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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暫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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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暫得閑

“我看你行色匆匆,大抵從宗門連夜趕來,不可能是出門游玩。又見包裹鼓囊,應是出遠門。再看芥子珠內無煞符,附近無妖祟作亂,不是去誅魔,也非歷練。那應當是為求援。既然找到萬事通這了,要找的人則是位隱居的得道高人。”

朔月佩服道:“正是,小道要尋的是回春谷主。”

明禧方才正專心致志品酒,烏發道人說了一段話的功夫,他才喝半盞。聽聞回春谷主的名諱,明禧便笑道:“我見道友身上無傷,你也非醫修,尋她為救何人?”

並非萬事通想打探人家隱私,而是回春谷主本身就拒絕醫治來路不明之人。

當年微漸元君使詐,誤讓回春谷主救活了奄奄一息的魔王,結果魔王為禍一方,招致仙門災禍。回春谷主為此憤然,而後隱居山林中,不再隨意接受來訪。

假若朔月欲救之人身份不妥,回春谷主也絕不會破例。

萬事通往日是回春谷主故交,因此曉得。

朔月為難了。她放走常憶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在宗門那邊,他們只會以為常憶打暈了朔月逃出來,朔月出來追蹤。

只要她把常憶送回丹鶴塢,再假意沒有追上,負傷回到天演墟,便無人計較此事。至於她所說的開荒山,都是唬常憶的。

她大仇未報,怎能袖手離去。

這兩位仙長未必站在她這邊,假如得知其中緣由,恐怕於後事推進無益。

“小友可有興致來看一盤棋?”明禧見她沈默主動開口相邀,重新理了棋局,執黑子先手。

烏發道人落了棋,明禧向朔月介紹,看起來從容不迫:“這位是貧道故交,一畫道人。你若有不解之事不妨問他,一卦的功夫,也不需金銀。”

一畫道人聞言,面有慍色:“她若棋局勝過我,我便為她占筮。旁人來尋你尚且要一壺美酒,緣何我得幹白工?”

朔月佯笑道:“小道不精棋藝,恕不能奉陪。”

“你走了這一步,可再不能回頭了。”明禧道人搖搖頭,落了一子。朔月怔然,卻見一畫道人又想悔棋,才知方才那話原不是對她說。

朔月咬牙坦白:“我要救的人是我往日的恩人,還望道長體諒,不將此事傳出去。”

明禧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闔眼躊躇片刻,點點頭。朔月只說了個大概,明禧了然,讓童子把紙筆拿來,唰唰寫下幾行字。

待墨微幹,他遞給朔月。此時一畫道人恰巧又輸,正懊惱不已。

朔月接過紙張,連聲道謝。

“我與天演墟無交情,自然不會多言。多謝道友今日的棠花釀,盼你心想事成、東風趁意。”

明禧的目光落在棋局上,便再不看朔月了。朔月本想再問回春谷主的喜好,也知難而退,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主動告辭。

童子站在門邊遙遙送了她一程。

拿了地址,趕到常憶身旁,朔月心中還在回味方才明禧道人無意說的幾句話。

她倒是很好奇往後的宿命,卻不敢輕易占卦。師尊曾教導她莫要隨意起卦,若是卦象不合心意,豈有重來之理?故而不若不占。

卦若是算盡,此生亦惘然。

常憶看她臉色不對,也不多問。紙上所寫的地址,就在鄰城羿州城邊深山中。腳程大抵一日。朔月將事情三言兩語和常憶交代了,兩人啟程趕去。

夜間風霜更加,朔月為常憶添了衣裳保暖,她自己倒可以燃符咒明火取暖。

夜半,兩人找個山洞歇了一晚,朔月硬是要自己去守夜,常憶卻也不肯睡,兩人就在火堆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常憶並不多說,朔月問什麽她答什麽。

問的也不要緊,都是素日愛吃什麽、喜歡什麽這類問題。常憶的回答顯然讓朔月失望了:沒什麽愛吃的,沒什麽喜歡的。

畢竟她往日只是個殺人工具,若說寫得一手好字、慣會吟誦詩詞,那也是歸功微漸元君喜歡。她並不十分熱衷於此。

朔月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講自己的事情。幾乎是要把自己剖開來給常憶瞧個一清二楚。常憶一面驚異,一面默默記下了。

夜長無事可做,自然只能用心聽人家說話。

就這麽閑談了半晚,常憶大抵曉得,朔月幼時遭了澇災,隨災民逃難至此,在瀕臨餓死之際,偶遇天演墟一長老搭救,故而入了道。

她小時候沒吃過好東西,所以不忌口,但卻最討厭土裏帶來的東西,比如芋頭、花生、土豆。這幾樣東西她鐵了心不吃。

朔月還說,她因為靈根太雜,至今修為不夠辟谷。因為拔不出劍,所以才當了器修。常憶稍微有些震驚。要對比起來,才知道常憶的天資何等優越。

“說了這麽多,倒有些餓了。”朔月用樹枝扒拉著火堆。

常憶想起她順手捎的那塊糕,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也沒什麽丟人的,幹脆拿了出來遞給朔月。

因為有油紙包著,還完好,也沒有弄臟衣裳。

朔月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隨即捧腹大笑。常憶還以為她在笑話自己呢,誰知朔月笑完就攤開油紙,一面說:“你是真真好,這樣周道。”

周道在哪?常憶不解。她看朔月為自己掰了一半糕過來,覺得分明朔月才是周道的那個人。

等兩人各自打了一回盹,總算熬到天明。

常憶本想著在山間找點果子飽腹,誰知朔月卻從包裹裏拿出了幹糧。常憶回憶起昨晚朔月大笑,心道,她怎麽包裹裏有吃的卻要喊餓?

否則常憶也不會把糕拿出來了。

吃過早食,便又啟程,往目的地趕去。

她們走得不快,因為常憶實在信不過朔月的禦劍技術,而朔月也羞於露短,寧可行路。

其實要真說起來,朔月第一次禦劍顯然很成功,不像與劍無緣。只不過這日天似欲雨,還不如行路。

天色昏昏沈沈,直到日中,總算到了羿州城門邊。

明禧道人沒有多吩咐,但朔月也可想見得,回春谷主定不會隨意見人。只不過從明禧這裏拿到地址,算是一層“認可”,能叫回春谷主放心一些。

不知回春谷主收怎樣的禮,才能幫這個忙。

朔月在城中找了間客棧暫住,整頓休息,卻也愁思不解。常憶顯然看出她的心事,傍晚竟主動敲了門,問她願不願同出客棧去散心。

宵禁不至,華燈初上。都說十五月亮十六圓,今日十六,正是滿月。一輪光華空中掛,照徹靈秀神州大陸。

常憶很是理解朔月的憂愁。畢竟她是她的賣家,若是靈根不能移回,很難完成任務。她自己倒不甚憂煩,因此愧疚,才喚朔月出來游玩,放松心情。

倘若她預知朔月會逛得樂不思蜀,大抵不會敲開人家的房門。

“你來瞧瞧這個畫像,”朔月招手,常憶只得過去,“為你畫一幅可好?”

“為我?”常憶斷然拒絕,“我模樣生得平常,不值得。”

這一塊是個畫師在擺攤,為人家作像,價格又相宜。朔月睜大眼睛,大呼可惜:“你不知你貌比蟾宮仙子。”

常憶只好改口:“我眼下不宜被人註意。”

想想也是,兩個在逃修士竟然堂而皇之橫行街巷,有些太招搖了。朔月失望地回到常憶身邊,很快又被其他新鮮物什吸引過去。

香囊啦、竹蜻蜓啦,甚至還有兵法圖集,照理說,朔月不會連這些東西都沒瞧過,可她看什麽都好似孩子般好奇,面上一直驚嘆不已。

常憶活像帶了家中孤陋寡聞的妹妹出來,她一個不問世事的寡情人倒成了波瀾不驚的那個。

朔月有錢,便拎了一堆堆回去。

兩人走在夜市中,燈燭影影綽綽。

冬來萬物枯,食物的熱氣在寒意裏蒸騰出白霧。她們在烤餅攤前等了一會,終於排到。朔月搓了搓手,把烤餅遞給常憶。

手無意相碰,她故作驚奇:“你的手好冰啊。”

油紙裏透過香氣和熱油的滾燙,常憶低頭捂著手,想起以前的事情來。

為了鍛體,師尊吩咐常憶每旬第一日泡在寒潭裏,一泡就是兩個時辰。久而久之,心靜了,體也寒了。體寒對她唯一的好處是促進靈力留存。

師尊常說,無情是保命術。因此她對徒兒也是如此無情,縱然常憶覺得寒冷,也不可聲張。那必然換不得溫情,只有責怪。

即便如此,常憶也毫無怨言。她的命本就是師尊救的,她也早許諾誓死相隨。

朔月一邊哈氣一邊看月亮,慢悠悠地哼歌。她見常憶不吃餅,光捂手,便把手裏那個揣進懷裏暖著。長長的街巷慢慢走,到了客棧前方。

底樓尚有客人在用飯食,兩人從後頭的偏門入,上了樓梯就到房間。

常憶正要往自己的屋子走,朔月忽然拉過她,把懷裏的餅遞過去,搶了她手中那個已經涼掉的。

不等常憶反應,朔月先說:“我就愛吃涼的。”隨後不給她任何機會,關了門。常憶擡起手想敲門,半晌,做罷。

手裏又傳來溫熱,常憶呆呆立了一刻,才從門前走過。朔月緊張兮兮待在屋子裏看紗窗外的人影。她心想,她知道常憶是個軟性子,果真如此。

朔月端水來洗漱了,躺在床上默默回想。

她把手放在丹田處,裏頭靈力緩慢運作著。十幾年來,朔月從來沒想到會有今時。變故令人措手不及,而這也不過散宴前的歡歌。

好日子真是多一天就少一天了。

朔月想到這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的,眼下已經是最好的日子了,她往日斷然不敢奢想,會和常憶做同路人。

常憶若是能知道她所思所想多好。可惜此事最好不讓她知曉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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