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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七年.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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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禧二十七年.入獄

吳萱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徐稚棠沒心思上張鈐的斫琴課,她挽過吳萱的手往外走。

琴室在二樓,當徐稚棠二人來至廊道上時,聽到樓下一片喧鬧聲。

吳萱手扶欄桿朝下看,十幾個穿飛魚服的少年立在下頭,她驚道∶“出了什麽事嗎?引得北鎮撫司的小沈大人過來拿人。”

徐稚棠順著吳萱的目光望下去,見到她口中的小沈大人,就是那個眉眼與張鈐相似的沈松玉。

日暮西斜,少年手中的繡春刀浮現夕陽倒影,隱隱約約折射出兩張美人面。沈松玉擡頭,目光停駐在徐稚棠臉上,笑道∶“徐二娘子,沒想到這麽快又碰面了。”

沈松玉將手中繡春刀歸鞘,朝樓上的徐吳二人彎腰作揖。

吳萱在旁小聲提醒道∶“棠娘,這位小沈大人是京師出了名的浮華浪子,他來我家做客時,家裏的姐妹們躲他還來不及,你別理他,他最不正經了。”

“這個時候,明月樓只有你我與張鈐三人,小沈大人沖著誰來的?很明白了。”徐稚棠與吳萱咬完耳朵後,朝樓下的沈松玉揮手,“沈郎君,你可得了我母親的允準?明月樓是女郎們上課的地方,不便讓錦衣衛隨意搜查。”

沈松玉從袖中掏出一卷黃綢,“我有陛下聖旨,就算蕭夫人來了,也不得阻攔我北鎮撫司辦案。”

徐稚棠不清楚張鈐犯了何事,她自己拿不定主意,對吳萱道∶“你去找我母親來,我留在此與錦衣衛周旋。”

吳萱提裙下樓,剛才她與張鈐的齟齬早拋於腦後,一心想助張鈐脫困。

沈松玉帶領錦衣衛上樓。

徐稚棠攔在琴室門口,不讓他們進。

沈松玉勒令身後的錦衣衛先別輕舉妄動,他承擔不起弄傷徐稚棠的後果,也並不想在徐稚棠面前留下壞印象。

“徐二娘子,陛下的旨意還是司禮監的李掌印請的,聽聞你是李掌印的幹孫女,今日攔我,寒的是你幹爺爺的心。”

徐稚棠正在腦海裏飛速回憶前世貞禧二十七年發生的案子,能與張鈐扯上關系的,恐怕是那樁“閹童失蹤案”。

她的立場要站在哪邊?維護張鈐還是她幹爺爺呢?

萬分糾結時刻,徐稚棠身後琴室的門開了,接著是張鈐冷冷的聲音,“大人,我與你走一趟。徐二娘子,你讓開?”

徐稚棠轉過身,與張鈐四目相對,企圖從他眼中讀出一絲情緒,然而張鈐眼中什麽都沒有,他更沒有任何解釋。

她就這樣眼睜睜瞧著,瞧著錦衣衛給張鈐戴上手腳鐐子。

沈松玉一直盯著張鈐的右手看,“你右手小拇指如此紅腫,指骨斷後又添了新傷?”

“是。”張鈐平聲道。

沈松玉站到張鈐身側,比較著自己與他的身高。

“嗯,根據看押馮子若的那些廠衛描述,是個差不多你這樣高的賊人劫走了他。有本事啊,闖進廠獄中劫囚,有機會咱倆過過招。你要大難不死的話,到北鎮撫司謀份差事如何?”

徐稚棠在一旁聽得入神,她不該為張鈐憂心的,這廝後來都成了內閣首輔,說明這樁“閹童失蹤案”對他影響不大。

以先知者的身份看來日事,徐稚棠心中陡生毛骨悚然的感覺,她知道許多人的結局,可是能改變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而且張鈐,他是重生過三次的人,為什麽有些禍事他不主動避開?是避不開?還是不想避?或者,另有隱情?

她仿若一粒塵,被年月催逼著四處流竄,終會掉入與前世相似的縫隙間。

*

錦衣衛帶走張鈐後,吳萱才將蕭夫人領到明月樓來。

徐稚棠失魂落魄地坐在琴室門口的門檻上發呆。

蕭夫人以為女兒被錦衣衛震嚇住了,趕緊俯下身子撫拍女兒的肩背。

“小野不怕,張鈐有人保他,不會出事。”

“阿娘,我怕的不是這個。”徐稚棠摟住蕭夫人的腰,“宮墻內的風吹出來了,對嗎?阿娘。”

蕭夫人脊背驟僵,肺腑間生出一陣惡寒,女兒是知道了什麽?她讓吳萱回自己住的院落去,攙起女兒入琴室內。

散發水沈香香味的梧桐木擱在書案邊,蕭夫人似察覺出什麽,欲言又止。

張鈐算蕭夫人半個學生,他那隱晦的心思,既從未向小野表露過毫分,自有他的道理。

蕭夫人倒了一杯溫茶遞給女兒,“你知道張鈐為何被捕?”

徐稚棠抿了口茶,“馮子若那個小閹童被人劫走了,張鈐是疑犯。”

蕭夫人又問道∶“馮子若為何入廠獄?”

徐稚棠落了手中茶盞到桌上,“因為馮子若抄了一首譏諷幹爺爺的詩,但這不重要。馮子若家牽涉櫻珠案,我猜,與這樁案子有關的人必死無疑。幹爺爺、司禮監、東廠、錦衣衛全是陛下的棋子,欲加之罪全在陛下一念之間,女兒看不清張鈐的站位,更捉摸不透我們家的站位。”

蕭夫人第一次認真審視起面前的小女兒,家中除自己以外,其餘人對小女兒盡是溺愛。

兩個女兒一同入宮為章皇後養女,大女兒不用她這為娘的操心,生來便是還債的,成了那樣懂事體貼的大家閨秀。相反,小女兒卻是個小討債鬼,一舉一動隨心所欲。

蕭夫人真怕小女兒被溺愛成廢物,可剛剛問小女兒的問題,她分析其中的關系利益頭頭是道,蕭夫人懷疑自己過去對小女兒偏見太深了。

“阿娘索性露個根底給你聽,櫻珠案是樁冤案,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只為‘皇家顏面’四字。阿娘和吳閣老都想翻了這樁案子,讓平白冤死的那些人不再身死名汙,張鈐的站位是清流,我們家的站位也是清流。”蕭夫人說出一番試探的話來。

徐稚棠細細咂摸母親話中的意思,尤其是“皇家顏面”四字,忽然她開竅了。

“原來如此,皇後娘娘誕育的三名皇子先後夭折,劉麗妃生的萬壽公主也夭折了,現今宮裏只剩下那個天生兔唇的小公主,若為‘皇家顏面’四字,小公主應當時日無多了。”

徐稚棠說得這麽篤定,是因前世這位小公主不到半歲便夭折了。

有人曾與她說過,皇家容不下殘疾的孩子,皇子皇女當為天降祥瑞,而不是身體殘缺的怪胎。

蕭夫人驚愕地看向女兒,“小野,你以後進宮,不能在皇後娘娘面前亂說話,尤其是皇子之死,做母親的,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有些話,藏在心底便好,萬萬不可為賣弄自己的聰慧去與人說。”

“母親話中的意思,這櫻珠案……莫不是陛下一手造成的冤案?皇後娘娘生的福慧太子,因誤食有毒的野櫻珠早夭,也是陛下命人——”未等徐稚棠說完,蕭夫人用衣袖捂住了她的嘴。

蕭夫人沒想到,一向愚鈍貪玩的女兒,能在短時間內,便理清了櫻珠案後的隱情。

“小野,這些都是你憑空的猜想。在沒有足夠證據證實你所言前,不能妄議櫻珠案。這案子與你無關,你去追自己的夢。阿娘只生了你們姐妹,期盼你們平安便好,誰知你姐姐竟被許了太子,要知道,將人捧到至高的位置,不慎跌下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蕭夫人嘆了一聲,“等過幾年,咱們舉家搬離京師這個是非之地,去江南可好?”

“我不去江南。”徐稚棠掰開了母親放在她唇上的手,“留姐姐一人在宮裏,我不忍心。阿娘,我一定護好姐姐。天家無情,皇後娘娘與陛下青梅竹馬、還是表兄妹,陛下都棄了皇後娘娘誕下的小皇子。那太子對姐姐,只會更殘忍。”

更何況,太子心悅的是他表妹胡雲襄,他的正妻位置一直是留給胡雲襄的。

這讓徐稚棠開始懷疑,前世她姐姐早早病逝於東宮,其中是否有貓膩?

小女兒的話正中蕭夫人下懷, “你能這樣待你姐姐,不枉阿娘生你一場。”蕭夫人一向偏愛長女,父母對子女的偏愛多無緣由,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明明小野更像她年少時的性情。

*

北鎮撫司詔獄。

牢室內的張鈐囚衣上吸飽血汁,他剛受了一頓鞭刑,周身火辣辣的疼。

三日了,牢室陰暗潮濕,他憑蠟燭燃燒時間的長短推算時間,意識時刻保持清明。

是沈松玉親審的他,這名同父異母的胞弟,對他審問施刑時,夾雜個人恩怨在其中。

張鈐一直強撐著,不漏一點口風。

牢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

進來的人端著一碗餿飯,待在張鈐身前站定後,那人將餿飯倒在地上,“吃吧,不知你在倔什麽?供出馮子若的行蹤,放你回家與你娘團聚,省得你娘另一只眼再哭瞎了。”

張鈐背靠墻壁而坐,虛弱地用左手支撐自己的身子勉強不倒。

“我不知馮子若的行蹤,只管接應他出廠獄。”說完,他的身子倒下,側躺在地上,使勁伸出左手抓了一把米飯到口中,難以下咽的味道,但他吞咽下去了。

沈松玉扶額,握著繡春刀的刀鞘,往張鈐肋骨上一搗,不耐煩道∶“活得和狗一樣,爹他從來就不記得有你這麽個兒子。金雀橋受徐二娘子囑托庇護你到如今,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得徐二娘子這份善意,更妄想攀上吳三娘子的親事,有吳閣老當你老師又如何?無論怎樣你都進不了會試考場,不寫那七篇文章,永遠是個小舉人,翻不出什麽風浪來。”

張鈐只覺肋上疼得快無知覺了,喉間湧上鮮甜滋味,吐出一口血來。

“我從未將自己當作沈家子,你不必強調沈珩記不記得我張鈐,你不敢對我下狠手,難道不是因為你怕沈珩嗎?他要你給我留生路,你便弄不死我。”

沈松玉大怒,張鈐這狗雜碎怎能直呼他父親的名字?一腳踩在張鈐後腦勺上。

只聽“咚”的一聲,張鈐的額頭磕在地上,地磚縫間滲入一片血紅。

沈松玉還要再踹第二腳,牢室門外有人通報∶“大人,東廠的胡督主帶了一位小姐來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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