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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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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海之上,劍氣縱橫,靈力激蕩,火光從千尺巨浪燒到了天上,將整個海域映如白晝。

曦和尊者與空吾尊者臉色越來越凝重,謝尋的實力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他眉心的黑蓮幽幽轉動,從晏霄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厄難之力。

凡人修行,證道法相已是巔峰,亦不過是參悟了一絲天道法則,而厄難之力直接引法則為己用,與之抗衡,猶如蚍蜉撼柱。厄難之力便如這片浩瀚的汪洋,而修士的力量只是海上的一朵浪花,一葉扁舟,別說是戰勝了,就連逃脫都極為困難。

謝尋一生尋尋覓覓,躲躲藏藏,就算習得血宗禁術也不敢施用,正如晏霄所說,那都是拿捏人心的旁門左道,唯有這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力量,才能真正震懾天下。

謝尋迷醉於對力量的掌控,看著那眾生眼中高高在上的七宗掌教在自己手下狼狽應對,他不由得猖狂大笑。

“神凡有別,憑你們這些人,是不可能戰勝厄難之力的。”謝尋倨傲笑道,“瀲月道尊為何不敢出面?聽說她身受重傷,受困於四夷門,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了。”

曦和尊者臉色微變。

“今日先滅七宗,再誅道尊!”謝尋眼中浮上狠厲之色,“昨日已去,新尊當立,此夜盡頭,便是屬於我謝尋的明日了!”

他苦苦煎熬的幾十年,便如這幽暗冰冷的長夜,那一雙雙鄙夷嘲弄的眼睛,夜夜於夢中窺伺。他活在一個虛假的皮囊下,冠著不屬於自己的姓名,掛著虛偽的笑容,裝出一副仁義的模樣,忍耐越久,殺性便越重。

他也想過當一個剛正坦蕩,如謝枕流那樣的劍修,他天資卓絕,那才是他應有的劍道。如果不是謝枕流的偏見,擁雪城眾人的傲慢,此刻的他應該已從謝枕流手上接過掌教之位,成為擁雪城的城主,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七人之一。

但既然他們認為他不配,他便也不要做這一教之主了。對,沒有人配與他平起平坐,在他之上,更不需要有一個道尊!

他才是這世間唯一的尊者!

九霄風雷動,四海波瀾生,厄難之力席卷八方,自上而下的威壓讓方圓百裏響徹雷鳴之音,如古神怒吼,天地悲鳴!

曦和尊者與空吾尊者退避其鋒,臉色越發凝重。

“先殺閻尊。”

空吾尊者當機立斷,八臂法相調轉方向,朝著晏霄當頭拍下。

謝尋的力量來源於晏霄,而晏霄受血咒之故,被剝奪了力量,肉身更是受到血咒侵蝕,靈力凝滯,可以說是帶傷而戰,發揮不出一半的力量。只要殺了晏霄,謝尋自然也會失去對厄難之力的掌控。

謝尋剛要阻攔空吾,便被曦和尊者攔了下來。謝尋大怒,眼中殺意暴起,揮手之際挾雷霆之力向曦和尊者劈落。

然而一道符文密布的結界擋下了他的攻擊。

謝尋愕然轉頭看去,只見公儀徵站在不遠處,執扇而立,憑虛禦風。

晏霄冷漠地看向公儀徵:“公儀徵,你答應過我,永遠站在我身邊。”

她封住了公儀徵的神竅,沒想到還是被他沖開了,在最後的關頭,他選擇了站在她的對立面。

公儀徵手握春秋,溫潤的眼眸浸染了月色的淒清與悲涼。

“是。”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她耳中。

空吾尊者的法相無人阻攔,與黎火神箭同時而至,然而本該擊中晏霄的兩股力量卻遇到了無形的屏障,於夜空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天衍羅盤在空中浮現,徐徐轉動,鐫刻其上的星象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接下了這兩道淩厲的攻擊。

“公儀徵,你究竟站在哪邊!”空吾尊者皺眉喝道。

晏霄看著他微微蒼白的俊顏,不禁笑了起來,鳳眸中浮上譏誚與嘲弄之色。

“你想殺我,也想救我。”晏霄嗤笑一聲,“但是兩者你都做不到。我生死兩難……”她眼中掠過一絲悲愴,“你愛恨兩難。”

“我入人間,未殺過一人。”晏霄的聲音幽幽響起,“都是你們咄咄相逼。”

“你不該放出十萬邪修為害人間。”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晏霄意識有些昏沈,分不清聲音從何處傳來。

“是你們將這些邪修放入陰墟。”晏霄冷冷一笑,“那裏本不是地獄,是你們將那裏變成了地獄。你們要是如自己所說那般的大義凜然,為何不進陰墟誅邪,維護你們口中所說的道與義!邪修有罪,那鬼奴又做錯了什麽,生在陰墟,是他們自己能選擇的嗎?僥幸活下來,就該背負惡人的罪名嗎?”

晏霄的一番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

“日月不曾照耀陰墟,你們的道,也不在陰墟,那便讓我來踐行自己的道吧……”血咒於體內肆虐,侵入肺腑膏肓,她輕咳幾聲,任由鮮血湧出唇角,在青色的羅裙上開出艷麗的花。

她低著頭看著那朵緩緩暈開的鮮紅,恍惚想起了在擁雪城的夜晚,他握著她的手,在柔軟的衣袍上繪制晦澀的符文。

她已忘了當時畫的是什麽的符文,卻依然記得覆在手背上的溫暖,還有冷冽的空氣中氤氳的梅香。

他說過給她這世間萬般美好……

但她連一捧月光也留不住了。

就連本來擁有的,也都如鏡中花水中月一樣,皆是夢幻泡影。

“她已經身受重傷了!”空吾尊者厲喝一聲,“動手!”

公儀徵的入局讓形勢陡然逆轉,空吾尊者沒有給晏霄喘息之機,霸道強橫的靈力如浪潮一般洶湧而去,八臂法相金光熠熠,莊嚴怒目。

黎纓遲疑了一瞬,也舉起金弓,拉開黎火神箭對準了晏霄。

謝尋臉色一變,他意識到一旦晏霄隕落,厄難書也會隨她而去,自己便再也無法掌控厄難之力了。

他奮起全力擊退了曦和尊者,淩厲的劍氣如上次一般穿透了公儀徵的左肩。

公儀徵擡眸看到謝尋冰冷的目光。

從來沒有什麽骨肉親情,那個慈愛的父親是他的偽裝,這二十幾年來的關懷,不過是因為他是公儀乾的驕傲,也是謝尋求而不對的榮耀。

一旦他失去了那道光環,便什麽都不是了。

謝尋心中從來沒有過親情,那個灑掃了一輩子的雜役父親,用一雙粗糲的手佝僂的背換來他的衣食無憂,但他回想起來,只會憎恨他的一身臟汙、卑躬屈膝,恨他的卑微成為壓在他心上的塊壘,他的身份成為他洗脫不去的烙印。

公儀徵在知曉謝尋身份的那一刻,也明白了自己在父親心中存在的意義。

那一日的劍魂本就是沖他而來的,只是晏霄的出現讓他偏轉了方向。他之前未曾懷疑過霧影黑袍是公儀乾,便是不願相信,那個慈愛的父親會對自己拔劍相向。

人皮之下的真面目,永遠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揭開真相的那一日,他失去的一切,和晏霄一樣多。

晏霄擋下了空吾尊者的一掌,卻被黎火神箭射穿了肩膀,與公儀徵傷在了同樣的地方,在靠近心口的地方開了一朵血色的花。

黎火的灼痛,劍氣的淩厲,他們承受著相似的痛苦,就像二十三年前的破廟之夜,他們靠著彼此,被剖開了胸膛,她心上的那塊道骨接在了他身體裏,她的心口空了一塊,而他永遠多了一份與她有關的羈絆。

那時候因為痛苦而哇哇啼哭的嬰兒,如今承受著更強烈的劇痛,卻笑了起來。

這可笑的宿命啊……

連她唯一的一點光,都要奪走。

謝尋的身影落在晏霄身側,向她拋出一粒金紅的丹藥。

“解開血咒!”謝尋冷聲道,“殺光他們。”

他心裏很清楚,讓晏霄實力受損的,是血咒的咒怨之力,但這是他借以竊運的方式,也是威脅晏霄的手段,但這一切的基礎,就是晏霄活著,一旦晏霄死了,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道盟的敵視,危情的利用,公儀徵的背叛,晏霄沒有別的選擇,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只有殺光所有人,他們才能活下去。

晏霄握緊丹藥,一道利箭當面射來,想要阻止她解開血咒。

解開血咒的晏霄,便有蕩平玉京城的實力。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他們不顧一切地想要阻止晏霄服下解藥。

晏霄淡淡一笑,浴血的青衣如一朵青蓮,半是花蕊半是青葉,幽香中充斥著濃郁的腥甜,於月夜下妖冶地怒放。

她張開五指,喚出了厄難書。

清風不識字,翻開無字書。

天地之間響起恐怖的低吼聲,晏霄低眸看向翻開的書頁,眉心亮起清光。

“都殺了吧。”她對著書中仙輕輕說了一句。

眾人呼吸一窒,一種被神明凝視的顫栗掠過背脊,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寒意,然而那目光似乎只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便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而此時晏霄身上的氣息也節節攀升,籠罩在她身上的業力如一團幽幽燃燒的火,而無形的力量正往其中添薪加柴,讓這火燒得更旺。

她站在風暴之中,半斂雙眸,青衣如蓮如火,明艷的面容流轉著奪目的光彩,卻又安靜得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美得讓人心顫,卻散發著恐怖的氣息。

眾人心中升起一個絕望的念頭。

“她解開血咒了?”

“她的力量怎麽暴漲如此迅速?”

“只怕這世間無人能敵。”

然而只有謝尋面上露出覆雜費解的神色,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晏霄並未解開血咒,借由血咒的聯系,他能感受到自對方身上傳遞而來的澎湃業力,這力量令他狂喜,但也令他恐懼。

——這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曦和尊者猛然回頭,隨後眾人也都發現了異常從何而來。

遙遠的玉京城上方,一個個生命如泡沫一般被風吹破,化為烏有。

“那些邪修!”曦和尊者愕然瞪大了眼,“厄難書吞噬了他們的生命。”

“不,被吞噬的是惡業。”公儀徵糾正了她的說法,“厄難書,以惡業為食,生厄難之力。”

“她暴漲的業力是從那些邪修身上奪取的。”空吾尊者眉頭緊皺,眼中掠過一絲明悟,“聽說凡入陰墟者,都須在生死簿上留下自己一縷鮮血。”

生死簿,便是厄難書的一層偽裝。

晏霄手中握著陰墟十萬惡鬼的性命,無論這些人跑到哪裏,性命永遠捏在她手中。

而此時此刻,這數萬惡業皆化為血墨,填滿了這空白的一頁,成為她力量的來源。

“她既然能吸收惡業增長業力,為何現在才這麽做?”空吾尊者更加疑惑。

同樣疑惑的還有謝尋,他看著晏霄平靜的臉龐,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

便在這時,那雙清亮的鳳眸微微掀起,清冷的視線落在謝尋面上。

“晏霄。”謝尋強作鎮定道,“殺了他們。”

晏霄的目光移向了公儀徵,她朝他伸手一指,一道如同天威的磅礴氣息向他落下。眾人一驚,想要阻攔已來不及——甚至他們也無力阻攔。

但公儀徵沒有躲避,他就站在那裏,不偏不倚,像一株勁竹等在春風裏。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裏金紅色的丹藥。

謝尋臉色一變,猛地轉頭看向晏霄。

“你是什麽意思?”謝尋鐵青著臉,不敢置信地盯著晏霄,沙啞著聲音質問道,“你將解咒丹交出去。”

曦和尊者、空吾尊者一樣楞在了原地,包括苦嗔行者眾人也是震驚迷茫,唯有黎纓眼神中露出一絲恍然。

謝枕流心中一嘆——劍修做事,但憑直覺和望氣,他從未在晏霄身上感受過邪祟惡煞之氣,他總是願意相信晏霄的清白,但是世人總會被表象迷惑。

“有了這顆解咒丹,你便無法用三十萬百姓的性命來要挾道盟了。”謝枕流淡淡說道。

只要有一顆解咒丹,想要分析出其中的配方,不需要半日功夫。

謝尋死死盯著晏霄:“你做了一場戲……就是為了騙我拿出解咒丹。”

“你不信任我,只有與你利益相關,你才會拿出解咒丹。”晏霄神態平和從容地看著他。

謝尋對力量與地位的渴望,讓他一旦嘗到厄難之力就無法罷手,在沒有得到厄難書之前,他不會坐視晏霄被殺。

謝尋啞聲道:“所以……你是故意將自己逼到絕境。”他將目光投向公儀徵,“你也有份。”

公儀徵握著解咒丹,輕輕點頭:“晏霄並未封過我的神竅。”

那一日在閻羅殿,她隔著薄紗輕吻他的唇角,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幫我。

他了解她,遠勝過這世上任何一人,哪怕沒有那兩個字,他也明白。

他深愛的那個人,有著這世上最柔軟的心,她擁有過的溫暖與光芒太少,所以更加珍惜,不忍辜負。

只是這一次,她還是走上了她最熟悉的那條路——向死求生。

一次次地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也會笑著說——我習慣了。

“你瘋了……”謝尋顫抖著怒視晏霄,“你忘了道盟是怎麽對你的,危情是怎麽對你的!你是陰墟閻尊,竟然投靠道盟,你以為你這麽做,他們就能容得下你嗎!我是你父親,你的道骨,是我給你的,你身上流淌著的是我的血脈!無論你做什麽,都無法洗脫身上的烙印!”

“我知道,我不在乎。”晏霄神情平靜從容,“我的身份,我的父親,那些我都認了,別人容不容得下我,與我何幹。是你容不下你自己。”

謝尋渾身一震,臉色驟然發白,晏霄的話在他道心上撕開了一道裂縫——是他容不下他自己嗎?

不!是這世道這天道容不下他!

眉心黑蓮一熾,謝尋的眼眸覆上陰霾,他瘋狂地催動黑蓮,吸收晏霄身上的厄難之力:“拿走解咒丹又如何,你解不開血咒,厄難之力便只能為我所用,他們一樣得死!”

他會留著晏霄的命,有了厄難之力,他根本不需要血宗那些旁門左道的陰邪之術。

黑蓮貪婪地汲取業力,謝尋身上的氣息也越來越強,他張開雙手,狂熱地看著凝為實質的業力,在他掌心凝聚出兩朵黑蓮。

“哈哈哈哈哈……”謝尋大笑出聲,張狂肆意,墨發飛揚,散發的威壓讓整片海域陡然一震,天地之間所有的生靈都因此生出畏懼與臣服之心。

眾人絕望地看著那一襲黑袍,他們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人力無法戰勝的神力。

能與神力對抗的,唯有神力。

浴血青蓮於月下綻放,晏霄飛身撲向謝尋,業力纏身,在蓮衣上浮現晦澀玄奧的暗紋。晏霄雙眸映著清輝,成為暗夜中唯一的光。

磅礴的業力自上而下地壓迫,黑袍揚起,謝尋向晏霄揮出一掌,同樣的力量在空中發生劇烈的碰撞,如喪鐘震響,晏霄背後的雲,謝尋身下的海,受到這業力的餘波,同時轟出一個巨大的漩渦。

謝尋擡起頭,冷冷地直視晏霄:“你殺不了我,我們的力量出自同源,而你身中血咒,只會被我克制,你何必白費力氣。”

他很清楚,晏霄強行吸收邪修的惡業來壯大自己的力量,但沒有解開血咒,她終究只有一副殘軀。咒怨纏身,在她體內肆虐,她承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神色看似平靜,只是因為她自幼的遭遇讓她比任何人都更能隱忍。

這具身軀只是一個瀕臨破碎的花瓶,勉強盛放太多的水只會加速她的迸裂。

即便她身懷道骨,生機強橫,也無法長久支撐。

謝尋不能讓晏霄死,但她與自己生了二心,活著也會礙手礙腳。唯一的方法,就是徹底壓制她的力量,讓她陷入沈睡,成為一個乖巧的活偶,成為他力量的源泉。

謝尋掌心力量一吐,將晏霄逼退數十丈,晏霄尚未站定,謝尋已經追擊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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