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啪”。

黑沈沈的遮陽傘被打開，舉至頭頂，豎立起那一小塊與眾不同的陰冷黑暗之地。

黯魍陰惻惻地舉著傘往前走了幾步，很快便被右手上的鎖拽住。他回過頭，目光比妖魔還陰寒，望向身後站著不動的菲旋，沈道：“怎麽不走？”

菲旋望了望燦爛到有些刺眼的太陽，又望望站在幾步之遠舉著黑傘的黯魍，似疑惑他為何要這麽做，但只是瞬間，很快又恢覆向來的空茫。他跑到黯魍身後，在太陽的照射下，那雙本來就像貓眼的眼瞳微縮，變得更細，依然望著沒有任何東西的前方，異常遙遠。

黯魍繼續往前走，可很快，又停下腳步，回過頭，將手裏的傘舉高：“太陽曬，過來這邊。”

菲旋側頭望他，目光深遠中透著一抹難以形容的單純，楞了兩秒，便默默走到他傘下，和他一起走。

陰黑黑的傘舉在二人頭頂，像豎立起一抹異常的空間，八角形的，低溫的，黑暗的，異於常人的，可他和他，都覺得很理所當然，沒有絲毫不妥。

那只兇殘瘋狗般的破布偶守護神還在書包裏，可他好像忘記了菲旋是一個生命師，忘記了是殊死敵對的兩家，只把他當作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沒有特別喜悅，也沒有特別厭惡。

到了學校，一直到走進課室，也沒有任何人對菲旋的出現感到驚訝。他的全身被一種黑暗的光所籠罩——詛咒師不能詛咒生命師，所以他只是對所有看到菲旋的人下了暗示，沒有人能看到他身側的這個孩子。

黯魍在自己的角落位置坐下，菲旋則乖乖地坐在旁邊的地板上，剛坐下，黯魍就扔下一本不用的大課本：“地板涼，墊上。”菲旋聽話得將書墊下，完全沒有拒絕的想法。

他擡起小腦袋，若有所思地盯著旁邊座位上的黯魍。也許只是他的錯覺，這男生雖然看起來非常的恐怖黑沈，可他似乎對他很好……從沒讓他有任何的不適……

他突然輕道：“把比比還給我。”

“不行。”

黯魍答得很幹脆。菲旋望了望他的書包，不再說話，就這麽沈默地繼續盯著他。直到老師走進課室，鬧轟轟的班上靜了下來，開始第一堂的數學課。菲旋的目光終於從黯魍身上移到了講臺上的老師臉上，眼裏閃爍過驚訝的神色。

他回過頭望望黯魍，似乎很想說什麽，可很快目光又暗下來，靜靜望著前面講課中的老師。這麽來回了幾次，終於在第三堂下課時，黯魍先把疑問打開：“你從來沒上過學嗎？”

菲旋點點小腦袋，四周望了望，眼裏難得溢出一種好奇和新鮮。

黯魍冷冷望著他。姚家富可敵國，小孩采用英才教育，這孩子又是姚決的小孩，居然從未上學？！不，豈只是沒上過學，他好像根本就沒怎麽出過門，對外面的許多東西都不太懂，也缺乏基本的人際交談技能，就和資料上說的一樣：自閉，寡言，缺少正常人該有的感情……

正常人該有的感情？？

哈，這倒真可笑。

他這個從未有過正常人感情的人，居然反而說別人缺少了感情。

黯魍垂下眼睫，在若有似無間忍不住自嘲一笑。

中午黯魍買了些食物，帶著菲鈴在無人的樹叢後面吃東西。菲旋疑惑地打開包裝袋，裏面跌出一地的甜點——有各種蛋糕，汽水，果汁，點心，糖果，零食……菲旋呆呆地看著那堆甜膩的食物，就算他再怎麽缺乏常識，也感覺拿這些東西當午餐似乎、仿佛、感覺……不是太對？

“小孩子不是都喜歡吃這些嗎？”

黯魍理所當然地抓起其中一件蛋糕，打開包裝就往嘴裏塞。他沒有感情的好惡，沒有喜歡吃與不喜歡吃的東西，吃什麽對他來說都一樣。反正……吃什麽也活不了多久……

菲旋只好乖乖拿起一個葡式蛋撻往嘴裏塞，一邊吃一邊繼續盯著黯魍的臉。幾縷陽光透過葉縫灑在菲旋臉上，照得他的小腦袋有些亮，可黯魍頭上的樹葉密不透風。他用了詛咒師的力量，保證自己絕不會被一絲一毫的陽光照到，要保持黑暗力量，這是最基本的。

從小他就因為陰冷恐怖，人人懼怕不已，仿佛活見鬼，無人敢多看一眼。可菲旋全然不怕他，總是直直盯著他，仿佛連一秒都不舍得從他臉上移開視線。這孩子和以往所遇到過的生命師都不同，和其他人也都不相同。

菲旋是特別的。

他不漂亮，不開朗，不活潑，不害怕，不愛說話，不會與人打交道。可他的身上，也有著一種異於常人的空茫和純凈。

早上遇到夜霾時，黯魍並沒有把菲旋其實是十六歲的真相告訴父親，也沒告訴任何人，大概就連菲旋自己也沒察覺到半夜時的變化。這本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本該報告當家。

可黯魍沒有說，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這個男孩和他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相似感，盡管他們一個是生命師一個是詛咒師，一個該是愛與夢想的凝聚，一個是黑暗與詛咒的深淵。

菲旋不像人類，缺少了一般人類都該有的一些東西。

可這又有什麽關系？

因為他也一樣，不像人類。

他們其實是同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