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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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塔
黑沈的天幕被一道閃電無情地劈成兩半，如同利器割開人的臟腑。
“怎麽還沒消息？”男人立於窗前，光線剪出他遺世獨立的背影。
“監控被動過，害兄弟們找起來毫無頭緒，屬下猜不出，誰敢動塵少您的人。”
那晚“蕭心”趕巧去聖德醫院覆查，它是腦外科及神經內科領域的權威，專家就她的情況多次會診，斷定大腦皮層無明顯損傷，卻始終處於昏迷。
當初救她的漁民看了新聞才發現她乃重金懸賞的對象，但時間已隔三月，中途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
“找不到，都給她陪葬！”藍夜塵眼底陰鷙翻湧。
“塵少息怒，我這就加派人手！”手下戰戰兢兢退出房間。
頤園內，冷月頂著一張蒼老的臉皮：“夜幕最近像在暗中找人，幾乎傾巢出動。”
“傾巢出動？”白琳瑯不置可否。
“聽說是藍震澤的外孫女蕭心。”
“那個躺了五年的植物人？”當年藍雪和蕭心的車禍，她略知一二。
“怪就怪在這裏，另外……”見她目光多了一絲銳利的審視，他背脊微乎其微繃緊，“我懷疑蕭心就是被南宮蒔帶回龍庭的女人。”
“你說什麽？”
“據探子描述，她倆容貌別無二致。蕭心失蹤和南宮蒔救起那女人都在三個月前。按理說，一個人植物人躺了這麽久，身體器官肯定會慢慢衰竭，怎麽還能醒過來？”
的確，植物人醒來的概率等同□□長毛。縱然白琳瑯竭力按捺，仍有無數個念頭在她腦子裏炸開，就比如，蕭心為何剛從夜幕失蹤就為南宮蒔所救？莫非一切早有預謀？
“難怪先前兩次暗殺沒能致她於死地。”
“是南宮蒔從中作梗！”醫院那回，蕭心雖僥幸逃脫，卻差點凍死在冰櫃車上。而倉庫那回，嘍啰們都趕去閻王殿報了到，查無可查，但他的直覺向來很準。註意到女人臉色，他咬了咬牙：“屬下逾越了，我再去安排。”
“這樣豈非便宜了她？”對方若有似無彎下眼角：“初三那年，我在回家路上發現一只小貓。它雪白雪白的，身體因為寒冷縮成小小一團。我回家後立刻找東西餵它，替它洗澡。剛開始，我十分喜歡它，可沒想到它也愛吃別人給的雞條，還對著她撒嬌賣萌。你說，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冷月不知那個“她”意指白晴暖，習慣性接口：“畜牲半斤八兩，有奶就是娘。”
“我趁家裏沒人把它抱進廚房，用事先準備好的冰塊蓋住水池，大概這麽大，這麽厚。”白琳瑯雙手比劃著尺寸，“冷水穿過預留的縫隙，它察覺到危險，又刨又拱，折騰了老半天呢。如果我沒記錯，你手頭還留了點腦蟲？”
有時，把人推入絕望或比死亡本身更可怖。但想到她痛恨蕭心的緣由，對方眸色當即冷下幾分。
郊外偏僻處泊了一輛黑車，周遭寂靜空曠，鬼都不生蛋的地方。“怎麽回事？”秦肆兩腮緊繃，因著這個動作，臉上坑坑窪窪的瘡疤愈發明顯。
“死者名叫唐柏，老四手下的小嘍羅，平日裏純粹跑跑龍套，沾不上什麽活兒。”
唐柏死在出租屋內，像是活活凍死的。等屍體被發現，已有多處顯現紅色屍斑，其位置和密集度均可排除死後移動。出租屋內無大型冷凍設備，人好端端的怎會凍死？除非沾了什麽藥物。問題在於，這批違禁藥只有他們幾人知情。
“屬下明白這批貨特殊，老四也懂。”周琛所指乃魅色的老板文彪。
秦肆聞言冷冷道：“外面風聲緊，趕在警方之前弄清楚，東西怎麽流出去的。”他在夜幕浸淫多年，自有一批死心塌地的忠犬。夜幕靠軍火發家，身後的關系網錯綜龐大。如今局勢，軍政都握在別人手裏，若不加緊鞏固實力，保不齊哪天就會傷筋動骨。
“屬下定會詳查，可萬一驚動了老爺子……”
“老爺子尚在休養，怎能被此等小事叨擾，若警方真查到老四，棄卒保車的道理你應該懂。”
對方素來冷靜，緊要關頭亦將情緒藏得滴水不漏。他和文彪相識多年，一同闖過刀尖舔血，只是他們這類角色不狠不行。
軍部會議室，阿墨用遙控器打開投頻：“死者唐柏，猝於出租屋內，時間約為淩晨三點至五點，低溫致死。其血液析出成分中含有尖塔病毒，事關國家安全，案子目前已移交軍方。”
尖塔病毒的蛋白質結構進行過巧妙改裝，修覆人體受損細胞的同時會帶來可怕後果。關於死神組織，軍方手頭的資料少之又少。一來，血獄是黑客的禁區。二來，這一組織有著近乎反人類的保密機制，所有殺手和科研人員大腦中都植了生物芯片，一旦涉及不可控，大腦將直接遭到麻痹。
“唐柏在西區的魅色會所工作，老板文彪。事發後警方傳話了文彪，目前尚未找到突破口。另外，據線人情報，會所可能涉嫌違禁品交易。”
也就是說，夜幕或與死神組織有染。介於他們行事滴水不漏，大家重又剖析了局面，緊張的氣氛一直延續到會議結束。
“狐貍。”南宮蒔走到窗前，神色冷峻，“上級決定委派你一個絕密任務。”他將文件遞給對方，“這是閻傑的個人履歷。他雙親早亡，幾年前在一次掃黃行動中被警方抓獲，吃了兩年牢飯，出獄後找工作頻頻碰壁，便在會所接起了活兒，幾日前突發舊疾。他的死訊已被封鎖，你接下來需要利用他身份混入魅色，盡快摸清那夥人的底細，並暗中搜集犯罪證據。”
季夢的易容術出神入化，連內行高手都難以識破，加之他常年與亡命徒打交道，手段詭譎，狐貍的外號當之無愧。
見他端端正正行軍禮，男人略帶譏誚地挑起眉峰：“差點忘了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夠霸幾代人口糧。”
“……”
“等等。”回龍庭路上，南宮蒔目光移向窗外，“先去打包兩份蛋糕。”
結合他最近的舉動，阿墨只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玄幻，好在頭回生二回熟，跳過惶惑環節的他直接調轉方向盤。
“白姨，幫我沖杯咖啡。”書房堆著急件，男人捏了把眉心，將東西擱在桌上。
白姨瞅著蛋糕吞吞吐吐：“暖暖在午睡，曦曦她……都快睡大半天了，滴水未沾。”
別告訴他，從早上抱她回房開始，她就已下定決心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他無奈地走了進去：“原來某些人靠吸風飲露就能養活，我該怪自己孤陋寡聞呢，還是該高興以後省下了蛋糕錢？”
女人依舊裝聾作啞，正當他準備給她科普點什麽，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等處理完公務折返，床上哪兒還有人影。他再次無奈地搖了搖頭。
“白姨，晚上吃什麽？”房間和客廳裏都找不到她，只可能躲在廚房。
“曦曦醒了？”白姨聞言趕忙關掉水龍頭，濕噠噠的手隨意往圍兜上一抹。
這下反而把對方給搞糊塗了：“她不在裏面？”
“會不會在暖暖臥室？”
十分鐘後，南宮蒔的臉色比豬肝還褐，因為女人竟又一次無聲無息跑了，這回連鞋子信號都追蹤不上，真正實現了“雁過不留痕”。
阿墨即刻調出監控：“沒人離開過龍庭，外面也沒有。”他指的是地窖出口，自上回東窗事發密鑰便已重設，非尋常手段可蒙混。
眼皮底下大變活人，難道還有同夥暗中幫她？被煙幕彈轟炸得七仰八叉之餘，南宮蒔細思極恐。原來這段時間，她的乖巧全是假裝的！
晚上九點，季夢終於跟線人接上了頭，見對方是位柔若無骨的女子，他不禁有些懷疑。隨著酒杯晃動，女人指甲折出淡淡的馬卡龍粉。她約莫二十五，眉眼溫婉，鼻梁弧度秀美，乍一眼倒像是東方書卷中走出來的畫皮美人。
借酒杯掩飾，她食指點觸了三記上唇，實乃預先約定的暗語。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揉了揉鼻尖，以示回應。
“阿傑？”女人眼底夾雜著久別重逢的喜悅，“真沒想到一別多年竟能在這兒碰上。瞧瞧你這個小蘿蔔丁子，如今都比姐高出一個頭了。”她說著潸然淚下。
季夢險些腮幫子抽筋，也因著她的暗示瞄向角落，兩個保鏢除了保護她亦帶有其他目的吧。
“我幫別人送貨，剛準備走。”口幹舌燥的他只能跟著一塊兒飆戲，“姐，這些年你杳無音訊，去了哪裏？”
“唉，說來話長。”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訴盡離別之淒苦，卻很快被身後的保鏢打斷：“凝姐，最近外頭不太平，待久了怕琛哥擔憂。”
柳若凝緩緩點頭，順便接過保鏢遞來的紙巾：“姐先替你安排個住處，等過幾天你姐夫回來，我再帶你去見他。”
倆保鏢聞言瞬時警覺，片刻後一人直接去發動了車子，另一人則面無表情地彎唇，猜不出他想給你糖吃還是想讓你嗝屁。
“姐夫？”季夢故作驚訝道。閻傑的檔案裏他和柳若凝多年未見，自然不可能獲悉這些。
“看在我的情分，他不會任由你流落在外。只要你安分守己，以後好歹有個容身之所。”
對方感激地應著，安心落意的眼神仿佛長年漂泊無定之人找到了避風港。酒店內自覺留下一名保鏢，用意十分明顯。
早高峰之後車流漸漸稀疏，黑金色賓利無聲駛過街區。車子開得很穩，若非下一秒驟然急剎的話。司機當場六神無主，整個人從頭皮涼到腳底板。
聽到動靜，藍夜塵煩躁地掀起眼皮。他昨晚睡得極不踏實，腦海中不停回放著過往的片段，其中有些已被時光沖刷得面目模糊，卻仍倔強地交橫綢繆於意識深處。
“塵少，前面有個女人。”司機顫顫歪歪抹了把額汗，也顧不上細瞧。
“你下去看看。”藍夜塵示意前排保鏢。
誰知那保鏢跑回時臉色比司機還白，一開口便結結巴巴：“是，是，是小姐。”蕭心失蹤的幾個月藍夜塵險些把京都兜底翻。果然他話音剛落，對方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下去。
地面滲著濕氣，女人毛衣袖子上卷了半截，弱不經風的胳膊就這樣暴露在外。“心兒！”藍夜塵的表情簡直能用魂驚魄惕來形容。
病房裏充斥著消毒水味。適逢降溫，內外溫差心照不宣地化作了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輸液管一路連向女人細白的手背，聲聲低喚中，她終於揭開眼皮。
有那麽一刻，她瞳孔幾乎完全渙散開，雙眸聚焦了半天才艱難地找回神智：“塵哥哥。”此番入局再無退路，逢場作戲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她在賭，用過往的記憶賭藍夜塵的真假。
軟軟的嗓音恰如無數次午夜夢回，男人眼眶驀地泛紅。她醒了，真的醒了。
“有沒有哪裏疼，哪裏不舒服，我馬上喊醫生。”
“沒有。”蕭心拉住他，示意他別離開。堅硬的骨節令她憶起小時候，他牽著她時的感覺。他鼻峰依舊這樣直，光線於他的側臉形成涇渭分明的暗面，較五年前更冷峻。
“誰把你帶走的，你又怎會突然醒來？”對方腦海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攻城略地。
她眨眨眼，露出貨真價實的迷茫：“聽說，我是被南宮蒔從海裏救起的。”這些他早晚會查到，瞞也沒用。可她話剛說完就遭其視線隔空打牛，下意識抿緊了唇瓣。
“南—宮—蒔。”藍夜塵冷眸微瞇。
“你認識？”她細密的睫毛微乎其微翹起，目光鉆過縫隙打量他，“南宮蒔的女兒病了，需要輸血，而我的血型剛好匹配。”
聽到輸血，男人眼底的殺氣幾乎化為實質：“他對你做了什麽？”
覺察到他神色不對，蕭心飛快繞開話題：“你怎麽找到我的？”
分明南宮蒔將她送了回來，絲毫不顧及她安危。若當時司機沒來得及剎車，人早跑車軲轆底下了。他本打算繼續追問，可想想還是放棄了。
“先擦擦臉，跟個小花貓似的。”
語氣一如兒時般寵溺，只不知這顛倒黑白的混沌世界，有幾分是真。蕭心接過毛巾，溫熱順著她指尖鉆入，卻無法真正蔓延開，仿佛通往神經末梢的路上嵌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父母離異時她才四歲，父親蕭子寒是寰宇醫療的一名研究員。那會兒她半懂不懂，以為爸爸在出差。
她最初滿懷期望，可等呀等呀，殘存的念想終於日削月朘成了一張單薄的膜皮，任誰輕輕一捅就能戳破。外公和媽媽告訴她，蕭子寒去了很遠的地方，歸期遙遙。那一刻，心底所有的憋屈都被生生拖了出來，攤平在烈日秋霜之下。
明明以前他一回家就愛把她舉高高，用胡渣蹭她，兩人瘋鬧個沒完。她喜歡將他襪子拆散，湊成不同花色，害他出門時幹著急。看到他吃粽子，她總眼疾手快地挖去裏面的醬肉……
記憶蒙塵，那些不為人知的情緒也一同埋入了荒蕪。奈何遺忘才是最深的痛，因為要不斷忘記，所以會不斷想起，好比多年後，她逼自己以同樣殘忍的方式遺忘藍雪。
八歲那年，藍夜塵出現了，於熊熊烈火中從天而降。而後的日子，他始終默默守護著她。
她發燒時，他會幫她按捏腳心，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著。她口腔潰瘍不肯吃東西，他會用溫涼的米粥耐著性子哄她。冬天忘記戴帽子，他便用搓熱的掌心暖她耳朵。
她抗議他軍訓不辭而別，偷偷把蚯蚓藏在他枕頭下面。大概潛意識裏的報覆，他騙她等外面雪停了，老宅的鐵門就會變甜，於是她偷偷去舔，舌頭當場揭掉一層皮。為此，他懊惱了許久。
爸爸離開後，媽媽經常外出考察，仿佛只有身邊的少年能填補她歲月中的缺失。曾幾何時，他捂暖了她的心，以至於面對後來的種種磨難，那點餘溫仍不遺餘力地將她和周遭黑暗隔擋開來。
如果影殺所言屬實，一直守護她的人其實在利用她，甚至可能害了她母親，她該如何面對。灰蒙蒙的天空有一群鴿子飛過，旋即消失在視線中，不知天空錯過了它們，還是它們錯過了天空。
“塵哥哥，我困了。”
男人小心翼翼扶她躺下：“這是床頭鈴，醫護人員隨叫隨到。”門被帶上的瞬間，他臉上的溫柔消失殆盡：“去查她這段時間都接觸過誰。”掌心的溫度時而傳來，緩緩融入冰寒的眸底，直至他眉宇再度恢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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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沈的天幕被一道閃電無情地劈成兩半，如同利器割開人的臟腑。
“怎麽還沒消息？”男人立於窗前，光線剪出他遺世獨立的背影。
“監控被動過，害兄弟們找起來毫無頭緒，屬下猜不出，誰敢動塵少您的人。”
那晚“蕭心”趕巧去聖德醫院覆查，它是腦外科及神經內科領域的權威，專家就她的情況多次會診，斷定大腦皮層無明顯損傷，卻始終處於昏迷。
當初救她的漁民看了新聞才發現她乃重金懸賞的對象，但時間已隔三月，中途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
“找不到，都給她陪葬！”藍夜塵眼底陰鷙翻湧。
“塵少息怒，我這就加派人手！”手下戰戰兢兢退出房間。
頤園內，冷月頂著一張蒼老的臉皮：“夜幕最近像在暗中找人，幾乎傾巢出動。”
“傾巢出動？”白琳瑯不置可否。
“聽說是藍震澤的外孫女蕭心。”
“那個躺了五年的植物人？”當年藍雪和蕭心的車禍，她略知一二。
“怪就怪在這裏，另外……”見她目光多了一絲銳利的審視，他背脊微乎其微繃緊，“我懷疑蕭心就是被南宮蒔帶回龍庭的女人。”
“你說什麽？”
“據探子描述，她倆容貌別無二致。蕭心失蹤和南宮蒔救起那女人都在三個月前。按理說，一個人植物人躺了這麽久，身體器官肯定會慢慢衰竭，怎麽還能醒過來？”
的確，植物人醒來的概率等同□□長毛。縱然白琳瑯竭力按捺，仍有無數個念頭在她腦子裏炸開，就比如，蕭心為何剛從夜幕失蹤就為南宮蒔所救？莫非一切早有預謀？
“難怪先前兩次暗殺沒能致她於死地。”
“是南宮蒔從中作梗！”醫院那回，蕭心雖僥幸逃脫，卻差點凍死在冰櫃車上。而倉庫那回，嘍啰們都趕去閻王殿報了到，查無可查，但他的直覺向來很準。註意到女人臉色，他咬了咬牙：“屬下逾越了，我再去安排。”
“這樣豈非便宜了她？”對方若有似無彎下眼角：“初三那年，我在回家路上發現一只小貓。它雪白雪白的，身體因為寒冷縮成小小一團。我回家後立刻找東西餵它，替它洗澡。剛開始，我十分喜歡它，可沒想到它也愛吃別人給的雞條，還對著她撒嬌賣萌。你說，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冷月不知那個“她”意指白晴暖，習慣性接口：“畜牲半斤八兩，有奶就是娘。”
“我趁家裏沒人把它抱進廚房，用事先準備好的冰塊蓋住水池，大概這麽大，這麽厚。”白琳瑯雙手比劃著尺寸，“冷水穿過預留的縫隙，它察覺到危險，又刨又拱，折騰了老半天呢。如果我沒記錯，你手頭還留了點腦蟲？”
有時，把人推入絕望或比死亡本身更可怖。但想到她痛恨蕭心的緣由，對方眸色當即冷下幾分。
郊外偏僻處泊了一輛黑車，周遭寂靜空曠，鬼都不生蛋的地方。“怎麽回事？”秦肆兩腮緊繃，因著這個動作，臉上坑坑窪窪的瘡疤愈發明顯。
“死者名叫唐柏，老四手下的小嘍羅，平日裏純粹跑跑龍套，沾不上什麽活兒。”
唐柏死在出租屋內，像是活活凍死的。等屍體被發現，已有多處顯現紅色屍斑，其位置和密集度均可排除死後移動。出租屋內無大型冷凍設備，人好端端的怎會凍死？除非沾了什麽藥物。問題在於，這批違禁藥只有他們幾人知情。
“屬下明白這批貨特殊，老四也懂。”周琛所指乃魅色的老板文彪。
秦肆聞言冷冷道：“外面風聲緊，趕在警方之前弄清楚，東西怎麽流出去的。”他在夜幕浸淫多年，自有一批死心塌地的忠犬。夜幕靠軍火發家，身後的關系網錯綜龐大。如今局勢，軍政都握在別人手裏，若不加緊鞏固實力，保不齊哪天就會傷筋動骨。
“屬下定會詳查，可萬一驚動了老爺子……”
“老爺子尚在休養，怎能被此等小事叨擾，若警方真查到老四，棄卒保車的道理你應該懂。”
對方素來冷靜，緊要關頭亦將情緒藏得滴水不漏。他和文彪相識多年，一同闖過刀尖舔血，只是他們這類角色不狠不行。
軍部會議室，阿墨用遙控器打開投頻：“死者唐柏，猝於出租屋內，時間約為淩晨三點至五點，低溫致死。其血液析出成分中含有尖塔病毒，事關國家安全，案子目前已移交軍方。”
尖塔病毒的蛋白質結構進行過巧妙改裝，修覆人體受損細胞的同時會帶來可怕後果。關於死神組織，軍方手頭的資料少之又少。一來，血獄是黑客的禁區。二來，這一組織有著近乎反人類的保密機制，所有殺手和科研人員大腦中都植了生物芯片，一旦涉及不可控，大腦將直接遭到麻痹。
“唐柏在西區的魅色會所工作，老板文彪。事發後警方傳話了文彪，目前尚未找到突破口。另外，據線人情報，會所可能涉嫌違禁品交易。”
也就是說，夜幕或與死神組織有染。介於他們行事滴水不漏，大家重又剖析了局面，緊張的氣氛一直延續到會議結束。
“狐貍。”南宮蒔走到窗前，神色冷峻，“上級決定委派你一個絕密任務。”他將文件遞給對方，“這是閻傑的個人履歷。他雙親早亡，幾年前在一次掃黃行動中被警方抓獲，吃了兩年牢飯，出獄後找工作頻頻碰壁，便在會所接起了活兒，幾日前突發舊疾。他的死訊已被封鎖，你接下來需要利用他身份混入魅色，盡快摸清那夥人的底細，並暗中搜集犯罪證據。”
季夢的易容術出神入化，連內行高手都難以識破，加之他常年與亡命徒打交道，手段詭譎，狐貍的外號當之無愧。
見他端端正正行軍禮，男人略帶譏誚地挑起眉峰：“差點忘了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夠霸幾代人口糧。”
“……”
“等等。”回龍庭路上，南宮蒔目光移向窗外，“先去打包兩份蛋糕。”
結合他最近的舉動，阿墨只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玄幻，好在頭回生二回熟，跳過惶惑環節的他直接調轉方向盤。
“白姨，幫我沖杯咖啡。”書房堆著急件，男人捏了把眉心，將東西擱在桌上。
白姨瞅著蛋糕吞吞吐吐：“暖暖在午睡，曦曦她……都快睡大半天了，滴水未沾。”
別告訴他，從早上抱她回房開始，她就已下定決心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他無奈地走了進去：“原來某些人靠吸風飲露就能養活，我該怪自己孤陋寡聞呢，還是該高興以後省下了蛋糕錢？”
女人依舊裝聾作啞，正當他準備給她科普點什麽，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等處理完公務折返，床上哪兒還有人影。他再次無奈地搖了搖頭。
“白姨，晚上吃什麽？”房間和客廳裏都找不到她，只可能躲在廚房。
“曦曦醒了？”白姨聞言趕忙關掉水龍頭，濕噠噠的手隨意往圍兜上一抹。
這下反而把對方給搞糊塗了：“她不在裏面？”
“會不會在暖暖臥室？”
十分鐘後，南宮蒔的臉色比豬肝還褐，因為女人竟又一次無聲無息跑了，這回連鞋子信號都追蹤不上，真正實現了“雁過不留痕”。
阿墨即刻調出監控：“沒人離開過龍庭，外面也沒有。”他指的是地窖出口，自上回東窗事發密鑰便已重設，非尋常手段可蒙混。
眼皮底下大變活人，難道還有同夥暗中幫她？被煙幕彈轟炸得七仰八叉之餘，南宮蒔細思極恐。原來這段時間，她的乖巧全是假裝的！
晚上九點，季夢終於跟線人接上了頭，見對方是位柔若無骨的女子，他不禁有些懷疑。隨著酒杯晃動，女人指甲折出淡淡的馬卡龍粉。她約莫二十五，眉眼溫婉，鼻梁弧度秀美，乍一眼倒像是東方書卷中走出來的畫皮美人。
借酒杯掩飾，她食指點觸了三記上唇，實乃預先約定的暗語。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揉了揉鼻尖，以示回應。
“阿傑？”女人眼底夾雜著久別重逢的喜悅，“真沒想到一別多年竟能在這兒碰上。瞧瞧你這個小蘿蔔丁子，如今都比姐高出一個頭了。”她說著潸然淚下。
季夢險些腮幫子抽筋，也因著她的暗示瞄向角落，兩個保鏢除了保護她亦帶有其他目的吧。
“我幫別人送貨，剛準備走。”口幹舌燥的他只能跟著一塊兒飆戲，“姐，這些年你杳無音訊，去了哪裏？”
“唉，說來話長。”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訴盡離別之淒苦，卻很快被身後的保鏢打斷：“凝姐，最近外頭不太平，待久了怕琛哥擔憂。”
柳若凝緩緩點頭，順便接過保鏢遞來的紙巾：“姐先替你安排個住處，等過幾天你姐夫回來，我再帶你去見他。”
倆保鏢聞言瞬時警覺，片刻後一人直接去發動了車子，另一人則面無表情地彎唇，猜不出他想給你糖吃還是想讓你嗝屁。
“姐夫？”季夢故作驚訝道。閻傑的檔案裏他和柳若凝多年未見，自然不可能獲悉這些。
“看在我的情分，他不會任由你流落在外。只要你安分守己，以後好歹有個容身之所。”
對方感激地應著，安心落意的眼神仿佛長年漂泊無定之人找到了避風港。酒店內自覺留下一名保鏢，用意十分明顯。
早高峰之後車流漸漸稀疏，黑金色賓利無聲駛過街區。車子開得很穩，若非下一秒驟然急剎的話。司機當場六神無主，整個人從頭皮涼到腳底板。
聽到動靜，藍夜塵煩躁地掀起眼皮。他昨晚睡得極不踏實，腦海中不停回放著過往的片段，其中有些已被時光沖刷得面目模糊，卻仍倔強地交橫綢繆於意識深處。
“塵少，前面有個女人。”司機顫顫歪歪抹了把額汗，也顧不上細瞧。
“你下去看看。”藍夜塵示意前排保鏢。
誰知那保鏢跑回時臉色比司機還白，一開口便結結巴巴：“是，是，是小姐。”蕭心失蹤的幾個月藍夜塵險些把京都兜底翻。果然他話音剛落，對方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下去。
地面滲著濕氣，女人毛衣袖子上卷了半截，弱不經風的胳膊就這樣暴露在外。“心兒！”藍夜塵的表情簡直能用魂驚魄惕來形容。
病房裏充斥著消毒水味。適逢降溫，內外溫差心照不宣地化作了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輸液管一路連向女人細白的手背，聲聲低喚中，她終於揭開眼皮。
有那麽一刻，她瞳孔幾乎完全渙散開，雙眸聚焦了半天才艱難地找回神智：“塵哥哥。”此番入局再無退路，逢場作戲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她在賭，用過往的記憶賭藍夜塵的真假。
軟軟的嗓音恰如無數次午夜夢回，男人眼眶驀地泛紅。她醒了，真的醒了。
“有沒有哪裏疼，哪裏不舒服，我馬上喊醫生。”
“沒有。”蕭心拉住他，示意他別離開。堅硬的骨節令她憶起小時候，他牽著她時的感覺。他鼻峰依舊這樣直，光線於他的側臉形成涇渭分明的暗面，較五年前更冷峻。
“誰把你帶走的，你又怎會突然醒來？”對方腦海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攻城略地。
她眨眨眼，露出貨真價實的迷茫：“聽說，我是被南宮蒔從海裏救起的。”這些他早晚會查到，瞞也沒用。可她話剛說完就遭其視線隔空打牛，下意識抿緊了唇瓣。
“南—宮—蒔。”藍夜塵冷眸微瞇。
“你認識？”她細密的睫毛微乎其微翹起，目光鉆過縫隙打量他，“南宮蒔的女兒病了，需要輸血，而我的血型剛好匹配。”
聽到輸血，男人眼底的殺氣幾乎化為實質：“他對你做了什麽？”
覺察到他神色不對，蕭心飛快繞開話題：“你怎麽找到我的？”
分明南宮蒔將她送了回來，絲毫不顧及她安危。若當時司機沒來得及剎車，人早跑車軲轆底下了。他本打算繼續追問，可想想還是放棄了。
“先擦擦臉，跟個小花貓似的。”
語氣一如兒時般寵溺，只不知這顛倒黑白的混沌世界，有幾分是真。蕭心接過毛巾，溫熱順著她指尖鉆入，卻無法真正蔓延開，仿佛通往神經末梢的路上嵌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父母離異時她才四歲，父親蕭子寒是寰宇醫療的一名研究員。那會兒她半懂不懂，以為爸爸在出差。
她最初滿懷期望，可等呀等呀，殘存的念想終於日削月朘成了一張單薄的膜皮，任誰輕輕一捅就能戳破。外公和媽媽告訴她，蕭子寒去了很遠的地方，歸期遙遙。那一刻，心底所有的憋屈都被生生拖了出來，攤平在烈日秋霜之下。
明明以前他一回家就愛把她舉高高，用胡渣蹭她，兩人瘋鬧個沒完。她喜歡將他襪子拆散，湊成不同花色，害他出門時幹著急。看到他吃粽子，她總眼疾手快地挖去裏面的醬肉……
記憶蒙塵，那些不為人知的情緒也一同埋入了荒蕪。奈何遺忘才是最深的痛，因為要不斷忘記，所以會不斷想起，好比多年後，她逼自己以同樣殘忍的方式遺忘藍雪。
八歲那年，藍夜塵出現了，於熊熊烈火中從天而降。而後的日子，他始終默默守護著她。
她發燒時，他會幫她按捏腳心，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著。她口腔潰瘍不肯吃東西，他會用溫涼的米粥耐著性子哄她。冬天忘記戴帽子，他便用搓熱的掌心暖她耳朵。
她抗議他軍訓不辭而別，偷偷把蚯蚓藏在他枕頭下面。大概潛意識裏的報覆，他騙她等外面雪停了，老宅的鐵門就會變甜，於是她偷偷去舔，舌頭當場揭掉一層皮。為此，他懊惱了許久。
爸爸離開後，媽媽經常外出考察，仿佛只有身邊的少年能填補她歲月中的缺失。曾幾何時，他捂暖了她的心，以至於面對後來的種種磨難，那點餘溫仍不遺餘力地將她和周遭黑暗隔擋開來。
如果影殺所言屬實，一直守護她的人其實在利用她，甚至可能害了她母親，她該如何面對。灰蒙蒙的天空有一群鴿子飛過，旋即消失在視線中，不知天空錯過了它們，還是它們錯過了天空。
“塵哥哥，我困了。”
男人小心翼翼扶她躺下：“這是床頭鈴，醫護人員隨叫隨到。”門被帶上的瞬間，他臉上的溫柔消失殆盡：“去查她這段時間都接觸過誰。”掌心的溫度時而傳來，緩緩融入冰寒的眸底，直至他眉宇再度恢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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