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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一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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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南羨一路行至軒轅臺,覃照林正將蘇晉從馬車上扶下, 背在背上, 跟隨柳朝明上來覲見。

她似在安靜沈眠, 饒是周遭群臣與兵衛的參拜聲響徹承天門樓, 她也仿佛聽不見一般。

朱南羨默立了片刻才道:“諸愛卿平身。”將目光移向胡元捷,問:“胡使節可有大礙?”

胡元捷道:“回陛下, 小使只是腿腳有些不便,有勞陛下關懷。”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 看了一眼隨他而來的羅松堂,說道:“羅尚書, 你將胡使節與蘇侍郎一並安置在未央宮, 命太醫院醫正好生照料。”

“是。”

朱南羨又道:“秦桑,傳大理寺卿晚些時候來見朕, 命他將白屏山何以會有火|藥, 何以引發山崩墜巖的原因查清,務必給安南使節一個交代。”

“臣領命。”

朱南羨這才重新看向蘇晉,一口氣含在肺腑裏幾番吞吐, 卻無法沈底, 窒息悶痛,還要盡量放緩語氣問:“柳卿,蘇侍郎怎麽樣了?”

柳朝明走上前來一揖:“回陛下,蘇侍郎的額傷是墜崖時撞在車壁上所致, 後又被落巖擦碰過, 以至於昏睡不醒。臣先時已問過方醫正, 說是腦中有血塊,等淤血散了自會轉醒,然轉醒時日不定,快則一二日,慢則,一年半載。”

方才含在肺腑裏的那口氣竟似再呼不出了,溶在血裏,凝成一團茫茫紅霧。

朱南羨的面上仍沒什麽表情,可他就這麽立著,半晌沒說一句話。

他今日著一身素白雲龍袍,沒有戴冠,一頭青絲都用一根玉龍簪挽成髻,額間綁了一條戴孝的素色抹額。

然就是這麽一身裝扮,也是頗具龍威的。

底下沒一個人出聲,過得片刻,還是胡元捷被人扶著邁前一步,說道:“啟稟陛下,小使與蘇大人是一起墜的崖,小使雙腿受傷,難以行走,是蘇大人扶著小使躲避落石。隨後遇到柳大人,彼時山中落雨,泥流碎石滑坡,柳大人背著小使躲避不及,危急之下,還是蘇大人撞開柳大人,這才被落巖擦碰至昏迷。說到底也是為了救小使與柳大人所致,請陛下萬莫責難蘇大人,他是盡了心盡了責的。”

朱南羨聽了這話,安靜了須臾,“嗯”了一聲意示自己知道了,轉身折回明華宮的方向去了。

一眾人等參拜完畢,柳朝明剛欲回都察院,就被自後頭追上來的羅松堂道:“你回衙門做什麽,來明華堂有大事要議。”

柳朝明微微蹙眉:“何事?”

羅松堂道:“擬年號呢。”

新帝繼位,自翌月起,一切事宜便該行新帝年號(註)。擬年號一事說起來容易,但羅松堂如此慎重,不是沒有由頭可尋的。

昔朱景元開朝,禮部與翰林為他擬了上百個年號都不得聖心。此事因此耽擱了整一月,朱景元一怒之下險些罷免了彼時的禮部尚書,後來還是丞相謝煦道:“既是開朝皇帝,不如就以字作號,取景元二字。”這才平息了這一場風波。

但朱景元這個開朝皇帝已以名字作號,朱南羨這第二朝皇帝為示尊孝,萬不能再效仿他了。

柳朝明隨羅松堂去明華堂的路上問:“今次的年號都是誰擬的?”

羅松堂道:“老夫擬了一個,鄒歷仁擬了兩個,翰林那頭出了五個,哦,還有那個舒聞嵐,昨日陛下駕崩後,他跟你去白屏山前進了宮,稱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也幫忙想了一個年號,此刻呈上去的一共是九個。”

柳朝明“嗯”了一聲。

羅松堂側目覷了他一眼,嘆了一聲:“柳昀,老夫跟你說句心裏話。咱們如今這個陛下,跟老夫是哪哪都不對盤。我禮部尋常的事宜,譬如什麽邦交,選妃,立後,一到了陛下他那裏是怎麽說怎麽不對,原先蘇時雨在,還能折中幫著調和調和,眼下蘇時雨也不知何事能醒,老夫瞧著陛下他倒是看重你,與你君臣之間實可謂和睦融洽。過兩日老夫還要上書奏請陛下立後,心裏真是沒什麽底,你好歹是禦史,是言官諫官,不然這樣,這份奏疏就由你與老夫一起呈給陛下,由你直諫,讓陛下娶妻立後,你意下如何?”

柳朝明步子一頓,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羅大人還是將縫在嘴上的線拆了,自己跟陛下說這事吧。”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明華堂,劉定樑與龔荃早已候在裏頭了,羅松堂幾步邁入堂中,對著朱南羨就是一個大拜:“稟陛下,方才老夫與柳禦史議了議安南使節與蘇侍郎的安住事宜,落在後頭來晚了幾步,請陛下恕罪。”

“無妨。”朱南羨道,又看了眼正待向自己行禮的柳朝明:“柳卿免禮。”

一旁的尤公公見七卿裏已到了四位,便將羅松堂方才的奏本呈上:“請陛下過目。”

朱南羨翻開奏本,掃眼過去,目光忽地在兩個字上頓住。

“晉安二字,作何解?”過得片刻,朱南羨問道。

羅松堂道:“回陛下,此二字是翰林學士舒聞嵐擬的。晉之一字,漢書《說文》上有雲,晉者,日出萬物而進也,取的是氣象萬千,瑞氣千條之意;而安之一字,就是安泰,正所謂民生安泰,社稷安康,國祚——”

“就定這個吧。”不等羅松堂說完,朱南羨便道。

言罷,似乎又覺得自己過於武斷,還未曾問過諸卿的意見,擡眼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大人的意思呢?”

柳朝明靜立良久,俯首一揖:“稟陛下,臣也覺得晉安二字好。”

朱南羨道:“嗯。”然後提起朱筆在晉安上一圈,遞還給了尤公公。

羅松堂簡直目瞪口呆。

二十五年前那回立年號,他是禮部侍郎,當時的奉天殿可謂吵得雞飛狗跳,眾卿各執一詞,足足爭辯了一整月,怎麽今次立年號,還不到一刻就定好了?

羅松堂忍不住問:“陛下,您的意思是這就定了?”頓了頓,又提醒,“年號一旦定了,日後就要以‘晉安’記年,自下月起就不再是景元二十五年,而是晉安元年,您日後也要被人稱作晉安帝了。”

朱南羨點頭:“定了。”

不多時,秦桑前來稟報說大理寺卿張石山到了,朱南羨退屏了羅松堂幾人,只留下了柳朝明一起商議白屏山火|藥案的後續。

羅松堂退出明華宮,心裏直犯嘀咕,暗自揣摩了半晌,忍不住道:“哎,老龔老劉,你們說這‘晉安’的晉字,有沒有什麽別的解?”

龔荃和劉定樑互看了一眼,都沒答話。

羅松堂又道:“不說近的,就說咱們陛下還是十三殿下那會兒,就七八年前,他提著刀要剁了曾友諒那回,好像為的就是蘇時雨吧?”

龔荃和劉定樑道:“老羅你在說什麽呢?老夫聽不明白。”

羅松堂“哼”了一聲:“你們就跟我裝。”目光一掃,見著明華臺下,有一長身玉立的人正大步趕來,連忙走上去道:“你怎麽這時候才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戶部的事絆住的沈奚。

沈奚一見羅松堂三人,訝異道:“不是說擬年號?”一頓又問,“怎麽,這麽快已議好了?”

羅松堂回身望了眼龔荃與劉定樑,見他二人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哼”了一聲,將沈奚拽自一旁:“老夫給你來猜一猜。”他自懷裏摸出一張年號的草本,上面的九個年號是還沒用朱筆圈過的,“你說陛下選了哪一個?”

沈奚看了那草本一眼:“陛下可與誰商議過?”

“只問過柳昀一人的意思。”

朱南羨和柳昀兩人選的?

沈奚並指就在“晉安”二字上敲了敲:“這還用猜?”又在羅松堂發問前,將雙眼一彎,笑嘻嘻地道:“怎麽,羅大人拿這題來考我?是想在我這裏求個解?”

羅松堂訕訕一笑:“這不趕著這兩日要奏請陛下立後麽?老夫在青樾你這問明白個意思,清楚了陛下的心意,老夫也好辦事不是?”他說著,隨即將聲音壓低,悄聲道:“青樾,你給老夫交個底,陛下對蘇時雨,真是那個意思?老夫看陛下不像是好龍陽這口的人啊。”

沈奚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刻,將他手裏的紙張取過上下再掃了一眼,隨即塞回到他懷裏:“你覺得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了。”

“果真?”

沈奚又笑嘻嘻地道:“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知?他這一路怎麽過來的你瞧不見?你這草本上頭只有一個‘晉安’,若再加上幾個‘樾安’,‘旻安’,‘麟安’,他或許還會為難個片刻。”

羅松堂道:“哦,你這意思是老夫想多了。”

沈奚神神秘秘地道:“沒有,我也覺得就是那個意思。”

說罷這話,他再一笑,折返身卻往明華臺外走去了。

羅松堂追上兩步:“你不去明華堂見陛下了。”

“年號都定下來了我去什麽去?”沈奚道,“且還定的是‘晉安’,與其見陛下,我還不如趁這會兒功夫,去瞧瞧蘇時雨。”

羅松堂看著沈奚施施然遠去的背影,方才還清晰的念頭被他這一通插諢打科又攪成一片渾濁水,他取出懷裏的年號草本,盯著看了一會兒,十分後悔地想:正是了,當初擬年號的時候,怎麽就沒想著去問問沈青樾的意思呢?早知這樣,就應該擬它百八十個“安”,非但要有“晉安”,“樾案”,還要有“綾安”,“婉安”,“歆安”,如此便可順便將隔幾日皇後的人選定了,他還費什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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