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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二五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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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晉很早就醒了, 她整夜沒睡好, 坐在榻沿, 看朝霞為窗欞覆上一泓彤光,恍惚便想起夢裏那抹縈繞不去的緋色。

好端端一身緋袍,廢了。

蘇晉記得,自己上一回穿緋袍,是景元二十四年的冬。

她領著翟迪、言脩與宋玨三名禦史彈劾朱稽佑於奉天殿上。

朱色緋袍加身,意示天子賜權, 可無視品級,只求懸明鏡於天下。

這一身每一名禦史引以為傲的袍服, 蘇晉知道,要將它徹底脫下有多難。

她昨夜已詢過姚有材的死因了,眼下再仔細回想一遍,提筆伏案,寫好一份供狀,便要動身出門。

守在院外的武衛問:“蘇大人, 您這是要去哪兒?”又道,“今日陛下巡完軍,恐要召見,大人留在衙門等候傳召是為最好。”

她是罪臣, 朱昱深明日就要擺駕回京, 怎麽著也該給她一個處置了。

蘇晉道:“我去接待寺, 不走遠。”

接待寺這日人來人往, 大約是幾位欽差明日要隨陛下動身,有太多要務亟待處理,幾名蜀地的官員瞧見蘇晉,打揖行禮後退去一旁站班子,禦史李煢迎上來道:“蘇大人,您怎麽來了?”

一邊往她往寺裏引,一邊又道:“陛下一早傳了行都司的指揮使田大人見駕,沈大人也趕過去了,眼下還沒回來。”

田宥護朱南羨出川,朱昱深傳召他,自是要問罪,沈奚趕過去是為保田宥,理所應當,但沈蘇與柳昀不是一黨的人,李煢是柳昀親信,此事與他無關,本不該由他相告,平白透露個消息給蘇晉,大約是盼著她也能幫幫自己這頭。

除了想辦法讓柳朝明重回都察院,如今的蘇時雨,還有什麽能相幫的?

蘇晉將李煢的意思聽得明白,不置可否,只道:“我不是來尋青樾的,柳大人在寺裏麽?”

“在、在。”李煢忙道,帶著她折去了東院。

接待寺雖嘈雜,得入東院,反倒安靜下來,李煢穿過回廊,頓在書房不遠處,躬身道:“蘇大人,柳大人便在裏頭了。”

蘇晉點了一下頭,正要上前叩門,不想李煢又喚了聲:“蘇大人。”

他眼中有傷惘之色,追上幾步,低聲道:“昨日陛下撤了大人的禦史之職,大人回接待寺後,將緋袍與都察院的案宗整理好交給下官,一整晚沒睡,在書房裏坐到天亮,下官知道蘇大人與柳大人之間嘗有恩怨,還望蘇大人能看在昔日同朝為官的份上,哪怕勸慰大人一兩句也好。”

蘇晉聽了這話,沈默了一下,沒應聲,徑自上前叩開了書房的門。

午後滿室清光,柳朝明正自案前提筆寫著什麽,看到蘇晉,淡淡問一句:“你怎麽來了?”

蘇晉將門掩上,道:“姚有材的死因時雨已問清了,是翠微鎮江家的老爺江舊同做的,他意外得知昔日逃兵役的大公子已慘死獄中,罪魁禍首正是姚有材,是以失手殺之,翠微鎮的鎮民恨姚有材入骨,為給江舊同做掩護,與他一並逃出衙門。

“但我懷疑,江舊同為何會‘意外’得知自家大公子的死因?十多名鎮民,為何能離開府衙而不被人覺察?這背後,應該有人從中作梗,其目的正是為了以此為餌,出動官差兵馬,引大人帶錦衣衛相阻。”

她說著,取出供狀呈於柳朝明案前:“這是時雨寫的狀書,上附翠微鎮民吳伯的畫押證詞。”

柳朝明筆頭微微一頓,卻沒擡眼,只道:“我已不再是禦史了,等回京後,此案會由刑部接手,他們會派欽差來蜀中,到時你可將狀書與證據一並交予。”

蘇晉聽得那句“不再是禦史了”,心中微微一擰。

“時雨將狀書與證詞交給大人,不是請大人審案的,而是請大人轉呈給陛下,以陛下之明達,定能看出其中端倪。”

她抿了抿唇,續道:“陛下面上說,可赦大人妄動親軍之罪,其實那是假的,妄動親軍,罪同謀反,當誅九族,陛下是因想保大人的命,想留大人在朝當政,是以才這麽說。可大人若能證明您昨日動錦衣衛是被迫為之,可舉實證於陛下與文武百官面前,那麽陛下或許就會準允大人重返都察院,重擔禦史一職。”

“不必了。”柳朝明聽蘇晉說完,淡淡道,“你真以為陛下不知是誰作梗,不知這其中因果嗎?”

“他知道。”蘇晉道,“但他還是這麽罰了,因他在等這一份證據。”

她看著柳朝明:“還是大人不願將這證據呈給陛下?那由時雨親自去呈可好?”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擱下筆:“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倒想問問大人想做什麽?”蘇晉道,“昨日陛下降罪大人,曾問時雨的意思,大人分明知道若時雨為大人求肯,陛下或不會撤去大人都察院的職務,大人不讓我說下去,是不想時雨再卷入這朝堂紛爭?”

柳朝明道:“你既已離開,朝堂是非與你無幹,我如何,亦與你無幹。”

他將筆架在筆山,起身收拾紙墨:“再者說,我是動了錦衣衛,翟啟光殺盧定則,我未及時處置,是有包庇之過,陛下的處置並無過錯。”

蘇晉上前兩步,拾起鎮紙壓住白箋一頭:“那大人為何要動錦衣衛?”

“大人若覺陛下處罰得當,為何要備緋袍?”

“大人此刻,又在寫什麽?”

她只手壓住鎮紙,分寸不移,擡眸,望入柳朝明的眼:“亦或讓時雨來猜,白箋作函,大人是在給老禦史寫請罪書。”

“蘇時雨!”柳朝明聲色一沈,“本官做事自有權衡,不需要你來多管閑事。”

“什麽樣的權衡值得大人放棄畢生之志?”

“大人當年拜入老禦史門下,承他遺風,承柳氏家學,立志成為一名禦史,至今已近二十年。數載行來不易,怎可說棄就棄?大人明知動錦衣衛是大罪,卻還是要動,明知保時雨與做禦史不可兩全,卻囿於諾還是要保。”

“我知道,今日時雨說這話或許有些得了便宜又賣乖,但你柳昀不是心狠手辣嗎?為何不一路心狠到底,當初將時雨軟禁入書房未見你有絲毫心軟,今日怎麽不願雙手蘸血了?大人別忘了,你我手上,從前的血汙還沒洗凈呢。”

柳朝明聽蘇晉說著,原本默然的神色忽地一瞬蕩盡,唇角一勾,一下失笑出聲:“蘇時雨,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你以為我不讓你在陛下面前多言,就只是為了保你?你可知屯田制實行以來,朝政遇到多少險阻?寬民遷鄉,雖是利民利政,可私底下,又傷害了多少商紳富戶的利益,引起過多少動蕩?安撫過後,又有多少官商勾結,欺民占田?”

“所以大人就要私動親軍?”蘇晉道,“變革從無一蹴而就,欲速則不達,大人讓錦衣衛去各地清查欺民占田的案子原是好事,可未請過聖命,私用親軍,就是焚林而獵,涸澤而漁,大人目光深遠,當初派下錦衣衛,難道料不到今日的後果嗎?而今大人被革禦史職,四十七樁屯田案無人來審,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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