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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九年.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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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九年.金枝

張鈐從窗前轉過身來,對汝寧郡主換了好顏色,不再是冷淡模樣,而是以謙卑姿態,對汝寧郡主的方向彎腰拱手作揖。

溫聲道:“郡主千金之軀,今日卻被囂張跋扈的蕭家四娘子折辱,何不去陛下親告禦狀,讓陛下為郡主您主持公道。”

徐稚棠正為自家表姐整理滿是褶皺的衣裙,驀然被張鈐這猝不及防的轉變弄得措手不及。

她那對漂亮的杏仁眼充滿疑惑,不解地看向張鈐,“張鈐你——”

張鈐已從袖內掏出自己的絹帕,雙手恭敬遞與汝寧郡主,讓汝寧郡主擦拭臉上的血跡。

汝寧郡主的臉紅過天邊的雲霞,羞羞答答朝張鈐福身,溫溫柔柔道:“你放心,到了陛下面前,本郡主斷然不會冤枉張鈐你這樣的好人。”

隨後惡狠狠地瞪向徐稚棠、蕭寶鸞二人,指著這二人的鼻子兇道:“更不會放過你們這兩個逞兇作惡的母夜叉。”

蕭寶鸞的脾氣好似一點就炸的炮仗,要不是徐稚棠、蕭衍聖拉著她,差點又要沖到汝寧郡主,再打上汝寧郡主一通。

“死丫頭,你說誰母夜叉呢。是我打的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攀扯起我乖巧的小表妹做什麽?”嗓子都喊破音了。

汝寧郡主得意起來,抱著胳膊笑道:“蕭寶鸞,你現在知道怕本郡主了,晚了!本郡主立刻就要去陛下面前告狀!”

她擡手扶著自己的太陽穴,朝氣壞了的蕭寶鸞翻了個朝天白眼,輕蔑地幹笑了幾聲,“本郡主一向有頭疼的毛病,可記不清是誰打了我,反正你們表姐妹都是一個德行,尤其是你這小表妹,老遠就能聞到她的狐貍騷味兒了,要不怎麽迷得我二哥哥神魂顛倒的。”說到這裏,又朝徐稚棠翻了個白眼,“你姐姐也是個騷貨,還裝作那大家閨秀的模樣,為了嫁入東宮成為我大哥哥的太子妃,自薦枕席脫了衣裳爬上我大哥哥的床,若不是你姐姐使了手段勾引的話,我那真正賢良淑德的表姐早成了我大哥哥的太子妃,輪得到你姐姐這樣的破爛貨嗎?”

這幾句話立時撩撥起徐稚棠的心火,這下輪到她忍不了了,恨不得撕爛汝寧郡主那張比臭豆腐味道還沖的臭嘴來。

她怎麽有臉說她表姐胡雲襄賢良淑德,還拿胡雲襄來比她姐姐,胡雲襄那樣心思歹毒的人給她姐姐提鞋都不配。

蕭衍聖可忙了,左手拉著自家四妹蕭寶鸞,右手扯住自己的小表妹徐稚棠,阻止她們倆被憤怒沖昏了頭。

萬一這二人闖下什麽塌天大禍,雖然有魏國公府與高陵侯府兩家撐腰,但牽扯上皇家的禍事,總歸是要大傷元氣的。

可是,蕭衍聖也忍不住怒懟說話難聽的汝寧郡主。

“郡主,惡語傷人總是不得體的,倘若陛下聽到您方才說的那些話,臣不信陛下會徇私偏袒,郡主您言語誹謗太子妃,按照大昭律,是要處梳洗之刑的。”

梳洗之刑,用一把布滿尖銳長釘的鐵梳一下一下刷去犯人身上的皮肉,直到犯人皮肉刷盡,露出白骨,是一種非常殘酷的刑罰。

汝寧郡主神色慌張,張鈐出言安撫她道:“郡主,親疏有別,陛下是郡主的親皇叔,陛下不徇私偏袒您,徇私偏袒誰呢。”

張鈐趁汝寧郡主未察覺時,迅速給徐稚棠使了個眼色。

頃刻間,徐稚棠明白了張鈐的用意,今日她表姐毆傷汝寧郡主之事,必須鬧到陛下面前,最好鬧得震驚朝野內外,鬧得大昭兩京十三省人人皆知。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徐稚棠假裝害怕地哭了出來,擡袖揩淚道:“郡主,臣女求您了,千萬不要鬧到陛下面前,您如果向陛下告狀的話,那臣女和臣女的表姐以後還如何做人啊,臣女與臣女表姐將來定會被夫家厭棄,那這一輩子就徹底完了……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徐稚棠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淒慘,正中汝寧郡主下懷,勾得汝寧郡主更加想要進宮去貞禧帝面前告狀了。

一定要出了心中這口惡氣,讓徐稚棠、蕭寶鸞顏面掃地,汝寧郡主越想越美。

張鈐在一旁正色道:“郡主,您若進宮向陛下哭訴徐二娘子與蕭四娘子今日之惡行,臣可充當人證,臣會向陛下稟明,親眼所見徐二娘子與蕭四娘子合夥虐打郡主,而郡主您是何等深明事理,為了不讓皇家與世家生不虞之事,沒有還手,默默承受了徐二娘子與蕭四娘子的暴行。”

張鈐這一番說辭,正是汝寧郡主想要貞禧帝聽到的話,如今人證有了,再加上自己臉上的傷口佐證,就不信陛下不治徐稚棠蕭寶鸞這倆賤蹄子的罪。

蕭衍聖同察覺出事情的蹊蹺,故意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揮袖道:“阿鸞,小野,不是做哥哥的不心疼你們,實在是為了家族聲名,今日不得不大義滅親。”

蕭衍聖快步走到汝寧郡主身旁,“我也只好棄了你們,站在郡主這邊,你們倆確實不可理喻,郡主是何等尊貴體面的金枝玉葉,容得你們如此放肆。”

只剩下蕭寶鸞摸不著頭腦,怎麽事情一下子就轉了風向,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在為汝寧郡主說話,叛徒!她白喊蕭衍聖哥哥這麽多年了!

徐稚棠哭得更慘了,手還得顧著緊緊拉住隨時喪失理智的蕭寶鸞。

汝寧郡主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跑,帶著內侍親衛奔向皇城。

張鈐、蕭衍聖也跟著汝寧郡主去了。

而留在茶肆二樓過道的徐稚棠,等不見了汝寧郡主的身影,立刻止了哭聲。

蕭寶鸞生氣地說:“這叫什麽事嘛,張鈐他是外人就算了,怎麽連哥哥也這麽不仗義,幫著汝寧那死丫頭來作偽證。”隨即摟過徐稚棠的肩膀,柔聲道:“小野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陛下如若要責罰,我一人扛著,就是又要害你被姑姑罵了。”

蕭寶鸞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漂亮的小腦袋。

“我怎麽就那麽笨,沒事招惹汝寧那死丫頭幹嘛,害得小野你要擔驚受怕。”

她是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最怕自家小表妹的眼淚,剛才徐稚棠哭得那會子,蕭寶鸞在心裏罵了自己不下百遍豬腦子。

徐稚棠趕忙低聲和蕭寶鸞解釋,而後笑道:“表姐,還不知到了陛下那裏,是誰哭誰笑呢。”

*

社稷壇左門東側是六科廊,這時候可熱鬧了。

三十多位言官聚在一起,湘王府老王妃胡氏身邊的大太監聞喜帶了一幫內侍過來。

聞喜公公先給言官們一人散了一把金瓜子,再和顏悅色說道:“諸位大人,大過年的還要勞動你們,真過意不去。”

老王妃胡氏乃太子與湘王生母,六科廊的言官們明白,這位胡老王妃日後是要享太後尊位的,她身邊的人不能得罪了。

且貞禧帝剛得的小兒子今日被西苑玉照宮一個侍弄花草的老太監用花鋤敲死了,這已經是貞禧帝與章皇後夭折的第四位皇子,章皇後因此精神受到重創,三個時辰前發了失心瘋,秉燭臺點燃坤寧宮中的帳幔想要引火自焚,幸虧宮人搶救及時,加上今日大雪,只燒了坤寧宮中章皇後的寢居東暖閣。

不光是六科廊的言官們,百官們都覺得這是上天在給貞禧帝警示,因他荒廢朝政、一心修道,沒有履行好君父的職責,故而上天不肯賜給他一個好兒子。

聞喜公公站在值房內,背朝大門而立,門外是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襯得他身上的朱紅蟒衣更加鮮艷奪目。

他的公鴨嗓音很尖,“諸位大人,有人使皇家顏面掃地,你們管不管?”

吏科的一名言官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請公公細說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心裏也有個底。”

其他言官跟著附和,唯獨戶科的金雀橋沈默不語。

聞喜公公唉聲嘆氣,將汝寧郡主在白馬寺旁的茶肆如何被魏國公府徐家的二小姐、高陵侯府蕭家的四小姐侮辱欺淩之事添油加醋說了出來。

言官們一聽是這兩家的小姐打了汝寧郡主,一個個將剛捂進口袋還沒放熱的金瓜子還了回去。

聞喜公公連忙道:“諸位大人,可是嫌禮薄了,我家老娘娘說了,諸位大人在陛下面前好好參徐、蕭二家一本,事成以後,必有重酬。”

言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頭的搖頭,擺手的擺手。

聞喜公公追問他們緣由。

刑科的一位言官道:“公公要我們參的這兩位公侯小姐,一位是蕭老先生的親外孫女,一位是蕭老先生的親孫女,蕭老先生可是天下讀書人之師。江南烏衣巷衣冠十姓中,只有蕭章二姓還在,可見陛下對蕭家有多麽看重。我們今日要參了蕭老先生家這兩位女公子,且不說江南那些讀書人怎麽罵我們,我們自己心裏這道坎也不過去,在場諸位,哪位不是蕭老先生的學生。”

“是啊,就是不要頭上這頂烏紗帽,也不可寒了蕭老先生的心。小娘子們打架那能叫打架,就是鬧著玩的,何必我們去陛下面前參她們呢。”兵科的一位言官接道。

其他言官紛紛點頭讚同這位言官所言。

“蕭老先生家風清正,他家小娘子怎會如公公所言這樣窮兇極惡,怕不是看錯了人吧。”

“徐家二娘子曾是皇後娘娘養女,又是懷橘書院山長蕭夫人次女,規矩必是一等一的好的。”

“蕭家四娘子坦率天真,家妹與她是手帕交,家妹說她打人只打惡人,公公剛剛說誰是惡人?恐怕不是蕭四娘子吧?”

“魏國公府的老公爺以前在內閣,為國事日夜殫精竭慮,徐二娘子是老公爺的心頭肉,我們去剜老公爺的心頭肉,豈不成了豬狗不如之人?”

……

聞喜公公受不了言官們東一句、西一句,沒有一句是他能帶回去轉述給胡老王妃的。

他有些迷茫,這天下是宋家的天下,還是他徐蕭二家的天下。

堂堂一個皇室郡主,又是東宮太子胞妹,竟還沒有兩位公侯小姐高貴嗎?

*

西苑玉照宮。

內閣首輔申玉樓、內閣次輔徐遐與其他幾位閣老侯在常議事的正殿。

殿內貞禧帝休憩的東側間內,隱隱傳出汝寧郡主的哭泣聲。

徐遐眉頭深鎖,不信自家小女兒會做出毆傷汝寧郡主之事。

他身旁的申玉樓捏著笏牌道:“徐尚書,聽聞隨汝寧郡主一同面聖的是陛下新封的那位承恩侯,這位侯爺姓張名鈐,字稚奴,號潛麟,深得帝心。本官原想將家中老妻娘家的那位侄女許給張侯,卻聽聞湘王府的胡老娘娘有意招這張侯為郡馬,今日一看,傳聞不虛,張侯是何等心冷面冷的人,待汝寧郡主卻是不一般的。”

徐遐並未聽進申玉樓的話,心中憂慮自家小女兒的安危。

小野生下來時,就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奶團子,越長大那眉眼越動人,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皆是惹人喜愛的。

陛下,應該不忍過分苛責小野吧。

東側間內,貞禧帝坐在金交椅上,扶額不耐煩地聽著汝寧郡主的哭訴。

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拙侍立在貞禧帝座側,和藹地註視著汝寧郡主。

貞禧帝出聲安慰了汝寧郡主幾句話,很是敷衍,最後認真地詢問道:“汝寧,徐二娘子可有傷到?”

汝寧郡主搖頭,“陛下,她是打汝寧的人,汝寧又沒有還手,她怎麽會傷著呢。”

貞禧帝松了一口氣,眉頭舒展開來。

“朕第一次聽說她與人打架,這場面肯定有意思,可惜朕沒親眼看到。”

貞禧帝側首看向身旁的李拙,帶著笑意道:“大伴,小野第一次與人打架,還算有出息,不丟朕的臉。她要是被別人打傷了,朕可真要生她的氣,朕不是囑咐過她嗎?在外頭受了委屈,一定要與朕說,朕來替她做主。”

李拙伏地叩首,恭敬回道:“陛下,奴婢就小野這一個幹孫女,奴婢實在不放心小野,請陛下立即召小野入宮,讓尚藥局的女醫們驗過小野身上有無傷口,奴婢才能安心。”

汝寧郡主本就對貞禧帝偏心徐稚棠不爽,又聽到李拙這閹奴向貞禧帝暗示她在說假話。

氣得她上前踹了伏在地上的李拙腰身一腳,“沒根的東西,你認為本郡主欺負了你的幹孫女?”

“啪——”

在貞禧帝的手勢暗示下,李修過來扇了汝寧郡主一耳光。

這一耳光,也有李修的私人恩怨在其中,所以他扇得格外用力,將汝寧郡主打得耳鳴了。

貞禧帝肅聲道:“汝寧,大伴是你皇祖母在世時的摯友,朕從未對大伴發過脾氣,你這一腳,是將你皇祖母的臉面往腳下踩。”

太監們不過是伺候貴主兒的奴婢,汝寧郡主天生高貴,根本不懂、也不需要懂如何去尊重一個奴婢。

汝寧郡主捂著自己紅腫的面頰哭道:“陛下,難道汝寧還比不上李拙這個閹人尊貴嗎?”

“啪——”

李修又打了汝寧郡主一巴掌,這樣她兩邊面頰都腫得一樣高了。

貞禧帝不想看到自己這愚蠢不堪的侄女,命小太監扶起李拙,溫言安撫他道:“大伴,你替朕擬旨讓內閣知道,朕要將汝寧從皇室宗譜中除名,太子沒有教導好她妹妹,即日起讓太子在東宮閉門思過半年。”

張鈐一直未出聲,現下汝寧郡主投來目光向他求助。

他一想起汝寧郡主在茶肆罵徐小野的話,嗯,是該讓陛下的怒火燒得更盛些。

讓徐小野心情不爽快的人,全都應該永墮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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