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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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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合一

◎路無殊長眉微揚,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轉機發生在當日深夜。

亥時一刻, 宋煙瓊一身長袍踏入臨安侯府的大門,身後跟著面色凝重的宋譽行。

守門的家仆半夜被叫醒,若是往日, 是要有幾分脾氣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府中四娘子危在旦夕,進來的人說不準哪位便能救下四娘子的命。他怕誤了時機, 半分都不敢耽擱, 聽到聲音連忙和衣來打開門。

見到是那位兼濟天下的宋娘子,喜色爬上家仆的眉梢, 他心想郡主總該有救了, 越發垂首恭敬道:“容小人通報一聲。”

此話剛落下,他似下了什麽決心般, 心一橫, 沖著他們道:“府中主子都在行雲閣, 守著四娘子。也不拘泥於規矩, 您二位請隨我來——”

宋煙瓊和宋譽行對視一眼, 隨即點了點頭,跟著往裏走去。

她因應了要為江遇宛尋藥,此次並未外出, 而是向師父寄了信後, 便居於昔日住所——京郊的蘭若寺,本欲好生翻看醫術,未料被幼弟找來, 口稱讓阿姐救命。

宋煙瓊立時一驚, 帶了些這些時日來找的草藥便隨他上了馬車。

待被引入行雲閣, 外間臨安候和江雲書都在太師椅上扶眉坐著, 聽到有人進來, 連眼皮都沒動,待聽到家仆說宋府世子和娘子來訪,兩人才正了眸色擡眼看去,隨即大喜過望,臨安候更是站起身來欲要行謝禮。

宋煙瓊不敢受長輩的禮,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客氣。

因著男女有別,宋煙瓊獨自進了裏屋。

她一進裏屋便瞧見江爾容和江爾姚皺著眉,在矮榻上坐著,眼神飄忽,一臉愁容。

江爾容先瞧見了她,驚呼:“表姐!你竟然回來了!”

宋煙瓊默了一下,放輕了聲音道:“四娘子呢?”

她臉色一變,眼眶中又要掉下淚來,顫巍巍的指了指那屏風。

宋煙瓊順著看過去,屏風後確影影綽綽出現了一道身影,瞧不清晰。她繞過去,卻見那道身影是她姑母,宋氏闔著眼,輕輕靠在了床柱上。

而那四娘子側臉蒼白如紙,唇色慘白,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

她緩緩走上前,半蹲下身子,從錦被中帶出少女一截玉白皓腕,將手指輕輕覆上脈搏。

動靜雖小,宋氏卻聽見了,已然睜開眼睛,側頭看過去,就見是醫術高明的內侄女在號脈,她微微坐正,眉間一展。

宋煙瓊的面色漸漸凝重,宋氏眉心一跳,不敢想象——若是煙瓊都救不了,那麽安安是否真的危在旦夕?

宋氏一陣心酸,不由覺得這姑娘太過可憐,自小失了雙親,還被惡疾煩擾,短短十來年間過的苦不堪言。

她傍晚時攔下了臨安候派去朔州報信的人,這會子也不由思慮,是否不該瞞著朔州?聽聞小江都王程識雲年幼時曾在九牧求學,更是神通廣大,路子頗廣,多番救下突犯心疾的江遇宛。

可——小江都王手握重兵,在軍營中頗負威望,聖上又是多疑的性子。縱然淑妃娘娘頗受盛寵,聖上不僅未看在她的面子上對這位王放寬心,而且還憂心江都王恃寵而驕,多加忌憚,更是下過無召不得進京的旨意。

他若是進京,聖上難免疑心臨安侯府和江都王府私下密謀,欲圖不軌。

到時還哪管江遇宛的病是真是假?

可不告知朔州那邊,若是安安真的......

——到時又該如何向江都王交代?

宋氏心下幾番思慮,面上也不由帶了愁色。

這時宋煙瓊終於站起身,微微斂目,她稍微一默,口中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告訴姑母,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看著江遇宛赴死?

還是,告訴她,只有找到北襄聖草——雪參葉,才能為這小姑娘尋得一線生機?

可這兩條路,無疑都是死路。

雪參只存於北襄皇族,聽聞精心養護十年才能結出一片葉子。

師父走前看了江遇宛八字,說她生命懸在極寒之域,線格極不穩定,稍稍遇事便會斷裂。唯有與之相反的命格強硬之人,才能救她。

宋煙瓊眼露迷茫,命格強硬為何意?

她勉強壓下心中思慮,從袖口拿出一包草藥,遞給了宋氏:“姑母,且先將這藥予她服下,或有轉機,只盼著能醒來,便有希望。”

***

兩日後,又傾下一場雨,雨勢傾盆,順帶刮起寒風。白術端著藥進了裏屋,她轉身闔上屋門,隔絕了外面的寒風。

白術將藥放到圓桌上,拿勺子攪了幾下,旋即遞到宋煙瓊手中,她接過來,要往江遇宛蒼白的嘴裏餵去。

窗格中洩出來的日光映在床上少女的臉上,細細的絨毛都看的清晰,宋煙瓊嘆了幾息,輕柔的吹了幾下,伸手欲捏住她下巴。

倏然,她眼睫顫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宋煙瓊的手頓住,向來不動聲色的人也不由一驚,沖著白術道:“去叫人來,四娘子醒了。”

白術也瞧見了,眼眶泛紅,然後重重點了點頭,轉身跑了出去。

***

江遇宛渾身發顫,雙眼緋紅,淚水盈盈往下掉。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紅綢掛起,她穿著喜服,從高高的城樓上跳了下來。

——不,那不是她!那是真正的朝陽郡主!

她像是局外人,看著那小姑娘如何長大成人,又眼睜睜看著朝陽郡主跳下去。

引著朝陽郡主上城樓的那個女子,她看清了,是宋文含,竟是自詡善良的宋文含——

於城樓下接住她的,她也看清了,不,她沒有看清,他的臉朦朦朧朧,那個夢境似乎是故意不讓她看清......

跳下城樓的痛,深深縈繞在她心間。這次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她已分不清夢和現實之別,她像是真真正正經歷了朝陽郡主的一生。

她短暫、燦爛、悲愴的一生。

江遇宛眨去了眼淚,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卻迎來更切骨的疼痛。

有人在喊她:“安安——”

是誰?

***

七月十五中元節,一場連下幾日的豪雨初歇。

東方既白之時,廟中一掃往日孤寂,香客盈門。

青山隱隱,蘭若寺中正開了一樹一樹的廣玉蘭,冷冽之息撲面而來,勾勒出一片純凈麗色,令人移不開眼來。

白色的花瓣輕輕搖落,香味稀薄,輕輕杳杳地散開來,落入樹下石臺邊坐著的女郎身上。

那女郎穿了身白色長裙,頭發淺淺籠了起來,神清骨秀,眉眼似乎籠著細雨,神情冷清,一截膩白皓腕顯出來,手中拿著一只碧玉茶盞,徐徐飲著。

罩出一種仙氣飄飄的意境來。

有侍女走近,手中端著一個木盤子,上面亦放著一個木碗。侍女低頭放下,頭上垂下兩縷絲羽,隨即立在了那女郎身側。

藥味蓋住了花香,單讓人聞一下,眉頭便會蹙起。

“郡主,服藥罷。”白術覷著郡主的臉色,柔聲道。

自從郡主大病一場,醒來後,便隨宋娘子來了蘭若寺暫居養病,再不覆從前嬌弱,一派冷冷清清,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江遇宛拿過那碗,看也沒看,闔上眼灌了下去。

白術見狀更為擔憂,忽然想起一樁事來。

郡主醒來後一句話也不願說,只是在宋娘子問她要不要去蘭若寺時,方點了點頭,她是什麽時候說了第一句話的?

似乎是見過寺院裏宋娘子的師父——殊音師太之後,眉宇間的愁色才褪下些,亦願開口說話。

......

江遇宛坐在石頭座子上,擡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眸色微斂,默然不答。

蘭若寺寧靜空寂,她來了幾日,已經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坐在這石臺處,看雲起雲落。

自她於病中醒來,便日日夜夜縈繞了滿目紅色,因而聽從了宋煙瓊的建議,來到蘭若寺靜養。

她理應感到幾分惶恐,可待在蘭若寺的這些時日,這份平靜已盡數掃去她心緒的煩亂。

只是,系統似乎好久沒出現過了,那場病究竟是系統降下的懲罰,亦或真的只是她的心疾犯了?

江遇宛若有所思的望著遠處的青山,心裏想著自己的歸期。

再有三月,便是原主的及笄禮。

距離原主的死期,還有一年並三個月。

念及此,她更迫切地喊了喊系統,江遇宛不願再重蹈覆轍,經過了那個夢,她更想好好活著。

可系統依舊毫無反應。

她想起了幾日前步入殊音師太的禪房時,檀香充盈鼻端,師太一襲禪袍,靜坐於榻上。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年輕的樣子,雖說是宋煙瓊的師父,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她半張臉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傷疤,覆蓋了原來的面容,另半面臉上帶著半張纏花面具。

那面具冶麗清靡,然則師太面色平靜,周身被一種冷清的氛圍包裹。

江遇宛坐到她身側,身心都仿似放松了下來,須臾,她輕聲問:“師太,我該怎麽做?”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這般問,無頭無尾,叫人如何答話?

可穿書如此奇異的事,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呢?江遇宛不欲再解釋,殊音師太卻好似懂了她的意思般,劃佛珠的動作倏然停下。

她閉著眼,清淡的聲音飄出來:“隨心去罷。”

“你的機緣,在一個人身上。”

聲聲入耳,繞佛珠的聲音再次響起,令人心安。

......

“白術,今日是七月十五。”

白術正在恍惚中,聽見這話猛地回神,輕聲應了是,側過頭去看江遇宛。

後者垂著濃黑眼睫,聲音中情緒稀薄:“去正殿,我要為父母奉香。”

說罷便理了理身上長裙,站了起來。

少女病了幾日,明顯瘦了下來,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看著竟似伸手便能折斷,整個人脆弱的仿佛下一瞬便會被卷走。

白術欲說些什麽,觸及她平靜無波的神色,到底是噤了聲。

***

跨過寺廟門檻,許多著素衣的男子女子虔誠地跪著,佛寺中人影不絕,卻都著意壓低了動靜,寺中一片寂靜。

紅漆大門右側,有位眉清目秀的小師傅站在桌案後,桌案上放置著紅香,另還放著一盞香爐,裏面放的卻是香客們奉上買香的香火錢。

江遇宛示意白術拿出事先備好的香火錢,一個沈甸甸的精致荷包,遞給了那小師傅。

小師傅合手對她們微微頷首,嘴裏輕聲道:“阿彌陀佛。”

江遇宛還了一禮,拿了把香,亦讓白術自行去拜想要求的,然後她跪在了大殿供奉的佛像前。

她神色虔誠,拿香伸入香爐點了點,隨即伏下身子,深深磕頭。

須臾,她直起身子,望了望那佛像。

佛祖帶著慈悲笑意,俯視著她。

江遇宛合手閉眼輕聲拜:“佛祖,請指明信女的路——”

驀然,一聲輕笑響在她耳側,她下意識側頭看去。

瞥見一抹冷硬的側臉,那郎君直視著前方,身穿竹青行衣,頗有幾分少年的器宇軒昂之氣,似是發覺她的視線,那郎君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

“郡主天真。”

“神佛大愛也無愛,竟妄想靠他們麽?”

她眉心一跳,視線顫了一下。須臾,他卻不再看她,將手中的香火放入爐中,起身往門外走。

江遇宛忽然生出了勇氣,提著裙擺跟著往外跑了幾步。

她停在正殿側邊,對著那個孤冷的背影,喚道:

“殿下——”

路無殊步子緩緩,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江遇宛心一橫,高聲喊他:

——“路無殊!”

喊完自己都驚了一驚,怎麽能直呼他姓名呢?

江遇宛正暗自懊惱著,卻見他緩緩轉過身來,連眼皮都沒擡,靜靜站在原地。

他身後是白天紅墻,細碎的光灑下,那張俊秀的面容隱在光下,半遮半掩。

她竟覺出一種——他似乎在耐心等她開口的意味。

江遇宛對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深吸一口氣,質問他:“殿下說神佛不會護佑我們,可為何又來此處奉香?”

他回:“......為故人祈願罷了。”

她執著地盯著他,又拋下一句疑問:“什麽故人?”

仿似不願承認自己將來路寄於旁人的懦弱,偏要咄咄逼人,逼他也承認。

他默了片刻,有些意外她會追問,下一瞬,不甚在意的答了句:“逝去的人,何必再提。”

緩了一緩,他擡起眼皮,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從她素色的裙擺,緩緩移上前,掃過她盈盈一握的腰,最終落在了她鬢邊垂下的白玉步搖上。

他說:“我從不信神佛,我只信自己。”

漫天神佛何時庇佑過他?

他跌跌撞撞走了一程,皆是頭破血流才得以活下來罷了。

轉而想起面前的小姑娘純白無瑕,未經世事,周圍皆是愛護、擔憂她的人,路無殊牽起嘴角,面上滑過幾分嘲諷:“不過,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

白術奉完香後,在殿內尋了一圈沒瞧見郡主,便問了那小師傅,才知郡主已出了正殿。

她向小師傅道了謝,快步出來尋郡主。

卻未料到,郡主孤身立在空曠的院子中,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什麽。

白術連忙走至她身側,順著她看的方向也望去一眼,卻只瞧見了靜靜來回的人群,她不解問:“怎麽了?郡主?”

江遇宛蒼白著臉扯出一抹勉強的笑:“無礙,回去罷。”

***

夕陽短暫,香客漸漸下山。有僧人在掃地上的落葉和花瓣,佛門之地更顯平靜。

白術去了膳房拿晚飯,江遇宛仍舊坐在那棵廣玉蘭樹下,呆呆看著面前漸落的夕陽,少年似笑非笑的話響在她耳側:

——“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信神佛嗎?

他不信,卻道她可以信。

是在指她懦弱嗎?

“......”

她煩躁地揉了揉額間,有些不解為何路無殊的話總能引起她的沈思。

驀地,身後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江遇宛收起神色,淡淡掃過一眼。

卻見是白術提著食籠,腳步雀躍地往這裏走來。

白術將食籠放到石臺上,把裏面的食物一道一道擺了出來。

她展顏笑起來:“郡主,你看,這是難得一飲的敬亭綠雪,這個呢,是甜甜的梅花餅......”

江遇宛唇角微揚,不由跟著淺淺一笑。

“郡主快些用吧,寺裏很少有如此精致的食物呢!”白術也坐了下來,細心的將那些食物放到她面前。

她伸出一半的手頓在半空,清淡的眉眼微怔:“可是有貴客來?”

白術聞言思索了一會兒,忽地想起了膳房的幾個小僧說的話,她歪了歪頭,有幾分不解:

“聽聞二皇子殿下今日來了蘭若寺,求見殊音師太。”

江遇宛沈默了一會兒,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

白術托腮問她:“郡主,你知道他來幹什麽嗎?”

她扯起唇角:“許是為了賢妃的瘋癥。”

賢妃近日來瘋癥越發厲害,夜間常常神志不清的跑到禦花園處,行狀瘋癲的欲跳井。白日裏清醒過來,又跑到太極殿謝罪,再無曾經的盛氣淩人之勢。

如今她清醒的時候已是越來越少,聖上對她愈發不耐,近些時日若非是嶺南魏氏在旁周旋,怕是大禍將臨了。

而殊音師太不僅醫術高明,更略通岐黃之道。卻常年游歷在外,現下也只是宋煙瓊為了江遇宛的心疾,才拜托師父回來襄助。

只是——如此殺孽重的人,殊音師太必不會出手相助。

且,她這些時日聽聞,殊音師太立過誓,有生之年永不再踏足盛京。

雖不知因由,可江遇宛卻覺得,她那般的人定不會負下自己的誓言。

“......”

白術聞言沈默下來,少頃,她忽然帶了幾分好奇地說:“可他為何要帶著質子殿下來呀?”

江遇宛眉心微動:“他......質子也來了?”

白術道:“今日我拿食籠時,便瞧見是質子殿下為二皇子取走的。”

“二皇子以折辱質子為樂,或是為了借機辱他......”

可她心裏卻不這樣想。

那日她聽見,沈清遠要殺路無殊,可盛京眼目眾多,或是不好下手,而且聖上也不會想要質子死,質子一死恐兩國開戰,今國庫空虛,哪有餘銀供打仗用呢?

所以,他會不會是想在京郊殺了路無殊?

***

山中甚愛落雨,煙柳窈窕之色隱隱。

不知何時,天空瑩白一片,細雨蒙蒙,一片淅瀝。

江遇宛欲去另一道院子裏尋宋煙瓊,揮退了白術,獨自撐了把油紙傘行在路上。

繞過角門,走到了宋煙瓊的禪房,她伸出手敲了敲門。

下一瞬,裏面傳來女子冷清的聲音:“請進。”

江遇宛這才發現那門是虛掩著的,她折了傘,方打開了屋門,卻見裏面有些黑,只看見了宋煙瓊面容平靜的坐在桌旁。

“宋姐姐,我的藥何時能停啊,那藥也太苦了。”

她徑自坐到宋煙瓊身側,耷拉下眼扯了扯宋煙瓊的長袍袖子。

相處了好幾日,她已經把宋煙瓊當作了一位溫柔的知心大姐姐。

撒嬌賣萌什麽的都不在話下。

“宛宛,坐正,尚有客人在呢!”宋煙瓊略微凜了眉色去看她。

“汀白娘子何必如此見外,這位便是朝陽郡主吧,當真生了一副好顏色啊——”一道低沈的聲音適時響起。

江遇宛這才發覺屋中角落處還坐了個人。

那男子一身紫色長袍,容貌可稱的上英俊,只是面色暗郁,眼眸陰鷙,頗有幾分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她,還故意拉長了語調。

是二皇子沈清遠。

她忍下厭惡,神色冷淡的對他行了個禮:“二皇子安。”

沈清遠只見那女子雖臉色蒼白卻面容精致,身形柔弱,一身素衣絕色。一雙翦水秋曈裏盈著水光望過來一眼,讓人心生憐惜。

沈清遠癡癡的看著她的臉,只覺得自己曾歷過的所有美人都加起來,也不及眼前少女艷色。

江遇宛側頭避開他令人作嘔的目光。

忽聽一道冷淡的笑聲響在這安靜的屋中。

這聲音似曾相識,江遇宛掀了眼皮看去,卻見更暗的角落站了道挺直的身影。

路無殊笑容有些發冷,帶了三分提醒:“殿下莫不是忘了來意。”

“放肆!本王的事何須你來提醒!”沈清遠面上帶了幾分陰鷙,森冷斥道。

路無殊一副怯懦狀,沈默著不再出聲。

她卻看見了他眼中的不屑。

......

這時,宋煙瓊倒了杯茶遞過來,直視著沈清遠,聲線涼涼:“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沈清遠眸光微閃:“聽聞殊音師太近日居於蘭若寺,本殿下特來拜見,未料師太卻不願見我......”

他嘆息:“望汀白娘子相助。”

宋煙瓊扯了扯唇角,浮起笑意:“原是這事,請回吧,我自會勸勸師父。”

她始終語調平穩,淺淺笑著:“只是,我也不知勸不勸的動......”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想是不會有岔子。沈清遠笑意加深,故作大度:“無妨,娘子肯相助,本殿下已是萬分感激。”

宋煙瓊沖他頷首:“那便請殿下先回。”

待那兩人出了門,江遇宛想問問宋姐姐,她為何要助二皇子?

宋煙瓊看了看門外寒雨,又側過頭來看江遇宛,率先截了江遇宛的話,若有所思道:“這雨隱隱有滂沱之勢,快些回罷。”

江遇宛突兀發現——

她雖然臉上掛笑,但眼裏卻涼涼,泛著冷光。

***

待江遇宛撐著傘行在廣玉蘭樹林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此行的目的尚未了結。

她蹙眉想著,那藥,是喝還是不喝了?

正在苦苦思慮,一道身影撞入了她的視線。

圓門後,另一個院子中,因著尚未及冠,且還梳著高馬尾的路無殊,低垂著頭,渾身濕透的跪在小徑上。

應是今日又礙到了沈清遠的眼,在這大雨中罰他。

江遇宛不由想,怎麽他每次被罰都能被她瞧見是麽?

這是個什麽道理?

因著沒有系統的任務,江遇宛屏息噤聲,默默從另一邊走開了。

她沒有看到的是,在她收回視線,邁出步伐之時,路無殊側過頭深深的望過來一眼。

......

入夜時分,天色茫茫。

江遇宛站在窗子後,望著窗外滂沱的大雨。

猛地,她對上一雙黑岑岑的眼睛。

她嚇了一跳,臉色“唰”地一下變的蒼白,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窗外的人卻正好從大開的窗子跳了進來,還頗自覺地關上了窗戶。

江遇宛不由繼續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她慌亂地擡起眼睫望住了來人,霎時一驚,怔怔道:“路......無殊?”

路無殊擦了下面上滴下來的水珠,淡淡“嗯”了聲。

她松了口氣,卻仍然戒備的看著他:“你來做什麽?”

路無殊微擡眉眼,走近三分,坐到了她房中的木椅上,徑自從壺中倒了些茶,一口氣灌到了喉間。

他的眉眼生的極好,清秀雅致,若隱下眉眼戾氣,可稱得上美如冠玉。此時臉上沾著水珠,一雙清冷的眼睛幹幹凈凈,透出月光一般的卓絕。

江遇宛見這個不速之客視她的話為無物,驚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不可思議的重覆了一遍:“你來做什麽?”

他修長清瘦的手指搭在白色的杯蓋上,擡眼打量她一陣,忽然嘆了口氣:“他要殺我,刺客現下便在外面的林子中尋我的蹤影。”

江遇宛擡頭望去,只看到被他關緊的窗戶。

她覺得,應是真的。

竟被她猜對了,沈清遠此行帶著路無殊,果真是為了殺他。

可他也實在愚蠢,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殺害,他以為,聖上不會疑心他嗎?

......

江遇宛沒再說什麽,坐到了桌案旁的紅木椅子上,兩人之間不過隔了三四步的距離。

這就放下戒備了?

路無殊覺得有些好笑,微微一挑眉:“郡主,你便不疑心我說的話麽?”

他的臉陷在半明半暗之中,聲線如同雨滴傾瀉,委實清冷動聽。

她被蠱惑了一瞬,竟脫口而出:“你不會騙我的。”

路無殊長眉微揚,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接著,她驀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的話多有不妥,江遇宛輕輕眨了眨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說罷她便垂下眸子,掩下目中狡黠。

這鬼話只是隨口一說,更因為他是她破局的關鍵呀,若他死了,那她的任務毫無疑問也會失敗。

路無殊頓了頓,嘴角翹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救命之恩,定當......”他故意把話說了一半,想瞧瞧她的反應。

江遇宛卻說:“不要你報,本郡主大人大量,怎會計較這小小恩德。”

她是第一次自稱“本郡主”,卻無驕縱,只有幾分可愛。

路無殊眼底愈發起了些笑意,望著她清澈的眸,心臟驀然開始跳動。

咚、咚、咚......

一下一下砸在他耳側。

“殿下,你是否快要及冠了?”在他楞怔之際,便聽見眼前人稚軟的聲線。

路無殊再度擡眸,看見一張笑臉彎彎的臉,認認真真看著他。

她還是乖乖巧巧的模樣,談笑間,卻掩不住渾身的苦藥味。

——可真是心大啊。

路無殊“嗯”了聲,掩飾般的垂下眼,聲音故意冷淡了幾分:“我生於二月二。”

她在口中念叨:“二月二......是花朝節!”

江遇宛托著腮,轉了轉眼珠:“那便是快了。”

他應是及冠之後回的北襄,亦是那年冬天攻的南昭。

“......”

路無殊顯然不能理解她的腦回路,他低低道:“今日才七月十六,尚還有半年有餘,如何快了?”

江遇宛一楞,她是在算自己剩下的時日,自然覺著快。

而眼前人待在敵國,被日覆一日的折磨,怎會覺得快?

她忽而覺得有些傷感,笑靨淡了下去,低下頭不再說話。

路無殊摩挲茶杯的手頓了下,他心中被那股陌生的情緒充盈,面上也靜了下來。

咚、咚、咚......

它又跳動起來。

路無殊拿手覆上胸口,使勁按住。

他的眸中罕見的露出些不解。

為何、為何會如此?

......

夜色漸漸深濃了,外頭的雨聲漸漸緩下。

眼前人撐著頭,已然闔上了眼,只露出一張純潔無害的臉頰,呼吸淺淺,毫不設防。

旋即,他緩緩走近,伏下身,黑色的影子將少女纖弱的身子罩住。

清瘦的手覆上她的眼睫,那鴉羽般的睫毛便顫動了幾下,他眸色幽暗幾分,手緩緩往下移,覆上她的鼻尖,再然後,是粉紅的唇瓣。

郎君纖長的手指摩挲在少女微微嘟起的唇瓣,須臾,他過電般收了回來。

“篤!篤!篤!”一下比一下急的敲門聲突兀響起。

混著白術不甚清晰地聲音:“郡主,郡主!你在裏面嗎?”

江遇宛猛然醒來,白生生的小臉往下墜了墜,本隔著兩三步的人如今站在她面前,她卻無心顧及,一邊高聲道:“在......我在,怎麽了?”

她一邊站起來,一雙白凈的手攀在他身上,將他往後窗那邊推,她焦急的快聲道:“你不是會跳窗嗎?現下已快亥時,那些殺你的人必定走了,你從這裏跳出去,回房歇息罷。若被白術瞧見你我二人同在一屋,必定會多想,你快些走!”

路無殊看了眼她泛著緋紅的臉頰,微微垂首,斂去幽深眸中情緒,順從的跳了出去。

門外的細雨順著打開的窗戶斜了進來,掃在了江遇宛的臉上。

她眉心一跳,猛地反應過來,外面尚還下著雨,她就該遞把傘給他的。

不若,淋兩番雨,會生病的吧?

隔著一道門,白術又開始喊:“郡主怎麽反鎖了門?”

江遇宛連忙理了理衣服,拍了兩下臉頰,上前為她開了門。

門外,白術青絲披散在頸側,單單披著件外衫,見門被打開,她往裏走了半步,伸出手將傘合上,方才進了屋。

白術問她:“郡主怎麽亥時還點著燈?”

她夜間起身,看見郡主房中還盈著光,心中不放心,披了件衣裳便想來看一眼。

江遇宛避開她的視線,作勢打了個哈欠,水光泛出,映的眼圈紅紅:“我方才忘記了,趴在桌案上便睡著了。”

白術狐疑的看著她,觸及她水光瀲灩的雙眸,終是嘆了一息:“我就該看著郡主睡著再走。”

江遇宛有點兒不好意思,心虛地垂下了頭。

白術卻以為是她困極了,上前為她寬衣,又拿帕子沾了水為她細細擦臉,待她躺到床上,白術坐在邊上,輕聲道:

“睡罷。”

***

翌日晨起。

細雨也歇了,天邊漸漸放晴,被雨洗的發白。

江遇宛坐在妝臺前,由著白術為她挽發。

銅鏡裏的姑娘生了張好顏色,往日的溫柔眉眼因病了一陣,瘦削幾分,而顯得有些冷清。

白術覷了眼她面色,郡主身子弱,一連養了好些時日,才算有了幾分生氣。

“郡主,夫人傳了信來,問我們已經在這裏待了六七日了,可要回府去?”

江遇宛看著鏡中人消瘦的臉龐,心情郁郁,更是不想回府:“不要。”

白術便不再問了,江遇宛擰著眉頭,鏡中人也跟著她擰眉頭,她彎起唇角,鏡中人亦淺淺一笑。

她終於露出真正的笑靨,心情好了幾分,這時白術也為她挽好了一個漂亮的發髻,她想起昨夜那雙清冷的眸,側頭看向窗外:

“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著。”

......

廣玉蘭樹林子裏,風吹林葉,滿目翠色,攜著不起眼的白色。

她踱步至那石臺邊,卻見已有人先她一步坐在那裏。

那人一襲白衣,落花飄在他身上,身後是青翠的綠色,襯的他如青松般挺拔,一派冷峻矜然,天人之姿。

江遇宛忿忿上前,不滿他一來便搶了她的寶地。

待走到他身側,卻不知要說些什麽,腳步硬生生一頓,一時楞怔在原地。

路無殊手中端著一盞淡青色的茶杯,擡眼打量她一陣,嗓音淡淡:“郡主?”

他一身月白,倒襯的那好看的眉眼愈加秾麗。

江遇宛強壓住心中的異樣,幹脆坐到他對面。

他見她動作,彎了彎唇角,伸手為她酌了盞般若酒,推到她面前:“郡主可要一品?”

江遇宛存心噎他:“殿下好雅興,大清早坐在這裏品茶。”

未料路無殊懶洋洋的瞟了她一眼,唇邊勾起幾不可覺的笑意:“這可不是茶。”

她十分驚異的看向那淡青色杯盞,白膩手指落在上面,隨即奉到唇邊,遲疑著抿了一口。

路無殊順著她的動作,目光停留在那水盈盈的唇瓣。

她清脆的聲音響起:“這是......酒?”

路無殊笑了聲,顯出幾分清透張揚的少年氣來,他痛快又飲了一杯,眉梢挑起:“是般若酒。”

江遇宛覺出一絲甜味,又呷了口,須臾,便見了底。

她歪了歪頭,黑漆的眼珠望向路無殊:“再倒一杯。”

“......”

眼前人頓了一下,隨後為她斟了半杯,她咕嘟下肚,又眼巴巴看著他。

她臉頰純軟,雙唇被酒漬浸染,水潤潤的,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這個想法一出來,路無殊的臉色便變得有些不對勁,他聲音飄忽著:“......多飲傷身。”

作者有話說:

傻兒子,這就不懂了吧,不僅好摸,還好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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