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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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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長久以來的朝夕相處,像是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中,堇文竟已滲透到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一起用餐、一起看雪、一起在同一個空間做著各自的事情,她享受著他為她準備的一切,也越來越想為他做些什麽。

原以為這場婚姻會是打著愛情名義的互相折磨,竟一不小心生出許多甜。

就這麽一點點甜,得以讓她從過往的苦痛與心碎中擡頭,呼吸一口當下的空氣;讓她孤苦的靈魂從漂泊已久的生活中得到安定;讓她時隔九年,再次體會一種叫作幸福的情感。

無論是堇文對她看不懂的愛與執著,還是他為她所作的一切。她都該感謝他。

受到觸動,顧默凡決定在他回家之前幫他整理房間。

原本以為收拾他的房間跟自己的一樣簡單,卻多花了許多時間,倒不是特別臟亂,而是更加細致地窺見他的生活。

他房間落地窗靠椅地面的咖色印花羊絨毯有輕微腳印下陷的痕跡,旁邊小圓幾上的煙灰缸裏落了一層厚厚的煙灰,他應該經常坐在這裏背著她吸煙。

顧默凡想,這些時刻應該大多都在深夜。

白日裏,他們不是在一起,就是他獨自待在書房。

一副畫卷立馬在顧默凡的眼前展開,他倚靠在這裏,俊朗的眉眼在清冷的月色下平添了幾分深沈,與自己這般情感冷淡的妻子相處,他是否會時常覺得孤獨?

他床頭櫃上放著一本已經翻卷邊的書,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

顧默凡在大學很喜歡村上春樹的作品,或許是他的作品總能將一些微妙的、連人們還未察覺就一閃而過的情感與感受描寫得具體而生動;

或許是他筆下的女主都有著這樣那樣的缺憾,有缺一個小拇指的、有腿有點瘸的、有身材過於肥胖的、有精神有些疾病的,這種不完美所對應女主人格上的完滿,反而更能令人回味;

又或許是,春上春樹作品裏那種亙古不變的孤獨感。

人終其一生都是在對抗孤獨,所謂名利□□不過是良方之一,可即使攀上欲望的巔峰,興奮過後,仍舊是無止盡的孤獨。

與其在孤獨中起伏,不如在平淡中自洽。

顧默凡想到這些日子與堇文相處的點滴,那些平淡卻又內心被塞得滿滿的時刻,大概就是她一直在孤獨中想要找尋的答案。

從落地窗收拾到床頭櫃,顧默凡將床頭櫃上散落的名片、煙盒、電子產品一一收好,裝到櫃格下,拉開最後一個櫃格,一個萬寶龍的簽字本精裝盒映入顧默凡的眼簾。

如果沒記錯這種墨綠色的包裝盒已經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入顧默凡的心田,她小心翼翼地劃開貼著蝴蝶結的盒面,一支熟悉的“極光”簽字筆映入她的眼簾。

正是十一年前,她送堇文的那款。

一股驟然的陷落感揪住她的心房,她立馬跑回自己房間,在行李箱的夾層掏出那個被她藏得好好的“極光”筆蓋。

沈丹逝世,哭暈了的她被秘密接送到位於郊區老房子裏,什麽都沒帶,只有額前卡著的極光筆蓋,那只被她從堇文丟棄的垃圾桶翻找出來的。

上面雕塑著自由女神頭像的金屬扣,她覺得很適合搭衣服,所以常常當發卡用。陰差陽錯,竟成了唯一一個從秦家陪著她的物件。

她定制的那只極光,筆蓋邊緣內側刻著一個小小的字母“J”,是堇文的字母縮寫,筆身的外沿金屬部分刻著一個小小的“Q”,是秦冉的字母縮寫。

這是她當年特地定制的小心機。

顧默凡拿著那個光禿禿的筆蓋與堇文放在抽屜裏保養地異常光亮的整只極光作對比,心中突然有些感慨,雖說是一模一樣的物件,甚至保養地更加嶄新,感覺卻完全不同。

她飽含心意送給他的那筆已經不在了,並永遠都不可能完整地找回來了。

就在她有些喪氣地把玩著這支極光時,她突然發現這支極光的筆蓋內側雖然沒有字母,但筆身上卻有當年的那個“Q”。

怎麽會?

她的那只筆身明明被她放在秦家書房的書桌筆筒裏,沈丹去世不久,秦家的所有產業都被查封並拍賣,她也沒回去過。

她急不可耐地撥通的堇文的電話。

“冉冉,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堇文的嗓音有些焦急,顧默凡很少主動電聯他,上次接到她的電話還是為了救桑桑。

“沒什麽。”

電話接通的一瞬,顧默凡垂下頭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麽直接問他是不是拿了她的東西,總感覺有些冒犯。

“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你可以放心跟我說,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堇文鎮定的嗓音總那麽令人安心,然而他卻立馬話鋒一轉,“還是,你想我了?”

正中顧默凡的靶心。

“不是”,她連聲否認,慌忙解釋道,“就是你床頭櫃裏有一只萬寶龍的極光,我感覺有些眼熟......”

電話的那頭迎來了一小段沈默,許久,堇文才緩緩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猜的沒錯,那支筆的筆身正是當年你送我的那支。”

“呼”地一聲,顧默凡突然感覺耳邊傳來一陣猛烈的風聲,穿梭過時光的洪流,將她帶至十八歲的那個夏天。

她一身小白裙站在校園的香樟樹下滿懷期待地將這個墨綠的禮盒遞給眉眼冷峻的少年。

“其實我那天一時意氣把它扔進垃圾桶就後悔了,沒走幾步就返回來,湊巧就看到你在垃圾桶旁像做賊般地四處張望,然後撿走了它。”

堇文語氣淡淡的,像是回憶一件有趣的往事,下墜的尾音卻暴露了他無限的落寞。

“秦家出事,你也跟著消失不見了,我曾偷溜進被查封的秦家尋找線索,一眼便看到你書房一角的筆筒裏插著的半支極光,我當時就特別、特別後悔。”

“其實秦冉,我說出來也許你不會信,甚至連當時的我自己都沒意識到,從我第一次進入秦府書房、看著嚼著口香糖打著哈欠的你,就愛上你了。”

“可我當時什麽都沒有.......”

“對不起。”

說到最後,堇文已是哽咽不已,不想一直將如此脆弱的自己暴露在心愛女子的面前,他索性掛了電話。

然後這頭接電話的顧默凡卻仍停留在那陣風裏,它將她帶到了香樟樹下的垃圾桶旁,不遠處的教學樓的墻邊探出一雙懊悔的眼睛。

它將她帶到了秦府被查封後空蕩蕩的房間裏,深夜翻墻進入的堇文撿起了地上的那支極光。

相同的心意卻被散落在不同的時空裏,一個陰差陽錯拿了筆帽、一個竭盡全力得了筆體。

那一瞬,顧默凡突然有一種命中註定的感覺,它越過孤寂漫長時光、穿過顛沛流離的歲月、將那些錯落的心意又一次完完整整地交還到她的手裏。

忙碌了一整天體力活的顧默凡突然感覺有些累,她順勢躺倒在堇文深灰色的柔軟大床上,緊繃的身體得到放松,那股沁人心脾的木質香氛愈發弄濃烈。

她將手裏刻有字母的筆蓋與筆身隔著八年時光再次扣合,在手中輕輕一轉,精致雕畫的筆身散發著如新的光澤。

一股暖意伴著倦意席卷顧默凡的全身,她將那支終於得以完整的極光握在手裏、貼近胸口,突然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她偏過臉看到落地窗外的殷紅日落一點點沈入海面,進而將整片天地一齊拉入黑暗之中。

堇文是明天中午到家,她在他回來之前,在他的房間睡一晚應該不算過分吧,這是她墜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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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首都參加會議的堇文,在顧默凡突如其來的電話裏決定將歸期提前。

緊趕慢趕,他的私人飛機於當晚的十一點平安落地海市,邁下飛機的那一刻,他窺見遠處的天空零星有煙花綻放。

他這才恍然記起,今天是除夕,歸家的心情便又迫切了幾分。

家裏靜悄悄的,以為她已經睡了,堇文有些失望地推開自己的房門,卻看到側臥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顧默凡,月色落了她一身。

不忍打擾,堇文撚起一旁的毛毯覆了上去,卻無意間在她攤開的掌心看到了那支藏在他床頭櫃底的極光,心頭驟然湧起萬千思緒。

那晚他在秦府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筆蓋,只得在六年後大費周章得了一支全新的,才勉強為其配上一個筆帽,可筆帽內裏的那個字母,卻永遠找不到了。

他想拿起那支筆,讓她睡得更安穩些,卻在她掌心的不遠處看到了同樣一個筆帽。

有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他匆忙借著衛生間的燈光仔細看清楚筆帽內側的那個小小的“J”,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攥住他的心頭。

那支被他弄丟的筆和那個被他弄丟的女孩,終是被他全部找了回來。

他顧不得其他,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迫使他奔向床邊,鉆進毛毯裏,從後面緊緊擁住正沈睡的女人,用心感受著她平穩的呼吸與心跳,那顆被浮華名利怎麽都填不滿的心,頓時被塞得滿滿當當。

如果時間可以被永恒定格,他無比希望是現在。

倦意襲來,他也緩緩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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