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於槡看著燿光的眼睛，她的雙眸如海水般深不可測，他說：“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人？”

燿光笑起來的時候，恍若天地都隨之變得柔和了，可是宣於槡卻感覺到她的身上不時的散發出冷意。她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朝他跪下來，向宣於槡莊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她的聲音如同山泉中迸濺的水珠，“不然呢，陛下您覺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燿光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地上涼！”宣於槡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將燿光扶起來，可是雙手觸及到燿光衣袖的時候，卻被她甩開了。

“陛下身份尊貴，不要被我的衣服弄臟了雙手。”燿光擡起頭，眼神咄咄逼人。

她說話的語氣讓宣於槡十分的不快，燿光是在跟他刻意拉遠距離，就好像他們只是今天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

宣於槡說：“你先起來吧。”

燿光聽後，這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還不忘跟他說一句“謝謝陛下。”

“燿光，你這是何苦，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非要這樣跟我撇清關系嗎？”宣於槡不明白燿光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她明明可以用另一種態度來應對自己的。

燿光輕笑，“陛下的話太深奧了，我有些聽不懂。什麽叫跟你撇清關系，我們之間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了。陛下是九五至尊，是滿桉國的君主，是我等平民百姓永遠無法觸碰得到的皇族。我哪有什麽福氣跟您扯上關系呢？”

宣於槡真的有些生氣了，他什麽也不想管了，直接上前將燿光拉到自己身邊，湊到她的耳邊說：“你到底想幹嘛，非要這麽跟我說話？”

“我不想幹嘛，倒是想問一下你，你究竟想幹嘛，為什麽要派這麽多禦衛軍去圍堵我，難不成還想將我禁錮在這深宮之中嗎？”燿光攥緊拳頭，瞪著宣於槡的雙眼露出了很重的紅血絲。

“我記得很早之前便跟你說過，我若是喜歡誰，喜歡什麽東西，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之留在身邊。我喜歡你，所以我不會讓你從我的世界消失！”宣於槡攬住燿光的腰，命令禦衛軍們先行退下。

燿光冷笑著，擡起頭對上宣於槡的雙眼，他的瞳孔如同黑色的寶石，閃爍著寒意的同時，也多了幾分霸道。

燿光緩緩回道：“我是人，不是你的所有物，懇請陛下寬容一些，放民女一條生路吧。”

“想讓我放了你？可以，待你坐實皇後之位，你想去哪裏我都會陪你。”宣於槡話音落罷，便強行拉著燿光的手將她拖進了宮中。

盡管燿光的巫之氣已經恢覆大半，可如今被宣於槡挾持在手，竟然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九鳳跟在燿光和宣於槡的身後，默不作聲，它看見燿光在跟她使眼色，可是九鳳還是無動於衷。

其實九鳳明白，這並不是他們二人最後的結局，宣於槡對燿光的愛都被九鳳看在眼中，它相信他，為了燿光，宣於槡一定會做到極致。而眼前的一切，只是必須經歷的過程而已。

燿光怒吼道：“宣於槡，有本事你就把我鎖在宮中，否則我一定會逃出去，遠遠的離開這裏。”

“你想怎樣都隨便，但你要想清楚，這裏是滿桉國的皇宮，只要你能順利逃出去，我絕對不會再追究！”宣於槡攥緊了燿光的手腕，手指頭越發的用起力來。

燿光回道：“這句話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宣於槡回過頭來瞥了她一眼，燿光的額頭飄著幾根碎發，宣於槡停下腳步，伸手將她的頭發撩到了耳後。

燿光用力拍開了他的手指，說：“假惺惺的，別碰我。”

“燿光，你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宣於槡的手背被打得通紅，他忍住了沒發脾氣，只是語氣略顯無奈。

燿光冷哼一聲，沒有再回應他。宣於槡終於將燿光拉進了他所住的清月宮，順手將門緊緊關住。

燿光體內的巫之氣瞬間升騰而起，她一臉警覺的瞪著宣於槡，說：“你最好不要亂來，否則我的光劍可不長眼睛。”

她將雙手微微揚起，掌心升騰出兩團純白色的巫之氣，說：“你要是敢碰我，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宣於槡用怪異的眼神看著燿光，說：“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我不過想讓你在這清月宮中暫行休息罷了，這一路顛沛流離，你受苦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流離失所的。”

“說這麽一堆話，最終目的不都是想要禁錮我的自由嗎，有什麽意義呢？”燿光手心的巫之氣已經迅速化成了幾把光劍，在掌心上方懸空回轉，最終將劍刃的位置對準了宣於槡。

宣於槡見她虎視眈眈的瞪著自己，苦笑一聲，說：“我沒有想要禁錮你的自由，我只是讓你暫時留在我身邊而已。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好的交代，只要等我將手頭的事情處理完，我便會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包括自由。”

“宣於槡，你到底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燿光的手指緊緊的握住了光劍，仿佛下一瞬間便會離開手掌發射出去，“這種話你以前就跟我說過了，可事實呢，你從來就沒有做到，什麽燿處理手頭的事情，不過都是推脫的借口罷了。你就直接跟我說，你愛上了權力不就好了，說出這句話就這麽難嗎，我又不是不理解你，我理解啊，那可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啊，有誰不喜歡？”

“若是我真的就像你說的這樣，我早就自立為王了，還會做這麽久的太子嗎？”宣於槡耐著性子向她解釋道，“如今滿桉國人心渙散，很需要有人來告訴他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等到秩序穩定，萬事和睦的時候，這個皇位我可以不要。你知道的，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起碼你現在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從沒有做到你允諾我的那些事情！”燿光的青筋從雙臂上凸起，嘴唇已經被她咬出了血，“不要再用我當成你追逐權力的借口了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宣於槡，你醒一醒好嗎？”

燿光現在根本就聽不進宣於槡的任何一句話，她不停的向後退去，最後撞上了窗戶，後腦勺傳來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可是滿桉國的帝王啊，若是惹怒了他，恐怕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吧。

宣於槡應該也知道現在不適合跟燿光說這些話，便後退了兩步，說：“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吧，你需要充分的睡眠，我給你時間考慮。”

他說完，面向著燿光不停的朝後退去，最後走到了大門前，又說：“明天我再來看你。”

宣於槡快速拉開門，走了出去。他叮囑門口守著的禦衛軍，說：“讓丫鬟們好生伺候著，她想吃什什麽需要用什麽趕緊讓人去操辦，只有一點不能遵從她的願，就是離開清月宮。若是她逃走了，你們的腦袋，還有你們家人的腦袋，都將懸於宮外的城門！”

“是，陛下！”禦衛軍們乖乖應了一句，讓外面的丫鬟們進去伺候了。

宣於槡心中郁悶，快速離開了清月宮，走了幾步便被秦瀟叫住了，他說：“陛下，燿光姑娘惹您生氣了？”

“何止是惹我生氣，我的腸子都要被她氣得打結了。”宣於槡不明白為何燿光突然間說話做事變得這般犀利，跟以前的她截然不同，像是兩個人似的。

秦瀟咧嘴偷笑，說起話來卻一本正經，“燿光姑娘確實是在生您的悶氣，她可能在抱怨你做了皇帝後，忘記了要跟她浪跡天涯的誓言。您也知道，燿光姑娘的性格向來桀驁不馴，她向往的是無盡的自由，她不是籠中鳥，不甘願一輩子都待在這深宮之中，所以她生您的氣，屬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宣於槡又走了兩步，聽見秦瀟的話後卻頓住了腳步，他用狐疑的眼神望著秦瀟，問：“秦瀟，我怎麽聽你的語氣，像是在幫著燿光責怪我一樣，你到底是誰的人啊，不會偷偷當了燿光的線人吧？”

“怎麽可能，陛下千萬不要胡亂猜測，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就算有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著我出賣您，我寧可死，也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對不起陛下的事情。”秦瀟嬉皮笑臉的對宣於槡說好話，嘻嘻哈哈的跟在他的身後。

宣於槡依舊瞪著他看了幾眼，心裏的猜忌仍舊沒有被打消，“得了吧你，別跟我在這裏裝蒜。”

“陛下現在打算去往何處？”秦瀟小心翼翼的問他。

宣於槡擡起頭看見了不遠處的白塔，說：“有一段日子沒有去華儀宮了，去看看吧。”

“陛下，四皇子如今神志不清，您去了恐怕也沒有任何意義。”秦瀟說。

“他神志不清，我就更要過去看看了，以前頭腦靈活的時候，盡想些壞點子來害我，我倒要看看他如今落得怎樣的下場了。”宣於槡故意將口氣變得刻薄犀利。

秦瀟點了點頭，說：“好，那屬下就陪同陛下一起去。”

遠處的白塔便位於華儀宮中，以前華儀宮裏住著的都是些不受寵的妃子，後來被先皇下令遷往了別宮，華儀宮便空了出來。先皇曾讓人在白塔中養了數百只鴿子，偶爾會帶著妃子們前去塔上觀景，後來先皇重病，華儀宮便沒有什麽人來了，除了留下了三四個人看守，便算是荒廢了。

宣於槡稱帝之後，讓人連夜將華儀宮打掃了出來，把宣於啟和宣於默關了進去，派了不少人手看管著，漸漸的也就多了幾分人氣。再加上宣於啟瘋後總是無故哭鬧，華儀宮也算是熱鬧了許多。

秦瀟跟在宣於槡身後一路來到了華儀宮，秦瀟推開大門，讓宣於槡先進去，自己則跟在他的身後，不忘轉過身子將門關上。

華儀宮內負責兩位皇子起居的宮人們看見宣於槡來了，連忙跪下來磕頭行禮，說：“奴才叩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二位皇子呢，都在哪裏？”宣於槡讓他們起來，轉而問道。

其中一位宮人連忙鞠躬回道：“回陛下，二皇子帶著四皇子去後院湖邊散步了，說天氣好，溫度適中，想出去散散心。”

“好，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該幹嘛就去幹嘛。”宣於槡說完，宮人們連忙退下去做事了。

宣於槡和秦瀟沿著白塔旁邊的幽徑往前走去，這條小路兩邊都種滿了高大的樹木，樹葉青蔥，繁花似錦。他們沿著幽徑一直走到了頭，繞過一片竹林，便來到了湖邊。

宣於槡擡起頭，果然看見湖邊站著兩個人，一個身穿紫袍，面如冠玉，另一個身穿藍色錦服，頭發有些淩亂，面容憔悴，神志不清。

“二哥，你快過來呀，這湖裏藏著好大的魚！你快來看！”宣於啟說起話來都有些口齒不清了，他一臉欣喜的趴在湖邊，伸手去撩湖水，嚇得水裏的魚到處亂竄。

宣於默伸手試圖將宣於啟拉過來，說：“地上太臟了，快起來，別把衣服弄花了。”

“我不起來，我不起來！二哥，快，又有條魚過來了，我這次一定能抓到它！”宣於啟說完撒腿就要往河裏跳，好在宣於默出手及時，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用力往身後一甩，這才將他和湖拉開距離。

“宣於啟，別鬧了，趕緊跟我回去。”宣於默被他折騰的夠嗆，語氣中有些不耐煩。

宣於啟怎麽都不肯回去，一直在躲避著宣於默的控制，試圖從他的身邊逃竄。他猛地回頭，想要逃走，卻不小心撞到了宣於槡的肩膀，宣於啟一個不留神，直接被撞倒在地，狼狽不堪的摔到了湖邊。宣於啟揉著被摔痛的後背，嘴裏嘟囔道：“是誰呀，走路這麽不小心！”

宣於槡低頭看著宣於啟，他眼中沒有任何雜質，只有滿滿的無辜。也不知道為什麽，宣於槡就是知道他瘋了，是真的瘋了，絕對不是偽裝成這個樣子。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宣於啟在宣於默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體，擡起頭質問他。

宣於槡說：“我是宣於槡，是你的三哥。”

宣於啟眼神疑惑，反問道：“三哥？你是我的三哥？”

他呢喃了兩句，又轉過頭來問宣於默，說：“二哥，他說他是我的三哥，可是我好像不認識他，你認識嗎，他真的是我的三哥嗎？”

宣於默抓緊宣於啟的肩膀，說：“他不是，我不認識他，我們走吧。”

宣於啟怔怔的點了點頭，說：“嗯，我也不認識，那我們回去吧，回家。”

“宣於默，你們非要這般自欺欺人嗎？”宣於槡看著他們的背影，說道。

“自欺欺人……”宣於默重覆著他的話，只覺得可笑，隨即轉過身來，說，“你現在是不是很高興，終於登上了帝位，可以隨意處決我們了？”

宣於啟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宣於槡，眼神中多了幾分怪異，他拉著宣於默衣袖的手忽然變得很重，惶恐的扯了兩下，說：“三哥，我們走，他是壞人，會殺了我們的！”

“三哥？”宣於默回過頭來，卻見宣於啟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不停地瑟瑟發抖。

宣於默連忙蹲下來，說：“你叫錯了，我是二哥。宣於啟，快看著我，回答我，我是誰？”

宣於啟擡起頭看著宣於默的臉，眼中的驚恐越發的多起來，他突然伸手猛地推了宣於默一把，說：“你走！你走開！不要管我，你們都是魔鬼，是壞人！”

“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宣於啟說完，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朝前跑了幾步，卻被草叢中隱藏著的石頭給絆住了雙腳，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嘴唇溢出了鮮血。

宣於啟目光呆滯，背過身來仰躺在地上，看著天空，小聲嘀咕著，“昭玉，昭玉……”

宣於默怒氣沖沖的瞪著宣於槡，質問他：“怎麽，你現在滿意了吧，沒有人跟你搶皇位了，你可以心安理得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了！”

宣於槡沒有伸手拉起宣於啟，甚至連上前幫忙的欲望也沒有，只是站在原地，語氣冷淡的說道：“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罷了，怨不得別人。”

“宣於槡你！”宣於默被他雲淡風輕的語氣激怒了，指著他的鼻頭，怒道，“你這種人，永遠也不配得到幸福！”宣於默說完便跑到了宣於啟的身邊，伸手將他拉起來，然後弓著腰將他拉到自己後背上，雙腿用力一瞪，便站了起來。他沈著腳步，一下一下的背著宣於啟離開了。

宣於槡看著他們的背影，問身後的秦瀟說：“我是哪種人，怎麽就不配得到幸福了？”

秦瀟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而戰，說：“陛下不要聽他亂講，他不過是妒忌您現在擁有的一切罷了。”

“我早該料到他們的結局，秦瀟，你說說是不是我太無情了，看見自己的親兄弟這般淒慘，竟然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反而覺得這些是他們應得的報應。”宣於槡的視線仍舊尾隨著宣於默和宣於啟而去。

“陛下您別這麽想，其實我也覺得這是報應，之前他們做了這麽多傷天害理之事，就該得到懲罰，這已經是對他們格外的寬容了。”秦瀟看見宣於默和宣於啟的背影漸行漸遠，說的話字字發自肺腑，並不是有意在安慰宣於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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