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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求得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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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求得回旋

翩躚下意識答道:“能有什麽交情?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她又補充:“我幼時便跟隨師尊,她極少與人往來,連書信也罕見。我在山中也不曾與人往來。”

朔月略有些失望,翩躚的神色顯然是知道內情但不願說。她對師尊的過往多少有些好奇,倒也說不上“好奇”,只是師尊怎麽才會和回春谷主扯上關系。

無華道人行事乖張,離經叛道的事做得多了,反倒死於一次正氣浩然的出手,叫人唏噓。

回春谷主讓她們在這住下,算是仁至義盡。一方面回春谷主的住所極少有人知曉,不必擔心追兵到此,一方面也免去她們二人吃住之憂。

朔月猜不透回春谷主的心思,留她興許是看在無華道人的情面上,但不幫她真的是為她們的人身安危考慮嗎?

若她鐵了心不幫,恐怕待多久都不能如願讓常憶恢覆靈根。

收拾了一陣,總歸是住下了,朔月把包裹裏的東西一清點,也不過留了點當時喜歡的法器。

她的確沒有修煉之才,做個器修也全倚仗師尊道法高深,能拉扯著她點。如果她真能取了棠下真人的性命,她早已經出劍了。

下午閑來無事,朔月簡單在山谷裏轉了一圈,也不敢走遠。常憶則是一直待在屋子裏,和她的劍待在一塊。

朔月偷摸去看過,常憶用劍倒還順手,只是威力絕不及有靈根時。她沒有靈力,朔月一旦刻意隱瞞氣息,常憶就無法覺察。

偏僻的院落裏,常憶對著劍尖兒都能發半天的呆,不知在想什麽。

等日落了,整個山谷都染成橘紅色,朔月坐在院墻上看山,翩躚來喊她吃飯。

山谷這邊是住所,因此廚竈都在另一邊的木屋裏。回春谷主已經辟谷,只有翩躚還在燒飯吃,那些蘿蔔也是她種的。

餐桌上不用想也是蘿蔔開會,翩躚倒是把一個白蘿蔔做出了五種花樣,煮炒蒸煎炸。也許是考慮到兩個客人在此,還特地摘了些果子來吃。

朔月看著滿桌子蘿蔔,欲言又止。她忍了忍,問道:“已經要入冬了,山中還有果子麽。”

“這些是我試驗著種的靈果,你嘗一個吧。”翩躚伸手拿了一個,認真擦盡上頭的水滴,遞給朔月。

本想給常憶也拿一個,朔月又怕自己太喧賓奪主,看起來搶了翩躚的位置做事,只是低頭咬了一口。不管味道如何,朔月只是一頓誇。

三人落座吃飯,朔月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她狠狠閉著眼把菜混著飯囫圇吞了,連一刻都不願多嘗。翩躚多看了她好幾眼,終於忍不住問:“很好吃嗎?”

朔月頭也不擡,點頭如啄米。

吃完後朔月看她們倆慢條斯理的,主動提議:“我會做雪花酥,不如下次我來試試?”

翩躚怔了怔,剛想拒絕,手停在了空中。她思索片刻,凝重地點點頭。

朔月原本能和旁人侃侃而談,這下倒深感寄人籬下的滋味,處處行事都不與平時同。自然常憶也有所感,不過她素日就不愛與人搭腔,顯得如常。

翩躚說:“等晚上了我不在山谷裏,你們千萬註意不要走得太遠,這山外頭住著猛獸。”

常憶擡眼:“猛獸?”

“是了,山間的走獸飛禽一類。雖說你們有本事殺了,但還是不要傷害它們為妙。否則山裏會失衡,很難補救。”

朔月笑道:“好,我記住了。翩躚師姐,你晚上要去做什麽?”

翩躚本想隨口糊弄過去的,但也覺得沒這個必要,便如實告知:“師尊要做一味藥,因此每夜我都要去采集仙曇露,明早才回來。”

她本想問朔月為何改口叫她師姐,想了想倒也挺喜歡這個稱謂,便默認了。

常憶瞥了朔月一眼,說道:“我們能幫上忙麽?”

仙曇露在更高的山巔之上,夜間山尖飄雪,寒涼侵體,凡人之軀無法忍受。朔月倒還好,常憶若是前往估計會凍成雪人。

翩躚婉拒:“這是師尊吩咐我做的,你們要是去了受傷我反倒要擔責。”

朔月聞言又問:“有沒有什麽我們幫得上的忙?”

本想再拒絕,翩躚仔細一琢磨,她們要是無所事事待在這裏也無聊,還不如找點事情打發過去。

“師尊的藏書屋裏有不少典籍,若是你們得了閑,幫我把裏面和醫藥有關的都單獨清出來吧。”

“這倒好辦。”朔月一口包下。

“對了,”翩躚又說,“竈房裏有面粉,也有雜七雜八的材料,閑來做些吃食倒也消遣時間。”

她總疑心朔月誇她做菜好吃是誆人的。但翩躚從沒讓回春谷主嘗過自己的手藝,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怎樣。

兩人送走了翩躚後,一彎冷清清的月亮升起。冬天一到,日頭黑得分外早。

藏書的閣子小小一間,就在回春谷主住所的第二層。回春谷主不常出現,也不在意她們去哪。

常憶推開門扉,一陣檀香而來。她眼尖瞧見木架旁有個書案,上頭擱了個香爐,裏頭焚香陣陣,冒著一點火光。

朔月在後頭提著燈,擡頭往屋子裏張望了片刻。她似有所思,常憶朝她看了一眼,朔月便把燈拿穩了追上她。

“這裏房梁高,燈也照不明,我們就這樣挨著整理好了。”

常憶沒反駁,然而整理了會卻很礙事,燈不亮看書也磨蹭。她心想,朔月分明可以用法力來照明,她為何不?

空氣裏彌漫著焚香的味道,幽微的燈火映照著狹窄的空間,常憶終於開口委婉道:“有些暗。”

朔月盯著她看,目光一交接又錯開。她扭捏了一下,說:“好。我去點個燈。”

她把燈擱在原地,與常憶錯身而過,到了常憶視線不能及的地方。過了會,靈力點了個光點送到房梁上,比提的那盞燈明多了。

燈一亮,焚香的煙卻消失了。常憶莫名覺得可惜。

常憶走到香爐邊看了一眼,祥雲樣的香印才燒一點,看樣子點香的人是她們來時之前不久走的。她為裏頭撥了一點灰,好讓香燃得順當。

藏書頗多,根據名字大概就能區分,燈一明亮起來,整理得快。剛開始還能聞到油墨和蕓草的香氣,待久了什麽味兒都沒了,只剩一種安心的感覺。

朔月往另一邊去了,常憶只能聽見書頁翻動,她想起很久以前師尊也愛這樣,兩個人在書房翻書,各看各的。常憶縱然不愛看書也只能硬著頭皮讀一本又一本。

那時候覺得油墨味很難聞,今日倒無端想多待一會兒。

她順著架子走,一轉身卻迎面撞上朔月。都說: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從字面的意思來想,常憶和朔月待久了,習慣她身上的氣味,方才分開久了又一下撞到,才恍然感覺有淺香撲鼻。

她怔了下,往後退了兩步。

朔月手裏還拿著本翻開的書,也擡起頭看常憶,露出個不知意味的笑容。隨後,架子上的書本紛紛降落在眼前,唰啦啦一片跟下雪似的。

常憶連忙蹲下去撿書,朔月一邊笑一邊說:“怎麽,這算是心有靈犀麽,往同一個地方走了。”

頭頂的明燈閃了兩下忽然熄滅,屋子裏一下陷入黑暗。常憶的手正伸向地上一本書上,視野一黑,碰到了朔月的手,她一下子縮回。

偏偏朔月心無所覺,漫不經心說著:“靈力也只夠維持這一會,等我起來再點吧。”

幽暗的木架中,充斥了焚香和書香的味道。常憶不知為何她的五感依舊如此敏銳,以至於能從其中分辨出朔月身上那幽微的香氣。

等屋子又亮起時,那香氣無端消失了。常憶想,大概是人的視覺消失後,嗅覺和聽覺才會敏銳起來。難怪剛剛聽見心跳如擂。

等書本收拾完了,朔月說要去竈房弄點東西打發時間,走下閣子後,卻改了主意。

常憶問:“不餓嗎?”

朔月略有些驚奇,轉而恍然大悟:“我之前跟你說過我不吃土裏的菜,你竟然記得。”

常憶覺得這是什麽誇讚,又顯得她在邀功,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她點點頭,又說:“不喜歡吃可以說出來。”

“沒辦法,我們是客人。”朔月無所謂笑了笑,“明天我做雪花酥給你吃,常憶你吃過嗎?味道可好了,是我師尊的拿手好菜。”

常憶搖頭。話題這樣斷掉了。

後來兩個人坐在屋檐下的階梯上,誰也不說話。

常憶心想,朔月的話好像變少了許多。最開始兩人一起走,有點相依為命的味道,那時候她習慣了朔月說多少她聽多少,不曾想會有話說盡的一天。

也許是她敏感過了頭,生怕失去朔月,才會對一點點變化在意過分。

“常憶,你當真不飲酒嗎?”朔月忽然問。

往日常憶會一口否認,現在卻要猶豫一下。如果她說不一定,那朔月會不會興致一來請她喝一杯?

她猶豫的空當,朔月打了個哈哈:“我記得你不飲酒的,只是問一問。這山裏大概不會有酒喝,如果下山去還能買到一壇。我聽說羿州城的月宮桂酒很好。”

常憶道:“聽說確實很好。”她心裏想,原來那種酒的名字叫做月宮桂酒。

看了一會兒月色,興許朔月也覺得沒趣了,拍拍衣裳起身,往屋子走。

常憶回到屋子,在指尖捏訣,卻不見光亮。她想起朔月點燈時尋常的模樣,曾經她覺得點燈這樣的法術微不足道,現在她已經做不到了。

恍然間,常憶明白了朔月故意不用靈力的用意。是怕她觸景傷情。

常憶沒有點蠟燭,摸黑找到自己的劍。她先摸到劍鞘上的寶石,涼意傷人。

屋子裏只有一塊小空地,常憶對著窗戶漏進來的光拔劍,在斜窄的一隅練起招式。

沒有靈根她什麽也不是,沒有劍骨她早就死在二十多年前了。師尊救她是為了她幫自己殺人,朔月救她也因如此。

自始至終,她的意義就在於剝奪旁人活下去的自由。因此她也被天道報應,墮入了死的泥潭。有一天誰也不需要她,也許就會永遠掉下去,不得往生。

忽然,有只蝴蝶停在了常憶的劍鋒上,扇動翅膀飛舞了一陣,停在她的肩上。

常憶屏息凝神,看向這只不合時宜的生物。她反應過來,是朔月留在她懷裏的香氣引來了窗外的蝴蝶。

不過這個時節怎麽有的蝴蝶?常憶輕吹一口氣,果然,蝴蝶翅膀上的眼斑閃了幾下,化作一陣煙消散了。

她很快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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