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間曲：人間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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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間曲：人間之神
星海歷2409年8月12日下午標準時15時24分的時候，也是主後星的正午12時13分，星際酒店後日酒店迎來了一位年輕的客人。
不，不僅僅是年輕。除了年輕之外，他應當也是非常英俊的。
在這個遼闊無垠的星際中，各個種族對“美”的定義不盡相同，然而所有種族都有志一同地認為，真正的美人都是有著自己的氣質和氣場的。
所以，盡管對於主後星的原住民來說，這位年輕的客人太高、太瘦、面容也因為墨鏡的遮攔並不清晰，然而他只消往眾人面前一站，所有人都會在心中由衷認為：這一定是個非常英俊的人。
對於這樣的客人，後日酒店自然不會怠慢，還未等門童為年輕人停好車，前臺的一個圓圓胖胖、面部長滿細細絨毛，像是大倉鼠化形的前臺小姐就踩著厚厚的雪走上來，鼠臉上有著十分招小孩兒喜歡的軟綿綿的笑容，細聲細氣道：“這位先生，歡迎來到後日賓館，請問您有預約嗎？”
年輕人沒有摘下他的墨鏡——這可有些失禮了，不過沒關系，美人總是有特權的——有些嘶啞的聲音低沈陰郁，又帶著奇妙的性感，道：“126樓，深海之心。”
後日酒店在主後星上並不算太高，總共也不過126層罷了，然而能登上126樓，並且拿下“深海之心”包廂的，卻寥寥無幾。
前臺小姐一聽，臉上的笑容就變得越發殷切，道：“好的先生，這邊請。”
年輕人跟著前臺小姐向酒店內走去，在進入酒店的升降梯前，年輕人冷不丁道：“來的時候我看到附後街發生了一點亂子，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前臺小姐笑容可掬的臉微微僵硬，似乎不是很想提及這件事，但是面對年輕人的目光，她還是用溫柔地音調道：“先生，對於這一點請您不用擔心，不過是警方的例行檢查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而且我們後日酒店是十分有信譽的酒店，所以不管發生什麽狀況，都絕不會打擾到您在後日酒店的心情，請您放心。”
年輕人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前臺小姐頓時松了口氣。
事實上，前臺小姐也並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從昨晚開始主後星的氣氛就變得緊張起來，特別是那些進進出出的警方……要真說有什麽消息的話，前臺小姐倒是聽過黑獄似乎鬧出了什麽亂子，可是黑獄離主後星多麽遙遠啊，那些亂子怎麽會波及到這裏呢？
在這樣的困惑下，126樓很快就到了。
在深海之心的包廂前，已經得到消息的前臺小姐很識趣地退下，只留年輕人站在包廂門前，微微遲疑。
而也是在年輕人遲疑的這一小會兒，年輕人內置耳麥裏的聲音炸開了鍋。
“老大，這家夥真的可信嗎？你真的要去見他？！”
“BOSS，恕我直言，這個人的身份非同尋常，你主動去找他，就像是羊入虎口。你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黑獄了，那又何必與這人會面？我並不建議你這樣做，當然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建議……”
“死人臉說得對！大哥，你為什麽一定要去見這個老家夥？我們是匪，他是官，他跟咱們可是死對頭！還是說大哥你想要跟他談判，讓他招安？”
“呿！青鷹！你在說什麽？BOSS怎麽會是匪？！我們怎麽會是匪？吾等可是新世界的革命者，你自己匪性不改，莫要拉扯上我們！”
“這一點我讚成死人臉，青鷹，你真是星際海盜當慣了，什麽都沒發生就主動把自己帶入了賊，連招安都說出來了……你動動你那幹涸的腦漿，這宇宙中，誰能招安我們老大？就連那好像多了不起的黑獄，老大還不是想出來時就出來了？要我說，我們就該去幹一票大的，在黑獄裏殺幾個來回，讓黑獄的那群蠢貨看看我們小隊的實力！”
“哈蒙特！都說了，我們是革命者！革命者，怎麽能將目光始終拘泥在區區的監獄中？你真是眼界太過狹隘！”
“哈哈！沒錯，死人臉這次總算說了句好聽的。”
“餵！你們——”
耳麥裏的聲音爭執不休，是顏晟久違的溫暖和底氣。
但……接下來的事，卻不再適合他們聽。
顏晟關閉了身上的一切通訊器，推開了門。Θ
門內，維克多正慢條斯理地品嘗著主後星的特色菜肴香烤玉米棒——這樣的特色菜肴，應該跟主後星原住民的形態分不開關系——察覺到顏晟的到來後，頭都沒擡，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小朋友來了？坐，別客氣。”
顏晟並沒有坐在維克多身邊，而是與他面對做下。
這個舉動和這個坐下的位置代表很多涵義，剛剛還很高興的維克多心情頓時不太美妙了。
維克多終於從菜肴中擡頭，擦了擦手，望著顏晟，道：“不嘗一嘗嗎？主後星的菜賣相不太好，可是味道都不錯。”
顏晟道：“我不會坐太久。”
好了，明白了。
維克多攤手，確定了心中那個不妙的預感：“我以為你今天是來跟我談合作的。”
顏晟道：“是，也不是。”
“哦？”維克多生出了幾分興趣，“怎麽說？”
“因為合作已經結束了。”顏晟聲音平淡。
維克多第一次在臉上出現了怔楞的神色。
他有些懷疑，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你的委托我已經完成”顏晟緩緩道，“我現在……是來索要我的報酬。”
顏晟註視著維克多，那雙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像是有著奇異的魔力，汲取著維克多的視線和他所有的註意力。
維克多微微晃神，輕輕敲了敲桌子：“小朋友，雖然你的手段不錯，但是拿到我面前來就不太好了。”
顏晟平淡道：“這並非我的本意，而是我帶著墨鏡的理由。”
維克多心中一動，露出了些許詫異，望著顏晟，不知想到了什麽，良久，才說道：“我開始有些相信你剛才的話了。”
沒等顏晟回答，維克多又道：“三個小時前，在我出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寄了一個小玩意兒給我那可愛的養子。我本來以為那是你合作的誠意，卻原來它其實是你收尾的手段？”
“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維克多道，“你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顏晟神色不動，聲音平淡得近乎冷酷。
“這是身為騙術師的職業道德。”
·
主後星時間，16時46分。
雪越來越大了。
穆昭站在後日酒店前，心裏其實是不太高興的，因為他原本的目的，是那個充滿了魔法傀儡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魔法側生物的滾地星，而不是這個住滿了倉鼠的主後星。
沒錯！什麽主後星，都是亂叫的，這
壓根就是個倉鼠星！
“不過，你倒是有伴了。”穆昭輕呵一聲，對肩上的系統006投去了嘲諷的視線。
系統006：……這怪我嗎？怪我嗎？！辣雞宿主！還我的小仙女皮膚！！
“不喜歡你還來這裏幹嘛？”系統006忿忿不平，感到自己身為小仙女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嘲諷。
穆昭道：“你以為我想來嗎？”
如果不是維克多那個老不正經的戲精聲淚俱下，幾乎要給他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他沒事怎麽可能會來這個倉鼠星？是滾地星的魔法傀儡不好玩？還是網上的影片不好看？
系統006奇怪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拒絕他了，再拒絕一次又能怎麽樣？”
系統006雖然看似弱逼，老是被穆昭欺負，但事實上它對穆昭這個身份下的通訊記錄還是有一定訪問權限的，所以它也知道，在過去一年裏，維克多曾向穆昭發送了無數條（辣雞）消息，前一百條時穆昭還會自己回個“不”字，後面的那幾百條穆昭壓根就沒看，全是智能管家回的“不”。
於是系統006才會這樣想不通：這麽不情願的話，那就繼續拒絕唄？反正又不是沒拒絕過。
是啊，反正又不是沒拒絕過。
穆昭也的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打算的。
當時當維克多假惺惺地在他面前嚶嚶嚶的時候，他卻驀然看到了維克多發間隱約的白色，還有他臉上又增多的皺紋。
維克多他……真的老了啊。
就算在這個時代，人類有了無數種強化自己的方法，也有了無數種延長壽命的方式，可是作為碳基生命，壽命的天花板始終都在那裏。
維克多今年是176歲。
他看似年輕，看似生機勃勃，看似活力萬丈、甚至還有心思跟自己的養子飆戲……但他真的已經老了。
——為什麽他以前從沒有發現過？
穆昭思緒一滯，覆雜的情緒從心中湧出。
可能是心酸，可能是苦澀，也可能是懊悔，甚至有可能是對自己會生出這樣覆雜情緒的懷疑。
總之，最後，在這樣覆雜得超出穆昭解析範圍的情緒的驅使下，穆昭答應了前去主後星與維克多聚一聚的要求。
可一站在主後星前，穆昭就後悔了。
穆昭很少離開飛馬星的十萬界宇宙聯合娛樂公司員工公寓，不僅僅是因為他本性太宅，更是因為外界的信息太過繁瑣雜亂，而分析信息、處理信息、總結信息卻是他的本能。
就比如說他站在後日酒店前的這短短一瞬，他就已經知道，面前的這棟後日酒店上下共130層，上126層中，有89層做餐飲用，20層做婚禮場地用，10層娛樂用，還有7層綜合用。下4層裏，三層停車用，最後一層則作為貨物中轉用。這些信息得來非常簡單，比如說地面上的樓層用途可以目測，剩下的以員工服飾、工作範疇和胸`前的貼牌補充，樓下的則以雪地痕跡、空氣中殘留的氣息，以及樓層通行卡作為推理要點。
而在他身後兩條街外的附後街上，聚集的警員除了主後星的警力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星際警察。而他們聚集在這附近，應該是因為黑獄動亂的消息和身為文明聯合會議員之一維克多的拜訪。然而要說他們是為了保護維克多而來，這一點卻不太像，要讓穆昭來說，這群人更可能是來監視維克多的，只不過出於對維克多身份的顧忌和後日酒店的聲譽地位，才會派出1、2、3……9個便衣警察來就近監視。
然而這幾個被挑選出的便衣警察水準實在叫穆昭不敢恭維。
雖然他們擁有了各自偽裝的身份以及與身份相匹配的衣物，然而他們手上繭子的位置、他們註視他人的神情、以及他們走路的方式、說話的小動作、用餐的習慣，都在大聲對別人叫喊著“破綻！嘿！我跟你們可不是一樣的人！”。
但令穆昭難以理解的是，面對這麽垃圾的偽裝，周圍的人卻都毫無所覺。
無聊的世界。
無聊又麻煩的世界。
無聊、麻煩，更愚蠢的世界。
穆昭不耐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氣音，想要像以往那樣用刻薄的言語將這群手段拙劣的便衣警察批得灰頭土臉，讓他們滾回去同他們煩人的上司作伴，然而不知為什麽，那刻薄的言論在他喉間滾了一圈，卻沒有吐出。
站在穆昭左前方與人攀談的便衣警察，是一位父親，顯而易見。雖然他極力想要飾演好他此刻星際商人的身份，然而他的褲子口袋裏卻露出了大賣場結算單的一角。那上頭寫著幾樣一至三歲孩童的玩具，以及幾桶嬰幼兒營養粉，價格十分平民，再加上他身上殘留的極淡的奶香，可以推測出他應該是個年幼孩子的父親。
還有門口經過的貨運司機，他應該有一個調皮可愛的戀人，否則他的衣領內側不會有口紅畫下的愛心的記號；還有那個年輕的姑娘，她養著好幾只寵物，並且受到寵物們的依戀，雖然每天出門上班她都會清理自己的衣物，但她的那幾個調皮鬼顯然又偷偷地將毛發蹭上去了；還有那個路過的年輕人，還有那個看似老邁的老頭，還有……
穆昭站在酒店門口，突然生出了茫然。
而在這時候，維克多卻不知不覺站在了他的身旁，溫和道：“小家夥，你在看什麽？”
穆昭沈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又道：“為什麽不上樓？”
穆昭迷惑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嘆息道：“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趕走他們？”
穆昭搖頭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看著穆昭，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目光似是慈愛，似是憐憫，似是嘆息。
“小家夥……你長大了……”
維克多的目光穿過了穆昭，像是看到了那一顆經歷了二十七年才終於完善的機械之心，又像是看到了另一個年輕人藏在墨鏡下的眼睛。
——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在這將近一百八十年的人生中，維克多第一次陷入了困惑。
所以他也沒有看到，後日酒店後門處那個緩緩走出的年輕人。
·
顏晟裹緊自己身上有些單薄的風衣，走在茫茫雪中。
他的手上，是維克多三天前留給他的鍍金名片——靠著這張並沒什麽太出奇的名片，他成功打開了抑制器的鎖——而他的身上，則是深棕色的長風衣，也是他作為聶影時最後一次穿的風衣。
顏晟其實不喜歡風衣這種衣服，因為它礙手礙腳，因為它太過惹人註目。
可他卻愛上了那個最惹人註目的人。
而他還知道，那個驕傲的、聰明的、最惹人註目的人，就在他身後，就在後日酒店裏。
可他不能回頭。
更不該回頭。
……
“作為一個年事已高的老人家，我對那些小姑娘們追捧的‘騙術師’毫無興趣……老頭子我年輕的時候，可比你帥氣多了……但不可否認，這件事，或許只有你能做到。”
“關於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將它交給你，因為我相信，以你的口碑，你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而我也會付給你滿意的酬勞。畢竟你們這些騙術師啊，最令我喜歡的一點，就是收錢辦事……好了好了，作為一個將行就木的老家夥，我就不啰嗦討人嫌了……我的委托是……”
……
顏晟走在大雪中，熱烈的氛圍在空中彌漫，卻又被後日酒店後街的小巷隔絕。
墻外歡聲笑語，墻內大雪滿地。
顏晟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
……
“教會他愛。讓他成為真正的高等生命。是的，這是我的委托。不管是演戲也好，真情也好……只要你能讓他進化為真正完美的高等智慧生命，成為傳說中那真正的神靈，你就能得到我最大限度的幫助。”
“但你拒絕了我。理由則是你沒有成為別人墊腳石的習慣……傲氣的小家夥，我喜歡。不過，你現在卻告訴我委托已經完成了？抱歉，小夥子，雖然這有點冒犯，但我覺得我的質疑是很合理的，因為我實在很好奇……不說你之前的主顧打算怎麽處理，光是你的想法……能否告訴我，是什麽改變了你的想法？”
……
顏晟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停下了腳步。
他發現自己轉過了頭，望向了後日酒店。
但他看不到緊閉的門內之人，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帶著孩子般天真殘忍和傲慢得意的笑。●
——那是玫瑰上最鋒利的刺。
可他卻願意將這利刺紮在心上，讓它成長。
……
“你的眼睛……你，難道，難道你寄給穆昭這小家夥的，是……”
……
然而分別的時候總要到來。
無論再如何不舍……無論再如何挽留……
但當一切走到盡頭後，他總會明白，那些像太陽一樣璀璨耀眼的人，總是要離開自己的人生的。
顏晟摘下自己的墨鏡，從漆黑的鏡片上看到了自己變成蔚藍的雙眼，和水一般流淌的魔力。
……
“BOSS，你要寄給他什麽？”
“無憂之眠。”
“這是什麽？”
……
這一份偷來的愛情，他還給了他。
從此以後，每一個沒有不當愛情的輾轉難眠的夜裏，那個人必會無憂安眠。
是的，作為一個騙術師，他放過了那個可愛又可恨的人，他讓那個驕傲的玫瑰從他的生命中安然無恙地離開。
為什麽？
騙術師的職業道德？
不，這是騙術師的愛情表達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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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海歷2409年8月12日下午標準時15時24分的時候，也是主後星的正午12時13分，星際酒店後日酒店迎來了一位年輕的客人。
不，不僅僅是年輕。除了年輕之外，他應當也是非常英俊的。
在這個遼闊無垠的星際中，各個種族對“美”的定義不盡相同，然而所有種族都有志一同地認為，真正的美人都是有著自己的氣質和氣場的。
所以，盡管對於主後星的原住民來說，這位年輕的客人太高、太瘦、面容也因為墨鏡的遮攔並不清晰，然而他只消往眾人面前一站，所有人都會在心中由衷認為：這一定是個非常英俊的人。
對於這樣的客人，後日酒店自然不會怠慢，還未等門童為年輕人停好車，前臺的一個圓圓胖胖、面部長滿細細絨毛，像是大倉鼠化形的前臺小姐就踩著厚厚的雪走上來，鼠臉上有著十分招小孩兒喜歡的軟綿綿的笑容，細聲細氣道：“這位先生，歡迎來到後日賓館，請問您有預約嗎？”
年輕人沒有摘下他的墨鏡——這可有些失禮了，不過沒關系，美人總是有特權的——有些嘶啞的聲音低沈陰郁，又帶著奇妙的性感，道：“126樓，深海之心。”
後日酒店在主後星上並不算太高，總共也不過126層罷了，然而能登上126樓，並且拿下“深海之心”包廂的，卻寥寥無幾。
前臺小姐一聽，臉上的笑容就變得越發殷切，道：“好的先生，這邊請。”
年輕人跟著前臺小姐向酒店內走去，在進入酒店的升降梯前，年輕人冷不丁道：“來的時候我看到附後街發生了一點亂子，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前臺小姐笑容可掬的臉微微僵硬，似乎不是很想提及這件事，但是面對年輕人的目光，她還是用溫柔地音調道：“先生，對於這一點請您不用擔心，不過是警方的例行檢查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而且我們後日酒店是十分有信譽的酒店，所以不管發生什麽狀況，都絕不會打擾到您在後日酒店的心情，請您放心。”
年輕人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前臺小姐頓時松了口氣。
事實上，前臺小姐也並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從昨晚開始主後星的氣氛就變得緊張起來，特別是那些進進出出的警方……要真說有什麽消息的話，前臺小姐倒是聽過黑獄似乎鬧出了什麽亂子，可是黑獄離主後星多麽遙遠啊，那些亂子怎麽會波及到這裏呢？
在這樣的困惑下，126樓很快就到了。
在深海之心的包廂前，已經得到消息的前臺小姐很識趣地退下，只留年輕人站在包廂門前，微微遲疑。
而也是在年輕人遲疑的這一小會兒，年輕人內置耳麥裏的聲音炸開了鍋。
“老大，這家夥真的可信嗎？你真的要去見他？！”
“BOSS，恕我直言，這個人的身份非同尋常，你主動去找他，就像是羊入虎口。你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黑獄了，那又何必與這人會面？我並不建議你這樣做，當然這僅僅是我個人的建議……”
“死人臉說得對！大哥，你為什麽一定要去見這個老家夥？我們是匪，他是官，他跟咱們可是死對頭！還是說大哥你想要跟他談判，讓他招安？”
“呿！青鷹！你在說什麽？BOSS怎麽會是匪？！我們怎麽會是匪？吾等可是新世界的革命者，你自己匪性不改，莫要拉扯上我們！”
“這一點我讚成死人臉，青鷹，你真是星際海盜當慣了，什麽都沒發生就主動把自己帶入了賊，連招安都說出來了……你動動你那幹涸的腦漿，這宇宙中，誰能招安我們老大？就連那好像多了不起的黑獄，老大還不是想出來時就出來了？要我說，我們就該去幹一票大的，在黑獄裏殺幾個來回，讓黑獄的那群蠢貨看看我們小隊的實力！”
“哈蒙特！都說了，我們是革命者！革命者，怎麽能將目光始終拘泥在區區的監獄中？你真是眼界太過狹隘！”
“哈哈！沒錯，死人臉這次總算說了句好聽的。”
“餵！你們——”
耳麥裏的聲音爭執不休，是顏晟久違的溫暖和底氣。
但……接下來的事，卻不再適合他們聽。
顏晟關閉了身上的一切通訊器，推開了門。Θ
門內，維克多正慢條斯理地品嘗著主後星的特色菜肴香烤玉米棒——這樣的特色菜肴，應該跟主後星原住民的形態分不開關系——察覺到顏晟的到來後，頭都沒擡，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小朋友來了？坐，別客氣。”
顏晟並沒有坐在維克多身邊，而是與他面對做下。
這個舉動和這個坐下的位置代表很多涵義，剛剛還很高興的維克多心情頓時不太美妙了。
維克多終於從菜肴中擡頭，擦了擦手，望著顏晟，道：“不嘗一嘗嗎？主後星的菜賣相不太好，可是味道都不錯。”
顏晟道：“我不會坐太久。”
好了，明白了。
維克多攤手，確定了心中那個不妙的預感：“我以為你今天是來跟我談合作的。”
顏晟道：“是，也不是。”
“哦？”維克多生出了幾分興趣，“怎麽說？”
“因為合作已經結束了。”顏晟聲音平淡。
維克多第一次在臉上出現了怔楞的神色。
他有些懷疑，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你的委托我已經完成”顏晟緩緩道，“我現在……是來索要我的報酬。”
顏晟註視著維克多，那雙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像是有著奇異的魔力，汲取著維克多的視線和他所有的註意力。
維克多微微晃神，輕輕敲了敲桌子：“小朋友，雖然你的手段不錯，但是拿到我面前來就不太好了。”
顏晟平淡道：“這並非我的本意，而是我帶著墨鏡的理由。”
維克多心中一動，露出了些許詫異，望著顏晟，不知想到了什麽，良久，才說道：“我開始有些相信你剛才的話了。”
沒等顏晟回答，維克多又道：“三個小時前，在我出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寄了一個小玩意兒給我那可愛的養子。我本來以為那是你合作的誠意，卻原來它其實是你收尾的手段？”
“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維克多道，“你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顏晟神色不動，聲音平淡得近乎冷酷。
“這是身為騙術師的職業道德。”
·
主後星時間，16時46分。
雪越來越大了。
穆昭站在後日酒店前，心裏其實是不太高興的，因為他原本的目的，是那個充滿了魔法傀儡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魔法側生物的滾地星，而不是這個住滿了倉鼠的主後星。
沒錯！什麽主後星，都是亂叫的，這
壓根就是個倉鼠星！
“不過，你倒是有伴了。”穆昭輕呵一聲，對肩上的系統006投去了嘲諷的視線。
系統006：……這怪我嗎？怪我嗎？！辣雞宿主！還我的小仙女皮膚！！
“不喜歡你還來這裏幹嘛？”系統006忿忿不平，感到自己身為小仙女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嘲諷。
穆昭道：“你以為我想來嗎？”
如果不是維克多那個老不正經的戲精聲淚俱下，幾乎要給他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他沒事怎麽可能會來這個倉鼠星？是滾地星的魔法傀儡不好玩？還是網上的影片不好看？
系統006奇怪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拒絕他了，再拒絕一次又能怎麽樣？”
系統006雖然看似弱逼，老是被穆昭欺負，但事實上它對穆昭這個身份下的通訊記錄還是有一定訪問權限的，所以它也知道，在過去一年裏，維克多曾向穆昭發送了無數條（辣雞）消息，前一百條時穆昭還會自己回個“不”字，後面的那幾百條穆昭壓根就沒看，全是智能管家回的“不”。
於是系統006才會這樣想不通：這麽不情願的話，那就繼續拒絕唄？反正又不是沒拒絕過。
是啊，反正又不是沒拒絕過。
穆昭也的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打算的。
當時當維克多假惺惺地在他面前嚶嚶嚶的時候，他卻驀然看到了維克多發間隱約的白色，還有他臉上又增多的皺紋。
維克多他……真的老了啊。
就算在這個時代，人類有了無數種強化自己的方法，也有了無數種延長壽命的方式，可是作為碳基生命，壽命的天花板始終都在那裏。
維克多今年是176歲。
他看似年輕，看似生機勃勃，看似活力萬丈、甚至還有心思跟自己的養子飆戲……但他真的已經老了。
——為什麽他以前從沒有發現過？
穆昭思緒一滯，覆雜的情緒從心中湧出。
可能是心酸，可能是苦澀，也可能是懊悔，甚至有可能是對自己會生出這樣覆雜情緒的懷疑。
總之，最後，在這樣覆雜得超出穆昭解析範圍的情緒的驅使下，穆昭答應了前去主後星與維克多聚一聚的要求。
可一站在主後星前，穆昭就後悔了。
穆昭很少離開飛馬星的十萬界宇宙聯合娛樂公司員工公寓，不僅僅是因為他本性太宅，更是因為外界的信息太過繁瑣雜亂，而分析信息、處理信息、總結信息卻是他的本能。
就比如說他站在後日酒店前的這短短一瞬，他就已經知道，面前的這棟後日酒店上下共130層，上126層中，有89層做餐飲用，20層做婚禮場地用，10層娛樂用，還有7層綜合用。下4層裏，三層停車用，最後一層則作為貨物中轉用。這些信息得來非常簡單，比如說地面上的樓層用途可以目測，剩下的以員工服飾、工作範疇和胸`前的貼牌補充，樓下的則以雪地痕跡、空氣中殘留的氣息，以及樓層通行卡作為推理要點。
而在他身後兩條街外的附後街上，聚集的警員除了主後星的警力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星際警察。而他們聚集在這附近，應該是因為黑獄動亂的消息和身為文明聯合會議員之一維克多的拜訪。然而要說他們是為了保護維克多而來，這一點卻不太像，要讓穆昭來說，這群人更可能是來監視維克多的，只不過出於對維克多身份的顧忌和後日酒店的聲譽地位，才會派出1、2、3……9個便衣警察來就近監視。
然而這幾個被挑選出的便衣警察水準實在叫穆昭不敢恭維。
雖然他們擁有了各自偽裝的身份以及與身份相匹配的衣物，然而他們手上繭子的位置、他們註視他人的神情、以及他們走路的方式、說話的小動作、用餐的習慣，都在大聲對別人叫喊著“破綻！嘿！我跟你們可不是一樣的人！”。
但令穆昭難以理解的是，面對這麽垃圾的偽裝，周圍的人卻都毫無所覺。
無聊的世界。
無聊又麻煩的世界。
無聊、麻煩，更愚蠢的世界。
穆昭不耐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氣音，想要像以往那樣用刻薄的言語將這群手段拙劣的便衣警察批得灰頭土臉，讓他們滾回去同他們煩人的上司作伴，然而不知為什麽，那刻薄的言論在他喉間滾了一圈，卻沒有吐出。
站在穆昭左前方與人攀談的便衣警察，是一位父親，顯而易見。雖然他極力想要飾演好他此刻星際商人的身份，然而他的褲子口袋裏卻露出了大賣場結算單的一角。那上頭寫著幾樣一至三歲孩童的玩具，以及幾桶嬰幼兒營養粉，價格十分平民，再加上他身上殘留的極淡的奶香，可以推測出他應該是個年幼孩子的父親。
還有門口經過的貨運司機，他應該有一個調皮可愛的戀人，否則他的衣領內側不會有口紅畫下的愛心的記號；還有那個年輕的姑娘，她養著好幾只寵物，並且受到寵物們的依戀，雖然每天出門上班她都會清理自己的衣物，但她的那幾個調皮鬼顯然又偷偷地將毛發蹭上去了；還有那個路過的年輕人，還有那個看似老邁的老頭，還有……
穆昭站在酒店門口，突然生出了茫然。
而在這時候，維克多卻不知不覺站在了他的身旁，溫和道：“小家夥，你在看什麽？”
穆昭沈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又道：“為什麽不上樓？”
穆昭迷惑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嘆息道：“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趕走他們？”
穆昭搖頭道：“我不知道。”
維克多看著穆昭，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目光似是慈愛，似是憐憫，似是嘆息。
“小家夥……你長大了……”
維克多的目光穿過了穆昭，像是看到了那一顆經歷了二十七年才終於完善的機械之心，又像是看到了另一個年輕人藏在墨鏡下的眼睛。
——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在這將近一百八十年的人生中，維克多第一次陷入了困惑。
所以他也沒有看到，後日酒店後門處那個緩緩走出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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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晟裹緊自己身上有些單薄的風衣，走在茫茫雪中。
他的手上，是維克多三天前留給他的鍍金名片——靠著這張並沒什麽太出奇的名片，他成功打開了抑制器的鎖——而他的身上，則是深棕色的長風衣，也是他作為聶影時最後一次穿的風衣。
顏晟其實不喜歡風衣這種衣服，因為它礙手礙腳，因為它太過惹人註目。
可他卻愛上了那個最惹人註目的人。
而他還知道，那個驕傲的、聰明的、最惹人註目的人，就在他身後，就在後日酒店裏。
可他不能回頭。
更不該回頭。
……
“作為一個年事已高的老人家，我對那些小姑娘們追捧的‘騙術師’毫無興趣……老頭子我年輕的時候，可比你帥氣多了……但不可否認，這件事，或許只有你能做到。”
“關於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將它交給你，因為我相信，以你的口碑，你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而我也會付給你滿意的酬勞。畢竟你們這些騙術師啊，最令我喜歡的一點，就是收錢辦事……好了好了，作為一個將行就木的老家夥，我就不啰嗦討人嫌了……我的委托是……”
……
顏晟走在大雪中，熱烈的氛圍在空中彌漫，卻又被後日酒店後街的小巷隔絕。
墻外歡聲笑語，墻內大雪滿地。
顏晟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
……
“教會他愛。讓他成為真正的高等生命。是的，這是我的委托。不管是演戲也好，真情也好……只要你能讓他進化為真正完美的高等智慧生命，成為傳說中那真正的神靈，你就能得到我最大限度的幫助。”
“但你拒絕了我。理由則是你沒有成為別人墊腳石的習慣……傲氣的小家夥，我喜歡。不過，你現在卻告訴我委托已經完成了？抱歉，小夥子，雖然這有點冒犯，但我覺得我的質疑是很合理的，因為我實在很好奇……不說你之前的主顧打算怎麽處理，光是你的想法……能否告訴我，是什麽改變了你的想法？”
……
顏晟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停下了腳步。
他發現自己轉過了頭，望向了後日酒店。
但他看不到緊閉的門內之人，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帶著孩子般天真殘忍和傲慢得意的笑。●
——那是玫瑰上最鋒利的刺。
可他卻願意將這利刺紮在心上，讓它成長。
……
“你的眼睛……你，難道，難道你寄給穆昭這小家夥的，是……”
……
然而分別的時候總要到來。
無論再如何不舍……無論再如何挽留……
但當一切走到盡頭後，他總會明白，那些像太陽一樣璀璨耀眼的人，總是要離開自己的人生的。
顏晟摘下自己的墨鏡，從漆黑的鏡片上看到了自己變成蔚藍的雙眼，和水一般流淌的魔力。
……
“BOSS，你要寄給他什麽？”
“無憂之眠。”
“這是什麽？”
……
這一份偷來的愛情，他還給了他。
從此以後，每一個沒有不當愛情的輾轉難眠的夜裏，那個人必會無憂安眠。
是的，作為一個騙術師，他放過了那個可愛又可恨的人，他讓那個驕傲的玫瑰從他的生命中安然無恙地離開。
為什麽？
騙術師的職業道德？
不，這是騙術師的愛情表達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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