈均只漫不經心哼笑一聲:“年少輕狂!”

蕭戎訝異,頓感不滿,擡手便朝她額間一記暴栗:“這位女郎是已經古來稀了嗎?瞧瞧這口氣,怎麽跟兄長說話呢?”

“清風樓”的擒奸酒愈發的醇香醉人,一壺酒下肚便讓人沒了分寸。

“你敢打我?!”靈均也喝了不少,擡手就在蕭戎的手臂上狠狠來了個回旋擰。直痛的他鬼哭狼嚎。她也不要儀態了,放任自己散漫又囂張。

曾豪言挨幾十殺威棒只能傷皮毛的蕭戎此時誇張的平地蹦高,又咬到了舌頭,直接逗樂了許靈均和過來湊桌的王庭廣。許靈均笑的花枝亂顫,王庭獻卻不茍言笑,心事重重。

四人坐上一桌,並非事先約好,只是巧遇。

蕭戎原是要一起南征的,不過許印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派他先到豫州領兵,駐防淮陽,充實後防。到淮陽的路程只有到東齊揚州的一半,為節省軍備,蕭戎可晚半月行軍。如今半月之期將至,蕭戎便自作主張讓許靈均為他送行,連拖帶拽,將她從那自給自足的小院子裏拖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王庭獻的危機暫時解除,她就整日混吃等死外加情傷療愈。她喜歡吃飽喝足,懷裏抱上小手爐,躺在窗前的繩床上冥想。足足躺夠了十日,她還真的有所開悟。所謂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比起一個男人,難道自己的生命體驗不是更重要?更何況人生來便是一團欲望,愛欲也是欲,一旦滿足便覺無趣。她此時的難過不過是一種虛相,真得到了未必有想象中美好。想象一下,婚後的溫裕大腹便便,工於算計,懶惰又油膩……唉,就此決定,還是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努力尋找出此境的方式最為務實。

王庭獻則是因心緒不佳,自出獄後便閉門多日。作為兄長整日被憂心的老母親逼著開導弟弟,王庭廣沒法,只得趁今日休沐將他拖出太尉府散散心。

自獄中別後,已成未婚夫妻的許靈均王庭獻二人還是初次相見。按道理,賜婚聖旨已下,王氏和許氏三書六禮的流程該走起來,可是兩家偏偏都默契的裝聾作啞,若無其事,令外人稱奇。不過知曉此事的“外人”也並不太多,就是些圈子裏的世家大族。一方面天子這道聖旨下的匆忙草率,又兼語焉不詳,只道大將軍許氏與太尉王氏聯姻,連性別名字都不曾寫全,更像是皇帝匆忙間提前扔出的空頭支票,意味非常明顯:拿去,隨便填!另一方面,遇上聲勢浩大的東征,這頭條的風頭自然就被搶了。

王家知曉這一紙婚約不過是王庭獻的保命符,因是被迫的,帶上了恥辱的味道,所以不願提起。許氏呢,對於王庭廣的歸附還心存疑慮,需考驗日久人心,所以更不上心。

兩大家族的態度暧昧可以理解,可王庭獻許靈均的態度就顯得十分詭異且沒有道理了。

號稱青梅竹馬的二人,酒樓乍見,都出奇一致的扭頭故作不識。不僅如此,眼看蕭戎就要起身邀請王庭廣拼桌,許靈均還毫不客氣的從桌下踹了他一腳。吃痛的蕭戎破天荒的沒領會她的意思:“靈均兄!收斂點!你的未婚夫來嘍!”許靈均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四人對坐,只有剛歸為同一陣營的蕭戎和王庭廣寒暄甚歡。兩人同為軍人,又自命千杯不醉,聊的酒酣耳熱。另二人氣氛就不那麽融洽了,不但刻意拉開坐位距離,還莫名尷尬無言。

連侃侃而談的蕭戎都停下來若有所思:怎麽?你們二位是在害羞嗎?

害羞你大爺!許靈均長嘆口氣,開始不停的自斟自酌。王庭獻搖搖頭也舉杯消愁。

於許靈均而言,她此時不願見王庭獻有兩個原因:一她幹了件無與倫比的蠢事,不但氣跑了溫裕,更毀了王庭獻的姻緣。二她雖然繼承了許靈均上一世的記憶,自覺幫“她”完成未了的執念,可她對王庭獻屬實沒有那樣深的感情。所以當她的難題一次次都因他而生,感情一次次因他破裂的時候,她真的有怨念,有恐懼。她只希望離他遠一點,這樣她的悠閑日子能過的長久一點。

至於王庭獻的冷淡,她莫名還覺得有些心寒……這就是女人別扭的地方。

四人兩兩相對,冰火兩重天的風格分外和諧,直喝到酒樓要打烊。酒樓夥計進來本欲催促,見衣著是世家子弟,便轉而客氣道:“大人們慢用,盡興才好!”

許靈均便一個眼刀過去,慢吞吞醉道:“眼睛長在屁股上,只認衣裳不認人!”

“他只是靈活應對而已,何必那麽刻薄!”王庭獻終於在酒精的作用下開了金口,“凡事忌主觀臆斷,忌強求結果,又忌自作主張。”一個說者無心,兩個聽者有意。

王庭廣郁郁放下酒杯,一時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許靈均則氣勢洶洶的瞪他一眼:呵,他還恨上她了!沒錯,她主觀臆斷,還自作主張,但她都是為了誰呀!

“我幾時刻薄他了?我是打了個謎面,各位猜猜是何物件?”靈均喝的頭暈,但話轉的利索。

“不知!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哪有精神猜謎,說,是什麽?不會是什麽愛美的怪物吧?”蕭戎接茬。

“哈哈哈,此等怪物,聞所未聞。倒是…”王庭廣輕浮一笑,“倒是像投懷送抱的青樓美人。”

“哈哈哈哈…”

“……”

靈均冷笑,果然酒是色媒人。幾杯下肚,本性就按不住了。

“兄長們境界太高,妹妹都快聽不懂了!”

“咳咳咳…”一聲兄長,兩個男人酒醒了一半。

“我這謎底是縫針,縫衣服的針!”

三個男人還是懵的,平日裏可能真的不大接觸縫補工具,畢竟是仆人的活。

“某人心眼就跟這針一樣小。”她突然陰陽怪氣,還伸出小指一點。

“哼~!”王庭獻翹嘴角不屑一顧。迷蒙的瑞鳳眼裏又升起小時鬥氣的劍拔弩張。

許靈均被他那輕蔑的架勢激起了火氣,不服氣道:“我是幹了件多餘的事,可你至於這麽小氣嗎?我一個閨中女子,沒眼線也沒勢力,夾在王許兩姓間左右為難。想救你,只得選這個破釜沈舟的法子!我能怎麽辦?你憑什麽怨我?記恨我?知道我做這些付出了什麽嗎?”

“什麽?”王庭獻眼裏的鬥志攸忽消失了。

“我喜歡的人。”靈均眼睛紅了,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管丟不丟臉,“他不要我了。”

驟然壓抑的氣氛,讓蕭戎與王庭廣也默然下來。

“……對不住。”王庭獻低低的道了一句,了無生趣地抓了抓頭發。許靈均並沒聽清,繼續發著酒瘋:“你憑什麽怨恨我?憑什麽?!”許靈均隔著桌子怒目而視。

“……我醉了,回府了。”王庭獻像是對這種爭執感到厭煩,冷漠的撂下一句,便起身招呼侍從腳步虛浮的走了。

二人關系的轉變令人頓感唏噓。

許靈均氣的摔了一只酒杯:“裝看不見我!臭小子!白眼狼!”

“咳…此事,確是我王家對不住女郎,我替王家向女郎賠罪!”一旁的王庭廣突然整衣頓首向許靈均行了個大禮。

許靈均行動已不靈光,便躲也沒躲,生生受了:“……呃,兄長太客氣了。”

“不。妹妹是有情有義之人。我王庭廣雖不敢自稱磊落之輩,但知投桃須報李。今日便開誠布公,以求妹妹原諒。”

“哦?果然還有我不知道的!有什麽內情,快告訴我!”許靈均懶洋洋的歪倒在地,困意上頭。

王庭廣猶豫再三,一咬牙:“指使丘季殺你的確是王家。是父親親自派的人…”

“?!……為什麽?”許靈均瞬間震醒了。第一反應什麽愁什麽怨?要殺也是殺許印之流,為何照著軟柿子捏?還是只沒啥用的柿子。

王庭獻面上一絲歉意:“還記得你有一日來找我,說起你那個夢…太尉府門染鮮血,庭獻身死。這過於危言聳聽,更像是一種威脅。我當時…害怕了,就告知了父親。父親可能顧慮女郎會給王家惹來殺身之禍,於是就派人找到了丘季的親人,要挾他動手。但是,靈均妹妹,請你相信我,庭獻和我一開始確是不知情。若是知道,一定會竭盡全力阻止的!”

“哦…原來是這樣,”許靈均恍然大悟,倚回桌面,舒了一口氣,輕飄飄地說道,“那麽阿獻是清白的啊!算了,沒什麽好對不起的。”

“你能原諒?”王庭廣有些不可思議。

“反正又沒死。而且確實是我…莫名其妙的一番鬼扯…只可惜丘季…不知道他肯不肯原諒…”

“妹妹大量,父親如今已知妹妹為救庭獻不遺餘力,感激還來不及,定不會再動那一念之差,且放心!”靈均無心追究,王庭廣心裏一松,安穩下來。

“如此,甚好。誤會消除,交心開始。以後大家不分你我!同為社稷!幹杯!哈哈哈。”蕭戎舉杯總結。

王庭廣忙舉杯應和,許靈均卻不響應,呆呆的靜飲一杯。這誤會是說請了,兩人的婚約卻……這尷尬的關系依然存在。

“對不起!”許靈均也突然冒出一句。

“你對不起什麽?”蕭戎莫名感到警惕。

“拆散你和蕭藏真…唔唔!”

蕭戎挺身越過酒桌,一把捂住許靈均的嘴,打哈哈道:“就知道你醉了!女子宵禁後酒醉不雅,快回家吧!青嵐,紫竹,快扶你們女郎!”語速又平又快。

王庭廣奇怪的看著他倆,良久,打了個哈欠,確實該回家了。

三人相互告了辭,各自離去。

蕭戎到底不放心,便舍了馬,坐上許靈均的牛車送她回去。

許靈均徹底醉了。

她直勾勾盯了蕭戎半響,質問:“剛才為什不讓我說話?”

蕭戎無奈笑道:“靈均兄,這種事可做不可說。要說,也是王卓爾自己說,與你何幹?況且王家古板,若知道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許靈均發起呆來,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

蕭戎搖搖頭,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良久,正迷迷糊糊間,突感一人撲到自己身上,小貓似的啜泣:“溫裕,你說話怎能不算數?”聲音裏全是委屈和壓抑。

蕭戎大驚,睜眼一瞧,許靈均梨花帶雨的枕在他胸前,閉眼說些醉話。他本能要推開的雙手一頓,緩緩改成摟住。

“唉,整日想些什麽呢?好好做你的閨中女郎不好嗎?”蕭戎看著她與白日截然不同的可憐樣子,搖頭嘆息,心卻不自覺軟了一塊。一路上輕拍安撫,直至大將軍府前。

許靈均迷糊了一覺,醒來發現二人這摟抱的姿勢,甚為震驚:“蕭長勝兄長,你作什麽呢?”

“不必過度揣測,也不必說感謝。”蕭戎推開她,撩起衣擺從容下車。

“我可已有未婚夫了…”許靈均跟著下車,幽幽的提醒。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蕭戎不屑似的嗤笑一聲,翻身上馬而去。

夢境。

許靈均大喜過望。時隔許久,那位魏征老者終於再現夢中。

“女郎,別來無恙。”他氣定神閑的問候。

許靈均急忙行禮:“魏神仙,有禮!您再不出現,我都要懷疑自己得了癔癥,神經錯亂了。”

“我看女郎將自己與她分得很是清楚!”

“您說的嘛,本性難移。即使清空了我的腦袋,我也還是我。她的過往,我能共情,卻無法認同。

“這樣很好!”他捋著胡須點頭。

“王庭獻此次已化險為夷,不知我何時才可離了此境?不再往覆?”

“嗯…”老者沈吟,“待到執念化解,此境自然消失。”

這…這麽玄而又玄的解釋——簡直扯淡。換句話說,想離開這裏,沒有時間期限,沒有方法可循。只能等她那個莫名其妙的執念消失?

“她?她人都不在了,哪來的執念?!”許靈均出離憤怒了。

“不是她,是你。你就是她。”

許靈均覺得更加無語:“我…?我沒有執念,我只想離開這裏!王庭獻就算真的…沒了,我最多去哭一場!這也稱的上執念?”如果說是為了另一個人……可他與她如今也沒什麽牽扯。

“唔…這…”老者低頭靜默,仿佛對她的話陷入了深思。”

“好,暫且不說這些。魏神仙,您是誰?我又是誰?求您告知一二。”

“哈哈,如此執著於過去是誰,還說自己沒有執念?”魏征調侃一笑,接著道,“我乃冥府判官,執掌賞善司。因你輪回前多有善行,特來提點,望你早日放下執念,勘破紅塵,得道而歸。”

“歸?歸哪裏?”許靈均更加困惑。

“天機不可洩露。”魏征老者神秘一笑。

“可判官您既是來提點的,總得傳授些助我化解此境的法門吶?”

流光開始亂竄,魏征老者在視線中漸行漸遠。

“一切為心造,生於心,滅於人心。切記!”

許靈均一睜眼,就煩躁的坐起,心中一團火氣,橫沖直撞。不知是被這莫名奇妙的夢境氣的,還是昨日的酒使然。

總之一句話:她離不開,走不了,還得繼續為王庭獻消災去難。

她這是行了善,還是造了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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