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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間客棧(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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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間客棧(13)

自禮部尚書談學文被大理寺帶走的第三日,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談筠終於清醒了過來。

太醫說,談筠能撿回一條命實屬幸運,還需靜養。

可是,談筠卻撐著無力的四肢,頂著一張面無血色的臉,在司明鈺的陪伴下,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響,達天聽。

是什麽樣的冤情,讓談筠在病都沒好全的情況下,堅持敲鼓?!

一時之間,談筠這個談府正經嫡出大小姐無人知曉,而後更是失蹤、失憶,談箏見嫡姐後當眾發瘋,談筠疑似恢覆記憶,談學文邀談筠過府,談筠中毒昏迷,談學文被大理寺調查,這一樁樁,一件件,從點到線,似乎拼接出了一個令人心驚的真相。

人間冤屈千千萬,但能敲響登聞鼓的,不過萬一。

這登聞鼓,已近三十多年沒有響過了。

此次一響,更是引起全程轟動。

談筠這次若非有司明鈺陪著,別說敲響了,怕是連走近,都會被人呵斥走。

可在鼓響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她所告冤情不僅要接受三司會審、皇帝決裁,更要被應都、不,天下人都看在眼中。

大理寺卿現在是最頭痛的那個人。

在吏部尚書和禦史大夫還沒到的情況下,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虛弱卻堅強站著的談筠,還有她身邊那個一臉擔心扶著她的司明鈺。

身為皇子,身為皇子妃,談筠就算沒那個本事直接和陛下說,也可以通過司明鈺告知陛下啊!

何苦如此大張旗鼓,使得全城圍觀。

大理寺卿抹了把頭上的汗,前有一個不好處理的禮部尚書談學文,後有一個不好處理的皇子妃談筠,一個和大皇子司明遠千絲萬縷,一個和嫡皇子司明鈺同床共枕,哪個都不好得罪。

這些日子以來,民間關於談府一家的猜測源源不絕,大理寺卿也聽聞不少,如今,談筠擊鼓鳴冤,她自然認為談筠將要稟奏的冤屈就是談府府內陰私。

這麽看來,談學文的確沒把這個女兒教好。

就這點家事,他們私下解決就好了,如今反而借司明鈺的勢來敲登聞鼓,怎麽?把已經成為大皇子妃的談箏和親生父親談學文拉下馬,談筠一個女子,又能有什麽好?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現在司明鈺還喜歡著她,願意寵著她,那以後呢?

沒有娘家扶持照料,以後她對於司明鈺而言就是個想舍棄就能舍棄的孤女!

鼠目寸光!

談筠連狀書都還沒遞,大理寺卿心中已是對她不喜,不過是礙著司明鈺的面子,勉強陪個笑臉。

談筠半倚在司明鈺懷中,自然看得出眼前大理寺卿眼中的不讚同,她卻仿佛沒看見一樣,臉色未變。

她的懷中是從那個人那裏得來的證據,滾燙得仿佛要灼燒她。

司明鈺緊緊握著談筠的手,想以此帶給她力量。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吏部尚書和禦使大夫就趕到了。

談筠這登聞鼓一敲,全城矚目,就算是不想來,他們也不得不來。

但與大理寺卿的想法不同,吏部尚書和禦使大夫在來時途中通過氣,一致認為,談筠這擊鼓鳴冤,看似是為自己討回公道,實則是司明鈺在背後做推手。

通過談筠狀告談學文、談箏,意在司明遠。

之前看司明鈺回應都後一直沒有什麽作為,還有人猜測他莫非不戀權勢,可如今看來,不過是隱忍待發罷了,生為皇家子弟,那個位置,怎麽可能沒點想法。

皇權爭奪,看來是要以此做開端了。

禦使大夫,他神情肅穆,面對吏部尚書的深鎖的眉頭,他還是出聲道,“登聞鼓本就是為了那些有冤屈的百姓準備的,若是有證據……我會秉公辦理。”

吏部尚書聽他這麽一說,神情更加嚴肅,家事難斷,更何況涉及天家!

這難道是逼著他們站位?

還是說,司明鈺以為他們和司明遠是一夥的,借此敲打他們?

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司明鈺早已身亡,那朝中司明遠如日中天,為了往後,他們這些朝臣多少也有了些許偏向。

可司明鈺一回來,先後嫡出,自幼聰慧,芝蘭玉樹,那點不明確的偏向也早就掰正回來了。

一者占長,二者占嫡。

這要把未來官路投到哪位頭上,正是要細細考慮的時候呢。

卻沒想到,他們還沒想清楚,司明鈺已經率先露出了獠牙。

吏部尚書一路深思,還是覺得,此案難判,該扔給皇帝苦惱,由此或許能看出皇上的偏向。

官途漫漫,吏部尚書也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想法,只求個穩妥。

而穩妥,就是看一個名正言順。

見人到齊,司明鈺終於放開談筠的手,自覺地站立一旁,他知道,談筠肯定想靠自己打贏此戰,他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守護。

可上首三人互看一眼,卻覺得司明鈺是站在這裏給他們施壓。

滿堂寂靜,由此,大理寺卿、吏部尚書、禦使大夫心思各異,三司會審開始。

可當談筠的狀書呈上,三人還是齊齊變了臉色。

圍看的百姓們只見談筠淡薄的身子直直跪下,她的聲音卻不似外表那般柔弱,反而充滿了力量。

“民女談筠,狀告談學文於十三年前,因一己之私,構陷溫睿廣收受賄賂、操縱科考,致使溫氏三百餘人盡數流放,死傷多數。”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

只見大理寺卿看著手中的狀書,眉頭越鎖越深。

一旁的吏部尚書厲聲道,“談、端王妃,此事不可妄言,你可有證據?”

談筠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沓書信,雙手奉上,“證據在此,請大人過目。”

吏部尚書不敢接。

談筠狀告的,哪裏只有談學文,這明明暗中將當今聖上也狀告了!

她這是想翻案,翻一場十多年前就由陛下下旨定的案!

就算談學文真的如她所言,當年構陷了溫氏一族,但時過境遷,難道她還指望如今越發昏聵的皇帝能承認自己當初斷錯了案,還溫氏一個清白嗎?

當下,吏部尚書甚至無法顧及還在場的司明鈺,當場就想叫人將談筠拉下去。

可他沒想到的是,剛剛一直在一旁沒發生的大理寺卿卻在此時出聲,“呈上來。”

吏部尚書不可置信地看向大理寺卿。

他瘋了嗎?

這也敢接?!

而且,在他的印象裏,大理寺卿和談學文私交好像不錯的啊?

大理寺卿此時卻是一臉嚴肅,他接過衙衛遞過來的證據,那證據被油紙包的很好,可以看出保管之人的用心。

十幾年過去了,若是保管不當,這裏面的信件怕是看不清了,可他這麽一看,那信件上字跡清晰,紙面幹凈,卻荒唐地記錄了一個人瘋狂陰暗的計劃。

吏部尚書不想趟這趟渾水,連證據都不想看一眼,另一側的禦使大夫卻是走近瞄了一眼後,垂下了眼眸。

談筠跪得筆直,火一樣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上首三人,“民女外祖溫睿廣一生清白卻慘遭誣陷,還有我溫氏一族三百餘人流放的冤屈,請大人明鑒!”

說完,她俯首於地,不再說話。

圍觀的百姓中竊竊私語,十幾年前的事,記得的人已經不多。

可談筠的話卻喚醒了人們已經遠去的記憶。

當年溫氏一案,鬧得可謂是沸沸揚揚,年紀輕輕的禮部侍郎談學文竟然彈劾自己的岳丈,一開始,人們的想法還是他忘恩負義的。

作為一個不知道從哪個鄉下地方冒出來的談學文而言,能娶到儒學大家溫氏的大小姐,那是祖墳冒青煙的大好事。

溫老沒有嫌棄談學文的出身,將寵愛的獨女嫁給了他,更是為他在官場上鋪平道路,讓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坐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

更妄論,溫老名下門生無數,談學文在官場上,有多少人是看在溫老的面子上,才對他禮遇有加。

可談學文不僅不知恩圖報,卻反手就彈劾自己的岳丈收受賄賂、操縱科考。

溫老在文壇多少年,當時幾乎沒有人相信談學文說的話。

可是,事情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味的呢?

或許是陛下下令嚴查?還是從談府中搜出了證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民間的話風變了,溫睿廣一把年紀了,本來應該愛惜名聲,可他卻為利所迷,收受賄賂,更是仗著自己門生滿天下,受人尊重,竟然在科考中試題中暗中操作,等同洩題!

由此,讓多少德不配位的紈絝得了官位,又讓多少沒有門路的學子苦讀十年卻沒有結果。

一時之間,群情激奮。

沒有人願意聽溫家的聲音,那是狡辯!

沒有人願意聽為溫家辯解的聲音,那是一丘之貉!

溫氏一案,轟動一時,最後在萬眾的期待中,以溫睿廣病重身死、溫氏一族流放千裏的結局落幕,大快人心。

而談學文也早從那個不知感恩的鄉下小子,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大義滅親、赤子之心的端方君子。

直至他官至禮部尚書,應都百姓對他的觀感都不錯。

可現在呢?

這些時日,眾人對當年溫氏一案也多少有些猜測,可當這層窗戶紙終於被捅破,明明是炎熱的夏日,人們卻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冒上心頭。

大理寺卿沈著臉,看完了談筠遞上來的所有證據。

他眼中閃過一絲沈痛,雙目一閉一睜,看向還伏倒在地的談筠。

這位便是當年那位名動應都的溫家大小姐的嫡親女兒,她的身上,留著一半溫氏的血脈。

大理寺卿適才的輕視神色一轉,正色道,“帶談學文。”

聽到這話,談筠擡起身來,在她的上首,大理寺卿一臉肅穆,吏部尚書一副避之不及,禦使大夫神色不明。

談筠原以為大理寺卿看不上她,必不會幫她,但沒想到,這三人之中,竟然是大理寺卿最先出口。

談筠斂下眼眸,藏在袖中的雙拳卻是緊握。

她想要的事光明正大的為溫氏一族正名,外祖、溫家、還有母親,他們行事都光明磊落,不該遭受此等不白之冤。

就這麽會功夫,談學文已經被帶了上來,一進來,他就飛快地看了一眼跪著的談筠,和站立一旁的司明鈺,神色未變。

在人前,雖然形容有些憔悴,但他還是保持著一副君子做派。

這些年來,大理寺卿與他私交不多,但也算不錯,他相信有大理寺卿在,談筠的那些胡亂掰扯不起作用。

畢竟,當年之事,莫說不是他動的手,他頂多只能算得上教導談箏不嚴,而且,當年那事之後,他和司明遠都有幫談箏收尾,那批殺手已死,談筠不可能找到證據。

談學文內心有底氣,卻沒想到,當面迎來了大理寺卿的喝問。

“談學文,堂下女子狀告你於十三年前,構陷溫睿廣收受賄賂、操縱科考,你認也不認?”

談學文灰蒙蒙的雙眼突然之間睜得老大,“無稽之談!這是冤枉!”

談筠心中暗恨,面上卻是滿臉委屈。

經過這段時間的做戲,民心已然在自己這邊,談筠這會絕對不會和談學文當庭對罵,以免適得其反。

無論如何,談學文是她的生父,女兒狀告父親,本就於禮法不合,難於登天,她現在絕對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談筠在一旁抹著眼角不出聲,大理寺卿看了她一眼後,說道,“談筠給出了證據,你們對峙吧。”

對峙?

大理寺卿這打的是什麽主意?

談筠還在思考,那頭的談學文已經氣急敗壞道,“那是偽造的!”

談筠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司明鈺,他從剛才開始一直沒說話,只一直站在那裏,但他的存在,卻帶給了談筠極大的鼓勵。

見司明鈺向她微微點了點頭,談筠突然笑了笑。

“你想知道,這證據是誰給我的嗎?”談筠面向大理寺卿,褪去扭捏做派,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大人,我還有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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