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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賊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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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馮蕎坐在那裏玩自己的辮子, 小臉微紅,楊邊疆就覺著心裏特別踏實。

他側身在包袱裏翻了翻,把新買的手表拿了出來, 一邊解釋說:“我尋思著,手表最需要買,你往後看著時間, 就不用起那麽早, 不用擔心遲到了。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七點二十出門就行,走到村口頂多十分鐘,我七點半在村口等你, 七點五十前妥妥趕到廠裏上班了。”

楊邊疆之前跟著馮蕎上班的節奏,發現這姑娘怕遲到總是走得很早,讓他不得不也每次提早出門,因此準備訂婚的東西時, 他頭一件想到的就是買手表。他拿著手表對了一下時間, 打開表鏈遞給馮蕎。

馮蕎把手表戴上手腕,試著弄了一下, 根本沒戴過啊,那細致的表鏈卡扣她還不會弄, 楊邊疆看著,索性伸手輕輕一摁, 幫她扣好。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觸到小姑娘細白的手腕, 等他一扣好, 就好像他的手會燙人似的,馮蕎趕緊把自己的手縮回來,放在面前看,纖細的手腕配上這手表,挺好看的。

“別忘了啊,七點半我在村後等你,別走早了。”楊邊疆又囑咐一遍,自己拉了個凳子跟馮蕎對面坐下,見她把包袱重新系起來,就隨口囑咐道:“明早上班,別忘了把那布料帶上,咱去鎮上找裁縫做衣裳。”

“現在做什麽衣裳呀?”馮蕎驚訝地擡頭看著他,“剛才二伯娘還說呢,這布料留著……以後要用的。”留著結婚時候用,不過她沒好意思說出來。對馮蕎來說,幾年都不做一件新衣裳,而訂婚這些好料子,哪舍得拿出來穿呀。

“衣裳是用來穿的,留著做什麽?”楊邊疆看著馮蕎不讚成的表情,就解釋道:“這料子都是現在穿的,天冷季節不好穿。本來想給你買成衣的,沒時間去城裏試穿,只好買布料找裁縫做了。”

“你不懂,二伯娘說了,留著以後用。一年統共就發那麽點布票,一人都不夠一件衣裳,等需要用到布料,一下子可買不來。而今布料稀罕,日子可不是你這麽過的。”

“說你摳門,你還真是個小吝嗇鬼,小小年紀怎麽跟村裏那些老太太似的。放心吧,以後要用以後再說,買得到的。”楊邊疆忍不住笑起來。

他看著她身上的衣裳,她今天難得地穿了件半新的藍色小褂,楊邊疆心裏嫌棄了一下,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整天這些灰黑藍的土布舊衣裳,實在太醜了。以前他沒法管,現在他可有足夠的身份立場管她。

“明天廠裏就該知道咱們訂婚了,我要是連件像樣的衣裳都不給你做,他們該笑話我了。你看我師哥,他自己就算舍不得,自己穿舊點兒,他也要叫師嫂穿得整齊漂亮,大男人的面子問題,懂了吧?你穿著打扮漂亮了我才有面子,不然人家不笑你,人家笑我作為男人沒本事。”

馮蕎歪著腦袋想啊,這理論跟她平常聽到的可不太一樣,比如二伯娘吧,總是想方設法先叫二伯和三個堂哥吃飽穿暖,自己都是放在最後的,要是飯不夠吃,背地裏餓肚子的肯定是二伯娘。村裏的人家,啥事不都是女人先盡著男人孩子嗎?一家子攢一件衣裳的布料,也都是先留給男人穿,男人出門要面子的,女人在家裏燒鍋倒竈餵豬餵雞,也穿不來好衣裳。

不過,馮蕎又覺著,楊邊疆說的好像也有道理,當然不能因為她損了楊大哥的面子是吧?馮蕎這麽一想,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從包袱裏拿出一塊白色“的確良”,一塊黑色“滌卡”,揚起小臉問他:“這兩件行吧?”

“嗯行。”楊邊疆點點頭,“把那個水紅的也拿著,那顏色你穿好看。”

馮蕎拿起那塊水紅的“的確良”看了看,這塊料子她實在舍不得穿啊,平常供銷社的布料都是黑灰藍,這鮮亮水嫩的顏色平常可少見,依著她的想法,好東西還是應該留著,馮蕎心裏小小地羞澀了一下,二伯娘說,這顏色做新媳婦能穿呢。

楊邊疆沒告訴她,這顏色的料子鎮上供銷社確實買不到,他在縣城托了人買的。看著她那糾結的小表情,楊邊疆忍不住就伸手拍拍她的頭,故意用那種哄小孩的口吻:“我大你小,小孩就要聽大人的話。”

“去你的,你才小孩呢。”馮蕎嗔怪,回應她的是楊邊疆開懷的笑。

二伯娘東拼西湊,又回自己家拿來攢下的雞蛋,好歹張羅了一桌拿出手的飯菜。大伯、二伯他們陪著楊邊疆的堂叔一起喝酒,酒足飯飽,賓主盡歡,堂叔和楊邊疆便也該回了。二伯娘忙給收拾了東西,把楊邊疆帶來的蜜餞點心和喜糖退回去一半,馮老三家也沒準備別的回禮,蜜餞喜糖退回去一半,風俗上叫做“兩頭甜”。

“邊疆啊,你說我這少心沒肺的人吧,我才想起來,有個事兒不合適呀。”

“啥事不合適呀,二伯娘?”楊邊疆忙問,今天他來定親,可都是事先請教過家裏長輩的,難道他哪兒禮節不對?

既然訂了婚,楊邊疆隨著也就改了稱呼,他本來都叫嬸子的。

“你看,你們這都訂婚了,你爸媽還沒見過馮蕎長啥樣呢,那天你媽來我家,馮蕎上班也沒在,你們也不用像人家那樣相親,我就馬哈住了,哎你說我這事辦的吧,這不叫你爸媽生氣嗎。”

“哦,這事啊。”楊邊疆放心地笑了,“沒事兒,我跟他們說過了的,先訂婚,我媽說了,過幾天想接馮蕎去家認認門兒,叫我跟這邊長輩們商量一下。”

“也只能這樣了。我是怕你爸媽萬一生氣了,心裏有意見,再弄得不喜歡馮蕎可就糟了。”

二伯娘這性子,有啥就說啥,直截了當,楊邊疆忙安慰她,說肯定不會的。然後一合計,二伯娘對“認門”的事情也支持,進屋跟馮蕎一商量,就愉快地把馮蕎去“認門”的日子也說定了。

這裏頭有個講究,當地風俗,訂了婚的姑娘第一次登婆家的門,是個很正式的事情,婆家要專門安排人去姑娘家裏“接”,婆家那邊還要把親戚朋友一並請來,讓親戚們見見姑娘,也讓姑娘認認親戚長輩。

“認門兒”可早可晚,姑娘沒認門,那就只是個婚約,兩家平時並不勤走動。而姑娘認門之後,兩家就算是正經親戚了,姑娘既然都去過男方家裏,習俗上還要留宿一晚上,那麽這婚約就輕易不會再有變故了。

這之後人情來往、紅白喜事都要走動,逢年過節小夥子也要正經去岳父家送年禮節禮。或者說,姑娘認門之後,兩個年輕人就能大大方方地來往,而男方家花錢的地方也就多了。因此,訂婚的兩家,一般都不願意太早叫姑娘“認門”,女方是為了再觀察男方一段時間,畢竟陌生人相親才認識呢,觀察了解一段時間,免得姑娘認門後再發現什麽不妥,那時候退婚對姑娘家影響可不好。而男方呢,簡單兩個字,省錢。

因此大多數人家都是先定下婚約,一直等到打算結婚前,才叫姑娘“認門”,晚一年認門,就能省下這一年的年禮、節禮呢,其實說來說去,也都是日子窮逼的。比如馮蕎以前雖然跟孔志斌有婚約,可是他們年紀小,孔家沒叫“認門”,馮蕎因此也就不會到孔家去走動。

馮蕎跟楊邊疆情況不同,他們反正互相熟悉,一起上班工作,認了門兩人來往更方便。不過這也意味著,姑娘去婆家認門之後,兩家隨時可以預備結婚辦喜事了。

送走楊邊疆和堂叔,二伯娘一伸手,拎起訂婚的紅包袱就走:“馮蕎,走嘍,回家。”

馮老三臉色一垮,連忙跑過來攔:“二嫂,你看……馮蕎都在你家住了兩宿了,要不叫她別走了,總該回家的。”

二伯娘:“那不行。你看看你這家子,病的病,小的小,今天來客人,連個做飯燒水的人都沒有,你讓馮蕎留下當丫鬟使呢?”

二伯小聲在旁邊勸了一句:“今天馮蕎訂婚,客人剛走呢,你拉著馮蕎就走,外頭不好看,好歹給老三留點面子。”

二伯娘:“我沒給他面子啊?我不給他面子我今天就不來了。噢,馮蕎訂婚的喜事都沒人管,我看他三嬸子病得可不輕,床都起不來了,那我把馮蕎領走了,好讓她三嬸清清靜靜地養病,你說萬一她再病出個好歹來,這年紀輕輕的。”

二伯娘本來就大嗓門,不遮不掩地一嚷嚷,想不聽見都難。屋裏寇金萍恨恨地罵:“死女人,多管閑事的攪屎棍,紅口白牙咒我。”

二伯娘一邊往外走,一邊也恨恨地罵:“死女人,整天裝得頭疼腚疼,今天這樣的日子,她都能裝死不管事,成心想下馮蕎的臉面,怎麽不叫她病死算了。”

二伯娘罵痛快了,一轉臉,就笑嘻嘻對馮蕎說:“蕎啊,你婆婆既然要接你去認門兒呢,你這幾天收拾收拾準備一下,找件好點兒的衣裳。”

“二伯娘,你說……他家人也不知道咋樣,好不好相處……”馮蕎有些擔心,沒法子,對於見公婆這事,哪個姑娘能不忐忑啊。

“嗐,你管他呢,他們對你好,你就對他們好點兒,他們不喜歡你,你反正也不跟公婆過一輩子,邊疆對你好比啥都管用。”

二伯娘看著馮蕎又羞又窘又糾結的小表情,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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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蕎果真按著楊邊疆交代的,七點二十從二伯娘家出的門,步行一會兒就出了村。她其實現在還認手表還不太認得準,要琢磨一下才知道幾點幾分,昨晚馮亮還做過“技術指導”,教她認手表。

好在馮蕎不笨,很快也就弄明白了。

遠遠瞧見楊邊疆已經等在村頭的路邊,馮蕎不自覺地抿嘴一笑,抽空又看看手表,還沒過十分鐘。頓時覺著這手表當真實用,往後她上班就不用緊趕慢趕地擔心遲到了。

兩人騎上車,一路說著話,十幾分鐘後便進了農具廠的大門。馮蕎知道楊邊疆帶了喜糖來發,就掛在他自行車的車把上呢,不用想也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麽,馬上整個農具廠都該知道他們訂婚的事了,少不了又要被大家說笑一番。於是,馮蕎跳下自行車,趕緊溜進自己幹活的工房。

楊邊疆的想法裏,這喜糖自然是要馮蕎跟她一起去發的,可眼看著她臉皮薄悄悄溜了,楊邊疆忍著笑,自己拎著喜糖,大大方方就四處找人發糖。

這一早上,農具廠的熱鬧就不用說了,徐師傅當真忍得住話,從昨天下班到現在,他就一個人偷著樂呵,也沒跟誰說,等到楊邊疆發喜糖的時候,別的人聽說倆人昨天正式訂婚了,免不了有些突然,紛紛說之前咋一點風聲都不透漏,再使勁兒說笑打趣一番,就只有徐師傅老神在在,安心吃他的喜糖。

李師哥湊過去貧嘴:“師父,你說邊疆這小子也不賴呀,會咬人的狗不叫,咱這兒還替人家操心呢,人家不聲不響就把事兒辦成了。”

徐師傅瞇著眼睛教導他:“怎麽說話呢,有你這當師哥的。”

“師父,我誇他呢。他不聲不響能成事就行,要說那水塘子裏的青蛙倒是整天呱呱叫,叫多了沒用。”李師哥嘻嘻哈哈地笑。

“邊疆就罷了,那馮蕎跟前你說話可註意點兒,可不該跟馮蕎開這些不著邊的玩笑。往後你是她大伯子了,可不能跟弟媳婦胡咧咧。”

“師父,看你說的,我哪能那麽不著調,我哪能啊。”

李師哥說完,一轉臉又去關心楊邊疆,問起訂婚的事兒,聽到說買了手表,就攛掇楊邊疆:“咋不給馮蕎買個自行車呢?買個自行車,她自己騎車上班就方便了。我當初就給你師嫂買了自行車,鋥光閃亮的,往丈人家一推,可有面子了。我琢磨你小子手裏也不缺一輛自行車的錢吧,誰家有粉不往臉上抹?”

“沒來得及,以後再買。”當著師父的面,楊邊疆應付了一句,心裏卻鄙夷師哥,幹嘛要買自行車?他這樣每天騎車帶著馮蕎上下班,名正言順地“隨身攜帶”,倆人一路說說笑笑的,多好的事兒。

馮蕎溜進工房,心不在焉地幹著活,這陣子她們有開始加工各種建築、五金小工具,安裝打磨之類的,七七年,很多地方開始修覆城市,修覆學校,徐師傅說公社又給了一大批課桌椅的活兒,鎮上中學要用的。國家工業太薄弱,很多東西都靠農具廠、小五金廠這樣的集體單位一點點手工做出來。

馮蕎正忙碌著,眼角瞥見楊邊疆拿著個牛皮紙袋子進來了,臉上笑瞇瞇的。不用猜,馮蕎也知道那裏頭是都是他準備的喜糖。見楊邊疆進來,其他幾個工人紛紛打招呼,馮蕎卻恨不得能躲起來。

“小楊師傅來啦?有啥新任務嗎?”

“劉大姐,張嫂子,小王妹子……”楊邊疆挨個兒叫了一圈人,“沒啥事,就是來請大家吃喜糖。”

“哎喲,喜糖呀,小楊師父找對象啦?丈母娘家哪兒的?姑娘叫啥呀?”

“昨天訂的婚。”楊邊疆笑著叫馮蕎,“馮蕎,你沒跟大家說呀?”他把手裏的糖果往馮蕎跟前一遞,“喏,你給大家發吧,那邊幾個師傅鬧著叫咱倆中午請喝酒呢,我去張羅一下。”

這下子,哪還有不明白的?這邊工房裏好幾個女工,本身就是愛說笑的,便紛紛說恭喜,開著各種玩笑,說她可真會保密,又說些倆人般配之類的話,弄得馮蕎怪不好意思的。

中午楊邊疆當真請了廠裏的幾位師傅喝酒,馮蕎本來午飯準備的菜,冬瓜燉肉、酸辣土豆絲、豆角燒茄子,蒜泥黃瓜,楊邊疆又去買了幾樣鹵味來加菜,買了兩瓶當地的“高粱燒”白酒,大家圍坐一起喝酒聊天,氣氛十分熱鬧。

席間張師傅卻不無遺憾,指著楊邊疆說他賊心眼兒。

“嘖嘖,你小子,我那天說要給馮蕎介紹我侄子,你還一本正經地,你也不吱一聲,還瞞著我,成心看我老頭子笑話呢。”

楊邊疆只管笑,倒了一杯酒要敬張師傅。徐師傅在一旁護著徒弟:“你打鐵老張自己眼神不好,你眼瘸,自己沒看出來,你怪哪個?邊疆啊,多給他倒點兒,他酒量大著呢。”

“就你不眼瘸,你木匠老徐那心眼兒比篩子還多,而今徒弟找了個好對象,你可得意了你。”

師傅們說說笑笑,邊喝酒邊聊,都替兩個年輕人高興,當作農具廠的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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