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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兩人加了微信以後，姜正仁一直躲著。
一天，王茹琪發來信息，說室友在追問慶功會那晚接聽她手機的男生是誰。
那晚她在醫院睡著了，室友打電話過來問她情況，姜正仁怕她室友擔心，就接了電話，跟她們說自己是王茹琪的朋友，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就匆匆掛了。
這成了她們宿舍的一個爆炸性的八卦。
姜正仁看到信息後，裝作在忙的樣子，過了很久回了句“就說是一個路過的外賣小哥”便草草結束了。
不一會兒，王茹琪又發來信息，說室友在問她那三次偶遇的是不是同一個外賣小哥。
他還是過了很久才簡短回覆：就說是三胞胎。
還有一次，王茹琪發了一張照片過去，說，我把頭發染回黑色了，這下不陌生了吧。
他看到以後，又是故意過了好久才回覆：嗯，不錯。再一次結束了對話。
中間王茹琪也約過他，想和他出來聊聊天，但都被他以各式各樣的理由婉拒了。
幾次下來，王茹琪看到姜正仁不冷不熱的回應，又聯想到前兩次他的裝傻充楞，也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從此之後不再給他發類似的信息。只是在重要節日發一句問候，同時，時不時地轉發一些雞湯類的文章。
姜正仁仍然會有意無意地隔很久才簡短回覆，有時只用一個表情應付。
就這樣，兩人漸漸地、很默契地，也是心照不宣地消失在了對方的手機裏。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王茹琪突然問他，在不在某個商圈附近。姜正仁答，離得不遠。
王茹琪說，你能不能來一下某某KTV，幫幫我，急。
姜正仁預感到不妙，又想起最後一單也是要去一個KTV。他看了一下單子，正好是這家！太巧了，不用空跑了！
他回覆王茹琪：正好要去某某包間送外賣，我送完馬上就去幫你。
王茹琪說，不用，直接送到我這個包間就行，我們是一起的。
姜正仁飛一樣趕了過去。到了以後發現，王茹琪說的那個包間門口擠滿了人，他覺得不對勁，用力往裏擠，然後就看到了讓人震撼的場面——表白現場？求婚現場？
滿地的花瓣，配上昏暗柔和的燈光，還有《小幸運》作為背景音樂。
還有滿滿一屋子人，以及站在門外擠不進來的人。
一個男生單膝跪地，手捧花束，正在對面前的女孩說著什麽。
姜正仁定睛一看，正是王茹琪。他瞬間傻了：這，怎麽幫？
這時周圍的人開始起哄，答應他！答應他！在一起！在一起！
姜正仁覺得既然王茹琪讓他來幫她，說明她並不想答應這個男生，所以才找他來解圍。
於是他趕緊大喊一聲：外賣！
現場所有目光都轉向了他，緊接著人群爆發出一陣陣不耐煩的回應：放那裏就好了，真破壞氛圍！
王茹琪也看到了他。她馬上喊道，哎呀！你來啦！借機擺脫掉那個男生，快速走到姜正仁面前挽起他的胳膊，說：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那晚救了我一命的小哥——姜正仁。如果不是他及時把我送到醫院，我今天就沒機會站在這裏了。她明顯言過其實。
這時，那個跪地的男生已經站起來了，他一臉匪夷所思地抗議道，琪琪，就算你不想馬上答應，也不用這樣吧，太假了，隨便拉個送外賣的來救場。
王茹琪面露不悅：
我可不是隨便拉的，我倆很有緣，而且，人家可不僅僅是送外賣的，有好幾個身份呢。隨後她看向沙發上的一個女生，說，雯雯，你能認出來吧？說脫口秀那個，最後上場的。
雯雯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馬上說，哦！對！我說看著眼熟。你脫口秀說得太好了！笑翻全場呀！你們倆真有緣分！又見面了！好幾次了吧！
王茹琪滿意地笑答，是啊，我倆特別有緣！一直在偶遇，隔三差五就能遇上一次。這不，今晚又一次。我呢，一直以來都特別相信緣分，況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簡直就是命中註定呀。她看著那個男生說道，很明顯是在勸退他。
仁哥，你說對吧？我們是很有緣吧？王茹琪忽然又轉向了姜正仁，同時挽著他胳膊的手輕輕掐了一下。
姜正仁早就杵在那裏不動了，一身外賣套裝的他，像個展品一樣供現場的人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是啊！我也早就感覺到了。緣分這東西真神奇，上海這麽大，我們總能遇到。
這時現場靜得出奇，靜得尷尬。
那個男生可能覺得今晚的表白不可能成功了，就見縫插針地說，來，我唱首歌吧，大家嗨一嗨。那邊的，幫我點一首《我們不一樣》。來，哥們，你們送外賣的，最喜歡這種風格的網絡神曲。咱倆一起唱吧。
現場傳來一陣哄笑聲。
王茹琪正要發作，被姜正仁攔住了。
兄弟，這歌我還真不會，你來，你來。姜正仁滿帶微笑。同時那只手始終擋在王茹琪前面。
他每每唱到“我們不一樣”時，就要看向姜正仁，而他也次次報以微笑回應。
這中間，王茹琪數次往外擠姜正仁，想和他一起離開包間，但他紋絲不動，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聽完。
唱完以後，這男生又對著麥克風沖姜正仁說，哥們，我們不一樣啊，你記住！
姜正仁沒有接他的話，沖著眾人說道，我也唱一首吧，給大家助助興，烘托一下今晚的氛圍。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撥開人群走到點歌器前。
音樂響起。聽到熟悉的前奏，現場先是一片驚嘆聲，緊接著就是歡呼聲。
是灌籃高手主題曲《好想大聲說愛你》。而且是日語版。
姜正仁沖眾人說，就當和大家一起回憶童年了！然後又轉向那個男生：兄弟，心意我就替你表達了啊！
王茹琪也驚訝地緊盯著屏幕，然後看向姜正仁。
姜正仁只一開口，全場便“哇”的一聲。其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我去！這是原唱吧！
“好想大聲說愛你，鼓起勇氣踏出第一步吧，希望你能接受我這熱切的思念。”
副歌高潮部分一到，這個夜晚的氛圍也嗨到了極點。
門口的人擠得越來越多，大家像瘋了一樣哇哇地叫，會唱的不會唱的，都在扯著嗓子跟著喊。徹底沸騰了。
王茹琪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著。
只有她看到了姜正仁是流著淚唱完的。而她也聽著聽著流了淚。為了不被發現，她就拿起麥克風跟姜正仁一起背向眾人。
兩人合唱至結束。
一結束，姜正仁轉身就走，說了一句，先走了，還要送單呢。看都沒看這群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王茹琪立刻追了上去：我去送送。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留下了一屋子人仍陶醉在歌曲裏，沈浸在剛才的氛圍中，包括那個滿臉落敗的男生。
出了樓，姜正仁仰天長呼了一口氣。然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很快，王茹琪也追了出來。
他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王茹琪也跟了過來。
還是王茹琪打破了沈默：謝謝你幫我解圍。你應變能力真強！
唉，不客氣啦。說脫口秀的時候，經常要臨場發揮的，練出來了。對了，今天也挺巧的，我正好送你們這一單，順路。
王茹琪說，是啊，連我室友都看出我們有緣分了。但這次，可以說巧，也可以說不算巧。
姜正仁一臉疑問。
以後再告訴你吧，我也要保留一些小秘密，像你一樣，吊著你的胃口。
哈哈。行。你報覆心挺強啊。姜正仁笑道。
哪有，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哦對了，你唱得真好。嗯......為什麽點這首歌呢？王茹琪趕緊轉移話題。
我一把年紀了，和你們年輕人在一起，自己也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所以算是回憶過往吧。
王茹琪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靜了一會兒。
那......你最近怎麽樣？好久沒聊過了。
還是那樣。挺平淡的。也習慣了。
你後來就沒再去過脫口秀了，對吧？
哦，最近在忙點事情，顧不上那個了。
是......怕會再見到我嗎？王茹琪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不是，怎麽會呢？你想多了。確實是有事，我上次跟你提過。姜正仁連忙否認。
哦，開玩笑的，看把你嚇的。王茹琪輕笑道，又說，你......日語發音很標準。
你才厲害啊。N1水平吧？
你怎麽知道？！王茹琪有些驚訝：我高中的一外是日語，不是英語。
哦，那怪不得。姜正仁一臉的輕描淡寫。
你不覺得奇怪？
不奇怪啊，雖然不多見。我以前大學裏就有幾個同學，他們高中時一外就有俄語、日語和法語什麽的，我都遇到過，見怪不怪了。
王茹琪輕嘆了口氣，說：
你知道嗎，我之所以很喜歡和你聊天，就是因為你和他們很不一樣，可能是教育背景的差距吧。我這些同學、朋友呢，他們平日裏都把我當成神一樣，說我又會唱又會跳，又會彈鋼琴，又懂日語，樣貌身材也好，哪哪都好。
就比如說這個日語一外吧，他們聽都沒聽過。第一次聽我說了以後，都是一臉驚訝的樣子。但你就完全不一樣，波瀾不驚的，不愧是XX大學的高材生，真的是見過各種世面，見多識廣。
說實話，在醫院那次聊天，我都覺得像是全程在向你請教各種問題，然後你都應答自如，旁征博引，既有深度，又有高度，甚至很多東西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也沒接觸過。而且，你還很幽默。
我從小到大都被周圍的同齡人捧得高高的，父母和老師也一直對我寄予厚望，我也習慣了這種狀態和氛圍。但自從認識你以後，幾次聊下來，我覺得我有點......像是你的小迷妹一樣，甚至在你面前我感覺自己有些......卑微、自卑。
啊？怎麽會？！我比你年長，經歷也比你多，所以某些事上我可能就知道的多一些。其實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現在呢，就是個送外賣的。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這就很不自信了，這樣可不好，年紀輕輕的大學生應該樂觀向上才對。姜正仁本來正聽著入神，突然被最後一句“卑微、自卑”給嚇到了，趕緊勸慰道。
王茹琪繼續說，還有，你身上有一種，嗯......算是“魅力”的特質吧。一開始我也好奇這種魅力是怎麽來的，後來我分析出來了——可能是因為現在的你和你表現出來的氣場、特質形成了很鮮明的對比吧，就是說......你的現狀和你本身的高度形成了巨大而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有一種莫名的......神秘感和吸引力，甚至是一種......嗯......就是很獨特的魅力，很想讓人去......走近你，了解你。
王茹琪說段話的時候可能覺得有些深入了，顯得十分緊張，不斷用頓笑掩飾著那一絲羞赧和惴怯。
反差？然後還能成為“魅力”？哈哈，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其實是想表達“憐憫”或“同情”的意思吧。我其實很早就感受到了。姜正仁笑道。
沒有沒有沒有！完全沒有這個意思！王茹琪趕緊否認：
可能是我表達的不對，你別誤會！你是不是生氣了？今晚讓你難堪了。不好意思，對不起！王茹琪連連道歉。
姜正仁笑著說，怎麽可能！這種場面我能hold住的。另外，小姑娘啊，你還記得上次我在脫口秀臺上是怎麽調侃自己的嗎？我會主動把傷口扒開展示給別人看，甚至你撒一把鹽上去都行。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什麽面子、尊嚴、自尊這些很虛的東西了，或者說，我已經完全不要這些了，完全扔掉這些了。因為就我現在來說，尊嚴和臉面是最不值錢、最沒用的。但是我能感覺到，你很在意我的面子和尊嚴。你不要怕我敏感或什麽，我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聽到這話，王茹琪突然激動起來：不行！你有尊嚴！你不能不在意！即使你的處境再不好、再艱難，你也不能不要，更不能丟掉！至少在我面前，我就會維護你的尊嚴，因為你值得！她聲音顫抖著，娃娃音都要破了。
好好，別急別急，我在意，我要還不行嘛。姜正仁嚇得趕緊安撫道。
還有，你也不能總是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保持一個樂觀的心態非常重要！
收到，收到！
呵。王茹琪嘴角劃過一絲笑意，緩了緩情緒，繼續道，其實這幾次聊下來，我覺得和你特別投緣，我也想再多了解你一些。但我知道你因為現狀的原因，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也把很多東西隱藏起來了。也可能是你現在的工作讓你沒機會顯露出來。比如說你今晚唱的日語歌，說實話我只驚訝了那麽一瞬間，然後就覺得正常了。因為你這樣的高材生，會個二外三外的一點都不過分。還有你上次的脫口秀表演，你深谙觀眾們的心理和笑點，和其他人亂講一通完全不一樣。所以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王茹琪撇了撇嘴，又說了一句：我堅信當你走出來之後，肯定會達到比以前更高的高度。
姜正仁沒有馬上接話，而是想了一會兒，然後一臉凝重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可能一輩子走不出來。
王茹琪聽到這話，看向姜正仁。他像是在勸退她。
不是我消極，而是我每天醒來面對的都是殘酷的現實。所有人都跟我說，加油，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我也希望我可以。但這些現實不是一些鼓勵和雞湯就能應付、解決的。如果我真的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那該怎麽辦呢？或者，等我五六十歲的時候才走出來，那大好的年華都已經白白流逝了，那走出來還有什麽意義呢？生活是自己的，多為自己考慮，尤其一個人的時候。姜正仁說的後半段明顯指向了王茹琪。
她思考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是說給我聽的。但我想說的是，你當年能考上XX大學的研究生，已經拔高了人生的高度。你現在也一樣能找到重回這個高度的方法和出路。這不是那種“我相信你”的雞湯，而是一個事實——你以前的經歷，讓你已經具備了逆境抗壓和破解難題的能力。只是心態和方法需要調整而已。
姜正仁怔了一下，等著她後面的話。
王茹琪也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說道，真的不用等完全解決了難題以後再想著打開心門，回歸世界，那樣既受累又煎熬，何必難為自己呢？如果試著去改變心態和解決問題的方法的話，可能這個過程會簡便很多，也會縮短很多，你也不需要自閉。為什麽不試試呢？
與其一個人孤獨又艱難地往前走，不如找個人和你一起，即使分擔不了債務問題，那心靈陪伴、精神陪伴總可以吧，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你不是說你在計劃著什麽事情嗎，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有人和你一起往前走，總歸會給你帶來一些啟發和靈感吧。
這些話明顯對姜正仁有了些觸動。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段時間以來，我能感覺到你是在刻意回避我。不過沒關系，我很理解。我甚至覺得這反而也成為了一種默契。像是心有靈犀吧。你說，這至少算是知己吧？
王茹琪說完，看著姜正仁，仿佛在等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也看著王茹琪，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像是在思考什麽。
你說的對！
哪句話對？
都對！哦，算，必須算知己！他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那作為知己，我自告奮勇，想跟你一起闖過這個難關。王茹琪興奮道。
嗯，琪琪，你說得對！我這一年以來，確實在刻意自閉，這樣反而不好。繼續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重回正軌。我需要打開一個出口，需要改變。有一個你這樣完美的知己當然好，這樣我也可以更容易找到出路！姜正仁像頓悟了一樣。
王茹琪楞住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喊“琪琪”。之前在醫院的時候雖然她說過“叫我琪琪就行”，但姜正仁一次都沒喊過。不僅沒喊過“琪琪”，連全名都沒叫過。
王茹琪也一樣，只在今晚喊了一聲“仁哥”，其他時候也是從沒喊過他的名字，而且也是其他任何稱呼都沒有。兩人也真算是默契了。
你能想明白那最好了！王茹琪如釋重負，深呼了一口氣，繼續道：第一次聽你叫我“琪琪”，還真不習慣。那我叫你什麽？老姜？姜哥？仁哥？
我......就這麽顯老嗎？
有了！我一直沒問過你年齡，怕你又敏感。你說你畢業好久了，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吧，但應該比我大挺多的。我呢，從小對同齡人就沒興趣，反而是大叔控，幹脆叫你一聲“叔”吧。
姜正仁瞪大了眼睛：
還不如剛才那三個呢！
可我更喜歡這個！
這輩分......行啊，你覺得順口、覺得好，那就這樣吧。那......我是娃娃臉，你是娃娃音，你叫我“叔”的話，禮尚往來——我叫你“丫頭”吧。
娃娃音就叫丫頭啊？王茹琪瞪大了眼睛。
對啊，還有你那晚的黃頭發——黃毛丫頭！
哈哈，真有你的！王茹琪推了一把姜正仁：叔，我還得再誇一遍，今晚你配合得真的很棒！完全懂我當時心裏是怎麽想的，不愧是知己。而且，也有大局觀——還好你攔住我了，否則我發作起來，就掃大家的興了。還是按你的方式解決效果最好！也讓他們不敢再小瞧你！
呵，在我眼裏你們都是小弟弟小妹妹，什麽小瞧不小瞧的，一輩子可能就見這一次面。那個，丫頭，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既然現在是知己了，也就不瞞著了。其實，其實，我......姜正仁磕磕巴巴。
你結過婚，又離了，因為欠債的事。王茹琪一口氣搶答道。
你怎麽知道？！姜正仁一臉驚訝。
那天在醫院聊天的時候，我隱約還能看到你無名指上的圓痕。離婚摘戒指肯定就是因為欠債的事唄。
真行啊你！姜正仁對王茹琪有些刮目相看了。又說道，其實，其實我還有.....
你還有孩子。孩子還小，是個男孩吧，跟著你前妻。王茹琪又搶答道。
這你又是咋知道的？！姜正仁更覺得驚奇了。
我說過啦，知己嘛，心有靈犀啊，哈哈。其實是我看到你手機背景裏那個小朋友啦。
說到這個，姜正仁臉色凝重了起來：嗯，我現在沒辦法，但等我上岸了，我一定要把孩子撫養權爭回來！
哦？是嗎？完美！王茹琪說著手比劃了一下。
姜正仁很疑惑：完美？
王茹琪笑笑沒說話。
該我了。他說，剛才包間裏至少還有四個人對你有意思吧。一個是坐著的，挨著你那個室友雯雯的，一個是穿深紅色外套，長劉海遮住眼睛的，還有一個是一直坐著喝酒，戴著白框眼鏡的——那鏡框真醜。最後一個是喊出那句“這是原唱吧”的小兄弟。
天吶！！叔你太厲害了！！
知己嘛，心有靈犀啊。姜正仁反擊了一句。
短短的時間內，你居然觀察了所有人？！
也不是。時間緊迫，我只看出了這幾個人。以你女神的魅力，應該不止，但門口擠著的那些人，沒來得及觀察。生活嘛，就在於觀察。我就喜歡觀察人類多樣性。
叔，我小迷妹的程度又加深了。
哈哈，你這丫頭。我今天這麽一搞，這幾個人應該有喜有憂。喜的是表白的那哥們沒有得逞，憂的是半路又殺出來個送外賣的，跟他們的女神還特別有緣分。
叔，就憑你這段位，要是走不出這坑，我就跟你跳進去！王茹琪撂了句狠話。
哎呦，你可別跳進來，那些送外賣的小姑娘一個禮拜能用掉兩瓶防曬霜。
短暫的沈默。
叔，我還想聽你吹口哨。王茹琪突然說道。
上癮啦？
就是有意境。簡單的旋律，朗朗上口。王茹琪期待著。
今晚換幾首吧。姜正仁想了一下，說，先聽兩首你可能聽過的。
王茹琪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這我聽過！宗次郎的代表作，忘記什麽名字了。你怎麽知道我聽過？
哎呀，學日語的嘛，大概率都聽過。《故鄉的原風景》和《永遠同在》。姜正仁用日語說出了兩首曲子的名字。
他又換了幾首。王茹琪還是一臉享受地聽著。
吹完後，王茹琪問道，你口哨吹得真好，為什麽這麽喜歡吹口哨呢？
我從小就喜歡。不謙虛地說，幾乎所有歌曲我都能以口哨的形式呈現出來，不管高音還是低音。而且我現在已經不聽歌了，什麽類型的都不聽，有人唱，就覺得吵。就只聽口哨和排簫的曲子，很靜，也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剛才這幾首是排簫，但我習慣也用口哨吹出來了。每天在路上就是這樣循環播放著。
嗯，我懂。王茹琪點了點頭，似乎很懂他的心思。
之後姜正仁又莫名地吹起了一首歡快的兒歌，王茹琪一臉不解地看向他。
直到姜正仁發著呆吹完。
這首歌我以前經常吹給榴榴聽。他那時雖然很小，但特別喜歡。只要我一吹這首歌，他馬上就不哭不鬧了，還會拍起手來。對了，他學拍手學得特別早，比其他小孩都要早，我覺得有我的功勞。後來離了婚，我時不時會去看他。可當我再吹這首歌的時候，他已經漸漸地沒有反應了。
說到這裏，姜正仁已經控制不住情緒了。他把頭深埋在雙膝間，抽泣了起來。
王茹琪有點不知所措。但她知道這時再怎麽勸慰都不會起作用，於是就不斷輕拍著他的臂膀，一言不發。
等他平覆後，王茹琪問道，你之前說要把孩子的撫養權爭過來，但是萬一孩子不想跟你呢？
不會的。我每次去看他的時候，能察覺到榴榴過得很不開心，因為他媽媽和外婆的管教方式有很大的問題。而我就刻意采取了相反的方式——每次去都買一些他喜歡的玩具，也不去問他幼兒園或作業的事，就只讓他盡情地玩兒。所以只要我一去，他就特別開心，他喜歡跟我玩兒。我先做好鋪墊，培養出孩子對我的好感和想念。只要我現在的問題一解決，馬上就把他領回來。不，是去把他解救出來！姜正仁十分自信地說道。
緊接著，他又雙手捂臉：
唉，也不知道這種日子還得持續多久，什麽時候是個頭。
叔，你不用悲觀，今晚你有了我這個知己，我一定會陪你走出來的。
那先謝謝你了，丫頭。今晚過後，你應該要上頭條了吧，哈哈。明天緋聞八卦應該就傳遍你們學校了。
那怎麽了，我又不在意別人怎麽說，怎麽看。這樣反而才好呢，能勸退好多人呢，也能給我省去不少麻煩。
這個晚上對於姜正仁而言，可能是灰色的，但對王茹琪及兩人的關系來說，卻是一片斑斕——他們互相傾訴了很多，很多事、很多話也都說開了。這之後，長時間“躺屍”在對方手機裏的“默契”也就被打破了。
兩人成為了彼此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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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兩人加了微信以後，姜正仁一直躲著。
一天，王茹琪發來信息，說室友在追問慶功會那晚接聽她手機的男生是誰。
那晚她在醫院睡著了，室友打電話過來問她情況，姜正仁怕她室友擔心，就接了電話，跟她們說自己是王茹琪的朋友，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就匆匆掛了。
這成了她們宿舍的一個爆炸性的八卦。
姜正仁看到信息後，裝作在忙的樣子，過了很久回了句“就說是一個路過的外賣小哥”便草草結束了。
不一會兒，王茹琪又發來信息，說室友在問她那三次偶遇的是不是同一個外賣小哥。
他還是過了很久才簡短回覆：就說是三胞胎。
還有一次，王茹琪發了一張照片過去，說，我把頭發染回黑色了，這下不陌生了吧。
他看到以後，又是故意過了好久才回覆：嗯，不錯。再一次結束了對話。
中間王茹琪也約過他，想和他出來聊聊天，但都被他以各式各樣的理由婉拒了。
幾次下來，王茹琪看到姜正仁不冷不熱的回應，又聯想到前兩次他的裝傻充楞，也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從此之後不再給他發類似的信息。只是在重要節日發一句問候，同時，時不時地轉發一些雞湯類的文章。
姜正仁仍然會有意無意地隔很久才簡短回覆，有時只用一個表情應付。
就這樣，兩人漸漸地、很默契地，也是心照不宣地消失在了對方的手機裏。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王茹琪突然問他，在不在某個商圈附近。姜正仁答，離得不遠。
王茹琪說，你能不能來一下某某KTV，幫幫我，急。
姜正仁預感到不妙，又想起最後一單也是要去一個KTV。他看了一下單子，正好是這家！太巧了，不用空跑了！
他回覆王茹琪：正好要去某某包間送外賣，我送完馬上就去幫你。
王茹琪說，不用，直接送到我這個包間就行，我們是一起的。
姜正仁飛一樣趕了過去。到了以後發現，王茹琪說的那個包間門口擠滿了人，他覺得不對勁，用力往裏擠，然後就看到了讓人震撼的場面——表白現場？求婚現場？
滿地的花瓣，配上昏暗柔和的燈光，還有《小幸運》作為背景音樂。
還有滿滿一屋子人，以及站在門外擠不進來的人。
一個男生單膝跪地，手捧花束，正在對面前的女孩說著什麽。
姜正仁定睛一看，正是王茹琪。他瞬間傻了：這，怎麽幫？
這時周圍的人開始起哄，答應他！答應他！在一起！在一起！
姜正仁覺得既然王茹琪讓他來幫她，說明她並不想答應這個男生，所以才找他來解圍。
於是他趕緊大喊一聲：外賣！
現場所有目光都轉向了他，緊接著人群爆發出一陣陣不耐煩的回應：放那裏就好了，真破壞氛圍！
王茹琪也看到了他。她馬上喊道，哎呀！你來啦！借機擺脫掉那個男生，快速走到姜正仁面前挽起他的胳膊，說：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那晚救了我一命的小哥——姜正仁。如果不是他及時把我送到醫院，我今天就沒機會站在這裏了。她明顯言過其實。
這時，那個跪地的男生已經站起來了，他一臉匪夷所思地抗議道，琪琪，就算你不想馬上答應，也不用這樣吧，太假了，隨便拉個送外賣的來救場。
王茹琪面露不悅：
我可不是隨便拉的，我倆很有緣，而且，人家可不僅僅是送外賣的，有好幾個身份呢。隨後她看向沙發上的一個女生，說，雯雯，你能認出來吧？說脫口秀那個，最後上場的。
雯雯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馬上說，哦！對！我說看著眼熟。你脫口秀說得太好了！笑翻全場呀！你們倆真有緣分！又見面了！好幾次了吧！
王茹琪滿意地笑答，是啊，我倆特別有緣！一直在偶遇，隔三差五就能遇上一次。這不，今晚又一次。我呢，一直以來都特別相信緣分，況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簡直就是命中註定呀。她看著那個男生說道，很明顯是在勸退他。
仁哥，你說對吧？我們是很有緣吧？王茹琪忽然又轉向了姜正仁，同時挽著他胳膊的手輕輕掐了一下。
姜正仁早就杵在那裏不動了，一身外賣套裝的他，像個展品一樣供現場的人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是啊！我也早就感覺到了。緣分這東西真神奇，上海這麽大，我們總能遇到。
這時現場靜得出奇，靜得尷尬。
那個男生可能覺得今晚的表白不可能成功了，就見縫插針地說，來，我唱首歌吧，大家嗨一嗨。那邊的，幫我點一首《我們不一樣》。來，哥們，你們送外賣的，最喜歡這種風格的網絡神曲。咱倆一起唱吧。
現場傳來一陣哄笑聲。
王茹琪正要發作，被姜正仁攔住了。
兄弟，這歌我還真不會，你來，你來。姜正仁滿帶微笑。同時那只手始終擋在王茹琪前面。
他每每唱到“我們不一樣”時，就要看向姜正仁，而他也次次報以微笑回應。
這中間，王茹琪數次往外擠姜正仁，想和他一起離開包間，但他紋絲不動，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聽完。
唱完以後，這男生又對著麥克風沖姜正仁說，哥們，我們不一樣啊，你記住！
姜正仁沒有接他的話，沖著眾人說道，我也唱一首吧，給大家助助興，烘托一下今晚的氛圍。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撥開人群走到點歌器前。
音樂響起。聽到熟悉的前奏，現場先是一片驚嘆聲，緊接著就是歡呼聲。
是灌籃高手主題曲《好想大聲說愛你》。而且是日語版。
姜正仁沖眾人說，就當和大家一起回憶童年了！然後又轉向那個男生：兄弟，心意我就替你表達了啊！
王茹琪也驚訝地緊盯著屏幕，然後看向姜正仁。
姜正仁只一開口，全場便“哇”的一聲。其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我去！這是原唱吧！
“好想大聲說愛你，鼓起勇氣踏出第一步吧，希望你能接受我這熱切的思念。”
副歌高潮部分一到，這個夜晚的氛圍也嗨到了極點。
門口的人擠得越來越多，大家像瘋了一樣哇哇地叫，會唱的不會唱的，都在扯著嗓子跟著喊。徹底沸騰了。
王茹琪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著。
只有她看到了姜正仁是流著淚唱完的。而她也聽著聽著流了淚。為了不被發現，她就拿起麥克風跟姜正仁一起背向眾人。
兩人合唱至結束。
一結束，姜正仁轉身就走，說了一句，先走了，還要送單呢。看都沒看這群人一眼，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王茹琪立刻追了上去：我去送送。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留下了一屋子人仍陶醉在歌曲裏，沈浸在剛才的氛圍中，包括那個滿臉落敗的男生。
出了樓，姜正仁仰天長呼了一口氣。然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很快，王茹琪也追了出來。
他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王茹琪也跟了過來。
還是王茹琪打破了沈默：謝謝你幫我解圍。你應變能力真強！
唉，不客氣啦。說脫口秀的時候，經常要臨場發揮的，練出來了。對了，今天也挺巧的，我正好送你們這一單，順路。
王茹琪說，是啊，連我室友都看出我們有緣分了。但這次，可以說巧，也可以說不算巧。
姜正仁一臉疑問。
以後再告訴你吧，我也要保留一些小秘密，像你一樣，吊著你的胃口。
哈哈。行。你報覆心挺強啊。姜正仁笑道。
哪有，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哦對了，你唱得真好。嗯......為什麽點這首歌呢？王茹琪趕緊轉移話題。
我一把年紀了，和你們年輕人在一起，自己也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所以算是回憶過往吧。
王茹琪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靜了一會兒。
那......你最近怎麽樣？好久沒聊過了。
還是那樣。挺平淡的。也習慣了。
你後來就沒再去過脫口秀了，對吧？
哦，最近在忙點事情，顧不上那個了。
是......怕會再見到我嗎？王茹琪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不是，怎麽會呢？你想多了。確實是有事，我上次跟你提過。姜正仁連忙否認。
哦，開玩笑的，看把你嚇的。王茹琪輕笑道，又說，你......日語發音很標準。
你才厲害啊。N1水平吧？
你怎麽知道？！王茹琪有些驚訝：我高中的一外是日語，不是英語。
哦，那怪不得。姜正仁一臉的輕描淡寫。
你不覺得奇怪？
不奇怪啊，雖然不多見。我以前大學裏就有幾個同學，他們高中時一外就有俄語、日語和法語什麽的，我都遇到過，見怪不怪了。
王茹琪輕嘆了口氣，說：
你知道嗎，我之所以很喜歡和你聊天，就是因為你和他們很不一樣，可能是教育背景的差距吧。我這些同學、朋友呢，他們平日裏都把我當成神一樣，說我又會唱又會跳，又會彈鋼琴，又懂日語，樣貌身材也好，哪哪都好。
就比如說這個日語一外吧，他們聽都沒聽過。第一次聽我說了以後，都是一臉驚訝的樣子。但你就完全不一樣，波瀾不驚的，不愧是XX大學的高材生，真的是見過各種世面，見多識廣。
說實話，在醫院那次聊天，我都覺得像是全程在向你請教各種問題，然後你都應答自如，旁征博引，既有深度，又有高度，甚至很多東西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也沒接觸過。而且，你還很幽默。
我從小到大都被周圍的同齡人捧得高高的，父母和老師也一直對我寄予厚望，我也習慣了這種狀態和氛圍。但自從認識你以後，幾次聊下來，我覺得我有點......像是你的小迷妹一樣，甚至在你面前我感覺自己有些......卑微、自卑。
啊？怎麽會？！我比你年長，經歷也比你多，所以某些事上我可能就知道的多一些。其實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現在呢，就是個送外賣的。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這就很不自信了，這樣可不好，年紀輕輕的大學生應該樂觀向上才對。姜正仁本來正聽著入神，突然被最後一句“卑微、自卑”給嚇到了，趕緊勸慰道。
王茹琪繼續說，還有，你身上有一種，嗯......算是“魅力”的特質吧。一開始我也好奇這種魅力是怎麽來的，後來我分析出來了——可能是因為現在的你和你表現出來的氣場、特質形成了很鮮明的對比吧，就是說......你的現狀和你本身的高度形成了巨大而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有一種莫名的......神秘感和吸引力，甚至是一種......嗯......就是很獨特的魅力，很想讓人去......走近你，了解你。
王茹琪說段話的時候可能覺得有些深入了，顯得十分緊張，不斷用頓笑掩飾著那一絲羞赧和惴怯。
反差？然後還能成為“魅力”？哈哈，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其實是想表達“憐憫”或“同情”的意思吧。我其實很早就感受到了。姜正仁笑道。
沒有沒有沒有！完全沒有這個意思！王茹琪趕緊否認：
可能是我表達的不對，你別誤會！你是不是生氣了？今晚讓你難堪了。不好意思，對不起！王茹琪連連道歉。
姜正仁笑著說，怎麽可能！這種場面我能hold住的。另外，小姑娘啊，你還記得上次我在脫口秀臺上是怎麽調侃自己的嗎？我會主動把傷口扒開展示給別人看，甚至你撒一把鹽上去都行。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什麽面子、尊嚴、自尊這些很虛的東西了，或者說，我已經完全不要這些了，完全扔掉這些了。因為就我現在來說，尊嚴和臉面是最不值錢、最沒用的。但是我能感覺到，你很在意我的面子和尊嚴。你不要怕我敏感或什麽，我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聽到這話，王茹琪突然激動起來：不行！你有尊嚴！你不能不在意！即使你的處境再不好、再艱難，你也不能不要，更不能丟掉！至少在我面前，我就會維護你的尊嚴，因為你值得！她聲音顫抖著，娃娃音都要破了。
好好，別急別急，我在意，我要還不行嘛。姜正仁嚇得趕緊安撫道。
還有，你也不能總是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保持一個樂觀的心態非常重要！
收到，收到！
呵。王茹琪嘴角劃過一絲笑意，緩了緩情緒，繼續道，其實這幾次聊下來，我覺得和你特別投緣，我也想再多了解你一些。但我知道你因為現狀的原因，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也把很多東西隱藏起來了。也可能是你現在的工作讓你沒機會顯露出來。比如說你今晚唱的日語歌，說實話我只驚訝了那麽一瞬間，然後就覺得正常了。因為你這樣的高材生，會個二外三外的一點都不過分。還有你上次的脫口秀表演，你深谙觀眾們的心理和笑點，和其他人亂講一通完全不一樣。所以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王茹琪撇了撇嘴，又說了一句：我堅信當你走出來之後，肯定會達到比以前更高的高度。
姜正仁沒有馬上接話，而是想了一會兒，然後一臉凝重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可能一輩子走不出來。
王茹琪聽到這話，看向姜正仁。他像是在勸退她。
不是我消極，而是我每天醒來面對的都是殘酷的現實。所有人都跟我說，加油，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我也希望我可以。但這些現實不是一些鼓勵和雞湯就能應付、解決的。如果我真的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那該怎麽辦呢？或者，等我五六十歲的時候才走出來，那大好的年華都已經白白流逝了，那走出來還有什麽意義呢？生活是自己的，多為自己考慮，尤其一個人的時候。姜正仁說的後半段明顯指向了王茹琪。
她思考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是說給我聽的。但我想說的是，你當年能考上XX大學的研究生，已經拔高了人生的高度。你現在也一樣能找到重回這個高度的方法和出路。這不是那種“我相信你”的雞湯，而是一個事實——你以前的經歷，讓你已經具備了逆境抗壓和破解難題的能力。只是心態和方法需要調整而已。
姜正仁怔了一下，等著她後面的話。
王茹琪也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說道，真的不用等完全解決了難題以後再想著打開心門，回歸世界，那樣既受累又煎熬，何必難為自己呢？如果試著去改變心態和解決問題的方法的話，可能這個過程會簡便很多，也會縮短很多，你也不需要自閉。為什麽不試試呢？
與其一個人孤獨又艱難地往前走，不如找個人和你一起，即使分擔不了債務問題，那心靈陪伴、精神陪伴總可以吧，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你不是說你在計劃著什麽事情嗎，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有人和你一起往前走，總歸會給你帶來一些啟發和靈感吧。
這些話明顯對姜正仁有了些觸動。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段時間以來，我能感覺到你是在刻意回避我。不過沒關系，我很理解。我甚至覺得這反而也成為了一種默契。像是心有靈犀吧。你說，這至少算是知己吧？
王茹琪說完，看著姜正仁，仿佛在等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也看著王茹琪，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像是在思考什麽。
你說的對！
哪句話對？
都對！哦，算，必須算知己！他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那作為知己，我自告奮勇，想跟你一起闖過這個難關。王茹琪興奮道。
嗯，琪琪，你說得對！我這一年以來，確實在刻意自閉，這樣反而不好。繼續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重回正軌。我需要打開一個出口，需要改變。有一個你這樣完美的知己當然好，這樣我也可以更容易找到出路！姜正仁像頓悟了一樣。
王茹琪楞住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喊“琪琪”。之前在醫院的時候雖然她說過“叫我琪琪就行”，但姜正仁一次都沒喊過。不僅沒喊過“琪琪”，連全名都沒叫過。
王茹琪也一樣，只在今晚喊了一聲“仁哥”，其他時候也是從沒喊過他的名字，而且也是其他任何稱呼都沒有。兩人也真算是默契了。
你能想明白那最好了！王茹琪如釋重負，深呼了一口氣，繼續道：第一次聽你叫我“琪琪”，還真不習慣。那我叫你什麽？老姜？姜哥？仁哥？
我......就這麽顯老嗎？
有了！我一直沒問過你年齡，怕你又敏感。你說你畢業好久了，雖然長著一張娃娃臉吧，但應該比我大挺多的。我呢，從小對同齡人就沒興趣，反而是大叔控，幹脆叫你一聲“叔”吧。
姜正仁瞪大了眼睛：
還不如剛才那三個呢！
可我更喜歡這個！
這輩分......行啊，你覺得順口、覺得好，那就這樣吧。那......我是娃娃臉，你是娃娃音，你叫我“叔”的話，禮尚往來——我叫你“丫頭”吧。
娃娃音就叫丫頭啊？王茹琪瞪大了眼睛。
對啊，還有你那晚的黃頭發——黃毛丫頭！
哈哈，真有你的！王茹琪推了一把姜正仁：叔，我還得再誇一遍，今晚你配合得真的很棒！完全懂我當時心裏是怎麽想的，不愧是知己。而且，也有大局觀——還好你攔住我了，否則我發作起來，就掃大家的興了。還是按你的方式解決效果最好！也讓他們不敢再小瞧你！
呵，在我眼裏你們都是小弟弟小妹妹，什麽小瞧不小瞧的，一輩子可能就見這一次面。那個，丫頭，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既然現在是知己了，也就不瞞著了。其實，其實，我......姜正仁磕磕巴巴。
你結過婚，又離了，因為欠債的事。王茹琪一口氣搶答道。
你怎麽知道？！姜正仁一臉驚訝。
那天在醫院聊天的時候，我隱約還能看到你無名指上的圓痕。離婚摘戒指肯定就是因為欠債的事唄。
真行啊你！姜正仁對王茹琪有些刮目相看了。又說道，其實，其實我還有.....
你還有孩子。孩子還小，是個男孩吧，跟著你前妻。王茹琪又搶答道。
這你又是咋知道的？！姜正仁更覺得驚奇了。
我說過啦，知己嘛，心有靈犀啊，哈哈。其實是我看到你手機背景裏那個小朋友啦。
說到這個，姜正仁臉色凝重了起來：嗯，我現在沒辦法，但等我上岸了，我一定要把孩子撫養權爭回來！
哦？是嗎？完美！王茹琪說著手比劃了一下。
姜正仁很疑惑：完美？
王茹琪笑笑沒說話。
該我了。他說，剛才包間裏至少還有四個人對你有意思吧。一個是坐著的，挨著你那個室友雯雯的，一個是穿深紅色外套，長劉海遮住眼睛的，還有一個是一直坐著喝酒，戴著白框眼鏡的——那鏡框真醜。最後一個是喊出那句“這是原唱吧”的小兄弟。
天吶！！叔你太厲害了！！
知己嘛，心有靈犀啊。姜正仁反擊了一句。
短短的時間內，你居然觀察了所有人？！
也不是。時間緊迫，我只看出了這幾個人。以你女神的魅力，應該不止，但門口擠著的那些人，沒來得及觀察。生活嘛，就在於觀察。我就喜歡觀察人類多樣性。
叔，我小迷妹的程度又加深了。
哈哈，你這丫頭。我今天這麽一搞，這幾個人應該有喜有憂。喜的是表白的那哥們沒有得逞，憂的是半路又殺出來個送外賣的，跟他們的女神還特別有緣分。
叔，就憑你這段位，要是走不出這坑，我就跟你跳進去！王茹琪撂了句狠話。
哎呦，你可別跳進來，那些送外賣的小姑娘一個禮拜能用掉兩瓶防曬霜。
短暫的沈默。
叔，我還想聽你吹口哨。王茹琪突然說道。
上癮啦？
就是有意境。簡單的旋律，朗朗上口。王茹琪期待著。
今晚換幾首吧。姜正仁想了一下，說，先聽兩首你可能聽過的。
王茹琪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這我聽過！宗次郎的代表作，忘記什麽名字了。你怎麽知道我聽過？
哎呀，學日語的嘛，大概率都聽過。《故鄉的原風景》和《永遠同在》。姜正仁用日語說出了兩首曲子的名字。
他又換了幾首。王茹琪還是一臉享受地聽著。
吹完後，王茹琪問道，你口哨吹得真好，為什麽這麽喜歡吹口哨呢？
我從小就喜歡。不謙虛地說，幾乎所有歌曲我都能以口哨的形式呈現出來，不管高音還是低音。而且我現在已經不聽歌了，什麽類型的都不聽，有人唱，就覺得吵。就只聽口哨和排簫的曲子，很靜，也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剛才這幾首是排簫，但我習慣也用口哨吹出來了。每天在路上就是這樣循環播放著。
嗯，我懂。王茹琪點了點頭，似乎很懂他的心思。
之後姜正仁又莫名地吹起了一首歡快的兒歌，王茹琪一臉不解地看向他。
直到姜正仁發著呆吹完。
這首歌我以前經常吹給榴榴聽。他那時雖然很小，但特別喜歡。只要我一吹這首歌，他馬上就不哭不鬧了，還會拍起手來。對了，他學拍手學得特別早，比其他小孩都要早，我覺得有我的功勞。後來離了婚，我時不時會去看他。可當我再吹這首歌的時候，他已經漸漸地沒有反應了。
說到這裏，姜正仁已經控制不住情緒了。他把頭深埋在雙膝間，抽泣了起來。
王茹琪有點不知所措。但她知道這時再怎麽勸慰都不會起作用，於是就不斷輕拍著他的臂膀，一言不發。
等他平覆後，王茹琪問道，你之前說要把孩子的撫養權爭過來，但是萬一孩子不想跟你呢？
不會的。我每次去看他的時候，能察覺到榴榴過得很不開心，因為他媽媽和外婆的管教方式有很大的問題。而我就刻意采取了相反的方式——每次去都買一些他喜歡的玩具，也不去問他幼兒園或作業的事，就只讓他盡情地玩兒。所以只要我一去，他就特別開心，他喜歡跟我玩兒。我先做好鋪墊，培養出孩子對我的好感和想念。只要我現在的問題一解決，馬上就把他領回來。不，是去把他解救出來！姜正仁十分自信地說道。
緊接著，他又雙手捂臉：
唉，也不知道這種日子還得持續多久，什麽時候是個頭。
叔，你不用悲觀，今晚你有了我這個知己，我一定會陪你走出來的。
那先謝謝你了，丫頭。今晚過後，你應該要上頭條了吧，哈哈。明天緋聞八卦應該就傳遍你們學校了。
那怎麽了，我又不在意別人怎麽說，怎麽看。這樣反而才好呢，能勸退好多人呢，也能給我省去不少麻煩。
這個晚上對於姜正仁而言，可能是灰色的，但對王茹琪及兩人的關系來說，卻是一片斑斕——他們互相傾訴了很多，很多事、很多話也都說開了。這之後，長時間“躺屍”在對方手機裏的“默契”也就被打破了。
兩人成為了彼此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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