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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心如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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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心如故(一)

昭離神女將梓末的心臟埋藏在了無剎海底。

阿羽跟隨著她,記下了位置。

雖然時間相差八萬年,滄海桑田,當年的地貌和現在已經截然不同,但有些標志的地貌還是可以依稀辨認出痕跡。

梓末的心臟,被昭離放在了海洋中一灰黑的峭壁之中。

阿羽記得,魔宮就在無剎海上的一個小島上,冰山一角,那小島沒入水中的部分無比龐大。當時她來找伶舟月,對海面下那嶙峋的石壁印象尤其深刻,險些被凸起的石塊劃破了掌心。

未免也太巧。

難道梓末的心臟,就和他這些年來所在的地方,相隔如此之近……

悲兮,命矣。

此後,梓末醒過來,昭離神女告訴他,他是在戰爭之中受了重傷,才失去了記憶,他的恩人是戰神,他曾經立過誓言,要跟著戰神一起征戰,保衛諸天神界。

梓末半信半疑,昭離又帶他回到了擷芳居,內裏有數不盡的花草,也有他為了征戰準備的各種兵器,還有戰衣鎧甲,靈藥更是種類繁多。

梓末的手指在殿中的木桌、書架、椅子邊緣一一劃過,他熟悉這些,卻又感到陌生。

昭離給了他時間,讓他一個人在擷芳居中呆著。

有時候,呆著呆著,他會不禁爬上庭院中最高的樹,坐在樹杈上,從日落月升,守候到第二天的日升月落,滿眼花色,他卻覺得差了什麽,好像身邊應該坐著一個人。

他的心很空。

梓末撫著自己的心口,那裏的神木正充當他的心臟,跳動著。

一聲一聲,有力,卻茫然。

樓危回到了掌戰宮,她如往常一樣看望梓末,床榻上卻沒了梓末的身影,她眼神一凝。

昭離出現在她面前,撲通跪下。

“昭離?你這是做什麽?梓末人呢?他醒了?”

“對不起,主上。”昭離擡起眼,雙眸通紅,“我剖了梓末的心,用建天神木換了上去,他醒過來,卻失去了記憶……”

樓危的眼底拂開一抹詫異,緊接著含了幾分慍怒,“你動用了建天神木?還剖了梓末的心臟?”

“建天神木,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用!花神風神造風榴花,月神水神有昆山玉,太陽神女煉化熾陽輝,這塊建天木,就是用來同它們一道,作為封印妖魔的聖物使用,你竟然擅自盜取,甚至自作主張斷了梓末的記憶,昭離,我怎麽從未發現,你膽量如此之大?”

昭離瞳孔縮緊,她變得錯愕:“我沒有想到,建天神木竟然是此等用途!原來、原來竟是用來作為聖物使用的……”

樓危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沒法挽回了。梓末的身體無法再經受一次剖心,建天神木此後,都是他的心臟,除非他隕滅。”

昭離眼裏含淚:“主上,我、我以為建天木沒有用處的……”

“沒有用處我為何要花費半年的時間煉化?”樓危的語氣變得平靜起來,她的眸光一點點變得淩厲,“你擅自盜取聖物,又在梓末不知情的狀況下洗去了他的記憶,如此一來,你的罪行不可饒恕。”

“但你救了梓末,為諸天神界挽回一名戰將,等到神魔戰亂平定,我會將你打入下界,你既然神力取之於水,你便永生永世與冰雪為伴。”

昭離有些哽咽,對著樓危叩拜,“謝主上不殺之恩。”

……

阿羽將時間盤往後撥,撥著撥著就到了神魔大戰。

天穹漆黑,天火璀璨,一道道由於強大的靈力撕裂空間而造成的宛若棋盤縱橫的天火,像是傀儡道人手中絞殺人的絲線,筆直、卻又猙獰地可怕。

八萬年前的景象,自然比後世修士們浴血奮戰那日更加宏偉壯烈。

空中落下流星般的天火,筆直地朝著阿羽落來。

阿羽閉上眼,張開雙臂,天火貫穿了她的身體。

在她身下的土地炸開一個徑足一裏的深坑。

她站在漫天的天火之下,是如此的渺小。

除卻天火之外,還有許多神族,化為了流星,從高空墜落——他們隕滅了。

阿羽繼續撥弄指針,直到一千年後,諸天神界滿是瘡痍,再也支撐不起神族生存,而神族,也隕滅了大半,魔神元終於出戰,他一出戰,神族的死傷就更為慘烈。

士有哀者,戰必勝。

等到神族對於魔族的怨恨達到一定程度,這些為數不多的神族,竟然贏得了一場戰爭,魔神元也被重傷。

而梓末,就是在此時被重創,從諸天神界墜落,掉落至下界不知何處,由於建天神木的力量,他在恍惚之中活了下來,昏迷流落至魔宮之下,被阿羽一行人發現——不過那已經是後話。

神族勝利之後有二十年的時間,兩方處於休戰狀態。

這二十年間,魔族在養傷,而神族,在想盡一切辦法與魔神拼個你死我活,哪怕是用自身隕滅的代價,他們也要讓魔神被徹底封印。

二十年後,再次開戰,魔族強大,神族亦然,這個天地幾乎無處沒有創口,也就是靈力碎片,有的在後世成為了難得一遇的秘境,也有的成為了不為人知的空間。

在緊急的戰事之中,元和樓危曾經獨自見過面。

就像很多年前,他們提劍見面一樣。

元問:“累嗎?”

“累。”樓危只是笑,死敵在前,竟然有種故交久別重逢之感,“因為殺你太過麻煩。”

元的眼眸不似一般魔族,各有奇異的色彩,譬如紫色、灰色、紅色之類,他的瞳仁是正常的棕色,陽光一照,清透如琥珀,減弱了幾分他身上的冷意。

他擡眼看樓危。

這尊魔神擡眼,應當是極其威嚴、冷傲、睥睨的,但看她時,卻好像磨得圓潤的冰,依舊是寒涼的,但少了棱角。

天地之間,他最是強大。

也最是寂寞。

沒有七情六欲。

樓危也望著他。紅衣銀甲,手執金劍,嘴角掛著嘲諷似的笑,傲睨恣意,明艷逼人。

眼眸深處,又有幾分敬,那是因為他是難得的對手。

元俊美得邪異的眼眸映上了她的面孔。

“吾對成為天地共主,沒有興趣。你定不信,但此為實話。”

樓危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胸腔顫抖,“你說什麽呢?你殺了多少神族?你們魔族將諸天神界占領了多少,你跟我說你不想成為天地共主,你不想打?我樓危未必能勝你,但我不是傻子!”

元沒有說話。

他消失在了黑霧中。

而修羅境,亓手中的兵力越來越多,掌握的權力也越來越強大,甚至直逼元,有些重要的大事,他甚至不過問元了,直接執行,當然,每次都執行得很出色,不讓元有任何降罪的機會。

元不是任他拿捏,只是無意過問。

淡漠、疏離,對這天地間的一切都不關心。

似乎這才應當是絕對的強者應有的樣子。

因為沒有什麽是他無法掌控的。

……

時間盤的指針緩緩移動。

其實在得知梓末的心臟被昭離放在了無剎海底之後,她就可以從辭竹的陣法中出去了,但她沒有。

冥冥之中,她總覺得,好像漏過了什麽東西。

那東西,對她極其重要。

轉眼間,來到了戰神封印魔神的那一日。

神族將所有的神力灌註在誅邪劍之上,誅邪劍破開了虛空,在修羅境之外,開辟出了衍墟,殺不盡的妖魔,被封印在衍墟。

只有元,是樓危親手封印。

神族無人,魔族也被封印,天地之間,只有他二人。

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戰。

不是她死,就是他滅。

誰都沒有手下留情——至少在阿羽看來是這樣。

高手交鋒,阿羽根本看不清他們行動的軌跡,只隱約在雲層之中看見璀璨的金光,和化出了本體的元。

那是一條巨大的黑色玄龍,身上整齊排列的鱗片足有三人高,泛著冷光,在雲層之中穿行,投下龐大的陰影,玄龍游舞,遠遠看著便足以令人心驚,不是因為驚駭,而是震撼。

金光化為一柄巨大的劍,懸在蒼穹,宛若有看不見的巨人,手執長劍,朝著玄龍刺來!

“轟——”

天崩地裂。

阿羽的身體莫名顫抖,哪怕烈焰不足以對她造成傷害。

樓危成功將元封印在了無剎海底。

玄龍化為了雕像,在海底沈睡。

而樓危本身,也因為神力耗盡而即將隕滅。

天地歸於沈寂。

她在諸天神界中飛了許多日,將這早就不覆昔日光景的神界游了個遍。

她閉上眼,在保存得尚且完好的神帝宮睡了許久。

睡到等待她實施責罰的昭離神女都擔心,她會不會已經隕滅了?

睡了三年,她終於醒過來。

她已經不覆昔日的神采煥發,一張臉盡是疲憊不堪。

接著,她做出了出乎阿羽意料的事。

樓危來到了無剎海,找到了玄龍雕像,拔下了它的逆鱗,又用自己的一片翎羽化成鱗片的形狀,替代上去。

在樓危將泛著金光的鳳凰翎羽,化成鱗片,安置在玄龍逆鱗的位置上時,阿羽的心劇烈跳動。

她的腦海中驚雷乍現。

阿羽捏著指針的手不住顫抖,她仔細地撥動,直到看到昭離神女跪在樓危跟前,而樓危拔下了自己另外一片翎羽,投入了轉生水鏡。

她手中的羅盤幾乎要被她捏成碎片。

若是她的肉.身在,那麽此刻,她應當是滿手鮮血。

昭離神女被打入下界一座孤寂的雪山,在漫長的光陰中,她學會了與流星為伴,在高空俯瞰這片大地,一如從前在諸天神界。

往後八萬年中,她因為身上被樓危下的咒語,靈魄逐漸消散,最後只剩了一魄。

而這殘存了一魄的神女,告訴她,她是鳳凰翎羽的轉世,因為親眼目睹。

可神女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片鳳凰翎羽,替換了連接魔神魔息的逆鱗。

此後,連接魔神氣息的,是純凈的鳳凰神力。就算魔神再次醒來,也不會暴戾弒殺,也不會生性冷漠,他將作為天地間一個普通的存在。

逆鱗被樓危毀滅。

這世間,不可能再有玄龍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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