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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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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不僅是那斷斷續續響起的悲鳴消失不見,方絮感覺在那個剎那,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虛無。

她踏在看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之上,如果想要向下看一眼那溝壑的深度,就會從薛定諤的貓箱中摔出,落得一個或許自己也不願看見和想象的結局。

「不、不……我的女兒……」

也許對於比人類更高維的生物而言,痛苦也可以變成實質。

黑暗中的安寧褪去,唯有窒息攥住她們的喉嚨,壓榨她們還未變異肺部的氧氣。

母親連接子女的臍帶變成謀殺的兇器,將她們的喉嚨纏死,如果此時有人能拍下照片,估計她們兩位能榮登什麽荒誕行為藝術照片展覽頭等獎的寶座。

但即便如此,她們仍舊能開口說話。

窒息的痛苦與表達的方式並不沖突。

在這片胞宮之地,人類的常識似乎並不像以往那樣,可以奏效地衡量與感知世界。

既然眼下已經站在這裏,甚至可以說是在死亡的邊緣試探,方絮幹脆也放開了膽量對著那片好似空無一物的虛空說道:

“就像謝海連說的,你的女兒早就死了!在這裏只是流淚,只是哭喊又有什麽用?!”

「胡說!」

「胡說!!」

「胡說!!!」

一聲比一聲激烈,好似巨大卻又易碎的編鐘即將跨過徹底破裂的邊緣。

狂暴的聲響震破耳膜,又快要將腦子裏的血管一起震碎。

捂住雙耳,閉住雙眼是全然無用的方式,姆媽的尖鳴是直接在大腦中響起,好似一把鋒利的匕首將神經攪成一團爛泥。

方絮扯開一抹笑容,在羊水中仰視那位無形的母親。

“你要是不信,就睜開眼看看!”

“姆媽!你自己看看,看看曉麗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

方絮-進行說服檢定:D100=5/70 【判定結果為:極難成功】

年輕又衰老的母親睜開祂的雙眼,世界就在祂的眼中化作一盤棋、一本書、一場劇,祂以人類窮盡一生或許也無法理解的角度,將海陸空的人或事覽進荒蕪的眼底。

明明早已清楚,明明早已明白,然後緊閉雙目,緊閉雙耳,仿佛這樣就能告訴自己,那個乖巧的、活潑的、聰穎的、親愛的女兒還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然而,故作偽裝以求生機的只是渺小的螻蟻,春來秋去,這些面孔模糊的生物呼喊著祂為母親,於是祂就混沌地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

但,亦有聲音從水底傳來,從昏暗中傳來,從臍帶的另一端傳來。

姆媽看向她們,將那些孱弱憐惜的孩子擁抱進自己的眼簾,在更遙遠的時間線之前,或許祂也和這群孩子一樣朝生暮死。

「你們……也和曉麗一樣……我的孩子……」

祂含糊不清地說著,語氣裏竟然還有一些母親特有的慈愛。

「留在這裏……保護你們……」

“不用了。”方絮擡頭看看這祂,哪怕視線並沒有能夠和這樣一個偉大又縹緲的存在對上。

又或許沒有對上,才是對人類最好的保護。

她笑道:“哪怕是親生的,也應該成年離開了。”

“如果做父母的不放手,那這根臍帶大概一輩子也沒有辦法斷開。”

每一個僥幸從這裏“出生”的孩子都是強行掙紮著斷開與母親相連的臍帶,雖然活著出去,可鮮少斷奶“成人”,於是每天靠著乳汁半是清醒、半是瘋癲地活著。

母親又沈默下來,唯有羊水的呼吸伴隨在她們左右。

「是嗎……你們是這樣……想的……」

人類活著所必要的元素重新回到胞宮之中,溫柔的母親用海洋一樣柔和溫暖的方式對她們說話。

「我的孩子……」

「我最初的孩子……我要去找尋……並非……你們所能替代……」

祂還是那樣固執,那樣慈愛,那樣殘酷。

「你們去吧……我不再……約束……」

羊水如同退潮的海浪從淹沒她們口鼻的高度逐漸褪去,漆黑的山洞內似乎逐漸有了光亮與風聲。

方絮瞇起眼,感覺從遠處而來的那道光亮得能夠把她的眼睛當場刺瞎。

可系統的那行小字還能清晰地在她視網膜上呈現。

——進行【偵查】投擲。

它甚至都沒讓過【體質】,太溫柔了。

方絮懷疑剛才她甚至一度會在那片黑暗的羊水中窒息而死。

撥動衣袋裏的骰子。

方絮-進行偵查檢定:D100=1/75 【判定結果為:大成功】

她回過頭去,想問謝海連這樣的結果算不算也是從母親身邊正式斷奶成人了。

或許是那時從遠處而來的光恰到好處地照亮謝海連手中的槍,又或許是骰子轉動後落下的大成功,讓她不經意地看見那把槍是抵在謝海連自己的太陽穴上。

她幾乎是想也沒有想,就先撲上去試圖壓住她嘗試自盡的動作。

“謝海連!”方絮怒吼道:“我們就快出去了!”

兩個人如同溺水的魚,處於明明應當活著,卻又徘徊於岌岌可危的死線邊緣。

謝海連的嗓子裏泡著苦澀的淚水,如果可以,她像一條垂死的深海魚類,發出嘶啞難聽的回答。

“方姐,我要是出去我可能也是個廢人了。”

“我腦子不清醒,出去後無非就是另外一個‘曉麗’,是第二個江玉,甚至最壞的可能是——”她的嘴唇哆嗦,好似有一種疼痛已經先從骨髓深處升騰而起:“乳汁的效果還在,我出去無非是另一個癮君子。”

“放屁!”方絮沒忍住給她爆了粗口。

她揪住謝海連的衣領,把她壓在逐漸褪去肌理感覺的巖壁上吼道:

“姆媽都願意放手了,你現在給我扯什麽你覺得你有病……你有什麽毛病?!”

謝海連的淚水燙得像是煮沸的熱水。

“我不敢啊!我不敢啊方姐!如果出去是那樣的生不如死,那不如就徹底在這裏了解自己的生命。”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槍。

之前她已經用掉了五顆子彈,還剩下的最後一顆就是為了這個時候準備的。

原本只是一種預感,沒想到有時人的預感就是這麽靈驗,當初留下的最後一顆子彈,現在又用上了。

“你都敢一個人進來了,這你有什麽不敢的。”

“要是真的有問題我們就去看病,就像那些從小就得病的小孩子那樣努力活著!”

方絮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要是想著依靠其他什麽無病無憂地活著,那和最初溟澥村的那群人有什麽不同?!”

“把自身的願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面對未來的苦難,只是杞人憂天一樣地發愁,不如自己動手,自己做出改變!”

她緩緩松開謝海連的衣領。

怒吼後的言語化作比她淚水還要熾熱三分的餘灰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的槍裏還有幾發子彈?”

“一發。”謝海連笑笑。

沒了方絮扯住她的外力,她只感覺自己在往下墜落,一直要墜落到那泥濘渾濁的水中。

“你還是為自己留的是吧。”方絮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

她手中的電筒照亮兩個人狼狽蒼白的臉色,只是方絮的眼底還燃著光,好像隨時還能把這片灰暗燒得精光。

“你開槍吧。”她站在她面前,背脊挺得筆直,好似正在燃燒的火,“你要是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屍體拖到外面去。”

謝海連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要為自己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找出一些美好合理的借口,可直到最後她能做的,也只是低下頭去低聲說了句“方姐,我把銀行卡和密碼放在辦公桌右手邊第一個上鎖的抽屜裏,你要是回去就把它轉交給我爸媽,算是我這個不孝女唯一能給他們做的”。

方絮抿緊唇:“你要是真心想說,就給我自己去給你爸媽說,這是你與你家關系,要繼續還是要斷了,也是你自己做決定。”

“你要是還能活著,別像托孤一樣地和我說話。”

謝海連垂下頭去,不再多言。

唯有那把按理說只剩下最後一發子彈的□□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這不是左輪,用不著玩六選一的死亡轉盤游戲,只要扣下扳機就能結束自己這一生,從開始到結束似乎都沒有獲得過自由的生命。

她閉上眼,扣下扳機。

“——”

“叮。”

一枚子彈掉進泥水之中。

謝海連睜開雙眼,震驚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槍,隨後猛地擡起頭看向方絮。

“很遺憾。”方絮站在她的面前,右手伸出,掌心朝下,那枚子彈是從她的手中掉落的,“我之前把你的槍奪走時,就把你的子彈給卸了。”

她把謝海連從地上拽起來:“你現在還要給自己一槍嗎?”

回答她的是謝海連緊緊抱住她的動作,勒得她肋骨生疼。

“可是萬一——”

“出生的時候誰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會是怎麽樣?”方絮的手拍拍這個倉皇無措孩子的後背,“我總是覺得不到最後一步,總是有遺憾。”

她拉住謝海連的手往前走。

遠處的光是那樣明顯,明顯到仿佛是姆媽特意指給她們看出口的溫柔。

她們從一深一淺地慢行,到最後已經是一起朝著那狹窄卻明亮的通道奔跑起來。

先是謝海連,緊接著是方絮。

瓢潑大雨從漆黑的雲層中落下,砸得這片天地都是茫茫的昏暗。

外面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陳玄的聲音湧進她的耳中——“她們不是死嬰!”

隨後是各種腳步聲與呼喊聲如海浪般將她們淹沒。

姆媽的臍帶已經和她們徹底斷開,耳旁除去嘩嘩作響的雨聲,和嘈雜的人聲,似乎再也聽不見那溫柔狂躁的呢喃。

方絮看了眼被白萍緊緊抱住的謝海連,終於脫力地仰面躺倒在這泥濘的雨地裏。

在她背後,狹小的山洞口發出轟隆的聲響,也許是這樣的暴雨讓山體巖石松動滾下埋住了洞口,又也許是那位母親最後的回應,以這樣仁慈又殘酷的方式,主動扯斷了和孩子們的臍帶。

系統的聲音就算在雨夜中也很是清晰。

“您已完成【模組溟澥島】,正在為您結算中,請稍後。”

一把傘擋住了傾盆而下的大雨。

雨水還在從她的發燒睫毛上滴落,可這絲毫不妨礙方絮能清晰地看見陳玄終於松了口氣的面容。

她勾起嘴角,對著趕來的管城子與墨池也笑道:

“最後在裏面那叫一個刺激啊……不過下次可不想再和對方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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