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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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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墳

月上中天,荒草蔓蔓的野地裏來了兩團黑影,正是筠竹和沈善。他們不遠處是一片墳地,有著翻起的土堆,零星的白燈籠,還有被風吹雨打過的祭奠用的破碗。

這片墳地,就是白日那位小娘子說的下葬的地方。

沈善老遠就聞到屍腥味,直接一個轉身,筠竹連忙拽著他的袖子。

“別跑啊……”

沈善故意使勁掰著筠竹的手指,筠竹雙臂一展,幹脆把矮墩子的沈善給圈住。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沈善其實只是鬧著玩,並沒有真的想跑。

“這就怕了,”筠竹松開沈善,不自在道:“一會兒還要用手刨呢!”

沈善腳步蹣跚。他才不信呢,筠竹肯定是在嚇唬自己。

走近空蕩的墳地,筠竹神色漸漸變得嚴肅。她連夜過來查看,也是以防萬一。

幸好普通妖修身故後,一般沒有排場,不僅當天會葬下,而且不留親眷在邊上守著。這也給她的行動提供了便利。

她從懷裏拿出兩方手帕,先仔仔細細地蒙住自己的口鼻,然後向沈善伸出手。

沈善往後一跳,讓筠竹撈了個空。他想聽解釋。

筠竹不著痕跡地皺皺眉,“我想探查一位妖修的死因,他可能死於傳染性的瘟癥,我們必須得有些防範。”

姑射竟然也有瘟疫?沈善目中精光一閃,這才配合起來。筠竹纖細的手指碰到他的耳畔,微微停頓,動作更加輕柔。

他跟在筠竹身後,在妖民的墳前挑揀盛放祭祀物品的碗。

筠竹轉身,看到沈善嫌棄這順手牽來的工具,用路旁的野草紮成刷子,把碗裏的殘羹冷炙扒拉出來。

就算現在修真界已經明白輪回寂滅,沈善這樣也太缺敬畏之心……想到這,筠竹心中生出雙倍的愧疚,她當然不願來打攪這些無冤無仇的妖民,可她必須盡快知道實情。

筠竹不滿道:“放回去吧。”

沈善看了看裂開口子的碗,低著頭,默默攤開手。不是你讓我用手刨麽?我只好合理尋找工具了。

筠竹竟然覺得有些理虧,早知剛才就不口快了。其實她帶了儲物的芥子,外觀看起來像錦囊。

筠竹從儲物芥子裏掏出兩把鐵楸,其中一柄格外短,顯然是給比她目前身高還要矮一些的沈善準備的。

沈善看著筠竹左手持鍬,在荒墳中穿梭,在最初的新奇過後,竟然覺得這幅場景很熟悉,似乎曾在夢裏見過。伴隨著偏頭痛,他夜裏多夢,只是不怎麽想得起來。

給完東西,筠竹一點點去找,最終才鎖定白燈籠最多的一座,那裏祭品新鮮,土也是新翻出來的。

“就是它。”筠竹把鐵鍬一下送進黃土,忽然直起腰,面朝墓碑上刻得字,似乎在遲疑。

沈善看著她,難道這時才想起要說些“莫怪莫怪”的吉利話?只見筠竹把袖口卷好,朝消極怠工的自己走來,神態親切,還給他挽好袖子。

“務必賣力一點。”

“……”

筠竹的語氣,就像在勸初次上門的客人不要拘謹。沈善面無表情地抱起鐵鍬,一鏟子下去,力氣相當對得起囑托。

很快,筠竹就感覺鏟到了棺材板的邊緣。她明明知道沈善這時修為高深,仍然要無奈地旁觀對方停下來休息喘氣,自己則半跪在坑邊,把棺木板上的土拂去。

對不住了……

筠竹深吸一口氣,把棺木緩緩推開。沈善在一旁探出頭,她不用回頭就可以神識辨出形狀,連忙用手攔著沈善:“不要靠近,用眼睛看就是了。”

沈善微微皺起眉,他很想問:那你呢?

筠竹開棺後鄭重地拜了拜,然後退後,“死者面相如何?是否有發黃?”

沈善搖首。

筠竹微楞住,又問:“舌頭呢?沒有伸出來嗎?”

沈善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筠竹懷疑地看著沈善。

沈善饒有興味地觀察了一會兒筠竹的神情,然後才輕輕托起筠竹的手,他借著月光看了兩眼裂口未消的老繭,心中莫名不快,把帶繭的手心翻過去,嬌嫩的手背朝上。

四下寂靜,筠竹望著天邊一輪皎潔,在沈善寫下某一筆時突然掙紮起來,衣袍滑下,同樣蓋在沈善的手上。

“……你寫重些!”筠竹的耳根紅了。

沈善無聲地笑笑。

筠竹繼續辨認字跡,驀然擡眼:“你說他的頭被砍了?……四肢也是?”

沈善又往棺材裏瞥了一眼,從切口來看,還是用很鈍的刀剁開的。只要心存一絲絲的憐憫,尋常修士行事都不會這樣殘忍,他見死去的妖修表情還算安詳,因此判定他是先被弄死,然後才進行血肉模糊地分離。

筠竹聽了沈善的解釋,只感覺風中帶著血腥味,往後退了一步,垂下眼,思索了片刻。

這肯定是白夫人做的,她是不是認出了瘟疫,所以還沒等這妖民發病,直接把他弄死了?

白夫人積威深重,只要吩咐一句,小娘子鐵定不會掀棺去看。

野地裏傳來幾聲不詳的鴉雀嘶叫,風吹亂筠竹肩後的頭發。

她聽到有妖過來的動靜,臉色一變:“不好。”

沈善應了聲,他比筠竹聽得更仔細,還能判斷出這些妖民正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泥地裏,距離此處大約兩百多步的距離。

筠竹一把薅住沈善纏得圓滾滾的腰,按著沈善的頭,和他一起蹲在附近的老樹背後。

沈善有些措不及防,但也沒有掙紮。這讓筠竹的尷尬之情退了下去,她其實還有更不合時宜的想法——

如果沈善真是小童妖就好了,她不必再有壓力。

“我兒啊。你怎麽死得這麽慘,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在害你,定饒不了他。”

哭哭啼啼的老嫗後面跟著一家子,都沒有發現筠竹他們。

其實這也符合情理,畢竟亂葬崗雜亂無章,但凡有點本事,撐得起門面的人家都不會葬在這裏。筠竹並不擔心來者的修為,只是他們來不及填平新墳了……

“阿娘,你說什麽胡話?哥哥是自己去的,沒人害他!”

“我活了近三百年,從沒有見過因為傷寒丟了性命的妖!你讓我怎麽相信!”

筠竹見這家開始挖土坑,安心聽起了墻角,大概總結了她家發生的事。

這家的大兒子起先也癥狀平平,照樣賭錢玩樂,後來惡化成抽搐的惡癥。他們慌忙請了大夫上門,誰知斷氣太快,嚇得大夫連夜逃跑。

沈善一心二用,若有所思地看著近在眼前的筠竹。這也是她從記憶中得到的訊息嗎?

他們在原地蹲了許久,等這戶人家離開才站起身。

筠竹希望沈善把聲音給找回來了。他現在不聲不響,雖然逗弄著有趣,但是終究不便行事……想討論都沒法子。

“希望明天你的喉嚨就好了。”她彎唇一笑,“先陪我再挖一座。”

沈善認命地舉起鐵鍬。

回到城外胡同時,天光大盛,普通人家早飯都吃過了。他們走在窄胡同裏,聽到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沈善貌似害怕地揪住筠竹的衣袖,心裏卻在記住那家的特征。要是真有瘟疫,城外這類窄胡同最容易沾惹上,首先是因為這裏的妖民擠在一起聚居,其次是因為這裏來歷不明的妖修太多,會有意隱瞞病情。

“辛苦了,先休息吧。回頭給你做好吃的!”筠竹站著在門口與沈善分別。

沈善本來想跟著筠竹進屋,門卻被筠竹以不輕不重拍在他鼻尖上。

真是的……幫了這麽大一個忙,還是這種態度。

沈善摸了摸鼻子,收起撩逗的心思,負手於身後。這時法術造出的狂風兜頭一卷,讓他眨眼功夫到了百步之外的暗巷!

沈善扶著土墻站穩。這城裏能對他實施修為碾壓的也不多了,他擡起頭,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見過溫真人。”

站在角落的正是筠竹久盼不歸的溫子卿!他身著絳紫色儒生長袍,把胡須剃掉後失去一些英氣,容貌顯得年輕不少。

溫子卿默然看著沈善,其實他比右衛將軍回得更早,只是沒有露面。

“真人不要誤會,我這幅模樣,只是為了方便。”沈善彎起眼尾,攤開雙掌。

溫子卿沒有追究,他低聲道:“我和你養父是生死之交,當兩肋插刀,又受了臨終托孤的使命,當鞠躬盡瘁。這兩樁事我都沒做好,如今你肯來投奔我,定不會虧待於你。”

沈善拱手垂眼,掩去了真實情緒:“您不必自責。”

半晌,溫子卿揮手:“賢侄既然還有事,自去忙吧。”

溫子卿看著沈善走遠,思索了片刻,決定提前和筠竹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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