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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劍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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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劍心(七)

月如殘血。

燕辭竹沒想到沈景疏竟然會用這種辦法引開妖獸。

四下無聲,她跳下石壁來到斷崖邊,朝下望去。

斷崖前方無路,下面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宛若巨獸張開的不見底的大口。

絲絲縷縷的白色薄霧在繚繞。

沈景疏以命相救,生死未蔔,燕辭竹不能放著他不管。她對沈景疏的敬而遠之是一回事,但對於沈景疏的以命相護,又是另一回事。

燕辭竹咬破指尖,畫了個血符,從此處往下面扔出,血符宛若火把,照亮了丈許,又如飄忽的蠟燭的火星,很快被黑霧一點點吞噬。

燕辭竹蹙起眉,視線在後面的樹林中游弋,最終定在生長滿了藤蔓的足要十人方能合抱的樹上。

符修雖然也會禦劍,但總是不如劍修精通,對於此種險境,劍修都有遭遇不測的可能,更遑論符修了。燕辭竹無法禦劍飛入深淵,只好以藤蔓編制兩條長長的繩索,一條給自己,一條給沈景疏。

若是沈景疏遭遇不測……

燕辭竹搖頭,將這個想法逐出腦海,而後攀著藤蔓往下,此處深不見底,燕辭竹也沒抱有藤蔓的長度足夠垂落谷底的打算,只要是到了石壁中央,再沿著凸起的石頭爬下,也未嘗不可。

直到空中的血月換了位置,燕辭竹的攀著藤蔓的手磨出了血泡,她抖了抖身下的藤蔓,發現重量已經很輕了。

可是這裏仍舊沒有沈景疏的影子。

燕辭竹又順著石壁往下爬,姣好的面上又是泥濘又是血汙,她卻渾然不在意,手上的傷也像是無法對她造成任何痛苦。

一個人抗下這些,燕辭竹早就習慣了。

照明的符咒在燕辭竹身邊飄蕩,將她額上的汗水照得發亮,她是很有毅力的人,一旦往下就絕對不會回頭,天道總是不負有心人,在空中的血月又換了兩輪位置時,燕辭竹終於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

“沈景疏?”

下面的聲響默了瞬,而後一道靈力從黑暗中射上來,與之而來的還有略帶沙啞的聲音。

“你別動,我來找你。”

良久,沈景疏的身影方出現在燕辭竹的視線中,沾滿血汙的雙手、灰撲撲的衣裳、稍顯淩亂的鬢發,但面上卻是幹凈的。

燕辭竹朝他伸出手,她握染丹青的手已經看不出昔日的白凈細膩,沈景疏躑躅了瞬,將自己同樣沾滿血汙的手用衣裳抹幹凈,再搭過去。

這個身形纖細的女子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他借力穩穩當當踏在燕辭竹身邊。

看似弱不禁風的亭亭玉立的白蓮,骨子裏卻有難以摧折的力量。

燕辭竹收回手,沈景疏的掌心出了層薄汗,他握了握拳,方重新攀在巖石上。

上面的路雖然長,但所幸沒有危險,路上沈景疏將在谷底的遭遇一一說了。

他也並非不顧死活的莽夫,據他的觀察,這裏的石壁上大多都有洞窟,只要讓妖獸墜落懸崖,而他趁機跳躍入石壁上的洞窟即可。只是不料,落了不知多久他才終於找到壁上的石窟,這谷比他想象得深得多,往上爬頗費了許多功夫。

燕辭竹道:“多謝。”

而後兩人又歸於寂靜。

沈景疏輕輕吐出一口氣。

抓住藤蔓之後,順著藤蔓爬行倒是方便得多。

“撲撲。”

藤蔓上方傳來抖動,燕辭竹擡頭,藤蔓的頂端她用術法加固過了,為何會顫抖?

“不好!”沈景疏反應過來,恰在燕辭竹藤蔓崩斷的一剎那拉過她的手腕,燕辭竹就見著長長的藤蔓蛇一般從身邊墜落,沈景疏抿了抿唇,“恐怕是妖獸伺機報覆。”又感覺到自己手上的藤蔓也在顫抖,他吸了口氣,轉眸對燕辭竹一笑。

“你信我嗎?”

沒等燕辭竹回答,沈景疏猛地甩開手,甩手的同時藤蔓也墜落。

他沒放開捏著燕辭竹手腕的手,兩人在呼嘯的風中往下墜,被繚繞的霧氣吞沒,淹沒入黑暗的汪洋。

由於陡然的失重,燕辭竹心跳加快,她在風中瞇眼,透過飄散的發絲,看著那個拽著她墜落的男人。

桃花眼裏是毫無畏懼的坦然,渾然天成的風流,他也因風而瞇起眼,像是隱藏在暗處伺機等待獵物的獵人,透著股危險的氣息。

已經折斷了三骨的白玉骨扇子從沈景疏袖中飛出,在他身後成了道屏障,不過一息,屏障就被尖銳的利刺刺破,就要貫穿沈景疏的心口時,沈景疏手上發力,將燕辭竹猛地甩開,而他也因為巨大的沖擊手臂脫臼,無力躲開,利刺貫穿了肩膀。

“沈景疏!”燕辭竹在平地上滾了兩下緩解沖擊,除此之外沒有傷到分毫,沈景疏發出隱忍的□□,一口鮮血嘔出。

燕辭竹看著鮮血淋漓的貫穿了沈景疏血肉的巨刺,心中一陣驚悸,她到他身邊蹲下,沈景疏看著她蹙起的眉頭和眸中自然流露出的擔憂,心中竟然暗暗欣喜,可不多久又唾棄、厭惡自己。

他是如此的無能,她的一個回眸,要用他滿身的鮮血來換。

未免也太卑微了,三州之主啊。

“你別怕……我、我將它拔.出來。”因為巨大的痛苦,沈景疏說話都倒吸涼氣,然而他左手脫臼,右肩膀又被貫穿,卻是有力也無處使了,燕辭竹幹脆地道了聲“我來”,就握住了利刺,她對上沈景疏的眼,“你忍著些。”

可以聽見血肉的噗呲聲,在尤其漫長的過程中,沈景疏額上的青筋暴起,眼神卻是沒從燕辭竹面上移開。

少女面相清秀,不是沈景疏見慣的媚俗的美,而是自然的、如隨手暈染而出的丹青般的不事雕琢的清雅之美,睫毛細而長,她註視著手上那根刺時,就如蝴蝶的翅膀一樣輕輕顫動。

“噔噔。”

刺被扔開,沈景疏也回過神來,燕辭竹舒出一口氣,轉而又在他身上點了穴位:“你的手脫臼了,我略懂些醫術,我來給你正骨。”

豆大的汗水沿著沈景疏好看的下頷線滾落,咯咯的骨骼聲在四下死寂的漆黑中尤其可怖,他的唇抿成一條線,而後終於呼出一口氣。

燕辭竹做完這些,擡眸望進他的眼,道:“今日之事,是我欠師兄,日後師兄若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此處荒蕪,你且先在此處歇息,”說著捏了個結界,罩在沈景疏身上,“我去查探查探有無草藥。”而後消失在沈景疏的視線中。

幾句話將是非恩情算得清,在如此境地,反而顯得涼薄冷漠。

尤其是對沈景疏而言。

他心口微滯。

“颯——”有長劍破空的聲音,沈景疏擡頭,空中拂過寒霜般的淡藍色的氣息,像是流星墜得飛快。

靈力照亮了熟悉的白色背影。

是伶舟月沒錯。

他的腰上還環著兩條手臂。

由於他的身子和袖袍將那人遮得嚴嚴實實,沈景疏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也不消猜,除了樓家那丫頭,沒別人。

有時候,他挺羨慕伶舟月的。



阿羽幾乎要在伶舟月懷裏睡過去了。

安安穩穩落地的時候,阿羽朦朧睜開眼,掀開伶舟月蓋下來的袖袍往外看,卻是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

伶舟月扶著她站好:“這裏應當是某種秘境。”他擡頭,就見一輪血紅的弦月,瞳孔微縮,而後沈聲道,“此處是鬼州,浮屠山。”

阿羽知道鬼州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那是令他痛苦不堪、試圖割斷的過去,那些時日裏,他剝離的不是妖氣,而是從前的自己。

眼看著他冷峻的眉眼間逐漸浮現起戾氣,身上的氣息也逐漸冷下去,阿羽握住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用細膩的、柔軟的、溫暖的掌心剮蹭著他掌心的薄繭。

酥癢的觸感從掌心一路傳到心臟,伶舟月的心跳猛的加快幾拍,轉眸望見阿羽嘴角邊兩個淺淺的梨渦,眼裏的寒霜一點點化去。

“我們找找出路吧。”

伶舟月頷首,兩人一同進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浮屠山因山中浮屠而得名,據說曾經有天神於此涅槃,留下了一尊金身雕像,雕像似佛盤腿而坐,身下是怒放的紅蓮,只是經過數萬年的歲月,佛身早就被鬼州的魑魅之氣侵染,成為了銹跡斑斑了無生氣的雕像。

阿羽經過浮屠像時,不由被它的磅礴雄偉而震撼,盡管神像雙目緊閉,阿羽也還是能感受到天神駭然的壓迫感,她縮在伶舟月身後,只露出一雙杏眼,貓似的往外瞧,伶舟月揉揉她的腦袋。

“別怕,有我在。”

阿羽頭頂上被揉得豎起幾根頭發,她捏起拳頭軟軟捶在伶舟月肩膀上,伶舟月又彈她額心,阿羽惱了,擡起手也要彈他腦袋,伶舟月頭一偏恰恰躲過,而後捏著阿羽的腰一提,阿羽失重慌亂間摟住他的脖子,氣息湊的極近,就見他喉結滾了滾,望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炙熱,阿羽登時紅了臉,從他身上跳下來,咳嗽兩聲。

“……”

“吱呀。”

不知何處傳來詭異扭曲的聲響,阿羽臉上紅暈褪去,擡頭就見那個生銹的佛像,緩緩睜開了雙眼。

伶舟月執劍將她護在身後,蒼霜劍刃劃出淡藍的利落弧線。

阿羽發現,佛像的雙眼,一只是渾濁灰白的,一只內裏閃爍著青色的光輝。

“此處是鬼州。”

“去吧,你想要的東西都在鬼州。”

一個念頭陡然竄入阿羽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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