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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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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四)

瑯州。

沈景疏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碧空如綢緞,下面是煙柳繁華的瑯州街道,幾輛馬車正骨碌碌往前走著,似乎還能聽見車夫抽在馬身上的鞭子聲。

瑯州如此繁華,然而曾經的豐州也是如此,又有多少暗流湧動在繁華的表象之下?

正舉目眺望,遠處的晴空中忽然出現一點黑點,墨滴如水一般暈染開,沈景疏眼眸微微一動,瞳孔深處亮起灰色的光,視線循著風一起來到了黑點處。

是瑯州的關卡!

前幾日才讓松泉開起了瑯州的防禦機制,今日妖魔便來了!

實在是太快了!

“傳我命令,調瑯州軍三萬,即刻前往瑯州關卡,此一戰,絕不能輸。”沈景疏對身邊侍衛吩咐道,“還有,讓樓家的千影衛也一同前往瑯州關卡。”

瑯州關一倒,瑯州城池少則失去三分之一,多則五分之四,沈家連倒兩州,宸州與其接壤,面靠妖魔,恐怕宸州亦是兇多吉少。而後是吉州、翡州,此二州為蠻荒之地,由裴氏掌管,裴家勢單力薄,恐怕妖魔一旦出現在城墻之下,裴家家主便要繳械投降了。

瑯州相鄰蜀州,蜀州之下是燕家金州、辛家重州,牽一發而動全身。

因此,瑯州不能丟。



扶蘇山。

燕辭竹回到扶蘇山時,步履輕盈,宛若素蓮。

她將萬裏青餵母親服下後,母親的身子已經有了好轉的跡象。她的病傷及根本,恐怕一時半會痊愈不了,但在神物的作用下,總算能身體康健了。

心頭的陳年郁結消除,素日笑容極少的燕辭竹面上都掛著淺淺的笑意。

燕辭竹回到奈何峰,一路上聽見諸多修士都在議論伶舟月之事,她心頭微動,不由想到阿羽。

原來自她走後,便發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嗎?

燕辭竹都不曾回到自己的屋子,折了路便往清泠山走。

清泠山翠色滿目,長長的臺階之下,佇立著少女單薄的身影。

“燕師姐。”阿羽喚道,見她郁結消散的輕松神態,便知燕母的病治好了。

燕辭竹目光掃過她,見她並無大礙,躑躅了會,終道:“劍聖還不曾找到?”

“不曾。”阿羽的神情黯淡下去,又擡起眼,掃了眼四下,小聲開口,“燕師姐,我想再去一次鬼州。我不相信他會死。”

沒有悲傷、沒有焦急,只有堅定。

“可我聽聞已經有修士去了鬼州……他們找不到,你為何還要去?”燕辭竹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問。

“若是他被風雪掩埋呢,若是他將自己的神識封印呢?修士們不會撥開層層風雪找他,只會用靈力感應……”阿羽深吸一口氣,眼裏含淚,“我想去鬼州。”

面前的少女淚光閃爍,卻從不輕言放棄,她像是朝陽,像是石縫中的綠芽,有著蓬勃的生命力,一旦她認定的事情,一定要做下去。

燕辭竹嘆息一聲:“我與你一起。”

阿羽瞪大了眼,燕辭竹只是笑,像是陽春三月的風,阿羽到了嘴邊的拒絕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了。

修士們即將從鬼州回來。

由於千弦閣下有妖魔作祟召集弟子,樓徵也被召了回去,便沒人能阻攔阿羽了。

阿羽和燕辭竹一同去往鬼州,滿眼縞素,冰雪琉璃,層巒疊嶂的山峰隱入雲霄,與空中雪色黏在一起。

寒風灌滿了阿羽的胸腔,她望著白茫茫的天地,從未黑的,雪是如此的寒涼。

誅邪劍升至半空,金光璀璨,雪地都反射出熾亮的光輝,巨大的圓弧形屏障籠罩在鬼州的上空,雪停了。

但她阻不了風,風如一把把刀割在她的肌膚上,阿羽凍得鼻尖發紅,眼睫毛上也有了一層細細的冰碴。

阿羽手中結印,雙手合十,胸前出現一把劍的虛影,她將劍貫入眼前的雪中,以劍為中心,雪如暗流湧動、隆起,而後炸開,就如同升起了雪色的霧氣。

每一寸土地,她都要一一炸開霜雪。

燕辭竹捏著染丹青為她護法。

明明知道她一人的力量自然不及方惜正在內一眾修士,她還是要親自再次來到鬼州,用自己的靈力,翻找他的痕跡。

兩人就這樣立在雪地裏,宛若兩尊雕像。

等到空中的日頭移了又移,月亮升起又落下,阿羽的靈力逐漸布散在整個鬼州土地,都沒有一絲細微的靈力波動傳來。

怎麽可能呢?伶舟月不可能死。

阿羽執拗地佇立著,如同那直入雲霄的雪峰。

燕辭竹沈默著,沒有勸,也沒有停下手中的陣法。

很久之後,久到阿羽都忘記了過了幾日,恐怕方惜正已經在諸天臺下為伶舟月立下了碑,她的視線中終於看見除了雪色之外的黑色的一點。

他背對著她,她只能看見他披散的墨發,一身黑袍在雪中顯得尤其顯眼,卻又如山間野鶴,遺世獨立。

她很是熟悉他的身影。

阿羽先是心臟緊縮,而後心跳加快,她欣喜地跑過去,就要環住他的腰。

“伶舟月!”

“砰。”阿羽被靈力重重地彈開,落在雪地裏,劃出長長的痕跡。

她的眼神從劇烈的欣喜一點點變得疑惑,燕辭竹追上來扶起她。

“……你怎麽……”伶舟月轉過身,阿羽的話語生生截斷,神情逐漸變得不可置信,杏眼顫抖地望著他額心的魔印。

魔印是紫黑色的,細長地豎在額心,形如鳳凰的翎羽,在他如白壁般無暇的俊美的面上,顯得妖冶艷麗。

他鳳眸只是淡淡望著她,內裏一片死寂,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墮魔的掙紮,仿似他喪失了七情六欲,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阿羽失神地望他,就要撲過去,又被燕辭竹拉住,燕辭竹低喝:“阿羽,他已經不是那個伶舟月了,你認得那個魔印的,他墮魔了!”

“不,不,伶舟月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阿羽掙紮著,伶舟月只是手中結印,一把長劍指向阿羽,冷漠、決絕,昔日的親昵早就被掩埋在了風雪中,阿羽望著逐漸逼近的劍刃,嘶吼,“伶舟月,你在做什麽?!”

染丹青出手,“錚”的一聲擋開了伶舟月的劍。

“阿羽,我們快走!”燕辭竹畫下結界,連拖帶拽地拉著阿羽站上身上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朱雀,阿羽的淚水斷了線地往下落,就在她踏上朱雀的一剎那,伶舟月已經消失在了雪地中。

“燕師姐,那會不會是幻象,就是鬼州的妖魔用以迷惑我們的幻象?”阿羽斷斷續續的哭聲淹沒在風中,她的希望、她的一腔熱忱,都被澆滅在數日的等候之中。

“那不是幻境……沒有幻象可以做到如此逼真,讓最熟悉他的你都能認錯,也沒有幻象能夠如真實的人一樣召喚出長劍。”燕辭竹反而冷靜下來,她不忍心,但也不會說謊,她對阿羽落下殘酷的審判,“伶舟月他,墮魔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伶舟月素來最恨妖魔,他被妖魔傷、被妖魔害得將近於死去,怎麽可能成為妖魔呢?

心裏像是有決堤的洪水湧出,如無剎海中央滔天的浪潮,將阿羽徹徹底底地淹沒,她顫抖著身體,像是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貓兒,拽著朱雀的翎羽,啞聲道:“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說著就要往回趕,燕辭竹一個手刀劈在她身上,她便像打蔫的花兒一樣倒在她懷裏。

“阿羽,縱然我也不信伶舟月會墮魔,可事實如此,你我親眼所見,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伶舟月了,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雪地裏。

伶舟月矗立著,他的身後出現一團黑霧,而後幻化成一個黑袍人,行至他身側。

“魔主想必已經等候多時。”伶舟月望著空無一物的天際道。

亓只是輕笑一聲:“天生神物,為了活下去,竟用這種法子。你素來最恨妖魔,而今竟然甘願與妖魔為伍。扶蘇山的謫仙劍聖,一劍當萬魔,闖八十一殺陣,血洗鬼州,是妖魔最忌憚之人。你要吾如何信你?”

“敢問魔主,倘若有朝一日,你靈脈盡毀,本命劍殘,與廢人無二,能夠回到從前甚至超過從前的辦法,唯有棄魔道、修仙道,你從還是不從?”

黑袍下的人沈默良久,最終啞聲笑:“但你和吾不一樣。”

阿羽誅邪劍的結界被伶舟月破了,空中重新落下雪來。

伶舟月道:“我想要魔主之位。”

聲音淡得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毫不起眼的事。

他手裏竄騰而起藍色的火焰,面前的積雪竟然一點點化去,成為流動的小河,整個鬼州在這火焰的作用下,都將解封。

亓道:“魔主之位於吾不算什麽,吾要的是整個十四州,吾要喚醒上古魔神。”

“玄龍逆鱗,你若是要坐這魔主之位,吾讓你坐。但三年之後,你要隨吾一同到無剎海底,用你的心頭血,喚醒元。”

亓說罷就消失在了雪地裏。

亓與元是孿生兄弟,只不過一為龍,一為蛟。源自上古的妖魔的力量不容小覷,也自然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相信他。

伶舟月望著長生州扶蘇山的方向,良久方轉過身。

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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