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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聲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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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聲故人

別院之外,青廣陵披著外衫捂著傷口慢慢走過來,“你們在聊什麽?”

胡六幺別有意味地看著青廣陵,從上到下,最終目光落在他胸膛前的傷口上,果然,傷的不清。她唇角帶著笑意,如同眼下兩人不過既拿過幾次面的關系那樣,露出一個客套又不失禮貌的笑容,“沒什麽。”

見白若月垂眸不語,都不肯看向青廣陵,胡六幺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很微妙的一種情感。也許小白什麽都沒說,青廣陵就自願為她去一趟瀛洲,哪怕要面對的是八百兇獸;也許在他心上,小白的心上人沒準是許宣,可他也心甘情願,為她做想所念,去赴一場赴湯蹈火的未知兇途。

活在此間的胡六幺與青廣陵少有接觸,千百年都過去了,朝代幾經更疊,都不知換了多少個君王,不知長命神仙的心境會不會也會因世事變遷而多了些羈絆呢?她應該不知道的,卻在看見小白似蹙非蹙眉低斂的那一霎,覺得他會有。

他會有一種羈絆,不然,他不會受傷。

只有深刻沈淪與七情六欲的人,才會被六壬之術的幻術兵法所傷。他,青廣陵,鎮守萬鬼的度朔山之主,不該弱成這副樣子。

“廣陵君……”胡六幺輕聲喚了一句,這一句全然不同那個肆意如火的姑娘,卻似幾萬年前沈著冷靜的戰神九天玄女。

青廣陵聽得這句,楞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出自那個六界掌司,他應了一聲“嗯”。

這種詭異又冷靜的畫面,被白若月打斷,她看向胡六幺,“怎麽了?”她以為胡六幺發現了廣陵君身上的有什麽別的自己沒發現的傷勢。

胡六幺之前想說什麽來著,她忘記了。也許,就只是隔著千萬年的歲月,喚聲故人吧。“哦。我想,我該走了,與廣陵君和小白道個別。”

“你去哪?”

“西湖之濱啊,等著狼妖出現,捉他個措手不及!”胡六幺面帶開朗的笑容,邁開大步,朝外走去,她背對著兩人,還使勁兒地揮了揮胳膊。

當柴扉“咯吱”一聲合上時,剛好將胡六幺同藥廬裏的兩人分割出兩個境地來。紅衣姑娘臉上那笑變得扭曲,明明還是在笑的,可眼神卻比哭還難看。

安頓好許宣的七濁再臨藥廬,剛好就看見這一幕。“出家人不打誑語,胡六幺這幅尊容,真的比哭還難看!”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出家人不是最懂得關閉視聽麽?”胡六幺深深地穿了一口,嘴唇癟了癟,將眼眶中的淚吞回去。

“做人是不是挺好?”七濁拉了一下胡六幺的袖擺,“從前的那個神女,總是無私無畏,心懷蒼生直至殞命。如今做個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嫉妒之心,鮮活又有意思,是也不是?”

“呸!”胡六幺瞪了七濁一眼,變回那個混跡江湖的六界掌司,“扯了一通,你不過是想說我嫉妒小白!”

“施主通透!”七濁與胡六幺並排,並沒有瞧她,卻自顧自地笑了,他有些欣慰,基本看清事實時,離放下就不遠了,“六界掌司之神,總不會因為小情小愛就同室操戈吧?”

“同室操戈?”胡六幺沒好氣地說道:“怎麽?你也心悅於廣陵君?若是如此,我倒覺得你這道修得又高了一個境界。”

“……”七濁本是擔心胡六幺會對小白不利 ,沒想到她可以曲解成這個意思。他嘆了一口氣,“小和尚被你說得如個花和尚,忒沒意思了!”

“沒放下呢。”胡六幺正經地說道,“不過,我之前好似做錯了,如今想掀開看看,我是能破這局,還是能解這結。”

“什麽局?什麽結?”

“當年廣陵君入世為妖時,我化成狐貍,騙過他一回。”胡六幺幽幽地說著自己原本打算帶入墳墓的話,“唉……我那時以為我能騙過所有人,結一段我同他的紅線。”

“哦……”七濁將尾音拉得長長的,原來還有這樣一段,他竟一點兒也不知曉,“然後呢?”

“說來也巧,不不不,應該說造化弄人,我在遇到他這件事上,從來都晚半步,沒有一回能結上一段緣分。”胡六幺冷冷地笑了一下,皺起眉頭,仿佛在問自己,“所以緣分這東西,難道真的算計不得?”

當年她去找在人間為青魚精的青廣陵,以紅狐貍之身,騙他為自己彈《廣陵散》,無意中透露出紅線詛咒的術法,本想在他開啟陣法的時候,與自己曾經所求的陣法相聯通,沒想到卻陰差陽錯地,讓他為此喪了命去。

“你既有了答案,何必問我?”

“沒有答案啊。”胡六幺笑了一聲,道:“我還要努力一試,才不枉我在六界走這一遭。”

“你到底要試什麽?”

“試一下,若是沒了那青魚石的詛咒,沒有紅繩的詛咒,是不是廣陵君能跳脫出情愛來。”

“那豈不是你更沒有機會?”

“好似若是他斷情絕愛,我心裏更舒服一點。”胡六幺苦笑著點點頭,讚許著自己的話,“是這麽回事。你看六界掌司就是不一樣,慣走遍六道的,對情情愛愛的體悟也是如此不同。”

“有病,有大病啊你!”七濁扭頭鄙夷地看了胡六幺一眼,拂袖而去。

池中荷風吹來,滿院竹葉嘩嘩作響。

白若月仍站在涼亭裏,遠遠地看著院中站著的青廣陵。因她發現,青廣陵一直在瞧著自己,許久了,卻沒有說話。

兩兩相望時,日頭都要西斜了。

青廣陵才開了口,“是我錯了,必會彌補你。”

“錯了什麽?”白若月問他。

“七月初七之約,我錯過了,我失了承諾。”

“我曉得,你這一身傷,是為了我去采仙草才落的。我不惱你,還應該感謝你,不若是我去了,沒命活著回來。”白若月看著青廣陵,面無表情,她心裏藏著很多事,兩兩相比較,這一遭好似最無關緊要。

她想知曉自己脖子上的東西是不是青廣陵上一世的原身青魚石?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得了這東西的?想知道他是否與玄女互引為知己?

“兩回事。”青廣陵朝著涼亭走過去,“我幫你采仙草,是要求回報的,這是一回事。我爽約乞巧節是我的問題,這是另外一回事。”

“那你為何遲了?”這句本該在七月初八重見時就問出的話,卻在幾日後姍姍來遲。

“去找奎木狼星宿、花神,所用的時間與我估計相差無幾,不過在那之後,我遇到了太白金星,同他聊了一些事情。”青廣陵的話只點到即止。他沒說的是,他遇到太白金星時,兩人聊的所有內容。

青廣陵想弄清楚一件事情,為何自己看見白若月就會情起,又為何情起就一網而深。他能分清楚自己的情感是真的,可也想所有前後的牽絆都捋清楚,以讓自己的情感足夠磊落和純粹,才能配得上白若月待自己的情真。

那日,青廣陵問太白金星,“若月從前為何於青城山閉關百年?”

太白金星捋捋胡須,想了想,“從前若月有兩段情,一是她為蛇時,教養他的公子死在她懷裏了,臨死都沒能看見她化人。這是她要報的恩,也是她的遺憾。二是後來,她相公為了救她,被萬鬼穿心慘死她眼前,她受不得打擊,差點殉情去了。”

這段過往,太白金星從未同人提起過,因他給白若月喝過兕觥之水,若月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又何必提呢。

太久沒說過,有峨眉思量過,就導致他的記憶有些模糊。太白金星說完,又覺得不對,解釋道:“細節我也記不大清了,你問著作甚?難不成若月出事了?”

“莫要擔心,她好著呢。”青廣陵讓太白金星放心,又繼續問:“那白若月從前的相公是個什麽樣的人?”

“人?不是,我記得不是人。應該是個妖精,什麽妖精來著……”太白金星邊想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小白額虎戀的那只是杏花精,那若月念的相公是……對,我想起來了,是青魚精。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青廣陵沒回答,卻反問:“我為何成不得龍身?”

“因為你入六道輪回的時候,丟了妖精的元神啊。”太白金星有些無語,難不成這個事情他自己竟然都忘了?

“那我是什麽妖精?”

太白金星以為青廣陵在同他說笑,就哈哈一笑,捋著胡須,信口道:“白銀鰣魚、河鮮鯉魚、肥美鱸魚、大胖頭魚?總歸就是水裏的什麽魚嘛。你今日來找我,是要同我下棋麽?趕緊,我們殺一盤!”

青廣陵覺得自己不需抽絲剝繭,已經弄清了所有事情,他壓著唇角笑意,“不下棋了,我走了。”

“誒!你這是怎麽了?”

“那年為妖時,我是一條青魚。”青廣陵腳步飛快朝著殿外走去。

“青魚?人間有道紅燒青魚妙極,妙極啊!”太白金星想著自己曾在人間吃過的珍饈美味,只聽菜名好似都能聞到那香氣。他頓了頓,才從懷念佳肴中回過味兒來,忙追了上去,“不是!誒!你回來,你說什麽?”

可哪裏還有青廣陵的身影?他急忙忙招來雲,飛走了。

“不……不會吧……”太白金星一甩臂中拂塵,覺得自己相差了,“不可能,怎麽可能呢?若月那個短命的相公,是廣陵君?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同我師父聊了什麽?”白若月的聲音將青廣陵從回憶中喚醒。

青廣陵望著白若月,嘴角輕揚,動了動,“沒什麽。”

“哦。”沒什麽?那他在笑什麽?白若月定睛一看,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好似又沒了,難道自己瞧錯了?“那,那你幫我采了仙草,如你方才所言,你想要什麽回報?”

“你能給我什麽?”青廣陵問。

“總歸是我力所能及的吧……”白若月仰頭望著天,想了想,自己最好的東西都有什麽,說道:“道行、法力。”

青廣陵搖搖頭,“這些我也有,對我而言並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麽?”

“先記著吧……”青廣陵覺得有些疲倦,“讓我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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