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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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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帳暖

入秋的杭州城,落日下,略有微風。

白若月踩在西湖邊的一棵柳樹下,看四下無人,才顯現出人形來,她邊走邊擺弄著衣衫和頭發,想讓自己齊正些,小步快行朝著茅草屋的位置走去。

她在湖畔繞了許久,沒有瞧見茅草屋,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院子,外面掛了牌匾,上書“白府”二字。白若月不太敢肯定,再三思量後,才敲響了門上的銅環,問道:“有人在麽?”

院子裏頭半晌沒有動靜,她放下銅環,打算放棄時,那門“咯吱”一聲從內打開了。

院子有小池塘,池塘邊上有大柳樹。那柳樹底下還藏著她的一壇子銀錠子呢!這……這就是她於人間的家,那個茅草屋啊!可好似又不是。

因這景致沒有變,可那房子是整整齊齊的灰瓦房,再沒半點“茅草屋”的意思。

她忙看向津渡,好在那裏仍是一排短小的木板,羅疊成湖上的一座孤橋一般。

只是,那津渡之上,坐著一個男子。

他正背對著白若月,望著西湖景色,呆呆地發楞。他還自言自語,“這是最後一波荷花了,若月再不回來,今年的荷花也瞧不見了。”

那人是青廣陵,是她的相公。

白若月聽見這話,忽覺心疼,她鼻尖酸酸,自己不在人間的時候,他是不是每日都這樣過的?守著西湖裏的荷花開開敗敗,日覆一日?她覺得心上抽了一下,腳上用了力起,大步朝著青廣陵跑過去,邊跑邊喊:“相公……”

青廣陵的背影動了動,可卻沒有回頭。他覺得可能是自己幻聽了,這近兩年的時間裏,他總這樣幻聽。就聽又一聲“相公”,他楞住了,因他已無比確定這聲音是誰的。

可仍是過了一會兒才回頭,因他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半晌,他反應過來,忙站了起來,跳下津渡,白若月已行至他跟前。

青廣陵原本平淡如寒潭幽煙的臉,在看見她那一刻,忽就就笑,他低聲喚著:“娘子。”

“相公。”

青廣陵拉住了白若月的雙手,輕輕捏了捏,以確定這是真實不虛,他嘴上笑著,可眼睛卻濕潤了,說:“我以為你再不會回來了。”

白若月說不出話來,滿眼只有方才他在說“最後一波荷花”的孤獨背影,他一直在等她回家,也許等了很多很多支荷花的花開花敗。她使勁兒地搖著頭,咬著嘴唇,心裏難受極了。她忽然在想,自己讓他活的比一般的青魚都要長,讓他成人修道,卻又把他丟在人間,是不是太過不負責任了些?

“娘子,怎麽了?”

白若月從那種自責的心情中抽離,她仰頭看著青廣陵,他好似變高了,比先前成熟許多,五官更加出眾,眉宇變得更犀利,更似前世的範青許。她腳上動了動,朝著他更近了一點,將頭慢慢靠向他肩膀,像是試探,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謹慎,“太白殿有些事情,我來晚了。”

白若月主動伸手攀在他後背,拍了兩下。這倒是讓於人間活了許久的青廣陵僵住了。是若月主動抱他了?他確定。於是伸出了手。

哪知她的臉還沒貼上他肩膀,便覺腰上一緊,被他圈住,將人往自己懷裏按。“不晚,我以一年為限,我做好準備等你第二年、第三年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事耽擱了,但是你一定會來找我的。眼下是你離開廣陵的第十九個月零十一天,離開的時候是冬月,過了整整一年,如今是盛夏已過,初秋將來。”

青廣陵低頭,以額貼著白若月的額頭,兩人只是額頭相倚,以這樣的方式慢慢釋放著思念,再沒有什麽更放肆的動作。兩個人就站在池塘邊上,只見餘暉慢慢消退 ,夜幕爬上天空。

星辰和明月都掛在樹梢了,兩人還許久舍不得放開。

直到夜裏起風,吹得涼了,白若月才有些感知,“抱,抱夠了麽?”

“我就知道今日月圓夜,定是有好事發生,娘子回來與我團圓了。”青廣陵松開她,旋即又牽起她的手,細細打量她。

同樣,白若月也打量著他,抱了這許久,她忽生一種不真切,覺得眼前的相公有些陌生,青廣陵變樣子了,成熟很多,好似說話言語間都不一樣了。她想著,畢竟他在人間,定是有些變化的。

青廣陵拉她入了屋宅之中,原先的茅草屋已不覆存在,在那地基之上,建了一個兩進兩出的院子。外面是廳堂,裏面是寢室。青廣陵帶著白若月繞了一圈,這房子裏明明沒有別人,可所有東西都置辦得很是齊整。比如外堂的木桌上頭,置辦了一十六樣各色果子,餐桌上,擺放了一桌菜肴和酒水,床榻裏,放了兩個瓷枕……

應有盡有,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你……你怎麽知曉我今日會來?”

“我每天都當你會來,每天都如此準備。”青廣陵說:“不過這些都是著人買的,等到月落,你還不來,我就睡去。”

“相公……”白若月眼中滑過此番離別的場景,於她,不過是玄真和神荼在太白殿裏同師父喝茶議事了一回,而於他呢?五百多個日夜啊……

他每個夜晚,都要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人,然後等到月亮落了,才孤孤單單睡去。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上的這種情感,應該是感動地想流淚,應該是心疼地想與他親近,可自己哭不出來,也不知該再如何親近他。就擡手摸了摸青廣陵的臉,沖著他笑了笑,“若月回來了,相公。”

青廣陵無聲一笑,將自己的手也貼到她臉上,輕揉了揉,“知道啊。”

“我要多陪陪你。”白若月補充道:“如果我師父不找我的話。”

青廣陵看著她,問:“要吃宵夜麽?”

白若月搖搖頭。

“要吃果子麽?”

“不要。”

“那……”青廣陵望著她皎皎若月的臉頰和櫻紅的唇,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慌忙望向別處。

“那什麽?”

“那……睡覺麽?”

白若月以為他累了,畢竟他長期生活在凡間,作息一定和凡人一樣。她牽著他的手,走到床榻前,說:“你睡,若月守著你。”

青廣陵搖搖頭,拉她坐在床沿上,自己順勢坐在地上,頭靠在床沿上,說:“若月睡在床上,我守著你。”

又說:“如在西湖湖水裏時,見若月躺在津渡上睡覺一樣。”

這句話讓白若月心上一顫,突然心軟了,“不若,相公,與我同睡?”

青廣陵咳了兩聲,垂眸看她,“你……認真的麽?”

白若月點點頭,“認真的,我們兩個,躺在一張床上睡。”

“哦……”青廣陵發現自己想的,和她說的不是一回事。“那還是你睡吧。”

夜裏,白若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因她的一只手被床沿上的青廣陵拉著。半晌,她開口:“相公?睡著了麽?”

“沒有。”青廣陵問:“點著燈,睡不著麽?”

白若月說:“你這樣牽著我,我睡不著……”

青廣陵:“那我松開。”

過了半晌,白若月又說:“你不牽著我,我也睡不著。”

青廣陵起身,坐在屋裏的圓桌邊,挑了挑燈芯,一臉笑,問:“娘子到底要怎麽樣?”

白若月側頭看著他,“為什麽這房子裏只有一張床?”

“你我是夫妻,自是只需要一張。”

“那你為何不肯同我睡覺?”

“若月,你知道睡在一張床上會做什麽嗎?”

白若月從前於人間瞧見過,公子和小姐幽會,卿卿我我之後,熄了燈,合上帳幔,大抵就是如此,“自是知道啊。”

青廣陵怕兩人理解有誤,“我說的是……紅綃帳暖,臥鴛鴦那種……”

“溫柔鄉。”白若月想了想,躺在一張床上,自是“帳暖”,應該是如此,就說:“我聽過的。你上來。”

“哧”一聲,桌上的燭臺被人熄滅。青廣陵走到床前,躺了上去,“你莫要後悔。”

“我?後悔?”白若月感覺他靠了過來,“後悔什……”那個“麽”字還沒說出口,她就知曉了答案。因身邊的青廣陵已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唇,親了上去。

這吻不同於上回,不是蜻蜓點水那麽一下子就沒了。而是溫溫柔柔,纏著她,讓她如泥足深陷一般不可自拔的吻。

他的唇極柔軟,只勾著她,引著她,如去探尋從未觸碰過的東西。好似帶她入了花叢,翩躚在一片流光溢彩的薄暮裏,又似捧著她到了仙山的水幕,潺潺緩緩,全身都似在感受世間的美好。

漸漸地,她接受了那樣的試探,青廣陵明顯使了些力氣,又吮又吻了起來。他好似不滿足吻那兩片朝思暮想的唇,又想去尋些旁的香來。

不知何時,公子的外衫落了,他翻身吻了上去。那吻游走,釋放著二十年來的等待和思念。他恨不得一遭討回來。

她有法力,有靈澤,該是可以推開他的。可白若月覺得渾身的法力好似都被自己拋棄了,如今,只剩下一副軟綿綿的軀殼,只想沈溺在他溫柔的懷裏。

直至到她覺得自己好似掉入了一個煉丹爐,那爐子有著銅墻鐵壁的結實,還有爐腹裏滿腔的熱火時,她好似忽然了悟了些。

她揉著肩上微疼的痕跡,“我好像明白說的‘後悔’了。”

“後悔了?”青廣陵說:“晚了。”

“相公……”她在討饒。

“莫……莫要如此叫我……”

“相公……你……啊……你放了若月吧。”

“你再這般說話,我真的會瘋的。”

“嗯?為什麽?”白若月忽覺一疼,“你別咬我了……”

青廣陵的頭才從她懷抱前移開,又懲罰似得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不是說知曉我要做什麽?”他終是不舍,松開了她。走下地去,尋了火折子,又燃起了桌上的燭臺。

周遭變亮,白若月這才發現自己額前發絲亂了,她起身坐在床上,擡手撥弄,“我從前見過公子小姐夜會西廂,就只知道會……會親熱……不,不知……之後的事情。”

青廣陵壞笑,“那娘子想知道麽?”

“不……不想了。”她撥浪鼓似的搖頭。

眼前女子衣衫半落,露著白皙,發絲落在臉頰邊。這副畫面,如才要開的海棠,被雨水打蔫了,可又多了一副天然自成的風情萬種。

青廣陵走過去,擡手將她衣衫撥回齊整如初。又躺在床榻上,擡手疼惜地摸了摸她的頭,“是我孟浪了,狠了些。不惱我,好不好?”

白若月也躺下,兩人皆是望著床榻頂上紅紗帳幔,半晌都是無話。一種很是奇異的感覺在兩人間只有一尺的距離中蔓延著。是他們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是彼此停頓有措的呼吸聲,還有彼此想再靠近對方的念想。

還是白若月先開了口,“你方才說的,之後的事情……是什麽?”

“我……”青廣陵喉結動了動,“我不知。”

“哦。”

她的“哦”怎麽帶著一絲失落,青廣陵側臉看她,說:“是……我會欺負你……”

“相公待若月好,不會欺負我的。”

“可我想欺負你……”

“……”白若月有些怯生生的說:“會很疼麽?”

“我沒試過……”青廣陵不想再同她說這個事情,他感覺自己心已經快溢出血來,就換了話題,“睡吧,明日我帶你去城中逛逛。”

“我……”白若月知自己一點兒也不想睡覺,她懷念方才那樣纏綿悱惻的吻,和被他寵溺的感覺。她側躺著靠近青廣陵,在他側臉親了一下。她明顯感覺他楞了一下,可好似在抑制著沖動,沒有動。她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她想吻他,可是又說不出口。

“我……也想吻你。”青廣陵說。

旋即他又吮上了那唇,只想將她揉盡骨血裏地擁有她。他想,不管什麽青許,不管什麽公子,是若月先吻他的不是麽?只要這人還在他身邊,就要長長久久地同她在一起。他的吻意亂又情迷,她對他予取予求。

那吻好似不會停了……

圓月落去,金烏又升。

喜鵲於房檐吱叫,秋風掃著落葉,直到白若月渾身已經軟若無骨,才低聲靠在他耳邊:“相公,我餓了。”

青廣陵攬她入懷,“若月,我也有點……”

清晨,杭州城裏的早餐鋪子冒著熱騰騰的白煙。

小吃店外支起了一口大鍋,正熬煮著醇厚的骨湯。白若月看著咕嘟咕嘟的熱湯,頭一遭覺得自己餓了。

“這家蕭記餛飩鋪最好吃,筍肉餛飩你定會愛吃的。要試試麽?”青廣陵問。

白若月點點頭:“相公說好吃,那一定好吃。”

青廣陵的掌心,落在她頭上,撫了下被風吹亂的發絲,他笑笑地不語,半晌只“嗯”了一句。

“相公怎麽不說話?”

“不敢說。我想多看你一會兒,記住你對我笑的樣子,記住你吃東西的樣子,記住你喊相公的樣子,這樣即便下次等得再久一些,我也覺得心裏滿滿的。”

“你……”白若月小聲說:“你總是這個樣子。”

“總是?你予我的時間,少之又少,什麽事情是我‘總’能辦的?”青廣陵明明是嫌棄的口吻,可卻一臉寵溺望著她,“總是哪個樣子?”

總是一句話,便能讓人心軟,剛好拿捏住她的那樣子。白若月說:“感覺你總曉得如何戳到我心窩。”

“那廣陵在若月心上麽?”

“自是在的。”

“占多少位置?”

“那裏能有多少位置?”白若月不懂這話何意。

青廣陵覺得自己這問題多餘,他想要的,他已經得到了。就將店家上的第一碗餛飩推到她面前,“有就行,我知足。”

飯畢,青廣陵拉著白若月去最熱鬧集市,好似很是有目的。

“我們要去做什麽?”白若月恍惚間,好似聽青廣陵說了好幾次要去集市。

“自是去買東西。”

“我……”白若月將“我總是要回天庭去的,沒什麽身外物是值得買的”這句話,生生吞了,怕又勾起離別的哀愁來。就說:“買什麽呢?”

青廣陵低聲淺笑,“去了,你便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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