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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間客棧(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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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間客棧(14)

談學文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頓,卻立刻恢覆正常。

當年的事,能有什麽人證?談筠若是敢讓人來做偽證,反而給了他反擊的機會。

“筠兒,為父知道,你是怪罪為父沒教導好你妹妹。”談學文低下頭,一副慈父模樣,“但是筠兒,你妹妹當年所為,當年為父當真不知情啊!”

“當年為父知道你墜崖,心都碎了,這些年來,你知道為父有多難過嗎?”

對此,談筠不過冷冷一笑,她連個眼神都沒有給談學文,只再次看向大理寺卿,“大人,民女有人證,可否傳召?”

大理寺卿沈思片刻,“準。”

談學文自信的表情在對上上堂的證人後,霎時皸裂。

“怎麽會是你?!”

大理寺的衙衛們也是極有經驗的,一看談學文神情兇狠,立刻攔在了他和證人之間。

可柳聽蘭還是被談學文突然的高聲嚇了一跳,她手中緊緊揪著帕子,平日裏紅潤的嘴唇都被她咬得蒼白。

柳聽蘭下意識看向談筠,就看到談筠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如此,柳聽蘭才微微心安。

“大人,此乃柳氏,是談學文的妾室。”談筠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她能證明,當年外祖一案是談學文一手策劃誣陷。”

“豎子妄言!”談學文厲聲喝道。

他擡頭看向上首,“是我家教不嚴,讓這逆女和妾室胡攪蠻纏,占了大家的時間,談某在此道歉。”

談筠冷嗤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談學文竟然還天真的以為能靠家事難理混過去,是他這些年過得過於安逸了嗎?難道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是不死不休了。

談筠高聲道,“大人,談學文顧左右而言他,不如聽聽柳氏的證詞,定可真相大白。”

“逆女你……”

未等談學文說完,驚堂木響。

“莫要喧嘩。”

大理寺卿直直地看向瑟瑟發抖的柳聽蘭,“柳氏,你來說。”

談學文這時也不敢多說話,只陰惻地看著柳聽蘭。

柳聽蘭一看到談學文這眼神就發怵,可眼神越過談學文,她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司明鈺。

柳聽蘭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甚至沒發現指甲在手心都已經扣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談學文氣數已盡,談箏也不像是能拿捏大皇子的模樣,柳聽蘭這輩子都在為自己找一個依靠而汲汲營營,既然這兩人不行,她自然要選擇更好、更強大的人去依附。

談筠能讓司明鈺拿出私章做保,讓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如今保存了這麽多年的證據都交了出去,她早就沒了退路。

談學文這罪要是不定下來,就該輪到她被秋後算賬了。

這麽一想,柳聽蘭定下神來,開始將那些過往娓娓道來。

原來,談學文當年與溫寧樂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意為之。

他在溫寧樂常去的城外佛寺的路途中守株待兔了許久,終於完成了這場早有預謀的美救書生的戲碼。

後來的元宵燈會邂逅、定情,每一步,都是精心謀劃,毫無半分真情。

可憐溫寧樂自小在寵愛中長大,思想單純天真,雖有才女之名,卻無識人之能,被那偽裝出來的花言巧語、情深義重蒙蔽雙眼,執意下嫁。

也不得不說,談學文的偽裝天衣無縫,就連年過半百的溫睿廣也沒看出什麽不妥,只把談學文當做出身不富貴的殷殷學子。

就這樣,名動應都的溫寧樂嫁給了寂寂無名的談學文。

可偽裝出來的假面畢竟不能長久。

溫睿廣漸漸也發現,談學文的心思並不在學問上,就連溫寧樂也略有所感,夫妻之間話題無法深入。

定情的時候能說出甜美訴請詩的談學文,卻無法與溫寧樂在婚後論道諸子百家。

談學文想要的,並非沈醉詩書禮樂,而是官場步步高升。

溫家父女說服自己,覺得談學文旨在為百姓謀福祉,也是個務實的人,婚禮已成,都已經是一家人了,自然要多多幫扶。

為此,不涉及官場的溫老為了這個心比天高的女婿,聯系了不少以前的門生,總算是一步一步,把談學文送進了禮部。

可是,面對清風明月般的溫家,談學文心底的陰暗卻像野草瘋長。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溫家施舍給他的,只要溫家還存在一天,他就擺脫不了溫家女婿的名號。

在內,他要對岳丈、妻子伏小做低,在外,還要忍受別人在背地裏說他靠妻子母族,時間久了,談學文對溫家恨意漸升。

柳聽蘭與談學文便是這段時間相識的。

與那雖然外表溫柔淑靜,但骨子裏卻有文人傲骨的妻子不同,柳聽蘭像是一株倚靠大樹而生的菟絲子,只會依靠談學文而生,讓她往東不敢往西,溫柔小意只為留住談學文的心。

談學文一想到,柳聽蘭如同無根浮萍,全然仰仗自己而活,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有了柳聽蘭的對比,他對家中的溫寧樂越發不耐。

溫寧樂時不時就會勸導他為人處世,卻渾然忘了以夫為綱的賢惠。

在官場上,人人都會在明裏暗裏提醒他,他如今所獲得的一切,全靠溫家打點。

談學文自認忍耐許久,但某日,當他得知有那想走偏門的學子在打探溫家的口風,試圖讓溫睿廣壓一下科考的題,他終於覺得無需再忍。

談學文想到了一個擺脫溫家的辦法——誣陷溫睿廣收受賄賂、操縱科考。

溫睿廣雖不在朝堂任職,但當時的禮部尚書是他的得意門生,時不時就會來溫府問候。

有時,他們也會聊一些冉冉升起的新星,頗感欣慰,也會聊一下該怎麽出題,為景國在科舉能挑選出更合適的人才。

這無疑就給了談學文機會。

他在禮部任職,因著岳丈溫睿廣之故,也算是受到重用,能接觸到一些科考的試題。

談學文以溫睿廣的名義,將這些題目賣給了想走偏門的學子。

更是將收受的錢財、往來的書信,都一股腦地塞進了溫睿廣的書房。

溫睿廣在事發之前,完全就沒想到,能自由進出他書房的女婿,竟然成了難防的家賊。

在等到談學文靠著溫家一路爬到禮部侍郎的那一日,他終於將那封早就寫好的奏章呈上,朝野震驚。

談學文的所作所為其實現在看來,並不高明,只是仗在溫睿廣對他全心信任,才有了可乘之機罷了。

後來的事,便如眾人所知,溫睿廣下獄,溫家搜出證據,陛下震怒,溫氏一族流放,溫睿廣含恨而終,溫家人人喊打,溫寧樂從此消失在眾人眼中。

從此,談學文不再是那個人們口中的溫家女婿,而成了大義滅親、心中有正義的談侍郎,溫家也從他的貴人,成了拖他後腿的累贅。

人們總嘆息著,談學文要是當初沒娶溫家女就好了,幸而他出淤泥而不染,沒被溫家帶歪。

而來柳聽蘭的口中,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和談學文珠胎暗結,溫家倒臺後,她就帶著與談筠年歲無幾的談箏進了談府,名義上是妾室,實際上平日起居,哪樣不是正室的派頭。

柳聽蘭知道談學文恨溫寧樂,自然照著他的意思可勁折騰溫寧樂和她的女兒談筠,表面上吃醋心眼小,其實是借此討談學文的歡心。

談學文一直覺得柳聽蘭順從乖巧,卻沒想到,柳聽蘭在看到溫寧樂的結局後,就留了一個心眼。

今日,談學文會為了一己私欲迫害岳家,折辱發妻,他日,若是自己恩寵不再,也將為人魚肉,落得同樣下場。

談學文仗著溫睿廣的信任,將誣陷的證據放入了溫家書房,同樣的,柳聽蘭仗著談學文覺得自己只能仰他鼻息不敢作妖,也同樣將談學文與那些賄賂學子的書信貍貓換太子。

若是談學文這輩子都不倒,這些證據自然會跟著柳聽蘭入土為安,若是有朝一日談學文有倒臺的危機,柳聽蘭也不介意借此在談學文的仇人手中獲得一線生機。

只是柳聽蘭自己也沒意識到,這一天會這麽快到來。

柳聽蘭頂著談學文猩紅的眼睛,硬著頭皮把這段塵封已久的真相曝露在陽光之下。

“大人,民婦所言句句屬實,民婦手中還有這些年來談學文收受賄賂的名單。”

自談學文成為禮部尚書之後,倒是真的有收受賄賂操縱科考,他自以為柳聽蘭被自己狠狠拿捏,絕不會背叛,所以,柳聽蘭就成了他最好的炫耀對象。

柳聽蘭表面上順從恭維,但暗下卻是將一切都偷偷記下,只為增加自己手中的底牌。

就算談學文不會倒臺,若是有朝一日他要棄自己而去,柳聽蘭也可以借著這些證據,有談判的可能。

如今,為了抱住談筠和她身後的司明鈺的大腿,柳聽蘭甚至等不及談學文徹底失勢,就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找下家。

看著柳聽蘭將他藏了這麽多年的真面目公布於眾,談學文氣得直接上腳,“賤婦!”

一旁的衙衛阻攔不及,倒真的讓他踢了一腳柳聽蘭。

柳聽蘭嬌養多年,哪裏承受得住這樣的力道,霎時就被踢到在地,口吐鮮血暈死過去。

“抓住他!”大理寺卿急得站了起來,可不能讓談學文把人證弄死了。

一側的談筠見狀,立刻往柳聽蘭嘴裏塞了什麽,大理寺卿一楞,“端王妃,你在給她什麽?”

談筠一臉正經,“傷藥,這可是重要的人證,可不能讓她出事。”

談筠懷裏有不少巫族人給的各種蠱,治病的、毒人的,應有盡有,她雖然不喜柳聽蘭,但柳聽蘭石現在她唯一能找到的人證,自然不能讓她出事。

果然,在被餵藥後,柳聽蘭就醒轉過來,一醒來,她就躲到了談筠身後,她害怕地看著談學文,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賤人!我待你不薄,你為何這樣對我。”

柳聽蘭見談學文被衙衛們緊緊壓住,不能再對自己做什麽,這才松了口氣,她沈默了許久,才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郎君,我只是想要好好活著而已。”

談學文自認這些年對柳聽蘭是付出了真心的,可如今被這個拿捏的死死的柳聽蘭背叛,談學文腦中唯一的理智也崩塌了。

大理寺卿見他劇烈掙紮起來,還想去打柳聽蘭,眉頭緊鎖,“把談學文帶下去!”

“賤人!賤人!你不得好死!”

隨著談學文的詛咒漸漸遠去,大理寺卿才看向談筠,這次,他的眼神溫和了許多。

“端王妃請起,這些罪證我會盡數上奏陛下,不敢隱瞞,一定會還溫氏一族一個公道。”

他這麽一說,司明鈺立刻向前,把談筠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跪得有些久,談筠的膝蓋也有些疼,但她此時眼光明亮。

外祖,母親,筠兒做到了!從今往後,大家都會知道,咱們溫家是清白的!

大理寺卿還想說話,司明鈺卻打斷了他,“大理寺卿可是現在就要進宮面聖?”

“本王同你一道前往。”

他又轉向還在猶猶豫豫的吏部尚書和禦使大夫,“兩位大人也一起吧,既然都敲了登聞鼓了,自然此案要呈到父皇面前的。”

談筠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接下來,也該是他去為這最後的判決推一把手的時候了。

吏部尚書和禦使大夫面面相覷。

吏部尚書是真的不想摻和進這個案子裏,可現在,司明鈺都發話了,人證物證聚在,這三司會審的結果,自然該有他們三人去匯報。

而禦史大夫不過眼眸一暗,已經對著司明鈺深深一揖,“微臣領命。”

並上柳聽蘭簽字畫押的證詞,大理寺卿帶著所有的證據,同吏部尚書和禦史大夫一起,跟著司明鈺向皇宮走去。

在走之前,司明鈺看著談筠微微一笑,無聲地說道,“等我。”

談筠在家中等著,從天亮等到了晚霞,內心也從一開始的勝券在握到了惴惴不安,終於,在最後一絲天光將暗之際,談筠等來了一道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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