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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鬼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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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鬼州(五)

誅邪劍,名為誅邪,便要誅盡天下邪祟。

阿羽手中劍迸射出無比耀眼的光芒,劍氣如箭射向高空中的烏雲,烏雲頃刻以劍氣為中心散開,漫天黑霧散去,露出被遮蔽的太陽,光輝灑下來,阿羽浴在陽光中,竟如天神臨世。

陽光刺得伶舟月微微瞇起眼,他擡手在胸膛的傷口一抹,簡單地止血,而後又重新站起來,來到阿羽身邊。

伶舟月曾經見過能夠誅殺妖魔的法器。

那是在四年前。

伶舟月越獄失敗後被重新打回牢房,他在被押往魑魅大牢最深處的路上,透過狹窄的石壁上的窗子,看見了腰上別著鳳凰徽紋的樓家的千影衛,他們成一個法陣,押著從衍墟中逃出的上古九頭蛇妖,法陣上空是一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鳳凰的玉珠,千影衛結印,那玉珠便發出強烈刺眼的光輝。

上古大妖霎時灰飛煙滅。

伶舟月記住了那鳳凰徽紋。

伶舟月那時便想,若是有朝一日,能拿到樓家的定靈珠就好了。

可是後來,他有無數次機會能夠進入樓家,他也有無數種法子能夠拿到定靈珠,他都視而不見。

伶舟月和阿羽站在一處,面前的一支妖魔軍隊竟然自發地往後退了一步。

在這之前,伶舟月一人抵抗萬千妖魔,鬼州已是千瘡百孔。

妖魔是無窮無盡的。

若姎妖嬈笑道:“不愧是劍聖,劍聖軒然霞舉,劍如長虹,倒是讓奴欽佩不已,不知奴可否領教一二?”

說著便要閃現至伶舟月面前,誅邪劍“錚”地擋住若姎勾來的狐貍尾巴,若姎檀唇勾起嫵媚的弧度,幻化出影分身,自伶舟月背後偷襲,蒼霜劍的罡風如花瓣飛舞,驟得削去,只見紅影如旋風般閃過,劍氣落了空。

妖魔大軍包圍過來。

“伶舟月,你已然重傷,傷及心脈,不過是負隅抵抗,不如束手就擒,主上不會虧待你。”

若姎已經閃現到高空中,身後狐貍尾巴火紅地飄搖著,宛若一朵綻開的紅蓮。

是殺陣。

阿羽望著妖魔軍隊連成的術法,心中微涼,又有幾分不可置信。

“先前八十一道殺陣沒把你誅滅,看看這一道如何?”

伶舟月面上看不出波瀾,血順著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流下,再沿著蒼霜劍的劍刃滴下,從高空不知墜落何處。

若姎說得一點也沒錯。

她狀若無意地撥弄著腕上的手鏈,繼續說著:“可惜,自古紅顏禍水,從你踏入鬼州的一刻起,就該想到這些了。”

但伶舟月仍然闖過滔天殺陣,將他的小鳳凰護在懷中。

殺陣是血色的,明滅的紋路照得阿羽的臉都泛紅,那是用魑魅大牢最深處七十二條不甘的亡魂煉化的,它們叫囂著、掙紮著,嫉妒並渴望著一切生的氣息,因此,沒有生靈能在這些厲鬼的陣法下活著。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伶舟月或許真的可以沖破這個陣法,但現在他傷得太重了。

生死不定。

一聲低低的、嘶啞的輕笑。

伶舟月的眼尾泛起猩紅,蒼霜劍發出嗡鳴聲,似乎和主人一樣興奮、痛快。

傷的重又如何?死了又如何?若是有人誘他入陷阱,那便屠盡這人;若是被加害、被欺辱、被淩虐,那便用鮮血鋪出一條路。所有的傷、痛,他要千倍百倍的討回來,用妖魔的血,將這鬼州洗滌一遍!

不惜一切代價。

他恨這天、這地,恨他的母親,恨他素未謀面不知姓甚名誰的父親,方惜正給了他一條命,他帶著恨意活著,二十一年來,他從來不曾忘記那些陰暗的日子。他的劍法卓絕,是扶蘇雙驕之一,師尊最是器重他,世人尊他為劍聖,同門尊敬給他行禮,他是謫仙,如願以償地拋卻了所有過去,卻不敢忘,也不能忘,不能失了自我,他要殺盡鬼州,捅破鬼州的天!

伶舟月額心一點紫黑色的印記明明滅滅。

靈識不穩。

看著他神智已在癲狂的邊緣,若姎嘴角蕩開一絲玩味的笑。

“你別忘了,還有我!”誅邪劍尖直指若姎,阿羽的眼眸琉璃一樣清澈,身上也是整潔,她身下是萬頃血河,立在高空,宛若能夠凈化一切汙濁的琉璃聖物。

阿羽一邊擋在伶舟月面前,一邊握緊了他的手,顫抖著的冰冷指尖在觸到她的一瞬猛地痙攣,阿羽和他十指相扣,而後他的手指一點點平靜下來。

伶舟月猩紅的視線微移,落在她身上時眼睫一顫。

“我會和你,戰鬥到底。”阿羽輕聲對他道。

若姎眼神一凜:“不識好歹。”

殺陣陡然爆發出極其劇烈的光芒,鋪天蓋地朝著二人壓下來,壓在巨大的圓弧形結界上,發出如驚雷般的巨響。

靈力從殺陣和結界碰撞處如瀑布般流下,濺起珠玉般的靈力碎片。

阿羽抿緊唇,倘若誅邪劍能發出上古神劍真正的威力,那這殺陣,便不足為懼。可惜,神劍在她手中,只能發揮普通法器的作用。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白皙纖細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金銀交錯的靈力如菊花花瓣一樣纏繞著誅邪劍,再從劍尖湧出,阿羽嗅到了令人作嘔的血的味道,殺陣內的魂魄在興奮地嘶吼,上面的威壓在逐步加重。

蒼霜劍霜雪一般的劍身甚至爬上裂痕。

若姎踩在殺陣上,阿羽托劍的手陡然一沈,伶舟月額角暴起青筋,兩把劍都想要刺穿殺陣,但這沈重的壓力為他們系上了重重鎖鏈。

殺陣一點點壓下。

阿羽想到了很多,她想到千辰宮後山清澈見底的湖泊,游魚像是浮動在空中,夜裏哥哥陪她看星鬥,她很小時就知道月相盈虧,閉上眼,指向天樞星的位置,分毫不差。她愛吃零嘴愛吃醬餅,喜歡看滿山火紅的帝女桑在秋風中搖曳,如同溫暖的火焰,她喜歡瑩瑩發亮的珠釵,光是裝滿妝奩就讓她滿心歡喜。

她喜愛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的年華,不應終止於這殺陣之下。

她有父母、有哥哥,她身上沒有樓家的血,卻比任何人都想要證明自己,她不是平白偷走了十八年人生的盜賊,她拿下了誅邪劍,她當得起她擁有的一切。

伶舟月開她靈根、授她劍法、助她得劍、救她性命,他不僅僅為了報仇而來,若是報仇,為何不等十年、二十年後,他修道至巔峰?要屠鬼州豈不是容易得多?反而是現在。

因為她有難。

所以踏屍千萬,一人闖八方殺陣,赴一場極盡愛與恨、生與死的地獄的邀約。

阿羽的手因握劍而磨破了皮。

心底裏像是有另一個靈魂在嘶吼,與她平日的內斂截然不同,那個靈魂充滿了戾氣,這一瞬間,她渴望鮮血。

無窮無盡的壓力像是泰山壓在劍上,阿羽的眼角透出隱隱的紅意,像是要落淚,又像是壓抑到極致即將爆發的前兆。

山雨欲來。

“我劍,誅邪。”

“砰——”巨大的光柱從誅邪劍爆發而出,是璀璨的金光!

金光如一把長槍,頂部鋒利細長,在一種妖魔顫抖的目光中,徑直刺破了殺陣!

“嘩嘩。”殺陣碎裂成漫天飛絮飄落,成陣的妖魔都不約而同嘔出一大口鮮血,若姎躲避得快,大腿卻仍舊被劃出了可見骨的傷口!

蒼霜劍出手,水藍色的極寒之氣拂過來,萬松濤濤。

霜雪爬上了欒木的枝丫,暗褐色的枝條被壓的下垂。

青灰色的斷壁中的裂縫也被霜雪爬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街角不知是誰的尚且溫熱的一灘血逐漸冰冷、凝固,暗紅色的冰霜瘆人可怖。

空中落下片片雪花,碎瓊亂玉,滿目銀霜。

妖魔大軍被凝固成冰雕,還留著方才嘔血捂住心口的動作。

阿羽遠遠地望著高空中那人頎長雋永的身影,他在霜雪中,滿身鮮血,劍指的是鬼州妖魔。

蒼霜劍的藍色靈力在一點點暗淡。像是流失的生機。

而握劍之人,也似乎化成了一尊冰雕。

靴子、腰帶、袖袍、發冠都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在視線中模糊。

阿羽失去意識前,聽到一聲宛若流箭破空的聲音,是向著伶舟月的方向,她擡了擡手指,拼著最後的力氣飛到了伶舟月身前,也不知誅邪劍有沒有擋住,她聽見了“當”的一聲響。

“呵,後會有期!”若姎的聲線也變得沙啞。

阿羽往下墜落,像是滿天的雪花一般輕盈,她闔上眼前,只來得及觸碰伶舟月的衣角,纖細的指尖劃過袖袍的一角。

她想起伶舟月將袖子塞到她手裏,對她說,隨便你拽。

她徹底合上眼,往下墜落。

而那個人似乎凝固在了天地中。

不會再朝她伸出手。

不會再細細擦凈她的淚,擦凈她面上的血汙,為她戴上釵環。

也不會再將她圈在臂彎,低聲喚她的名字,失控地吻她。

很多年以後,阿羽站在距離月亮最近的山巔,舉目眺望十四州的雪,滿眼縞素,萬裏瓊霜,想到的卻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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