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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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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三)

唯有風雪。

伶舟月支撐著坐起來,臉上血淚幹了,留下兩道褐色的痕跡。

劍聖從來都是衣不沾塵,也素來愛潔。

他坐到阿羽身邊,已經徹底化為一灘死水的眼眸中逐漸泛起波瀾。

視線落在她發間的釵環,而後是眼睛、鼻梁、嘴唇,宛若藤蔓將她的面容纏住,他望了她許久。

她的脖頸上他留下的印記還沒有徹底消除。

伶舟月用手再次覆上她的脖頸後,消去了印記。

而後啞聲道:“樓羽,我恨你。”

一邊說著他恨她,一邊又靠近她,吻她的唇,像是溺水的人攀著那唯一的稻草,又像是野獸汲取必要的養料,他逐漸加重了力道。

既然殺不了她,那就殺了自己,殺了這天下。

他會成為這世間強大的存在,也會成為仙門恨不能誅之的存在,曾經神族是如何討伐魔神,如今仙門就會如何對他喊打喊殺;他會背負千古的罵名,罵他冷血、罵他不忠、罵他卑鄙,伶舟月三個字將會被永遠釘在諸天臺上;他回不去長生州扶蘇山,也不會再有人叫他劍聖,他不會再是大長老的弟子,也不會再是阿羽的師父。

更不會是,她的伶舟月。

她要斬盡妖魔,她要變得強大,她要成為世上最耀眼的人。

曾經他教她劍法,如今他做她的劍鞘。

靈脈殘,蒼霜廢,劍道難行。

其實,他從前的修為只要再近一步,便是成神,成為關懷天下,胸懷萬千生靈的神。

但他成不了神,他無法像神祇一樣愛十四州的山河,他愛的東西很少很少,永遠都不可能做到愛這蒼生。

接下來,他還可以活著,但大不如從前。

與其茍延殘喘地活著,不如墮而為魔,要她,親手殺了他。

她會成為十四州的英雄,哪怕世人知曉她乃玄龍逆鱗轉世,見她一心誅殺妖魔,也不會將她誅滅。她會用誅邪劍刺穿他的心臟,她會得到她想要的榮譽,以她的心性,哪怕跨越重重艱險,滿身的鮮血,也會將他正法。

伶舟月離開她的唇,已是無比的冷靜。

而他,若是能夠趁此機會打入妖魔之內,徹底掌控妖魔,那麽有朝一日誅滅妖魔,便不在話下。

從前的記憶再次湧入腦海,他即將成為他最厭惡、最唾棄的模樣。

山洞外有遠山,白皚皚的遠山之上,依稀有一路修士的身影。

伶舟月站起身,眼前是一片冰封的天地,前幾日阿羽被挖出來的冰面,已經重新凝結了新的冰層,儼然看不出曾經被破開的跡象。

雪落在他的肩頭。

他沒有撣落。

也沒有回頭。

他在修士們即將發現懸崖上的山洞時,飛了出去。

決絕而冷靜,沒有不舍、沒有眷戀,他滾燙的愛意,終是被風雪熄滅,只留下風一般的空洞。

伶舟月已經死了。



阿羽是被樓徵送回扶蘇山的。

晨光熹微,一束光穿過窗欞照在阿羽面上,她面上細小的絨毛有一層薄薄的光暈。眼睫毛若蝴蝶翅膀般顫了顫,而後慢慢睜開眼。

阿羽的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入目是清泠山熟悉的木制的房梁,對面坐著方惜正,身邊站著樓徵。

“哥哥……”

“阿羽,你終於醒了。”樓徵松了口氣,扶著她坐起來,“修士們探過你的靈脈,並無損傷,只是靈力消耗過度所以昏迷。”

他說話時,阿羽的視線已經在屋中環視了一圈,又透過窗子往外望去。

伶舟月不在。

方惜正站起身:“你醒了便好,只是修士們找到了你,卻找不到月兒了。”面上隱隱有疲倦之色,看得出來,方惜正為了找他們廢了一番功夫。

“他、他……”阿羽見不到伶舟月,亦是心急,她仔細回想著,“他冰封了鬼州後,自己也因為傷得太重而陷入了冰封,興許是從高處墜落又被雪掩埋……”

方惜正卻搖頭:“我做師尊的,已經尋過了鬼州幾乎每一寸土地,並無收獲,根本無法感應到伶舟月蒼霜劍的靈力。就算蒼霜劍廢棄,作為伶舟月的本命劍,只要他活著,便是再微弱,也會有靈力。”

阿羽急欲落淚:“那伶舟月會不會有事?”

方惜正看了她一眼,便是再遲鈍再不近人情,也能看出這二人之間的情意。哪有師父為了徒弟闖殺陣,徒弟一醒來就要見師父,還為了師父的下落急哭的?清泠山上,他二人住的又近,這屋子一看便是伶舟月親手搭建。伶舟月又素來不願與人親近,唯獨待這個女弟子不同。而阿羽,這個樓家的小姐,竟然直呼師尊的名字,可見他二人早就甚為親近。

一路上,樓徵又和他講了不少,方惜正聽著聽著,眉頭便皺了起來。

逾距,實在是逾距!

作為制定門規的大長老,可看不得這些。

伶舟月是他親手撿來的徒弟,也是教的最有出息的徒弟,而阿羽是伶舟月的徒弟,雖說也算在他方惜正名下,但畢竟隔了一代,又剛入扶蘇山不久,方惜正心裏自然偏向伶舟月更多。

因此看阿羽,又多了幾分看紅顏禍水的意味。

“月兒生死難料。”方惜正嘆息一聲,袖子裏的手卻是捏緊了,他留下這話後便負手往外走,他用了極其耗損心力的術法,都沒能找到伶舟月,他到了此等年紀,心緒自然不可能像阿羽,都往外顯,縱使他不信,伶舟月也的確是……

阿羽望著方惜正遠去的背影,只聽他說道:“我已留了一隊修士在鬼州,若是一月之後,還沒有伶舟月的消息,他們便會返回扶蘇山,我會親自為他立碑,以屠盡鬼州妖魔為名,立碑於諸天臺下。”

手背上灼燙,等到樓徵用帕子擦她的臉時,她才發現自己落了淚。



時日在流轉。

自鬼州回來後,樓徵向千弦閣告了假,一直陪在阿羽身邊。

而阿羽,每日侯在扶蘇山腳下,等著修士們的消息,她希望修士們早點回來,因為這樣就代表著伶舟月被找到了。

可是沒有,七日過去沒有,半月過去也沒有,離一月之期也只剩下幾日了。

阿羽的靈力盡數恢覆,甚至於比從前要深厚許多。

她等啊等,沒等到伶舟月的消息,卻等來了另一個噩耗。

豐州被妖魔攻占。

而豐州屬於沈家治下的三州之一。



豐州邊陲。

一人一騎在空蕩蕩的街道疾馳著,馬蹄踢踏間揚起灰塵,騎兵腰間掛著的腰牌上面一個“沈”字,在日光下反射出光澤。他面上大滴的汗珠滾落,脖頸上一層汗甚至發亮,他終於趕到了瑯州關卡,結印後點亮了城墻上的法陣。

“簌簌。”

風從四面八方刮來,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將瑯州關卡保護起來。

與此同時,也割斷了與豐州的聯系。

騎兵被留在了豐州。

卻像是如釋重負,送出一大口氣。

“報——”

“說。”

“松泉來信,說已經按照家主的吩咐,舍棄了豐州城池,力保瑯州。”

沈景疏站在布防圖面前,神情凝重,再沒有昔日的懶散,多情的桃花眼此刻銳利如鷹隼,他緊緊攫著地圖上“豐州”二字,良久方提起朱砂筆畫叉。

“咳咳。”

“家主,您受了傷,又已經在此候著松泉的消息候了一宿了,不如歇息會?”陳管事小心道。

“我如何能歇?”沈景疏將筆“嗒”的一擱,朱砂濺起來幾滴,將桌面點了幾朵紅梅,“我竟想不到,妖魔在我豐州蟄伏了如此之久!豐州是我沈家的地,這麽大的州,我率一眾沈家衛鏖戰,竟然落得個大敗的下場!”

當日沈景疏率兵在豐州關卡抵抗妖魔,落下殺陣,那妖魔竟早就準備了萬千流矢,他們知曉沈家善用風,故而箭從四面八方齊射,又用的是玄鐵鑄造,罡風難以削斷,實在是絕了沈家反擊之力。

沈景疏與沈家將士們死守城墻,直到身重數箭。那妖魔卻仿佛無窮無盡,城墻下血流成河,血沿著城墻蜿蜒了幾丈高。

松泉掩護著沈景疏撤退,沈景疏固然不願,此一退,若要再奪回豐州,便難了。

但若不退,接下來便是瑯州、蜀州,再失一州,沈家就要倒了!

沈景疏躺在犳獸寬厚的脊背上,身上的血將他雪白的毛發染得斑駁,他望著愈來愈遠的豐州城墻,握緊了手中血紅的白玉骨扇。

眼下將豐州從布防圖上畫去,心中卻是不平。

“豐州與歲州接壤,鬼州之下是歲州,歲州之下方為我豐州,若是妖魔自鬼州作祟,而後逃竄,應當首先攻占歲州,又為何會越過歲州到我豐州?江家呢?差去聯絡江家的人呢?為何遲遲沒有回信?”

“回家主,屬下也不知為何,差去江家的人都被妖魔殺了。”

沈景疏緊皺眉頭,在“歲州”上畫了圈。

“宸州樓家,可有立下防禦機制?”

“昨夜已有樓家千影衛來報,已經立下結界,而樓家,願意差遣一路千影衛前來支援沈家。”

十四州最大的州便是樓家的宸州,位於十四州中央,與六州接壤,是十四州的心臟,若是宸州樓家失了,十四州,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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