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若聽後，覺得宥司說的有道理，連連點頭，轉身走到驀習的身前說：“還是不要封存吧，記憶是她的，是否封存都取決於她，就給她機會，讓她自己做主吧。”

驀習聽見名托這麽說，頓時就來氣了，他瞪大雙眼，擺出一副像是要吃掉溟若的表情，他質問她：“你說的倒是輕松，那是因為這一切都與你的族群不同，你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才會表現的這麽理直氣壯！”

溟若原本並不想說的太難聽，可是這個驀習實在是咄咄逼人，於是她也反駁道：“什麽叫不能感同身受，我才這麽理直氣壯？我知道你是為了你的宮主好，可是你別忘了，她現在體內可是有兩個靈魂，除了你的砂泱，還有鮫人族公主呢！你在考慮自己的時候，能不能也為別人考慮一下，做人可不能這麽自私！”

“你！你說誰自私呢！”驀習以為溟若是來跟他找茬的，心裏一慌，上前就要和溟若動起手來，卻被一旁的燿光制止了。

燿光說：“驀習，你別激動，你這樣根本也解決不了問題啊，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是你們說怎樣就怎樣的，還是要看砂泱自己，看看妘焰的意識是否願意在她的身體中蘇醒。”

“什麽意思，妘焰現在的思想不是還沒有完全被激發出來嗎，難道她有能力自己做決定？”驀習突然覺得有些疑惑，並不明白燿光所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燿光仰起頭來看宣於槡，說：“多說無益，還是先去看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宣於槡這幾天一直在抽空研究封鎖記憶的黑巫術，可是現在看來，可能這種禁術已經用不上了。他聽了宥司的說法後，本來已經決定好的想法又發生了改動。

宣於槡點了點頭，說：“你們說了那麽多，都只是用來參考的意見而已。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們都在沙洋養傷的寢宮集中，我會讓你們自己聽聽砂泱潛意識中妘焰自己的決定。”

驀習聽後大吃一驚，問：“原來你有辦法讓她的意識徹底覺醒？”

“那是自然，我原本跟你的想法一樣，最好別讓妘焰完全回憶去過去，可是現在我有些猶豫不決，覺得這麽重要的決定還是要交給妘焰自己才行。”宣於槡回道。

驀習又轉過頭看了看溟若和宥司，他們紛紛點頭讚同，再看看花默和泫夢的表情，他們似乎也已經默許了這個做法。所有人都覺得這麽做才是最合理的，那麽驀習再怎麽反對也沒有用了。

計劃完成後，他們便各自回了房間，大部分人徹夜難眠，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都在思考妘焰是否應該恢覆記憶這件事情。

隔天一早，每個人都十分準時的出現在了砂泱的寢宮門口。宣於槡讓醫師們提前進去查看了砂泱的傷勢，醫師們為她把脈診斷後，都覺得沒什麽大礙，只需要再多靜養幾天，便能夠跟過去一樣了。

驀習皺著雙眉，一臉憂慮，其實他最害怕的就是，砂泱會從此以後變得不像她自己，擺在自己眼前的，會是一個陌生的外族人。

不過在他們進門之後，這個想法很快便被打消了，驀習一進門便聽見砂泱叫他的名字，他說：“驀習，昨晚休息的可還好？”

驀習暫時將心中的疑慮放下，走過去回答砂泱的問題，說：“好啊，殿下安排的房間十分寬敞舒適，周圍很安靜，就跟在西凰宮的時候沒有什麽區別。”

可事實上，驀習幾乎一夜都沒有合眼，他根本就不敢合上眼，總覺得一閉眼便能看見砂泱的臉變成了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砂泱從床上做起來，靠在床板上，笑著說：“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在這裏會住得不習慣呢，看你的樣子，好像還可以。”

驀習故作精神，坐在砂泱的床沿邊，說：“那宮主呢，現在覺得身體可還行，有沒有覺得好多了？”

砂泱點了點頭，看向驀習身後的宣於槡和燿光，說：“當然，多虧了殿下收留我在皇宮中養傷，不然肯定也不會那麽快就好。”

宣於槡聽後，連忙說：“我只是提供了能夠安靜養傷的場所而已，主要還是因為你的身體好，意志力強大，所以恢覆的很快。”

砂泱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行了，你別總是說一些好話給我聽，我現在心裏強大的很，就算再大的麻煩，也會慢慢接受。說吧，你們今天來找我是不是有事要說，這一大群人站在這裏，我就算沒有壓力現在也覺得緊張了。”

宣於槡湊近了幾步，驀習卻回過頭來瞪著他，不希望他說出來，卻又希望能夠給砂泱自主選擇權。

“你猜的不錯，今天我確實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宣於槡依舊面無表情，他回過頭朝身後看了一眼，示意身後的一群人都前去屏風之後等待。

溟若和宥司意會之後，便拉著花默和泫夢繞到了屏風之後，燿光看著驀習，小聲說了一句：“你不回避嗎，我怕你在這裏會影響了砂泱的判斷力。”

驀習嘟囔了一句：“你不是也在這裏嗎，我還擔心你們會左右她的想法呢。”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已經夠小了，卻還是被砂泱聽見了，砂泱朝他微微點頭，說：“驀習，你也出去吧，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憂。”

“宮主，既然您發話了，那我也不會逆您的意，不過我想說，等會無論他們說了什麽，您千萬要慎重考慮，不可偏執或者意氣用事，實在拿捏不準的話，可以隨時叫我過來商量之後再決定。”驀習千叮萬囑，生怕會漏掉一絲細節。

砂泱應道：“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出去吧。”

驀習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繞到了屏風後面，心裏卻還是牽掛著砂泱的好壞。

砂泱見他走後，便仰起頭問燿光和宣於槡說：“你們說吧，到底什麽事情，弄得這麽人心惶惶。”

宣於槡嘆了一口氣，說：“我說了你可不要太過激動，千萬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行了，弄得這麽神神秘秘的，我都好奇死了，你快點說吧，我聽著呢。”砂泱的好奇心已經提到了嗓子口，不時的看看宣於槡和燿光，就怕錯過他們可疑的面部表情。

其實燿光的心也一直提在嗓子口，她擔心的是，如果妘焰回憶起自己死去的真相，會不會將怒火發洩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宣於槡跟燿光對視一眼，還是決定直接跟她說明白，便說：“好了，言歸正傳，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說，是關於你的身體的。”

“怎麽了，醫師不是說我現在只要靜養嗎，難道只是用來安慰我的話，其實我活不長了，對嗎？”砂泱最先懷疑的便是自己的健康狀況，她有些緊張，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在一起。

宣於槡搖了搖頭，“你想到哪裏去了，你的身體當然是可以康覆的，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關於你身體裏隱藏著的魂靈……”

砂泱聽到這裏，忍不住皺緊了雙眉，她完全是一臉疑惑的樣子，瞳孔微張，根本就聽不懂宣於槡的意思，只是楠楠念叨著：“我體內隱藏的魂靈？”

“嗯，西凰宮受到偷襲時，你的身體狀態並不怎麽好，中途很有可能因為過度的疲憊陷入了短暫昏迷，那正好是你意識的薄弱期，根本就沒有能力抵抗外界入侵的魂靈。很不巧的是，就在你失去意識的這麽一會兒，正好有一個魂靈趁機進入了你的身體，得到了覆活。不過你清醒之後，主觀意識顯得比較強大，將魂靈的記憶壓迫在了神經之下，所以你現在的身體中擁有了兩個人的記憶和意識，只是另一個還沒有徹底蘇醒罷了。”宣於槡知道她短時間內很難接受，便可以放慢了語速，說，“這就是你為什麽醒來之後一眼便能夠認出花默和泫夢的原因，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他們的不同，他們兩個是鮫人，原本只能生活在水中，只不過他們吃了燿光家的化人丹，便能以人形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

“等一下！”宣於槡還沒有全部說完，便被砂泱打住了，她又說，“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內還住著另一個人？”

她雙眸瞪大，隱約能夠從烏黑的瞳孔中看出一些微藍，若隱若現。

宣於槡應了一句，“你說的沒錯，那個人就是鮫人族的公主，妘焰。”

他話音剛落，砂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我知道了，難怪我最近總是能夠夢見海水，現在想來，那應該是白月河了，那裏是鮫人們聚集的地方。上次我還看見泫夢了，他半個身子都浸泡在水裏，魚尾從湖面上微微露出來，我本來還覺得奇怪，為什麽會看見那樣的場景，現在想來，好像有些知道所以然了。”

砂泱才剛剛說完，腦中便又浮現出了一張臉，那張臉格外的蒼老，眼角的魚尾紋無處可藏，額頭上的橫紋幾乎能夠夾住一張紙，唯有那雙眼睛是湛藍色的，像是容納了世間所有的藍天和海洋。

“他是誰？”砂泱腦中閃現出來的畫面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變得模糊起來，她擡頭捂住自己的太陽穴，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根本就不敢多想。

宣於槡卻很敏銳的猜到了砂泱想起的那個人是誰，便問：“是不是一個老者，滿頭白發，湛藍的雙眼有時候會很渾濁，可是看上去卻很慈祥？”

砂泱驚道：“你怎麽會知道，莫非你認識那個人？”

“何止是認識這麽簡單。”許久沒有說話的燿光，緩緩從宣於槡的身後走出來，站到了砂泱的面前。

砂泱又問：“你也認識他？”

燿光笑道：“他就是鮫人族的族長，海堯，是妘焰公主的太爺爺。”

“太爺爺？”砂泱喃喃道，此時關於海堯的大量記憶再次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妘焰，假如有一天太爺爺不在了，你會怎麽辦呀，能好好照顧自己嗎？”海堯的聲音似乎近在咫尺。

妘焰眨著湛藍色的雙眸，笑著說：“太爺爺怎麽可能會不在呀，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從妘焰身邊離開了，太爺爺一定還會守著我的！”

“傻孩子，雖然太爺爺也希望能這樣，可是事實並不是如此。我們每個人都會容顏老去，失去生命的活力，最後走向生命的終點，一去不覆返。”海堯顫抖著聲音，心中的感傷全都表露在了眼神之中。

妘焰覺得海堯不像是在開玩笑，情緒一下子便低落了下來，她帶著哭聲，說：“太爺爺，你怎麽突然說這些，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海堯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麽也沒發生，太爺爺只是想的太多了，害怕跟妘焰分開而已，妘焰也不要多想了，就當太爺爺在發牢騷好了。”

妘焰聽後，卻鉆進了海堯的懷中，蹭著他的下巴，說：“可是妘焰舍不得太爺爺，所以太爺爺要答應我，永遠永遠的守護在妘焰的身邊，不要離開。”

海堯緊緊的將妘焰擁入懷中，心裏卻在想：傻孩子，就算太爺爺答應了你，我也無法鬥得過老天啊，萬一哪一天老天要來收我的命了，我還不是只能拱手相讓。

“太爺爺…….太爺爺！”砂泱忽然尖叫道，看來妘焰的記憶再次從腦海中恢覆了。

“宣於槡，你快，快幫幫她！”燿光看見砂泱一臉痛苦的坐在床上掙紮，她抱著腦袋，聲音起伏不定。

宣於槡連忙伸手封住了砂泱的穴位，砂泱陷入了短暫的昏迷狀態。

燿光問宣於槡，說：“怎麽辦，我們究竟要不要封印住妘焰的記憶，她現在沒了意識，是最好的施術時機，你現在若是強行封印住妘焰的意識，砂泱的痛苦或許就能夠減輕一些了。”

宣於槡左思右想，說：“先等等吧，我嘗試進入她的潛意識，探探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出的話。”

燿光同意了，叮囑道：“那你小心行事，稍有異常，立馬從中退出來。”

宣於槡應了一句，也慢慢端坐在床沿上，用手握住砂泱的手腕，將自己的巫之氣緩緩灌輸到她的體內，轉而閉上眼睛，施展黑巫術，意識慢慢從自己的身上轉移到了砂泱的腦中。

砂泱意識薄弱，幾乎已經沒有感知了。宣於槡很容易便進入了她的潛意識裏，那是一片黑色的潮水，周圍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再無其他。

宣於槡邁著穩健的步伐從水面上輕輕踏過，剛往前走了幾步便看見了兩團模糊的光斑，光斑左右移動，忽遠忽近，時而幻化成人形，時而形成圓球狀，不停的在宣於槡的眼前變換著。宣於槡知道，眼前的這兩團光斑便是砂泱和妘焰的魂靈了。

宣於槡徑直朝兩個光斑走過去，光斑在原地頓住了，沒有再遠離。它們停在了原地，像是早已等候再次，在宣於槡離她們僅有幾步之遙時，光斑忽而同時幻化出了人形。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將宣於槡包圍在正中央。

宣於槡輕聲喚了一個名字：“妘焰？”

左邊人形的五官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最後化成的樣子正是妘焰。她巨大的七彩魚尾也慢慢開始浮現出來，稍微一搖擺，便在水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她說：“你來找我，是我問題問我，對嗎？”

“你已經知道了。”宣於槡輕聲說了一句，看著她湛藍色的眼睛。

妘焰微微點頭，說：“是啊，你是想問我，願不願意在砂泱的身體內覺醒意識。”

宣於槡卻沒想到，她竟然連這個都猜到了，便順勢問道：“沒錯，那你的決定呢，想好了嗎？”

“為什麽這麽急切，我以為你和燿光應該並不希望我覺醒意識的，倘若我真的跟砂泱合二為一了，你們就不害怕我借著砂泱的身體為所欲為？”妘焰眼神狡黠，尾巴快速從兩邊擺過，水花幾乎就要濺到了宣於槡的臉上，可是他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冷意。

宣於槡聽後卻連連搖頭，說：“不，你不會的，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肯定嗎？”

“為何？”妘焰挑了挑眉，問他。

“你的意識覺醒，並不能完全取代砂泱，你想做的事情，也會被砂泱所制衡，為所欲為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宣於槡中途頓了一下，他思考片刻，說，“我本來跟燿光是決定將你永遠的封印在砂泱的潛意識裏的，可是我們畢竟認識海堯，這麽自私的就決定你的一切，並不可行，所以才會來試探你自己的決定。重生後的這一生，都將是你自己的，好與壞我們把握不了，這取決於你。所以今天我進入砂泱的潛意識，便是為此而來。我相信你會好好思索，給我一個滿意的回覆。”

妘焰怔怔的看了一眼宣於槡，沒有順應他的話題，卻忽然靠近他，問：“宣於槡，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之前沒有機會說，現在可以問你了。”

“有什麽話你盡管說，我一定給你最真實的回答。”宣於槡說。

妘焰眼含笑意，卻莫名讓人覺得蒼涼，她說：“你可知道，我為什麽會去找暗夜河妖？”

“你就是想問這個？”宣於槡直視她的眼睛，反問道。

“不，這不是我的最終問題，我想說的是，我之所以想要得到雙腿，走上陸地，全是因為你。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你來白月河尋找燿光的時候，你以為她遇到了危險，前來接她走。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你只是不經意的出現在了白月河上，我的視線就再也無法從你身上離開。”妘焰說了一半，晶瑩的眼淚不知不覺的從雙頰上滾落下來，但因為這是在潛意識中，眼淚並沒有形成珍珠，只是普通的液體，最終低落在了黑色的水裏，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自那以後，我便去找了暗夜河妖，以整片白月河為賭註，如願得到了雙腿。後來我終於在陸地上見到了你，無論我怎麽吸引你的註意力，你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燿光的身上。直到白月河結了冰，族人受到了知名的危險，我的精神最終完全崩潰，變成了我自己都不認識的那個我。”

妘焰絕色的容顏哭得梨花帶雨，她的身體劇烈的顫動起來，眼淚像是泉水似的永不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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