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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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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仿佛所有的學校,都必然會有這麽一、兩個奇特的學生存在。

他不一定是學生會長或者體育社團的健將,也未必就是舉止囂張的不良少年,幹過什麽驚天動地的行為。他什麽都沒做,但就因為什麽都沒做,不過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就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氣氛,像一道氤氳的黑霧籠罩在身側,叫其他人不寒而顫,無法靠近。

那是一個,不管晴天雨天都一定打著一柄全黑色遮陽傘的一年級男生。

明明是陽光普照、歡快明亮的清早上學時間,校園裏到處是熱鬧喧嘩的學生們,在這麽一個歡快清爽的世界裏,只有那一個人的四周,從樓上看去,漆黑的一個八角形傘面在慢慢移動,如同異世界的入口,黑得叫人心裏莫名地冷懼,連魂魄會被吸食進去的深沈。

“餵一年級那個男生今天又打著黑傘來上學了!”

“對對!我看到了!好恐怖,他的傘好像還特別厚,其他地方都有明亮的陽光,只有他的位置陰黑陰黑的!”

“別這麽說,人家可是全年級第一,我們校長可特別寶貝他!”

“第一名?!不會吧?!”

“是呀,你不知道嗎?聽說幾乎全部科目都滿分,整一個天才似的!”

總有好奇的女生在下課時間跑到高一年級的教室門口來偷偷張望,然後便見到教室最後最遠的角落處,他靠在窗邊,躲在冰冷的樹影中,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樹叢。他望得那麽仔細,仿佛教室裏喧鬧不斷的吵鬧從不存在,只有窗外的樹木與風才是所有的一切,偶爾幾只分不清品種的小鳥飛過來,在樹上嬉戲吵鬧,他就會看得更加專註,連上課的鐘聲響起了也不知道。

“那人……好像和形容得不太一樣呢……”

本以為這麽詭異的人,應該也長得十分陰暗恐怖,看了就倒胃口,卻沒想到,竟擁有如此斯文清秀的外表!在白得幾乎沒有任何血色的面孔上,細細碎碎的黑色留海長長地遮擋住眼睫,簡單普通的黑框眼鏡像一道溫和的咒語,覆蓋住他蒼茫漠然的表情。明明再平凡不過的襯衣校服,穿在他身上,似乎也微蕩出一抹迷樣的霧氣,神秘,奇特,還有些微的異世界感。

出乎意料地,他竟是一個長相如此漂亮細膩的男生。

可他看來根本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盡管他坐在教室中,身後有整個班的學生與桌椅作背景,又穿著校服,戴著眼鏡,看起來那麽不起眼,一如所有十六歲的普通高一男生,沒有絲毫的特別。

但他身上的氣質,卻與這個現實世界格格不入,反而陰冷地像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夜鬼,籠罩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陰森。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沒有人知道這個全學年第一名的男生,究竟是什麽人。

他從不主動與人說話,非必要也從不搭理任何人,沒人知道他的背景與家庭,沈默寡言,面無表情——甚至,連“冷漠”的表情都沒有!

他,根本就不像“人類”。

班上的所有同學,人人都對他有著一股莫名的恐懼,沒人願意主動和他說話,他們對他最大的對待態度,就是無視——我們什麽都沒看見!拜托!那個好像夜鬼似的恐怖家夥根本不存在我們班上!

否則,誰能和這麽一位同學相處整整三年!

而對於黯魍來說,這也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夜家流傳著一句老話:要對一個生命下詛咒,就要先看穿這個生命。

他來學校上課,不過是因為工作需要——詛咒師雖要無情,卻又要了解情。只有熟悉人,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能一眼看穿人的弱點與恐懼,才能對人下詛咒。

所以要活在人群裏,觀察,學習,揣摩,看透,卻又不能付出自己的感情。

大家都在猜測他這樣一個異類在想什麽,卻不知道他其實什麽都沒想。

不想。

不喜。

不怒。

不悲。

要詛咒別人,就要先把自己放在“人”的界限之外。這是詛咒師的法則,一切詛咒的起源。

沒錯,其實大家的感覺是對的。

很多時候,他也覺得自己並不是“人類”。

窗外有明媚燦爛的陽光,可他照不得;風吹動樹枝,樹葉間“沙沙”的摩擦聲像一首甜美的歌遙,可他感動不得;小鳥飛到他身側,甚至跳到他手背上——它們喜歡他,他身上散發著一種與它們在某種程度上近似的感覺,可他撫摸不得。

一照了一摸了,感情就會漏了縫隙,也許會蜂擁而出,再也收拾不了。

他望著外面明亮而溫暖的世界,慢慢閉上眼,似在享受,又像什麽都感覺不到,帶著陰冷難近的冰寒氣息,若有似無地呼吸著。

靜得,如一灘全無生命的止水……

突然,一個活潑好奇的聲音在桌邊響起:“嗨,你好!”

他緩緩睜開眼,不帶任何表情地斜瞥過去,只見一張可愛的小臉帶著盈盈笑意沖他打招呼:“你在睡覺嗎?”

多麽奇特!今天竟有人敢來挑戰?

他的表情裏沒有厭惡,沒有厭煩,沒有疑惑,什麽都沒有——卻才最叫人覺得可怕。他甚至連動都懶得動,只是微張開毫無血色的薄薄唇瓣,淡細如煙地輕吐了兩個字:“沒有。”

黑沈的眼瞳裏沒閃爍過任何,哪怕絲毫。

萬分意外於自己居然沒有被一開始就拒絕的女生,卻因為這兩個字的回答而燃燒起熊熊鬥志,不禁又靠近一步:“那……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就是呀……其實我們都很好奇,為什麽你不管陰天晴天都打著傘呢?莫非你對陽光過敏?”

好奇?

多麽無聊的感情!

他沒有猶豫,隨口便答:“嗯。”

事實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不過是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真的是陽光過敏呀,那太慘了!唉,我就說大家不該胡思亂想,說你是什麽妖怪或者吸血鬼的才會怕太陽……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你是妖怪的……我……我的意思是……怎麽說呢……其實呢,我今天是代表恐怖電影協會來的,不知道你喜歡看恐怖電影嗎?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雖然你並不是妖怪,不過大家都一直覺得你很有這方面的特質,不如你考慮一下呀?”

女生激動並努力地宣傳著,雖然也有些怕怕這位氣質陰冷似鬼的同學,但出對恐怖感的喜好又不禁暗暗有些興奮。就像所有如花年華的十六歲少女一樣,天真得幻想著許多單純的小願望,滿腦子都是美好又不現實的想法,只渴望著在平凡中尋找些少的樂趣。

他坐在位子上靜靜看著,深黑的眼瞳中平淡無波,既沒厭惡也沒歡喜,只有無窮無盡的冰冷黑暗。

因為無論任何時候,無論任何場合,他都記得——他是一個詛咒師。

沒有任何願望,沒有愛沒有恨,對自己沒感情,對身邊的一切沒感情,對這整個世界沒感情。只有黑暗能成為詛咒的養分,所有一切會降低詛咒力量的多餘東西,他都不需要。

面前的女生還口沫橫飛地演說宣傳著,全沒發現自己是在對牛彈琴,更沒發現到自己背後一個捧著大堆化學課器材器皿走過來的同學沒留神絆了一跤,手上一盤子的化學用品瓶子全被甩了出去,直飛向她的背部。

“餵,小心!後面有危險呀!”

女生聞聲回頭,這一下正正拿自己的臉對上一個飛砸過來的玻璃瓶,裏面還盛著滿滿的透明化學液體,這要被砸到,就是不死也非毀容不可!她頓時嚇得連尖叫都忘記了,直瞪大雙眼驚立在那裏!

完了!那可是一瓶酸性化學品呀!

“噹!”

一聲清脆的玻璃之間撞擊聲,明明就在耳邊,卻又格外地與眾不同,猶如天外降臨。

女生驚訝地張著嘴,兩只小眼珠瞪得賊大,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

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明明才十六歲的年級,長得又是那般清秀出塵的纖細容貌,可整個人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卻仿若夜幕下爬出來的黯夜水鬼。無視於旁邊一眾被驚呆住的同學,他輕輕地將修長漂亮的右手手指間夾住的三個裝著化學品的玻璃瓶以及左手上接住的一堆課本資料全放在旁邊的桌上,回身望了眼身後驚恐未定的女生,低沈一句:“你,沒事吧?”

女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眼仍瞪得杏圓,驚懼地輕點點了點頭,立即縮身躲到一邊,直和他隔開三米遠的距離。

他也不介意,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繼續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景致,再不看其他人一眼。

整個教室的學生突然都安靜了,大家都看到了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一種比險些被化學品砸中還更可怕的恐懼感蔓延入每一個人的心底。所有人都驚疑地望著座位上淡漠不語的他,忍不住,有些人開始竊竊低語。

就連剛才被他所救的那女生,也咽了咽口水,懼怯地望著他,如看一個怪物。

太快了。

根本沒有人看得清——只是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剛剛明明還坐在她身後靠窗的座位,居然一閃身就移到了她面前,僅憑兩只手就瞬間接下所有跌落的東西,那麽輕松,那麽理所當然,反而叫人無由地心裏一懼。

這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男生……不,這是一個普通人類能擁有的速度嗎?!

動畫裏或許可以,但這裏,是現實。

女生心頭直湧上一陣毛骨聳然的懼意,幸好上課鈴及時響起,驚疑不已的同學們紛紛各自找位置坐下。那女生也回到自己位子,只是忍不住地,回頭又看了眼坐在最後最遠角落的那個男生。

依然是難以靠近的冰寒黑暗氣息,依然是蒼白漂亮的一張秀氣面孔,依然是沒有表情的表情。

他放在課桌上的右手,手背上一灘微微燒傷的粉紅色痕跡,觸目驚心。

女生才想起,剛才其中一瓶摔砸過來的化學品的蓋子在半空中已松開,幾滴化學液體朝她的臉上飛濺出來,可她連一根發絲都沒受傷,因為全都被他的右手手背擋住了。

可他對那微紅的燒傷痕跡看都不看,全不理會,視若無睹。

他望著窗外的表情,仿佛游弋在另一個世界,無論是這個世界裏吵鬧不已的同學和準備上課的老師,還是這副軀體和手上的傷口,都與他全無關系。

女生心裏浮出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她好像應該向他道謝,卻又忘記了。可她很清楚,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再不敢也不想和這男生說半句話,更別提繼續游說加入恐怖電影協會的事了。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雖然掛著“人類”這個名稱,可其實,與“人類”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而無論,他的外表看起來多麽清秀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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