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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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正仁跟王茹琪舉辦了婚禮，沒有通知朱玉鳳。她從兩人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從現場的照片和視頻中，她感受到了婚禮的大氣磅礴。
兩人屬於老夫少妻，雖然不像富豪家庭那樣動輒幾十歲的夫妻年齡差距，但也相差了十幾歲。好在姜正仁從小就是一張娃娃臉，兩人走在一起，外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們十幾歲的年齡差。
正如姜正仁所言，他是在最困難、最低谷的時候認識的王茹琪。當年賣房分到的錢根本不夠他償還所有的債務。為了繼續還債，他從最底層的送外賣開始。這是一份每天都可以掙到錢的工作，沒有試用期，也不用耗費精力去處理跟領導同事的人際關系，單打獨鬥，送一單掙一單，多送多掙。掙來的錢他除了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之外，全都用來還債及支付榴榴的撫養費。當初離婚時，雖然姜正仁的狀況極為艱難，但朱玉鳳依然要求他支付撫養費——她把分到的賣房款用來買房，所以日常開銷還是要讓姜正仁一起分擔。
雖然很忙很累，但他總會抽出時間去探視榴榴。他覺得兒子的幼年註定要缺少他的陪伴了，不能再讓他沒有了“爸爸”的概念。而且，榴榴也是他的精神支柱。每次看到兒子、聽到兒子的聲音，他就有了拼搏的動力，也堅定了鹹魚翻身的信念。他還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撫養權爭奪過來，彌補兒子缺失的父愛。朱玉鳳倒似乎無所謂，你不來我也不催問，你來了我就讓你見。
他蝸居在一個六七平米的隔間裏，月租幾百塊。每天起早貪黑，披星戴月，騎著電瓶車到處跑。這本應是姜正仁人生中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然而，仿佛是上天開眼，給他照進了一束光亮。
那是夏天的一個刮臺風的晚上，外面狂風驟雨。姜正仁去一所大學送外賣。這個校區是新建的，位置偏遠，他兜兜轉轉了好幾圈，怎麽都找不到那個地址，而門衛又不準他進校園，躲在亭子裏指東指西，卻又指不清楚。
暑期學校裏學生本來就少，這臺風天更是沒人出來。
更糟的是，偏偏這時候他的手機又進了水，自動關機打不開了。而他全身也濕透了，車子的電量也因為繞路繞的所剩無幾。
這時一個女大學生從他面前走過。姜正仁像是遇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同學，麻煩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需要我幫什麽？女孩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被淋成落湯雞的外賣員，邊給他撐傘邊問道。
撐傘的這個舉動讓姜正仁楞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方不方便借你手機用一下？
女孩說，往那邊走一走吧。
到了避雨的地方，女孩拿出手機遞給他。
謝謝謝謝！姜正仁像死裏逃生一樣，對眼前這個女孩萬分感激。
他想給收件人打電話，可忽然反應過來——號碼不知道啊！自己的手機又開不了機。
沒辦法，只能問地址了。
哦，你是在找白房子啊。女孩說道。
姜正仁覺得終於找到懂行的了，管它白房子黑房子，只要能找到，就是好房子。
這個地方我們都叫它白房子，你直接問它門牌號的話，可能知道的人真的不多。然後便告訴了姜正仁路線。
臨走前，他再次感謝了這個女孩。其實他不僅要表達謝意，還有歉意，因為她給他撐傘的時候，自己也淋濕了，而且手機屏幕上也有了雨點。
真是太感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吧。姜正仁脫口而出。
說完這話他就後悔了：你一個送外賣的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了？！況且人家大學生跟你又不認識，能接受你的邀請嗎？另外，幫你一個小忙你就請吃飯，是不是有什麽目的呢？還有，你欠著債還沒還清呢，還有錢請人吃飯？你還得給孩子攢下個月的撫養費呢！姜正仁心裏一頓自我責罵。
不用了，謝謝。我是舉手之勞。你也不容易，這種天氣還在工作，真的不容易。女孩一臉認真地回答。
人家用的是“工作”這個詞，已經十分照顧姜正仁的尊嚴和臉面了。
姜正仁感動道：還得說聲不好意思，耽誤了你時間，你也淋濕了，手機也濕了，你趕緊回去擦一擦吧。
嗯，你路上註意安全啊，前面路口右轉的街角那裏有個坑，下雨天看不清的，你註意繞著走啊，別摔倒。女孩指了指。
離開的路上，姜正仁哭了。女孩暖心的話語和舉動，直擊他心靈最深處。送外賣的這段時間裏，尊嚴什麽的早就沒有了。沒人正視過他，也沒人多看過他一眼，更沒人在雨天主動為他撐過傘，還百般叮囑。即使是朱玉鳳在婚內都沒這樣對過他。
五味雜陳。有感動，有委屈，有感激，還有不舍。
這件事對姜正仁的觸動很大，這個女孩也給他留下了很難抹去的烙印。
在那短暫的幾分鐘內，女孩全身散發的青春氣息，一瞬間把他拉回到了校園時代，勾起了他對大學時光的種種回憶，也讓他的內心重溫了青春時光。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是一去不覆返的過往。
的確，校園時代的一切都是美好，只是當時意識不到，等以後回味時才發現，這些美好再也無法找到。
姜正仁每次想起這個女孩，都會感慨：為什麽在那個最美好的年代，沒能遇到這樣靈動的仙女。如果那時能遇到，那一切該是多麽完美啊！
可世間哪有完美，即使有，憑什麽讓我享有？可現實中偏偏又遇到了，卻又只是一面邂逅，而且是在自己當前如此不堪的窘況下。
這就是造化弄人吧。姜正仁想不通，也就只能歸因於命數。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時常回味這次短暫的接觸。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一天晚上，姜正仁在一個商圈周邊送外賣。
已經是淩晨時分了，他正打算收工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個人半彎著腰扶著樹，像是在嘔吐。他騎過去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這時此人擡起了頭。姜正仁心頭一驚，這人......很像那個女孩！但是又不完全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在女孩前方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想再觀察一下。這時女孩發現了他，兩人對視了一眼。像極了！雖然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但他還是打算過去問一下，不管是不是弄錯了，萬一這個女孩需要幫助呢，畢竟這麽晚了，也不安全。
他走近一看，張大了嘴巴：
是你......嗎？他似乎也分辨不清了，明明很像那個女孩，可就覺得哪裏不一樣。
你是......？女孩並沒認出他，吃力地問道。
刮臺風那個晚上，在你們學校門口給我指路的，是你嗎？我是那個送外賣的。姜正仁像是在等對方一個肯定的答覆。
還借用你手機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哦......是你啊，這麽巧。女孩說話很費力的樣子。
你是喝酒了嗎？我把你送回去吧。
不行！我覺得我不能坐車。胃疼。
胃疼這麽嚴重？姜正仁覺得情況不簡單，萬一耽誤下去可能會出事。
他掏出手機打了120——不顧女孩的反對。在電話裏說明了病人的情況：胃疼，不能坐車，讓救護車來的時候帶好相應的物品。
就這樣他跟著女孩去了醫院。診斷結果是胃潰瘍，而且比較嚴重。
女孩在醫院睡了一晚上。姜正仁陪在一邊。
第二天一早，女孩醒來後發現了一旁的姜正仁。經過一晚上的休息和治療，她明顯氣色好多了。
姜正仁也醒了。
你沒走啊？女孩有點驚訝。
沒有，把你送來了，也得把你再送回去啊。他揉揉眼睛。
謝謝你啊。
互問了姓名之後，兩人就聊了起來。
王茹琪，嗯，好名字。雖然不知道好在哪裏，但就是覺得好。
對方“噗嗤”笑了：叫我“琪琪”吧。
巧了，這個“琪琪”正好是我最喜歡的漫畫裏的人物。
忽然發覺有點不合適，他又趕緊救場：是小時候看的漫畫，那時候不懂事，也記不太清了。對了，你昨晚為什麽會在那裏？他趕緊轉移話題。
原來，昨晚王茹琪一行人剛參加完舞蹈比賽，拿了冠軍，於是出來慶祝，胡吃海喝地把胃吃壞了。
她覺得不舒服，就讓別人先走，自己找了個理由想緩一緩再回學校，沒想到胃疼沒有緩解，反而還加劇了。
至於姜正仁一開始覺得她跟上次不太像，她說可能是因為頭發顏色變了。上次從外面排練回來的時候，還是正常的黑色。這次為了節目效果，她服從安排，染成了金黃色。而且還化了比平時更濃的妝。也難怪姜正仁覺得哪裏不太一樣。
你一會兒還要去上班吧？王茹琪說話就是很註意，總是很委婉。換成別人可能就會直接說，你一會兒還要去送外賣吧。
這樣的話讓姜正仁聽了很舒暢又很尷尬——這算什麽上班？
我沒事，幾點開始都行，比較自由。姜正仁有點不好意思。
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為什麽做這個呢？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覺得你不太像，雖然你也曬得黑黑的......
姜正仁懂她的意思。他說：
簡單說就是，我之前各種亂投資、投機欠了外債，找別的工作都得從頭幹，還有試用期什麽的，又要上手學，又得去適應，也沒辦法全身心地投入。這個自己一個人幹就行，也不需要和別人配合，而且來錢快，雖然也不多，但幹一天掙一天，比較適合我的現狀。還有就是，以前把錢只當成數字，各種投機倒把。現在這樣腳踏實地一分錢一分錢地掙，才能體會到賺錢的不容易，也算是能磨煉心性吧。對了，你為什麽覺得我不像送外賣的？
就是整體感覺吧。覺得你說話比較斯文，再配上這副眼鏡，整體的氣質和你的同事們有很大的差別。還有，你那晚說，你是第一次到我們學校附近送外賣，但你問我地址的時候，就讀對了其中一個路名裏的生僻字，說話還總帶成語，我就感覺你不簡單，文化水平肯定不低。
姜正仁被誇地直撓頭，回應道，其實那個單子是我接的遠程單，我很少接這種單子。那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接了。我以前確實沒怎麽來過你們學校那邊，路名什麽的也沒註意過。哪裏有生僻字啊？
“罘”還不算生僻啊？！幾乎所有學生剛來上學的時候都不認識的。嗯......你......應該至少是本科畢業吧？王茹琪試探性地問道。
呃......姜正仁又撓撓頭，低著頭說，慚愧慚愧。
那方便問下，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嗎？沒關系，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沒事的，閑聊嘛。
姜正仁撓著頭沈默了幾秒，然後擡起頭，一臉愧意：我是XX大學的碩士研究生，畢業好幾年了。
王茹琪睜大了眼睛和嘴巴，沒再說出話來。
慚愧慚愧，實在慚愧，呵。他又笑著低下了頭。
王茹琪趕緊整理了一下思緒：我覺得......我覺得你只是暫時遇到了困難，沒關系，誰都會有低谷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來的！
聽了這話，姜正仁居然眼淚都在打轉，他趕緊仰頭掩飾了一番，說：
希望吧。也希望別太久。
之後兩人又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話題，像是相見恨晚一樣。
王茹琪很投入也很專註，全程直勾勾地盯著姜正仁，搞得他都不怎麽敢跟她對視。
你這段時間一直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嗎？王茹琪突然問道。
是啊，我已經主動從社交圈、朋友圈、同學圈等各種圈子裏淡出了。欠債了嘛，別人都會躲著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也就父母偶爾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其他人很久不聯系了。大家所處的階層不一樣了嘛，也就沒有什麽共同話題了，也就不好意思聯系了。
姜正仁用平淡的語氣掩飾著落魄，又繼續說：
很正常，我已經看得很通透了，也學會自洽了，而且習慣一個人走下去了。再說了，這樣的事，我也只能一個人抗；這段路，我也只能一個人走完。
聽完這番話，王茹琪一臉認真地問道，為什麽不找個人和你一起分擔一些呢？
姜正仁驚了一下，說，沒有想過，我不能讓別人跟我一起受罪，犯錯的是我，不能拉人下水。
王茹琪還想說什麽，但止住了。
兩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可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姜正仁來了一句：你這娃娃音聽著挺嬌氣的，挺好玩的，哈哈。
啊？
哦，沒什麽，沒什麽。
又是一陣尷尬的沈默。
那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姜正仁突然說道。他覺得差不多了，畢竟現在的正事是賺錢。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吧。
別花錢了，省點吧，你還是學生。我有車——我昨晚騎車來的。姜正仁得意地說。
哦，當然當然，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哈哈。
啊？你沒坐救護車啊？！王茹琪再一次睜大了眼睛。
沒有。我把車放在那裏的話，怕被保安什麽的推走，而且今天也就不方便了。所以昨晚就跟在救護車後面，一路享受了闖紅燈的待遇，算是兩輪救護車了。
王茹琪“噗嗤”又笑了：哈哈，你太幽默了！我能想到那個畫面。哦，對了，我怎麽能嫌棄呢，謝謝你還來不及呢！她似乎總是會處理好每一個細節。
就這樣，姜正仁騎著那輛帶有外賣箱子的破二手電瓶車，載著一個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一路奔馳，這個畫面很是詼諧。
一路無言。只有姜正仁習慣性地吹著口哨。
騎到學校附近的時候，校園氣息濃烈了起來。此情此景，姜正仁很受觸動。他想到了一些往事。想到多年前在後座上的朱玉鳳，再一想後來的她，又一對比正在後座上的王茹琪，心裏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車子還是不能進校園，就在校門前停了下來。
你剛才吹的是什麽曲子？
《斯卡布羅集市》。
好有感覺，好美妙啊！聽著聽著好像就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幅畫面中去了。王茹琪似乎還沈浸在“另一個世界”裏。
姜正仁把她拉了回來：我覺得曲子比歌還好聽，你回去可以聽一聽，對比一下。行了，到了，下車吧。
王茹琪剛下車，他就說，你以後還是要註意飲食規律，晚上少吃夜宵，你這胃比較脆弱。呃......這可是醫生說的，還是要遵醫囑的。
我知道我胃不好，可我就喜歡晚上吃夜宵，反正我也是那種吃不胖的體質。說完，王茹琪又嘻嘻笑道，放心吧，我會遵醫囑的。
你......以後還會來我們學校這一帶嗎？
不好說，我一般都是在大型商圈周圍，那裏單子比較多。
哦......那下次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能不能再見到都不知道了。王茹琪小聲說道。
姜正仁聽到後沈默了片刻，說，會有機會的。你趕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得掙錢去了。他沒有再繼續聊下去，打了個哈哈就結束了聊天，匆忙告別了。
他覺得雖然兩人越聊越投機，但也很怕會出現一種“危險”關系——這不是他現階段應該考慮的事情。他沒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經濟能力，總的來說就是沒那個資格。
哎！要不加個......王茹琪突然想到了什麽，想喊住姜正仁，但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他已經騎出很遠了。
之後一段時間，姜正仁沒再去過王茹琪的學校那一帶區域，兩人也沒再見過。
一天下課後，王茹琪的室友告訴她晚上有脫口秀，想讓她一起去。她推脫不掉，就跟著去了。
路上，她問道，雯雯，為什麽周三晚上有脫口秀啊？不應該是周末嗎？
雯雯說，你不懂。周末晚上的票價貴，要上百呢！這個便宜，就幾塊錢，好像......兩三塊錢吧。
這麽便宜啊！那肯定質量和效果不怎麽樣。
管它呢。我們去看看，去聽聽，保不準有什麽驚喜呢，那可就賺回來了。反正我也沒看過，你也是第一次。就當體驗一把了。
地址在一個黑漆漆的寂靜的小區深處。
到了才知道，周末晚上是職業脫口秀演員，那地點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場地；而周三晚上的是業餘表演者，為了節省成本，往往都安排在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這些人裏有的甚至是第一次登臺。現場的工作人員還告訴她們，如果自己想說，也可以自告奮勇上去。
原來是這樣啊！兩人恍然大悟。
我就說吧，便宜沒好貨。王茹琪感覺被騙了一樣。
來都來了，湊活看吧，萬一有好的呢。
一共十來個表演者，每個人五到十分鐘左右的樣子，加上主持人暖場，估計最多兩個小時結束，回去還能吃個夜宵。王茹琪給雯雯算了一下時間。
前面登臺的人說的效果有好有壞，參差不齊。但因為她們兩人是第一次體驗脫口秀線下現場，倒也覺得挺新鮮，挺有趣。
我覺得最好玩的是主持人。王茹琪小聲跟雯雯說道。
到最後幾個人的時候，王茹琪出去上了洗手間。返回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陣口哨聲。哨聲打破靜謐，悠長而深遠。她立刻呆住了，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個穿著外賣套裝的人坐在門外的墻邊，靠著墻，低著頭。
她稍走近了一些，等看清楚以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哨聲停了，那人看向她。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王茹琪快步走上前，是你！又這麽巧！
正是姜正仁。
他也楞住了，也沒想到這麽巧。
你也來看這個脫口秀啊？怎麽不進去呢？
呃......我是來說脫口秀的，是最後一個上臺，正在候場......
啊！王茹琪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應該萬萬沒想到不僅又偶遇了姜正仁，而且對方還是來表演的。
原來，姜正仁最近每個周三晚上都會提前結束送單，然後來說脫口秀。他說，這樣的吐槽可以解壓——既能把送外賣過程中積攢的一些負面情緒發洩出去，也可以把其中的快樂分享出來。
差不多該我了。簡單聊了幾句，姜正仁就示意王茹琪進去。
輪到姜正仁上臺了。
他倒是看著不緊張，但王茹琪卻看起來十分緊張。
姜正仁的幽默功力此時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就是欠了債嘛，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段時間我徹底想通了，我也不是無路可走，我還有死路一條。
一開始虧了錢的時候，情況並不算嚴重，我有很多辦法可以止損，然後在上班和上岸之間，我選擇了上征信。
......
最後，衷心祝願在座的大學生們能順利畢業，然後加入我們。
姜正仁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嘲自諷，順帶把主持人也調侃得無所適從。臺下的觀眾基本都是從頭笑到尾，笑聲、掌聲和起哄聲此起彼伏，沒有間斷過。
雯雯更是笑得人仰馬翻。
只有王茹琪笑著笑著流了淚。
看，我說過的吧，今天弄不好有驚喜，這趟值了！雯雯洋洋得意道。
王茹琪用力地點頭。雯雯不知道的是，兩人的驚喜並不一樣。
全場結束以後，王茹琪先把雯雯打發回去，然後在外面等姜正仁——有好幾個人正在和他攀談。
不愧是壓軸的，你講得就是好！跟其他人一比，簡直就是碾壓！姜正仁一出來，王茹琪就像一個小迷妹一樣激動。
呃......這其實跟出場順序沒關系，我因為想多送幾單，所以每次來得最晚，就只能最後一個上了。
兩人正聊著近況，突然王茹琪說道：
對了！上次我忘記......呃......忘記把錢給你了——救護車出車費和醫藥費。
不用啦，沒多少。就當是報答你指路之恩了吧。
不行不行，你現在情況特殊，掙來的錢不能這樣用掉。
姜正仁笑了一下，說，送外賣主要就是掙個生活費，同時磨礪意志。想靠這個還債，我要還三生三世了。這樣吧，錢先不用給我，你還在上學。等你工作了掙了工資再給我。
那你把聯系方式給我！王茹琪像是就在等機會說出這句話。
我是說萬一，嗯......等我以後還你錢時，總得能聯系上你吧。或者......以後你再迷路了，可以問我。可能覺得太明顯，她又找了理由。。
姜正仁受寵若驚，又覺得她編理由的樣子十分好笑。但他似乎又在顧慮著什麽，並沒有馬上答應。
嗯......行啊，好啊。最後他把手機號給了王茹琪。畢竟這樣禮儀性的要求，也不好拒絕。
好了，你有我手機號了，被還錢這事，我是跑不掉了。姜正仁說道。
哈哈！你真的太好玩了！話鋒又一轉：
你剛才說這個只能掙個生活費，那你還有其他什麽工作嗎？
姜正仁思考了一下，說，不算工作吧，是我還有別的打算，但現在還不能說，因為還沒做成。等到哪一天方便說了，如果你還感興趣，我再告訴你。
好啊，不管是什麽事，我都希望你能做成功！
然後她又說，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我覺得是。
啊？
你想啊，那樣一個臺風天，你又很少接遠程單，偏偏那晚就接了，而我偏偏又在排練結束時碰到迷路的你。後來你又在街邊看到胃疼的我。今晚居然又在這裏偶遇了。接二連三，這還不算是緣分嗎？
嗯......算！姜正仁也覺得這要還不說是緣分，真就過分了。
他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已經存在暧昧了。其實他明白，這明明就是緣分，甚至這才像是自己的正緣。但越是這樣他越怕、越慌。上次他就因為有所察覺，所以匆匆開溜了。他很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和身份，現階段的自己也配不上這段緣分，更配不上這個仙女一般的女神。當務之急是解決債務難題，其他所有的事，都必須往後靠。即使兩人以後想再發展出點什麽關系，也必須先清除這個障礙。
你每周三晚上都來嗎？那我可以來當你的固定觀眾了。
啊，不一定，不一定，要看情況。最近這幾個禮拜有這個心情，以後就不好說了。姜正仁看了看時間，說，不早了，你快趕不上末班地鐵了。
你......這次不送我了？王茹琪試探地問了一句。
哦哦，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是怕這晚上風大，又涼。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你也快回去吧，忙活了一天了。
有了王茹琪的聯系方式以後，姜正仁並沒有趁熱打鐵，而是有意保持著距離，甚至刻意躲了起來，比如，雖然王茹琪已經暗示過，但姜正仁並沒有通過手機號去添加她的微信，也沒有主動聯系過她。這倒不是什麽“饑餓營銷”式的招數套路，而是他覺得王茹琪各個方面都實在太完美了，他必須要到達一定的段位，到達一定的高度，才敢去想、去行動，而在實現這些之前，他要先走出債務泥潭，但需要多久才能走出來，甚至能不能走出來，都還是未知數。他已經拖累了家人，不能再讓別人的美好青春被他拖住、耽誤了。
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他還沒有告知王茹琪自己的婚姻狀況——離過婚，有孩子。這一點對於很多女性來說都是極為敏感甚至致命的。
倒是王茹琪很主動。過了幾天，姜正仁在一個早上出門之前看到一個好友申請，正是王茹琪。不加說不過去，但加了以後該怎麽應對又是一件頭疼的事，而且這肯定會分散他的精力。於是他糾結了一整天，最後還是以“白天在忙，剛看到”為由通過了好友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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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正仁跟王茹琪舉辦了婚禮，沒有通知朱玉鳳。她從兩人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從現場的照片和視頻中，她感受到了婚禮的大氣磅礴。
兩人屬於老夫少妻，雖然不像富豪家庭那樣動輒幾十歲的夫妻年齡差距，但也相差了十幾歲。好在姜正仁從小就是一張娃娃臉，兩人走在一起，外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們十幾歲的年齡差。
正如姜正仁所言，他是在最困難、最低谷的時候認識的王茹琪。當年賣房分到的錢根本不夠他償還所有的債務。為了繼續還債，他從最底層的送外賣開始。這是一份每天都可以掙到錢的工作，沒有試用期，也不用耗費精力去處理跟領導同事的人際關系，單打獨鬥，送一單掙一單，多送多掙。掙來的錢他除了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之外，全都用來還債及支付榴榴的撫養費。當初離婚時，雖然姜正仁的狀況極為艱難，但朱玉鳳依然要求他支付撫養費——她把分到的賣房款用來買房，所以日常開銷還是要讓姜正仁一起分擔。
雖然很忙很累，但他總會抽出時間去探視榴榴。他覺得兒子的幼年註定要缺少他的陪伴了，不能再讓他沒有了“爸爸”的概念。而且，榴榴也是他的精神支柱。每次看到兒子、聽到兒子的聲音，他就有了拼搏的動力，也堅定了鹹魚翻身的信念。他還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撫養權爭奪過來，彌補兒子缺失的父愛。朱玉鳳倒似乎無所謂，你不來我也不催問，你來了我就讓你見。
他蝸居在一個六七平米的隔間裏，月租幾百塊。每天起早貪黑，披星戴月，騎著電瓶車到處跑。這本應是姜正仁人生中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然而，仿佛是上天開眼，給他照進了一束光亮。
那是夏天的一個刮臺風的晚上，外面狂風驟雨。姜正仁去一所大學送外賣。這個校區是新建的，位置偏遠，他兜兜轉轉了好幾圈，怎麽都找不到那個地址，而門衛又不準他進校園，躲在亭子裏指東指西，卻又指不清楚。
暑期學校裏學生本來就少，這臺風天更是沒人出來。
更糟的是，偏偏這時候他的手機又進了水，自動關機打不開了。而他全身也濕透了，車子的電量也因為繞路繞的所剩無幾。
這時一個女大學生從他面前走過。姜正仁像是遇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同學，麻煩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需要我幫什麽？女孩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被淋成落湯雞的外賣員，邊給他撐傘邊問道。
撐傘的這個舉動讓姜正仁楞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方不方便借你手機用一下？
女孩說，往那邊走一走吧。
到了避雨的地方，女孩拿出手機遞給他。
謝謝謝謝！姜正仁像死裏逃生一樣，對眼前這個女孩萬分感激。
他想給收件人打電話，可忽然反應過來——號碼不知道啊！自己的手機又開不了機。
沒辦法，只能問地址了。
哦，你是在找白房子啊。女孩說道。
姜正仁覺得終於找到懂行的了，管它白房子黑房子，只要能找到，就是好房子。
這個地方我們都叫它白房子，你直接問它門牌號的話，可能知道的人真的不多。然後便告訴了姜正仁路線。
臨走前，他再次感謝了這個女孩。其實他不僅要表達謝意，還有歉意，因為她給他撐傘的時候，自己也淋濕了，而且手機屏幕上也有了雨點。
真是太感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吧。姜正仁脫口而出。
說完這話他就後悔了：你一個送外賣的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了？！況且人家大學生跟你又不認識，能接受你的邀請嗎？另外，幫你一個小忙你就請吃飯，是不是有什麽目的呢？還有，你欠著債還沒還清呢，還有錢請人吃飯？你還得給孩子攢下個月的撫養費呢！姜正仁心裏一頓自我責罵。
不用了，謝謝。我是舉手之勞。你也不容易，這種天氣還在工作，真的不容易。女孩一臉認真地回答。
人家用的是“工作”這個詞，已經十分照顧姜正仁的尊嚴和臉面了。
姜正仁感動道：還得說聲不好意思，耽誤了你時間，你也淋濕了，手機也濕了，你趕緊回去擦一擦吧。
嗯，你路上註意安全啊，前面路口右轉的街角那裏有個坑，下雨天看不清的，你註意繞著走啊，別摔倒。女孩指了指。
離開的路上，姜正仁哭了。女孩暖心的話語和舉動，直擊他心靈最深處。送外賣的這段時間裏，尊嚴什麽的早就沒有了。沒人正視過他，也沒人多看過他一眼，更沒人在雨天主動為他撐過傘，還百般叮囑。即使是朱玉鳳在婚內都沒這樣對過他。
五味雜陳。有感動，有委屈，有感激，還有不舍。
這件事對姜正仁的觸動很大，這個女孩也給他留下了很難抹去的烙印。
在那短暫的幾分鐘內，女孩全身散發的青春氣息，一瞬間把他拉回到了校園時代，勾起了他對大學時光的種種回憶，也讓他的內心重溫了青春時光。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是一去不覆返的過往。
的確，校園時代的一切都是美好，只是當時意識不到，等以後回味時才發現，這些美好再也無法找到。
姜正仁每次想起這個女孩，都會感慨：為什麽在那個最美好的年代，沒能遇到這樣靈動的仙女。如果那時能遇到，那一切該是多麽完美啊！
可世間哪有完美，即使有，憑什麽讓我享有？可現實中偏偏又遇到了，卻又只是一面邂逅，而且是在自己當前如此不堪的窘況下。
這就是造化弄人吧。姜正仁想不通，也就只能歸因於命數。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時常回味這次短暫的接觸。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一天晚上，姜正仁在一個商圈周邊送外賣。
已經是淩晨時分了，他正打算收工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個人半彎著腰扶著樹，像是在嘔吐。他騎過去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這時此人擡起了頭。姜正仁心頭一驚，這人......很像那個女孩！但是又不完全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在女孩前方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想再觀察一下。這時女孩發現了他，兩人對視了一眼。像極了！雖然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但他還是打算過去問一下，不管是不是弄錯了，萬一這個女孩需要幫助呢，畢竟這麽晚了，也不安全。
他走近一看，張大了嘴巴：
是你......嗎？他似乎也分辨不清了，明明很像那個女孩，可就覺得哪裏不一樣。
你是......？女孩並沒認出他，吃力地問道。
刮臺風那個晚上，在你們學校門口給我指路的，是你嗎？我是那個送外賣的。姜正仁像是在等對方一個肯定的答覆。
還借用你手機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哦......是你啊，這麽巧。女孩說話很費力的樣子。
你是喝酒了嗎？我把你送回去吧。
不行！我覺得我不能坐車。胃疼。
胃疼這麽嚴重？姜正仁覺得情況不簡單，萬一耽誤下去可能會出事。
他掏出手機打了120——不顧女孩的反對。在電話裏說明了病人的情況：胃疼，不能坐車，讓救護車來的時候帶好相應的物品。
就這樣他跟著女孩去了醫院。診斷結果是胃潰瘍，而且比較嚴重。
女孩在醫院睡了一晚上。姜正仁陪在一邊。
第二天一早，女孩醒來後發現了一旁的姜正仁。經過一晚上的休息和治療，她明顯氣色好多了。
姜正仁也醒了。
你沒走啊？女孩有點驚訝。
沒有，把你送來了，也得把你再送回去啊。他揉揉眼睛。
謝謝你啊。
互問了姓名之後，兩人就聊了起來。
王茹琪，嗯，好名字。雖然不知道好在哪裏，但就是覺得好。
對方“噗嗤”笑了：叫我“琪琪”吧。
巧了，這個“琪琪”正好是我最喜歡的漫畫裏的人物。
忽然發覺有點不合適，他又趕緊救場：是小時候看的漫畫，那時候不懂事，也記不太清了。對了，你昨晚為什麽會在那裏？他趕緊轉移話題。
原來，昨晚王茹琪一行人剛參加完舞蹈比賽，拿了冠軍，於是出來慶祝，胡吃海喝地把胃吃壞了。
她覺得不舒服，就讓別人先走，自己找了個理由想緩一緩再回學校，沒想到胃疼沒有緩解，反而還加劇了。
至於姜正仁一開始覺得她跟上次不太像，她說可能是因為頭發顏色變了。上次從外面排練回來的時候，還是正常的黑色。這次為了節目效果，她服從安排，染成了金黃色。而且還化了比平時更濃的妝。也難怪姜正仁覺得哪裏不太一樣。
你一會兒還要去上班吧？王茹琪說話就是很註意，總是很委婉。換成別人可能就會直接說，你一會兒還要去送外賣吧。
這樣的話讓姜正仁聽了很舒暢又很尷尬——這算什麽上班？
我沒事，幾點開始都行，比較自由。姜正仁有點不好意思。
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為什麽做這個呢？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覺得你不太像，雖然你也曬得黑黑的......
姜正仁懂她的意思。他說：
簡單說就是，我之前各種亂投資、投機欠了外債，找別的工作都得從頭幹，還有試用期什麽的，又要上手學，又得去適應，也沒辦法全身心地投入。這個自己一個人幹就行，也不需要和別人配合，而且來錢快，雖然也不多，但幹一天掙一天，比較適合我的現狀。還有就是，以前把錢只當成數字，各種投機倒把。現在這樣腳踏實地一分錢一分錢地掙，才能體會到賺錢的不容易，也算是能磨煉心性吧。對了，你為什麽覺得我不像送外賣的？
就是整體感覺吧。覺得你說話比較斯文，再配上這副眼鏡，整體的氣質和你的同事們有很大的差別。還有，你那晚說，你是第一次到我們學校附近送外賣，但你問我地址的時候，就讀對了其中一個路名裏的生僻字，說話還總帶成語，我就感覺你不簡單，文化水平肯定不低。
姜正仁被誇地直撓頭，回應道，其實那個單子是我接的遠程單，我很少接這種單子。那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接了。我以前確實沒怎麽來過你們學校那邊，路名什麽的也沒註意過。哪裏有生僻字啊？
“罘”還不算生僻啊？！幾乎所有學生剛來上學的時候都不認識的。嗯......你......應該至少是本科畢業吧？王茹琪試探性地問道。
呃......姜正仁又撓撓頭，低著頭說，慚愧慚愧。
那方便問下，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嗎？沒關系，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沒事的，閑聊嘛。
姜正仁撓著頭沈默了幾秒，然後擡起頭，一臉愧意：我是XX大學的碩士研究生，畢業好幾年了。
王茹琪睜大了眼睛和嘴巴，沒再說出話來。
慚愧慚愧，實在慚愧，呵。他又笑著低下了頭。
王茹琪趕緊整理了一下思緒：我覺得......我覺得你只是暫時遇到了困難，沒關系，誰都會有低谷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來的！
聽了這話，姜正仁居然眼淚都在打轉，他趕緊仰頭掩飾了一番，說：
希望吧。也希望別太久。
之後兩人又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話題，像是相見恨晚一樣。
王茹琪很投入也很專註，全程直勾勾地盯著姜正仁，搞得他都不怎麽敢跟她對視。
你這段時間一直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嗎？王茹琪突然問道。
是啊，我已經主動從社交圈、朋友圈、同學圈等各種圈子裏淡出了。欠債了嘛，別人都會躲著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也就父母偶爾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其他人很久不聯系了。大家所處的階層不一樣了嘛，也就沒有什麽共同話題了，也就不好意思聯系了。
姜正仁用平淡的語氣掩飾著落魄，又繼續說：
很正常，我已經看得很通透了，也學會自洽了，而且習慣一個人走下去了。再說了，這樣的事，我也只能一個人抗；這段路，我也只能一個人走完。
聽完這番話，王茹琪一臉認真地問道，為什麽不找個人和你一起分擔一些呢？
姜正仁驚了一下，說，沒有想過，我不能讓別人跟我一起受罪，犯錯的是我，不能拉人下水。
王茹琪還想說什麽，但止住了。
兩人沈默了好一會兒。可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姜正仁來了一句：你這娃娃音聽著挺嬌氣的，挺好玩的，哈哈。
啊？
哦，沒什麽，沒什麽。
又是一陣尷尬的沈默。
那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姜正仁突然說道。他覺得差不多了，畢竟現在的正事是賺錢。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吧。
別花錢了，省點吧，你還是學生。我有車——我昨晚騎車來的。姜正仁得意地說。
哦，當然當然，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哈哈。
啊？你沒坐救護車啊？！王茹琪再一次睜大了眼睛。
沒有。我把車放在那裏的話，怕被保安什麽的推走，而且今天也就不方便了。所以昨晚就跟在救護車後面，一路享受了闖紅燈的待遇，算是兩輪救護車了。
王茹琪“噗嗤”又笑了：哈哈，你太幽默了！我能想到那個畫面。哦，對了，我怎麽能嫌棄呢，謝謝你還來不及呢！她似乎總是會處理好每一個細節。
就這樣，姜正仁騎著那輛帶有外賣箱子的破二手電瓶車，載著一個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一路奔馳，這個畫面很是詼諧。
一路無言。只有姜正仁習慣性地吹著口哨。
騎到學校附近的時候，校園氣息濃烈了起來。此情此景，姜正仁很受觸動。他想到了一些往事。想到多年前在後座上的朱玉鳳，再一想後來的她，又一對比正在後座上的王茹琪，心裏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車子還是不能進校園，就在校門前停了下來。
你剛才吹的是什麽曲子？
《斯卡布羅集市》。
好有感覺，好美妙啊！聽著聽著好像就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幅畫面中去了。王茹琪似乎還沈浸在“另一個世界”裏。
姜正仁把她拉了回來：我覺得曲子比歌還好聽，你回去可以聽一聽，對比一下。行了，到了，下車吧。
王茹琪剛下車，他就說，你以後還是要註意飲食規律，晚上少吃夜宵，你這胃比較脆弱。呃......這可是醫生說的，還是要遵醫囑的。
我知道我胃不好，可我就喜歡晚上吃夜宵，反正我也是那種吃不胖的體質。說完，王茹琪又嘻嘻笑道，放心吧，我會遵醫囑的。
你......以後還會來我們學校這一帶嗎？
不好說，我一般都是在大型商圈周圍，那裏單子比較多。
哦......那下次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能不能再見到都不知道了。王茹琪小聲說道。
姜正仁聽到後沈默了片刻，說，會有機會的。你趕快回去休息吧，我也得掙錢去了。他沒有再繼續聊下去，打了個哈哈就結束了聊天，匆忙告別了。
他覺得雖然兩人越聊越投機，但也很怕會出現一種“危險”關系——這不是他現階段應該考慮的事情。他沒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經濟能力，總的來說就是沒那個資格。
哎！要不加個......王茹琪突然想到了什麽，想喊住姜正仁，但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他已經騎出很遠了。
之後一段時間，姜正仁沒再去過王茹琪的學校那一帶區域，兩人也沒再見過。
一天下課後，王茹琪的室友告訴她晚上有脫口秀，想讓她一起去。她推脫不掉，就跟著去了。
路上，她問道，雯雯，為什麽周三晚上有脫口秀啊？不應該是周末嗎？
雯雯說，你不懂。周末晚上的票價貴，要上百呢！這個便宜，就幾塊錢，好像......兩三塊錢吧。
這麽便宜啊！那肯定質量和效果不怎麽樣。
管它呢。我們去看看，去聽聽，保不準有什麽驚喜呢，那可就賺回來了。反正我也沒看過，你也是第一次。就當體驗一把了。
地址在一個黑漆漆的寂靜的小區深處。
到了才知道，周末晚上是職業脫口秀演員，那地點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場地；而周三晚上的是業餘表演者，為了節省成本，往往都安排在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這些人裏有的甚至是第一次登臺。現場的工作人員還告訴她們，如果自己想說，也可以自告奮勇上去。
原來是這樣啊！兩人恍然大悟。
我就說吧，便宜沒好貨。王茹琪感覺被騙了一樣。
來都來了，湊活看吧，萬一有好的呢。
一共十來個表演者，每個人五到十分鐘左右的樣子，加上主持人暖場，估計最多兩個小時結束，回去還能吃個夜宵。王茹琪給雯雯算了一下時間。
前面登臺的人說的效果有好有壞，參差不齊。但因為她們兩人是第一次體驗脫口秀線下現場，倒也覺得挺新鮮，挺有趣。
我覺得最好玩的是主持人。王茹琪小聲跟雯雯說道。
到最後幾個人的時候，王茹琪出去上了洗手間。返回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陣口哨聲。哨聲打破靜謐，悠長而深遠。她立刻呆住了，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個穿著外賣套裝的人坐在門外的墻邊，靠著墻，低著頭。
她稍走近了一些，等看清楚以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哨聲停了，那人看向她。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王茹琪快步走上前，是你！又這麽巧！
正是姜正仁。
他也楞住了，也沒想到這麽巧。
你也來看這個脫口秀啊？怎麽不進去呢？
呃......我是來說脫口秀的，是最後一個上臺，正在候場......
啊！王茹琪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應該萬萬沒想到不僅又偶遇了姜正仁，而且對方還是來表演的。
原來，姜正仁最近每個周三晚上都會提前結束送單，然後來說脫口秀。他說，這樣的吐槽可以解壓——既能把送外賣過程中積攢的一些負面情緒發洩出去，也可以把其中的快樂分享出來。
差不多該我了。簡單聊了幾句，姜正仁就示意王茹琪進去。
輪到姜正仁上臺了。
他倒是看著不緊張，但王茹琪卻看起來十分緊張。
姜正仁的幽默功力此時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就是欠了債嘛，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段時間我徹底想通了，我也不是無路可走，我還有死路一條。
一開始虧了錢的時候，情況並不算嚴重，我有很多辦法可以止損，然後在上班和上岸之間，我選擇了上征信。
......
最後，衷心祝願在座的大學生們能順利畢業，然後加入我們。
姜正仁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嘲自諷，順帶把主持人也調侃得無所適從。臺下的觀眾基本都是從頭笑到尾，笑聲、掌聲和起哄聲此起彼伏，沒有間斷過。
雯雯更是笑得人仰馬翻。
只有王茹琪笑著笑著流了淚。
看，我說過的吧，今天弄不好有驚喜，這趟值了！雯雯洋洋得意道。
王茹琪用力地點頭。雯雯不知道的是，兩人的驚喜並不一樣。
全場結束以後，王茹琪先把雯雯打發回去，然後在外面等姜正仁——有好幾個人正在和他攀談。
不愧是壓軸的，你講得就是好！跟其他人一比，簡直就是碾壓！姜正仁一出來，王茹琪就像一個小迷妹一樣激動。
呃......這其實跟出場順序沒關系，我因為想多送幾單，所以每次來得最晚，就只能最後一個上了。
兩人正聊著近況，突然王茹琪說道：
對了！上次我忘記......呃......忘記把錢給你了——救護車出車費和醫藥費。
不用啦，沒多少。就當是報答你指路之恩了吧。
不行不行，你現在情況特殊，掙來的錢不能這樣用掉。
姜正仁笑了一下，說，送外賣主要就是掙個生活費，同時磨礪意志。想靠這個還債，我要還三生三世了。這樣吧，錢先不用給我，你還在上學。等你工作了掙了工資再給我。
那你把聯系方式給我！王茹琪像是就在等機會說出這句話。
我是說萬一，嗯......等我以後還你錢時，總得能聯系上你吧。或者......以後你再迷路了，可以問我。可能覺得太明顯，她又找了理由。。
姜正仁受寵若驚，又覺得她編理由的樣子十分好笑。但他似乎又在顧慮著什麽，並沒有馬上答應。
嗯......行啊，好啊。最後他把手機號給了王茹琪。畢竟這樣禮儀性的要求，也不好拒絕。
好了，你有我手機號了，被還錢這事，我是跑不掉了。姜正仁說道。
哈哈！你真的太好玩了！話鋒又一轉：
你剛才說這個只能掙個生活費，那你還有其他什麽工作嗎？
姜正仁思考了一下，說，不算工作吧，是我還有別的打算，但現在還不能說，因為還沒做成。等到哪一天方便說了，如果你還感興趣，我再告訴你。
好啊，不管是什麽事，我都希望你能做成功！
然後她又說，你覺得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我覺得是。
啊？
你想啊，那樣一個臺風天，你又很少接遠程單，偏偏那晚就接了，而我偏偏又在排練結束時碰到迷路的你。後來你又在街邊看到胃疼的我。今晚居然又在這裏偶遇了。接二連三，這還不算是緣分嗎？
嗯......算！姜正仁也覺得這要還不說是緣分，真就過分了。
他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已經存在暧昧了。其實他明白，這明明就是緣分，甚至這才像是自己的正緣。但越是這樣他越怕、越慌。上次他就因為有所察覺，所以匆匆開溜了。他很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和身份，現階段的自己也配不上這段緣分，更配不上這個仙女一般的女神。當務之急是解決債務難題，其他所有的事，都必須往後靠。即使兩人以後想再發展出點什麽關系，也必須先清除這個障礙。
你每周三晚上都來嗎？那我可以來當你的固定觀眾了。
啊，不一定，不一定，要看情況。最近這幾個禮拜有這個心情，以後就不好說了。姜正仁看了看時間，說，不早了，你快趕不上末班地鐵了。
你......這次不送我了？王茹琪試探地問了一句。
哦哦，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是怕這晚上風大，又涼。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你也快回去吧，忙活了一天了。
有了王茹琪的聯系方式以後，姜正仁並沒有趁熱打鐵，而是有意保持著距離，甚至刻意躲了起來，比如，雖然王茹琪已經暗示過，但姜正仁並沒有通過手機號去添加她的微信，也沒有主動聯系過她。這倒不是什麽“饑餓營銷”式的招數套路，而是他覺得王茹琪各個方面都實在太完美了，他必須要到達一定的段位，到達一定的高度，才敢去想、去行動，而在實現這些之前，他要先走出債務泥潭，但需要多久才能走出來，甚至能不能走出來，都還是未知數。他已經拖累了家人，不能再讓別人的美好青春被他拖住、耽誤了。
而且，還有一點很重要，他還沒有告知王茹琪自己的婚姻狀況——離過婚，有孩子。這一點對於很多女性來說都是極為敏感甚至致命的。
倒是王茹琪很主動。過了幾天，姜正仁在一個早上出門之前看到一個好友申請，正是王茹琪。不加說不過去，但加了以後該怎麽應對又是一件頭疼的事，而且這肯定會分散他的精力。於是他糾結了一整天，最後還是以“白天在忙，剛看到”為由通過了好友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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