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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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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兮隕兮(二)

弒神絲幻化而成的玄龍逆鱗羽毛一般緩緩落在伶舟月的掌心。

能幻化成神物的絲線,世間唯有弒神絲。

先前他只是以為這是妖魔煉化的靈物,沒想到這竟然是弒神絲。

若是阿羽真的是玄龍逆鱗轉世,那麽之前發生的所有都能夠解釋了,並且早有端倪。

神物轉世,自然沒有父母,就如天地一浮萍,漂泊在何處便是何處,而阿羽,恰恰降生在了樓家的後山。

十八年前,妖魔在宸州作亂,擄走了樓家的血脈樓商憐。

樓商憐在外漂泊,樓氏以為其亡。而樓家夫人孟萋,無意間發現順著小溪流下的嬰孩,並將其當作親生骨肉。

阿羽便在樓家生活十八年。

直到測靈根當日,樓商憐歸來,而修士們測出阿羽天生靈根,且天賦異稟。

之後阿羽進入扶蘇山拜師,機緣巧合之下,拜他伶舟月為師。

她進入萬緣冢,進入神劍幻境,成功通過神劍的考驗,神劍擇她為主。

誅邪劍乃是上古戰神樓危之劍,用以斬殺妖魔,樓危戰神自然也是用此劍封印魔神元。

與其說神劍擇阿羽為主,不如說是它感應到了魔神逆鱗的氣息,自發地成為她手中劍,用純正的神力壓制她的魔息。

魔息,最是關鍵。

玄龍逆鱗連接魔神元的力量,只要喚醒逆鱗的魔息,便能喚醒上古魔神,從而獲得毀天滅地的力量,妖魔之力生來強大,屆時,妖魔一族將會屠盡十四州!

如此強大的力量竟隱藏於世。

伶舟月不知道妖魔是如何得知玄龍逆鱗流落十四州的,但通過他們的種種行跡,可以肯定,妖魔要找的,就是玄龍逆鱗。

先前神劍幻境中進入了妖魔,導致神劍的靈力不穩,是為了尋找神物的下落。

而伶舟月曾經在魑魅大牢中遭遇過妖魔的攻擊,那時他以為妖魔是沖著他而來的,但細細想來,其實妖魔是為了阿羽。

當時阿羽循著神劍的指引來到了魑魅大牢,而他是為了找阿羽從而跟入其中,他到時,阿羽已經走了,而妖魔恐怕也是為了試探阿羽來到魑魅大牢,結果遇到了他。

他斷了那人的手臂。

想起他不久前殺過的江無染,他有斷臂,修煉的又是妖魔之法,不難推斷,進入神劍作祟之人就是江無染。

但那人是誰並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是沖著玄龍逆鱗而來。

可江無染在魑魅大牢中沒有碰到阿羽,自然也無法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又為何要抓她?

抓走阿羽,第一個踏入鬼州的,只可能是他。

所以,妖魔的目的是為了抓他伶舟月。

伶舟月眉心一點點蹙起,閉上眼回溯最近發生的種種。

在他陷入冰封時,若姎朝他射來了弒神絲,結果被阿羽所擋,又沾上了阿羽的血,從而感應出她魔神逆鱗的身份。

在魑魅大牢中時,江無染在暗,而他也在暗,唯一暴露出的,就是他擅長用劍。

於是妖魔順著擅長用劍的線索往下,不知掌握了什麽信息,鎖定了他伶舟月,但他們行事謹慎,又用弒神絲來試探他。

反推回去,既然要用弒神絲來試探他,就說明他們已經隱約得知了神物轉世的信息,只是無法確認究竟是何人。

但他們不曾與阿羽接觸,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推到此處,已經陷入了死局。

雪在簌簌落下,洞口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

反射出亮瑩瑩的一片光。

光照在他手中的逆鱗上,變幻出斑斕的彩色。

伶舟月看著那彩色的流動的光暈。

漆黑的鱗片,也能反射出彩色的光。

若是、若是做一個假設……

假如江無染在魑魅大牢中對他用了弒神絲……

若是弒神絲不變色,他們不可能千方百計只為抓他;若是弒神絲變色……

若是弒神絲變色,那麽一切又都能說得通了!

伶舟月眼神猛地顫抖,瞳孔驟然縮緊。

江無染對他用了弒神絲,弒神絲變色了,以為善用劍之人且和鬼州有聯系之人便是神物轉世,從而設局引他入鬼州,但畢竟世間能用劍且與鬼州有關之人不只他一個,所以再次用弒神絲試探!

此等推理,只能說明,他的血,也能令弒神絲變色!

而妖魔不知道,阿羽的血也能,所以明明抓走了阿羽,卻只是用來引他入陷阱!

他與阿羽,都是神物的轉世!

外面的風變得劇烈,像是厲鬼的哭喊。而伶舟月也不可遏制地微微顫抖,懷中的阿羽也同他一起,發間釵環發出細微清脆的響聲。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知道自己的母親,千方百計想要墮胎,卻還是無法阻止他的降世,他生來不詳,能吸收妖魔的力量,恐怕也是因為神物的作用……

他修道天賦極高,年少便有劍聖之名,泰半也是因為神物。

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陰差陽錯,十四州降落的兩個神物,成為師徒,又相互吸引、相互走近,以至於、相愛。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種神物轉世。

但倘若阿羽的真實身份被人知曉,恐怕她接下來的日子,將會生活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

仙門知曉,會將當年為他剔除妖氣的洗髓針刺入阿羽的經脈,游走九九八十一遍,將她關押在暗無天際的牢籠中,她的血會流了又幹,她無暇的身軀會遍布瘡痍。若是仙門對她不留情面,她將會被就地誅殺,死於十八歲,這個恰是少女最美好的年華。

妖魔知曉,將會窮盡一切力量,殺了他,滅了扶蘇山,誅了樓家,也要奪得阿羽,讓她成為溝通魔息的傀儡,她會成為妖魔,她會成為她最厭惡的模樣,她再也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她不能握著誅邪劍斬妖除魔,成為樓家的驕傲,相反的,她會被世人唾罵、嫌棄、喊打喊殺。

旁人或許不知,但他知曉,那個又怕苦又怕累的小姑娘,那個連打雷都怕的小姑娘,是如何在神劍幻境中,用自己的血和淚,硬生生踩出來一條路,她到過魑魅大牢,被捧在掌心的她見過了世間的惡,她沒有墮落,她昂揚、她向上,她脆弱卻也勇敢,金身神像無比的威壓,她卻握著劍咬著牙刺向它的眼。、

她通過了萬裏青的考驗,又將萬裏青,給了需要治療母親的病的燕辭竹。

這樣一個光明、善良的小姑娘,怎麽能忍受那樣的痛苦,怎麽能成為骯臟的妖魔?

少女閉著雙眼,皺起的眉頭也已經舒展開來,她被他的氣息籠罩,睡得很安詳,睫毛細長而翹,像個精美的瓷娃娃。

而那脖頸細且白,稍稍一捏便能留下指印。

稍稍用力便能掐斷。

伶舟月早已平靜死寂的鳳眸再次變得猩紅,他的脖頸上、手背上、額角上都凸起青筋,他將滿是傷痕的手覆在阿羽的脖頸上,握劍的手不住顫抖。

來日太苦,不如就這樣死去吧。

她死了,他有千百種方法自戕。

別怕,我的小鳳凰,我會陪你。

他微微收緊了手,她的眉頭逐漸蹙起來,兩行血淚從他眼角滾落,在冷峻清秀的面上,勾勒出可怖的一筆。

從來不會手下留情的劍聖,竟然對一個小姑娘,下不了手。

她拯救他於黑暗的牢籠,她在黑暗中將他當成倚靠,她為他療傷,她對如此卑劣、卑鄙、陰暗的他說,她喜歡他。

“可我好喜歡你。”

少女小心翼翼的輕聲呢喃似乎還回蕩在他耳邊。

現在的他,要親手扼殺這世間唯一說過喜歡他的姑娘,仰慕他的女修士很多,但只是慕他那層謫仙皮,也止於對劍聖的敬,她們不會走近他、看穿他。

而阿羽,是在看穿了他所有過去、看過他在泥濘中一切掙紮之後,仍然期期艾艾做了糕點、笨拙地試探他對她的心意的小姑娘。

人非草木,孰能無惑?

他的心臟仿佛被貫穿、被撕裂,千萬把看不見的劍齊齊刺入了他的胸膛,刺得他渾身痙攣,身上的傷口再次崩裂,整個人浴著血,他的血滴在阿羽的眼角,再滾落,就好似她也流下了血淚。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痛。

在魑魅大牢、在扶蘇山拔除妖氣,他都一聲不吭,那些穿插在他身上的疼,也不會讓他顫抖,不會讓他連呼吸都仿似被淩遲。

外面的風在怒吼,嘶嘶的聲音令人心悸。連帶著他的肺腑,也如同被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滿天的風雪,他滿身的痛楚。

他繼續收緊掌心,在她脖頸上留下刺目的紅印,快了,只要再用力一點、再來一點就好了……

“啪。”

伶舟月跌坐在地。

他的手甚至隱隱發青,他倒在地上,血衣鋪散開,猶如糜麗的罌粟,他心口劇烈起伏,他捂住心口,感受著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做不到,他可以殺任何人,卻沒法殺了她。

風都灌進來,在山洞中呼呼地回響,像是孩童的哭泣。

靈脈已接近毀壞,他再難以成為劍道至極了。

他在風雪之中逐漸平靜。

他躺了整整三日三夜。

像是死在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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