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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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心佯裝無意掃過四周，確定沒探頭之類，神色漸冷。走廊裏的腳步由遠及近，很快便有一個白大褂醫生推門而入，後面還跟著兩名保鏢，這兩人她有印象，先前跟在藍夜塵身邊的。
醫生手裏托著不銹鋼盤，動作謹小慎微：“血檢顯示你血鉀偏低，我需要做個覆查。”他用聽診器仔細聽了一遍，而後取出針劑。
當體力過耗或高度緊張時，生物體會不自覺加快呼吸頻率，何況滑膩的手心早已出賣了他。女人身形微僵，但刻於骨子裏的冷靜沒讓她自亂方寸：“覆查為什麽要打針？”
“補鉀的。鉀離子過低可能導致四肢乏力，甚至影響中樞神經和心血管。不需要肌肉註射，加在輸液瓶裏就行。”對方說著快速排空了針管氣體。
低垂的睫毛下，兩道死亡射線再難掩蓋。若醫生聽命於藍夜塵，她此刻反抗等同不打自招。但萬一是毒藥呢，畢竟他神色那般緊張。
她心臟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偏偏頭頂的燈條還不肯消停，“咣當”一聲炸裂開。意外太突然，她反射弧跟不上變故，腦子完全是懵的，直到感覺有東西擦過臉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才反應過來什麽。
聲音如同晴天霹靂，醫生慌忙撿起碎片，白大褂的袖口無風自動：“剛不當心手滑，我重新去準備。”
影殺在暗中幫她！不知是否對黑影主人存有盲目的信任，蕭心緩緩松了口氣，努力壓下滿腔沈甸甸的冰冷：“塵哥哥以外，我誰也不想見。”
倆保鏢莫敢違逆，立馬化身威武門神。如她所料，醫生沒再出現，可內心的不安卻未因此而消減。許多事比她預想中來得更快。
論驚嚇，藍夜塵有過之而無不及，待他一陣風似地刮回病房，女人已拔去針頭，將自己裹成了名副其實的蠶蛹。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覺那沾了濕的眼尾收成一道醉墨淋漓的弧線，小鉤子般勾住了他心尖。
發現他扯被褥，她幹脆使出洪荒之力，跟他玩起了拔河。燈條炸裂後，房間的光線本就夠暗了，誰知又飄來幾團烏雲，將自顧不暇的天光悉數收入囊中。
“心兒，別怕。”他輕撫著她背脊。
熟悉的眉眼洞穿過光陰，她滿腹猜忌差點就這樣土崩瓦解，但有些事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塵哥哥，我討厭打針，討厭在醫院。”
見她心餘力絀地揉著腰，他很快拿來靠枕：“討厭醫院我們回家，把自己悶著不怕缺氧？”
應允來得猝不及防，好比當頭澆下的冷水驟遇一股焦沙爛石的焰流，頃刻間蒸發精光。蕭心用力咬向舌尖，任由刺痛將混沌的大腦一劈為二：“我想外公了，他身體還好嗎？”
男人怔了怔：“你先別操心外公，吃好睡好養足精神，省得他擔心。”
若無那轉瞬即逝的猶豫，她或可被他的說辭短暫糊弄：“我問你話，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當年你和藍姨出事，外公精神備受打擊，常常獨自一人食不下咽，目前情況已經好多了。”
陳年瘡疤被再度揭開，她忍著想哭的沖動：“我生龍活虎的，不需要養精神。”
“什麽老鼠爬得最慢？”
“啊？”
“答案，烏龜身上的老鼠。第二個問題，什麽話是世界通用的？”
“普通話？”
“錯，是電話。第三個問題，醬油和醋打架，旁觀者會幫誰？”
“誰和誰打架？”
“題目概不重覆，答案是幫醋，因為他們都是來打醬油的。第四個問題，一個人在沙灘上走，為什麽身後沒腳印？”
“因為那天風比較大嗎？”
“錯，因為他倒著走。第五個問題，後腦勺受傷的人怎麽睡覺？”
“側過來……”
“錯，是閉著眼睛睡覺。第六個問題，大象的左耳像什麽？”
“像蒲扇。”
“錯，像它的右耳。第七個問題，一只猩猩和一只猴子，它們誰能先摘到椰子樹上的香蕉？”
“猴……”
“錯，椰子樹上不長香蕉。第八個問題，什麽瓜吃不著，卻看得見？”
“這個難不倒我，是高瓜，它長在水裏面，要下水摘才能……”
“錯，連錯八題，證明你腦子來不及轉，這正是精神不濟的表現。”
女人被炸一地雞毛，茍延殘喘地鞭策著語言中樞：“那你告訴我最後一題的答案。”
“你。”
“為什麽？”
“因為答案是傻瓜。”
瞧她氣呼呼瞪眼，他沒敢真惹毛這位小祖宗，卻不經意間觀察到什麽：“手鏈哪兒來的？”
“我之前為小女孩輸血，她編了送我的。”她當然不會告訴他，這是雙層編法，裏面藏了影殺給的微型定位器。
即便她終於跟被褥劃清界限，男人心裏仍像窩了一團火：“路上開穩點，別顛簸。”
淩霄立即放慢車速，保持四十碼面色不改，身後的車輛要麽超車，要麽按喇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甚至朝他比中指。
老宅仍是記憶中的模樣，爬山虎將外墻覆得斑斑駁駁，光線疏漏的角落猶如深潭。
推開臥室門，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所有陳設一如五年前，農場圖案的床單，牛奶絨的被褥，蕭心迫不及待抓起毛絨絨的被角。
“床品都給你留著，如果覺得舊或者不喜歡，我讓人換新。”
“別換，我喜歡它們。”她又蹭又吸，恨不得把臉埋進枕頭，仿佛上面噴了貓薄荷。
男人眼底閃過少有的柔意：“她叫葉卿，以後由她照顧你起居。你們年紀相仿，會聊得來。”
“小姐有事請吩咐。”
嗓音襯著清冷的眉宇。她不清楚葉卿底細，只道事情沒那麽單純。人心如是，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自會悄無聲息破土而出。
“我還有事。”
“嗯，你去忙吧。”她擡起頭，沖他甜甜笑開。這樣的明媚燦爛他許久沒有經歷了，心中的陰霾剎那間一掃而光。
藍夜塵走後，她終於徹底放松下來。比起上回出逃，這回可算赤裸裸的頂風作案，暖暖指不定怎麽咒她。還有撒旦，他會惦念她嗎？不，他應該更想捏死她才對。一個軍方，一個夜幕，縱然兩者有過短暫的羈絆……
櫃上的獎杯是她在一次勇敢主題演講中斬獲的，杯肚上貼了裏約大冒險粘紙。起初，她還真替傻乎乎的藍鳥捏把汗。
“塵哥哥，你說布魯若最後一刻都沒學會飛，不就和珠兒一起摔死了嗎？”
“你懂什麽，人家那叫殉情。”
“殉情是什麽？”
“用生命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算不算你最重要的人？如果遇到很危險的情況，你也會用生命保護我嗎？”
“會。”
“你剛才為什麽猶豫了兩秒？”
“我在想什麽是很危險的情況。”
“比如沒有降落傘，兩個人同時掉出機艙。”
“我給你墊底。”
“那你比布魯還笨。”
“是嗎，笨到去用舌頭去舔門？”
鬧打混著嬉笑，恍若年深日久的夢境。他說，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惜她已非當初那個不谙世事的女孩，等哪天撕開偽裝，留給她們的會是怎樣一個修羅場？
正當葉卿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時，窗簾突如深水微瀾般浮動了下，反應過來什麽，蕭心聲東擊西走向衣櫥：“我想換件衣服，你先出去吧。”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葉卿到底沒脫離肉體凡胎，做不到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房門被帶上的瞬間，一個幽靈從窗簾後幽幽飄出，滿臉幸災樂禍：“讓我看看破相了沒？”
對方手裏抱著睡衣：“有閑情逸致站這兒說風涼話，不如早點江湖救急。”
“拜托，你有按手鏈的求救鍵嗎？”
女人聞言如夢方醒：“我怎麽給忘了？下次遇到情況我立馬亮法寶。”
“啟動一次空間，要耗費我大量的精神力，你當小爺是召喚獸？”影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趁亂取走一片碎針管，是能導致器官慢衰的藥物，事後極難從血樣中檢出。”
果然有人放暗箭！她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粉碎：“我試探過，不像藍夜塵，除了他還會是誰？”
“中毒者起初並無癥狀，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周身器官將出現不同程度衰竭。”
昏迷五年的人，醒來後出現意識障礙、偏癱、心力衰竭、肺部感染或多器官衰竭，均符合醫學範疇。蕭心指節捏得嘎嘣響：“那個醫生……”
“徐強，內科主治醫師。”對方淡淡道，“如果窮源溯流，發現兇手真是你塵哥哥呢？”
“我自會查個水滴石穿，用不著你含沙射影。”
“是水落石出，笨蛋！”
沒素養，白瞎了一幅幹凈斯文的相貌。她忍著拂袖而去的沖動。
“徐強住在獨身公寓，想不想今晚一探究竟？”
兩人到地方才發現，公寓樓綠化面積相當可觀，婆娑的樹影斜落到停車坪上，頗有群魔亂舞之嫌。涼意時而吹撥開毛孔，仿佛你稍不留神就會被妖風卷走。
為避監控，他們不勝其煩地穿過綠化帶，半盞茶光景又添了幾戶熄燈的，群樓間光影愈發零落。因著白天的事，影殺精神力所剩寥寥，無法再啟動空間。
“喵—”
蕭心沒想到一只流浪貓也能嚇她半死。不過這貓確實詭異，只見它前後爪分別搭在兩個垃圾箱邊緣，呈劈叉姿勢，連瑜伽高手都望塵莫及。
“你膽子芝麻做的？”對方獨怕她腦細胞被什麽東西俘獲，奔著謬想天開而去。
她無視他的挑釁，身體貼著外墻挪動，誰知避開地面凹陷時他竟故意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如果殺人不犯法，她真想趁夜黑風高……
“到三樓了。”他欠欠挑眉。
她安撫著劍拔弩張的小心臟，三下五除二將錫紙折成無名指長條，插入鎖眼。錫紙可塑性強，在一字鎖體內可隨著鎖齒變形，順利咬住牙花。
金屬梗彈出，原本手到擒來的兩人同時一咯噔。影殺飛快旋上煤氣，推開窗。
他兩指按向徐強頸脈，目光敏銳下移。死者右手緊握，掌心滲著星點血跡。手指被掰開後，一粒衣扣赫然入目，蕭心憶起先前的保安服：“殺他的人偽裝成了小區保安？”
“他身上沒有外傷，想必先遭人用□□迷暈，再偽裝成煤氣中毒。”
若是□□，警方查起來易如反掌，除非是……手指麻藥，死神殺手慣用之物，六秒即可致人昏迷。徐強臨死前扯掉對方衣扣，說明他早有提防，無奈“有生關便有死劫”。
影殺覷著她表情：“想到了手指麻藥？”
對方愕然擡眸，與此同時，內心的負隅頑抗和殘酷現實狠狠扭打成一團。無論他敵友難辨的身份，還是神通廣大的異能光環，都讓她嗅到了威脅，只能假裝耳背：“接下來怎麽辦？”
“把指紋抹了，趕緊離開。”
柳若凝剛踏進書房就被上躥下跳的火苗吸引住目光。裏頭燒著東西，泛黃的衣角很快融為灰白，她下意識掩鼻：“阿琛，你在做什麽？”
“一些要銷毀的文件。”
她聞言擱下茶盞，可還沒來得及轉身，腰肢已被人嫻熟地攬過：“想我了？”
她欲拒還迎地推開他：“泡了你喜歡的柑普，出門那麽久也不知道打電話。”
委屈巴巴的小臉仿佛精雕細琢，一顰一顧俱是風情，對方食指刮過她鼻尖：“說吧，怎麽補償？”
“沒個正形。”女人嗔笑，“搞得我好像很刁蠻一樣，人家就是想你了嘛，若你真心過意不去……”
說話間，他手指幹脆不安分起來，引得她陣陣顫栗。“別鬧，是真有事情跟你商量。”縱他流連忘返了一會兒，她才捏住那作亂的手，“我有個表弟，從小玩到大的，感情甚篤。那年家鄉發生泥石流，他和我姨父沒來得及逃，被活生生埋裏頭了。沒成想這麽多年過去，他竟還活著。”
表弟？周琛笑意驟斂。
她似沒留意他眼角的陰沈，沈浸在情緒中難以自拔，“本想多問問他近況，卻被他三言兩語帶過。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他這些年無依無靠，顛沛流離，肯定沒少吃苦。若你能給他安排點事做，我心裏終歸好受些。”
“你想讓他跟著我？”對方意味深長地打量她，“你既不了解他近況，又怎知他來歷幹凈？”
“時移世易，我縱然顧及當年情分，也不至於混淆輕重。如何杜微慎防，便勞你多費心。”倉惶間，她楞是拿出了舌戰群儒的勇氣。
“什麽時候變這麽懂事？”
“幼時情分哪能和你的安危相提並論。”嬌嗔的語調很快再次勾起了男人體內的蠢蠢欲動：“看來今天真要好好補償。”
翌日下午，柳若凝在魅色重遇故人，眼底的關切呼之欲出：“阿傑來啦，這幾天休息得可好？你姐夫在裏面，待會兒記得乖乖叫人。”
見他激動得說不出話，她心疼地抓過他手：“以後有姐姐姐夫在，沒人敢欺負你。”
“謝謝姐，謝謝姐夫。”
“進去吧。”
她話音剛落，保鏢就極有眼力勁地將門推開。季夢視線飛快掃了一圈，除了沙發上的兩人，其餘四人都畢恭畢敬站著。
柳若凝神色泰然地走到一個男人身旁坐下，對方順勢把玩起她的柔荑：“你是若凝的表弟？”
“姐夫好。”季夢第一時間貫徹了乖乖叫人的宗旨，而後老實巴交垂下頭。
“情況我大致跟你姐夫提了。”女人親密地挽著周琛，“阿傑這些年苦頭吃盡，多少磨煉出一身功夫，趕巧四哥缺人手，不如讓他幫忙跑跑腿？”與其枉曲直湊，讓閻傑被晾在邊上，不如先讓他跟著文彪。文彪近來因唐柏一事焦頭爛額，若閻傑真能抓住機會運籌出奇，倒也算是投名狀。
邊上幾人不懂周琛為何沈默，就在這時，房門再度開啟。周琛和文彪反射性地繃緊軀幹，保鏢們也清一色靈魂升華，不論高矮胖瘦都無師自通地屹立成了蒼松。
男人雙目如潭，氣度清絕，然而看清什麽，大家不約而同楞住。除了保鏢淩霄和翎九，藍夜塵身邊還站著個陌生女人。
蕭心不習慣齊刷刷的目光，扯了扯男人衣角。在場都是人精，詫異之餘誰也沒先開口，唯獨周琛面露不善。可惜她完全忽略了這點，只覺那雙妖孽的長眸分外眼熟。饒是相貌有別，眼睛和身形也騙不了人。季夢？他竟然跟蹤她？
我去！怎麽哪哪兒都有她？她到底什麽來頭？季夢挫著後槽牙，暗道出師不利。
“這姑娘看著挺面生。”文彪平日裏沒少流連花叢，原本藍夜塵的人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造次，怪只怪此等尤物實屬少見。女人容色如玉，眉目流轉間浮光輕閃，嬌妍到極致卻無一絲媚俗。
藍夜塵素來喜怒不形於色，而當他的眸光中透出這樣的不經心時，興許真動怒了。
意識到不對勁，對方粗掌用力甩向自己：“怪屬下口不擇言！”見男人慢條斯理摸出煙盒，他下手愈發狠了，哪怕嘴角滲出殷紅猶自不敢停手。
這還是記憶中的藍夜塵？進門到現在，所有人對他的退避三舍，還有那骨子裏的冷酷，無不提醒著她什麽。蕭心指節微乎其微震響，順便來了個打家劫舍。煙盒不翼而飛，藍夜塵側眸，也因此暴露出耳後。那斑痕竟有指甲蓋大小，她以前從未留意。是啊，她長高了，不像過去，要踮腳尖才能觸及他平闊的肩頭。
“你什麽時候染上這口的？抽煙傷身，將來演變成老慢支，每天起床先咳得翻腸倒肚，涕泗橫流，比公雞打鳴還煩人。以後都不許碰了，記住沒？”
他盯著她上下翻飛的嘴皮，旁的漏了大半，唯有幾個惟妙惟肖的字眼驀然入耳，栩栩還原了記憶中傻背成語大全的丫頭。如果一切皆在局中，過往的情義可曾為真？
“跟你說話，發什麽呆？”
搞不清狀況的眾人一個個縮脖端肩，以至於巴掌聲再度響起時有如劈棺驚夢。
“她是蕭心，老爺子的嫡親，以後別不長眼。”藍夜塵看似針對文彪，實則囊括無遺。
文彪驚詫之餘額角飛顫，朝女人深鞠一躬：“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望小姐恕罪。”
“老四向來口無遮攔，小姐別往心裏去。”周琛也幫忙打著圓場。
這會兒誰還不豁然確斯，唯獨季夢喉嚨口堵了冰渣似的，冷氣直冒。
“他是誰？”藍夜塵陡然警覺。
“若凝失散多年的表弟閻傑。”
周琛做事一貫謹慎，無需旁人敲打，對方聽罷點點頭，反倒蕭心饒有興味：“閻傑？”
季夢的心瞬時吊起來。
聽她嘟噥了句“名字真難聽”，藍夜塵不由好奇：“怎麽個難聽法？”
她逞一時口快，完了只能趕鴨子上架：“難聽是因為，是因為，嗯……就是因為，他跟我最討厭的初中地理老師同姓。”
對方印象中沒這茬，但沖著“討厭”二字，表情目所能見地冷卻：“他欺負你了？”
“他總喜歡用粉筆頭砸我腦門，準得令人發指，還故意扣我作業。試卷上我的答案明明跟同學一樣，分數卻要低很多。有回他更像抽了風，威脅我說，要把我從樓梯上扔下去。”
許是季夢的錯覺，她每多說一句，藍夜塵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後來呢？”
除他之外，其餘人可沒出現錯覺，倉惶的瞳眸中飛快映出那老師被刮鱗剖肚的模樣。
“後來嘛……”蕭心歪著腦袋，事不關己地聳聳肩，“他自已不小心滾下樓梯了。”
怔楞的須臾，腦海中的片段已自告奮勇爆了料，男人無奈地揉揉她頭頂。就沖她小時候弄鬼掉猴的勁兒，誰敢去招惹。
“別老摸頭，會變笨的。”她嫌棄地拍開他手。
“本來也談不上聰明。”
緊繃的氣氛因著幾句玩笑話悄無聲息瓦解。男人示意周琛和文彪留下。季夢緩緩松開撐滿青筋的手背，跟保鏢一起退出了包廂。
“塵哥哥，我想四處逛逛。”反正也沒理由多待。想到葉卿不在，他吩咐翎九跟著她。
“閻傑。”蕭心出來立馬叫住某人，同時福至心靈地摸向左耳，“我耳釘不見了，你們兩個幫忙找找。”
翎九不疑有他，蹲在地上一板一眼找起來。季夢堅冰般的眉眼波動了下，果然見她假模假樣指著走廊：“你去那邊找。”走廊盡頭有小範圍的監控死角。
“妹妹想害我？”
“也不知誰喜歡背後興妖。”
“原來你叫蕭心，夜幕的小姐。說吧，這回又想玩什麽花樣？”
“你就不怕我揭了你的臉皮？”
“那你剛剛為何不揭？”
事實證明，她一對上他血氧就耗得特別快。這家夥哪哪都欠，尤其此刻的模樣，讓她幾乎有尋棍子的沖動：“我承認討厭你，不過，你算他朋友吧。”
“因為這個，還是因為你心裏有鬼？”
“什麽意思？”
“聽聞蕭心在床上躺了五年，以你的身手，覺得我會信？”
“問題這麽多，小心提前邁入更年期！”女人眨了眨羽睫，將一瞬本能的僵硬彌合如初。且不提背後的雲遮霧繞，光最近發生的種種已讓她如臨深淵，“我還沒問你呢，你假冒柳若凝表弟，意欲何為？”
對方試圖抓住她臉上的破綻，可惜她無論眼神或肢體語言都傳遞出“你愛咋想咋想，跟我沒半毛錢關系”。無奈之下，他只能潦草提及唐柏的案子。
魅色的人牽連命案，軍方暗中勘察也合乎情理，比起這個，她更茫然於目前的處境。龐大的夜幕、熟悉而陌生的藍夜塵、葉卿、周琛、文彪、柳若凝，他們各自扮演著什麽角色？事情一旦偏離了認知，往往比洲際導彈還難以校對：“如果你別有圖謀，我可不會心慈手軟，而且……”
“而且什麽？”
“識相的少費腦細胞，總之你管你，我管我，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明白？”
有那麽一瞬，季夢真想撬開她腦瓜，看看盤馬彎弓的背後究竟藏了什麽。這丫頭橫起來無法無天，刁起來噎你半死，卻又不像真的心思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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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心佯裝無意掃過四周，確定沒探頭之類，神色漸冷。走廊裏的腳步由遠及近，很快便有一個白大褂醫生推門而入，後面還跟著兩名保鏢，這兩人她有印象，先前跟在藍夜塵身邊的。
醫生手裏托著不銹鋼盤，動作謹小慎微：“血檢顯示你血鉀偏低，我需要做個覆查。”他用聽診器仔細聽了一遍，而後取出針劑。
當體力過耗或高度緊張時，生物體會不自覺加快呼吸頻率，何況滑膩的手心早已出賣了他。女人身形微僵，但刻於骨子裏的冷靜沒讓她自亂方寸：“覆查為什麽要打針？”
“補鉀的。鉀離子過低可能導致四肢乏力，甚至影響中樞神經和心血管。不需要肌肉註射，加在輸液瓶裏就行。”對方說著快速排空了針管氣體。
低垂的睫毛下，兩道死亡射線再難掩蓋。若醫生聽命於藍夜塵，她此刻反抗等同不打自招。但萬一是毒藥呢，畢竟他神色那般緊張。
她心臟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偏偏頭頂的燈條還不肯消停，“咣當”一聲炸裂開。意外太突然，她反射弧跟不上變故，腦子完全是懵的，直到感覺有東西擦過臉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才反應過來什麽。
聲音如同晴天霹靂，醫生慌忙撿起碎片，白大褂的袖口無風自動：“剛不當心手滑，我重新去準備。”
影殺在暗中幫她！不知是否對黑影主人存有盲目的信任，蕭心緩緩松了口氣，努力壓下滿腔沈甸甸的冰冷：“塵哥哥以外，我誰也不想見。”
倆保鏢莫敢違逆，立馬化身威武門神。如她所料，醫生沒再出現，可內心的不安卻未因此而消減。許多事比她預想中來得更快。
論驚嚇，藍夜塵有過之而無不及，待他一陣風似地刮回病房，女人已拔去針頭，將自己裹成了名副其實的蠶蛹。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覺那沾了濕的眼尾收成一道醉墨淋漓的弧線，小鉤子般勾住了他心尖。
發現他扯被褥，她幹脆使出洪荒之力，跟他玩起了拔河。燈條炸裂後，房間的光線本就夠暗了，誰知又飄來幾團烏雲，將自顧不暇的天光悉數收入囊中。
“心兒，別怕。”他輕撫著她背脊。
熟悉的眉眼洞穿過光陰，她滿腹猜忌差點就這樣土崩瓦解，但有些事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塵哥哥，我討厭打針，討厭在醫院。”
見她心餘力絀地揉著腰，他很快拿來靠枕：“討厭醫院我們回家，把自己悶著不怕缺氧？”
應允來得猝不及防，好比當頭澆下的冷水驟遇一股焦沙爛石的焰流，頃刻間蒸發精光。蕭心用力咬向舌尖，任由刺痛將混沌的大腦一劈為二：“我想外公了，他身體還好嗎？”
男人怔了怔：“你先別操心外公，吃好睡好養足精神，省得他擔心。”
若無那轉瞬即逝的猶豫，她或可被他的說辭短暫糊弄：“我問你話，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當年你和藍姨出事，外公精神備受打擊，常常獨自一人食不下咽，目前情況已經好多了。”
陳年瘡疤被再度揭開，她忍著想哭的沖動：“我生龍活虎的，不需要養精神。”
“什麽老鼠爬得最慢？”
“啊？”
“答案，烏龜身上的老鼠。第二個問題，什麽話是世界通用的？”
“普通話？”
“錯，是電話。第三個問題，醬油和醋打架，旁觀者會幫誰？”
“誰和誰打架？”
“題目概不重覆，答案是幫醋，因為他們都是來打醬油的。第四個問題，一個人在沙灘上走，為什麽身後沒腳印？”
“因為那天風比較大嗎？”
“錯，因為他倒著走。第五個問題，後腦勺受傷的人怎麽睡覺？”
“側過來……”
“錯，是閉著眼睛睡覺。第六個問題，大象的左耳像什麽？”
“像蒲扇。”
“錯，像它的右耳。第七個問題，一只猩猩和一只猴子，它們誰能先摘到椰子樹上的香蕉？”
“猴……”
“錯，椰子樹上不長香蕉。第八個問題，什麽瓜吃不著，卻看得見？”
“這個難不倒我，是高瓜，它長在水裏面，要下水摘才能……”
“錯，連錯八題，證明你腦子來不及轉，這正是精神不濟的表現。”
女人被炸一地雞毛，茍延殘喘地鞭策著語言中樞：“那你告訴我最後一題的答案。”
“你。”
“為什麽？”
“因為答案是傻瓜。”
瞧她氣呼呼瞪眼，他沒敢真惹毛這位小祖宗，卻不經意間觀察到什麽：“手鏈哪兒來的？”
“我之前為小女孩輸血，她編了送我的。”她當然不會告訴他，這是雙層編法，裏面藏了影殺給的微型定位器。
即便她終於跟被褥劃清界限，男人心裏仍像窩了一團火：“路上開穩點，別顛簸。”
淩霄立即放慢車速，保持四十碼面色不改，身後的車輛要麽超車，要麽按喇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甚至朝他比中指。
老宅仍是記憶中的模樣，爬山虎將外墻覆得斑斑駁駁，光線疏漏的角落猶如深潭。
推開臥室門，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所有陳設一如五年前，農場圖案的床單，牛奶絨的被褥，蕭心迫不及待抓起毛絨絨的被角。
“床品都給你留著，如果覺得舊或者不喜歡，我讓人換新。”
“別換，我喜歡它們。”她又蹭又吸，恨不得把臉埋進枕頭，仿佛上面噴了貓薄荷。
男人眼底閃過少有的柔意：“她叫葉卿，以後由她照顧你起居。你們年紀相仿，會聊得來。”
“小姐有事請吩咐。”
嗓音襯著清冷的眉宇。她不清楚葉卿底細，只道事情沒那麽單純。人心如是，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自會悄無聲息破土而出。
“我還有事。”
“嗯，你去忙吧。”她擡起頭，沖他甜甜笑開。這樣的明媚燦爛他許久沒有經歷了，心中的陰霾剎那間一掃而光。
藍夜塵走後，她終於徹底放松下來。比起上回出逃，這回可算赤裸裸的頂風作案，暖暖指不定怎麽咒她。還有撒旦，他會惦念她嗎？不，他應該更想捏死她才對。一個軍方，一個夜幕，縱然兩者有過短暫的羈絆……
櫃上的獎杯是她在一次勇敢主題演講中斬獲的，杯肚上貼了裏約大冒險粘紙。起初，她還真替傻乎乎的藍鳥捏把汗。
“塵哥哥，你說布魯若最後一刻都沒學會飛，不就和珠兒一起摔死了嗎？”
“你懂什麽，人家那叫殉情。”
“殉情是什麽？”
“用生命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算不算你最重要的人？如果遇到很危險的情況，你也會用生命保護我嗎？”
“會。”
“你剛才為什麽猶豫了兩秒？”
“我在想什麽是很危險的情況。”
“比如沒有降落傘，兩個人同時掉出機艙。”
“我給你墊底。”
“那你比布魯還笨。”
“是嗎，笨到去用舌頭去舔門？”
鬧打混著嬉笑，恍若年深日久的夢境。他說，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惜她已非當初那個不谙世事的女孩，等哪天撕開偽裝，留給她們的會是怎樣一個修羅場？
正當葉卿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時，窗簾突如深水微瀾般浮動了下，反應過來什麽，蕭心聲東擊西走向衣櫥：“我想換件衣服，你先出去吧。”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葉卿到底沒脫離肉體凡胎，做不到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房門被帶上的瞬間，一個幽靈從窗簾後幽幽飄出，滿臉幸災樂禍：“讓我看看破相了沒？”
對方手裏抱著睡衣：“有閑情逸致站這兒說風涼話，不如早點江湖救急。”
“拜托，你有按手鏈的求救鍵嗎？”
女人聞言如夢方醒：“我怎麽給忘了？下次遇到情況我立馬亮法寶。”
“啟動一次空間，要耗費我大量的精神力，你當小爺是召喚獸？”影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趁亂取走一片碎針管，是能導致器官慢衰的藥物，事後極難從血樣中檢出。”
果然有人放暗箭！她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粉碎：“我試探過，不像藍夜塵，除了他還會是誰？”
“中毒者起初並無癥狀，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周身器官將出現不同程度衰竭。”
昏迷五年的人，醒來後出現意識障礙、偏癱、心力衰竭、肺部感染或多器官衰竭，均符合醫學範疇。蕭心指節捏得嘎嘣響：“那個醫生……”
“徐強，內科主治醫師。”對方淡淡道，“如果窮源溯流，發現兇手真是你塵哥哥呢？”
“我自會查個水滴石穿，用不著你含沙射影。”
“是水落石出，笨蛋！”
沒素養，白瞎了一幅幹凈斯文的相貌。她忍著拂袖而去的沖動。
“徐強住在獨身公寓，想不想今晚一探究竟？”
兩人到地方才發現，公寓樓綠化面積相當可觀，婆娑的樹影斜落到停車坪上，頗有群魔亂舞之嫌。涼意時而吹撥開毛孔，仿佛你稍不留神就會被妖風卷走。
為避監控，他們不勝其煩地穿過綠化帶，半盞茶光景又添了幾戶熄燈的，群樓間光影愈發零落。因著白天的事，影殺精神力所剩寥寥，無法再啟動空間。
“喵—”
蕭心沒想到一只流浪貓也能嚇她半死。不過這貓確實詭異，只見它前後爪分別搭在兩個垃圾箱邊緣，呈劈叉姿勢，連瑜伽高手都望塵莫及。
“你膽子芝麻做的？”對方獨怕她腦細胞被什麽東西俘獲，奔著謬想天開而去。
她無視他的挑釁，身體貼著外墻挪動，誰知避開地面凹陷時他竟故意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如果殺人不犯法，她真想趁夜黑風高……
“到三樓了。”他欠欠挑眉。
她安撫著劍拔弩張的小心臟，三下五除二將錫紙折成無名指長條，插入鎖眼。錫紙可塑性強，在一字鎖體內可隨著鎖齒變形，順利咬住牙花。
金屬梗彈出，原本手到擒來的兩人同時一咯噔。影殺飛快旋上煤氣，推開窗。
他兩指按向徐強頸脈，目光敏銳下移。死者右手緊握，掌心滲著星點血跡。手指被掰開後，一粒衣扣赫然入目，蕭心憶起先前的保安服：“殺他的人偽裝成了小區保安？”
“他身上沒有外傷，想必先遭人用□□迷暈，再偽裝成煤氣中毒。”
若是□□，警方查起來易如反掌，除非是……手指麻藥，死神殺手慣用之物，六秒即可致人昏迷。徐強臨死前扯掉對方衣扣，說明他早有提防，無奈“有生關便有死劫”。
影殺覷著她表情：“想到了手指麻藥？”
對方愕然擡眸，與此同時，內心的負隅頑抗和殘酷現實狠狠扭打成一團。無論他敵友難辨的身份，還是神通廣大的異能光環，都讓她嗅到了威脅，只能假裝耳背：“接下來怎麽辦？”
“把指紋抹了，趕緊離開。”
柳若凝剛踏進書房就被上躥下跳的火苗吸引住目光。裏頭燒著東西，泛黃的衣角很快融為灰白，她下意識掩鼻：“阿琛，你在做什麽？”
“一些要銷毀的文件。”
她聞言擱下茶盞，可還沒來得及轉身，腰肢已被人嫻熟地攬過：“想我了？”
她欲拒還迎地推開他：“泡了你喜歡的柑普，出門那麽久也不知道打電話。”
委屈巴巴的小臉仿佛精雕細琢，一顰一顧俱是風情，對方食指刮過她鼻尖：“說吧，怎麽補償？”
“沒個正形。”女人嗔笑，“搞得我好像很刁蠻一樣，人家就是想你了嘛，若你真心過意不去……”
說話間，他手指幹脆不安分起來，引得她陣陣顫栗。“別鬧，是真有事情跟你商量。”縱他流連忘返了一會兒，她才捏住那作亂的手，“我有個表弟，從小玩到大的，感情甚篤。那年家鄉發生泥石流，他和我姨父沒來得及逃，被活生生埋裏頭了。沒成想這麽多年過去，他竟還活著。”
表弟？周琛笑意驟斂。
她似沒留意他眼角的陰沈，沈浸在情緒中難以自拔，“本想多問問他近況，卻被他三言兩語帶過。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他這些年無依無靠，顛沛流離，肯定沒少吃苦。若你能給他安排點事做，我心裏終歸好受些。”
“你想讓他跟著我？”對方意味深長地打量她，“你既不了解他近況，又怎知他來歷幹凈？”
“時移世易，我縱然顧及當年情分，也不至於混淆輕重。如何杜微慎防，便勞你多費心。”倉惶間，她楞是拿出了舌戰群儒的勇氣。
“什麽時候變這麽懂事？”
“幼時情分哪能和你的安危相提並論。”嬌嗔的語調很快再次勾起了男人體內的蠢蠢欲動：“看來今天真要好好補償。”
翌日下午，柳若凝在魅色重遇故人，眼底的關切呼之欲出：“阿傑來啦，這幾天休息得可好？你姐夫在裏面，待會兒記得乖乖叫人。”
見他激動得說不出話，她心疼地抓過他手：“以後有姐姐姐夫在，沒人敢欺負你。”
“謝謝姐，謝謝姐夫。”
“進去吧。”
她話音剛落，保鏢就極有眼力勁地將門推開。季夢視線飛快掃了一圈，除了沙發上的兩人，其餘四人都畢恭畢敬站著。
柳若凝神色泰然地走到一個男人身旁坐下，對方順勢把玩起她的柔荑：“你是若凝的表弟？”
“姐夫好。”季夢第一時間貫徹了乖乖叫人的宗旨，而後老實巴交垂下頭。
“情況我大致跟你姐夫提了。”女人親密地挽著周琛，“阿傑這些年苦頭吃盡，多少磨煉出一身功夫，趕巧四哥缺人手，不如讓他幫忙跑跑腿？”與其枉曲直湊，讓閻傑被晾在邊上，不如先讓他跟著文彪。文彪近來因唐柏一事焦頭爛額，若閻傑真能抓住機會運籌出奇，倒也算是投名狀。
邊上幾人不懂周琛為何沈默，就在這時，房門再度開啟。周琛和文彪反射性地繃緊軀幹，保鏢們也清一色靈魂升華，不論高矮胖瘦都無師自通地屹立成了蒼松。
男人雙目如潭，氣度清絕，然而看清什麽，大家不約而同楞住。除了保鏢淩霄和翎九，藍夜塵身邊還站著個陌生女人。
蕭心不習慣齊刷刷的目光，扯了扯男人衣角。在場都是人精，詫異之餘誰也沒先開口，唯獨周琛面露不善。可惜她完全忽略了這點，只覺那雙妖孽的長眸分外眼熟。饒是相貌有別，眼睛和身形也騙不了人。季夢？他竟然跟蹤她？
我去！怎麽哪哪兒都有她？她到底什麽來頭？季夢挫著後槽牙，暗道出師不利。
“這姑娘看著挺面生。”文彪平日裏沒少流連花叢，原本藍夜塵的人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造次，怪只怪此等尤物實屬少見。女人容色如玉，眉目流轉間浮光輕閃，嬌妍到極致卻無一絲媚俗。
藍夜塵素來喜怒不形於色，而當他的眸光中透出這樣的不經心時，興許真動怒了。
意識到不對勁，對方粗掌用力甩向自己：“怪屬下口不擇言！”見男人慢條斯理摸出煙盒，他下手愈發狠了，哪怕嘴角滲出殷紅猶自不敢停手。
這還是記憶中的藍夜塵？進門到現在，所有人對他的退避三舍，還有那骨子裏的冷酷，無不提醒著她什麽。蕭心指節微乎其微震響，順便來了個打家劫舍。煙盒不翼而飛，藍夜塵側眸，也因此暴露出耳後。那斑痕竟有指甲蓋大小，她以前從未留意。是啊，她長高了，不像過去，要踮腳尖才能觸及他平闊的肩頭。
“你什麽時候染上這口的？抽煙傷身，將來演變成老慢支，每天起床先咳得翻腸倒肚，涕泗橫流，比公雞打鳴還煩人。以後都不許碰了，記住沒？”
他盯著她上下翻飛的嘴皮，旁的漏了大半，唯有幾個惟妙惟肖的字眼驀然入耳，栩栩還原了記憶中傻背成語大全的丫頭。如果一切皆在局中，過往的情義可曾為真？
“跟你說話，發什麽呆？”
搞不清狀況的眾人一個個縮脖端肩，以至於巴掌聲再度響起時有如劈棺驚夢。
“她是蕭心，老爺子的嫡親，以後別不長眼。”藍夜塵看似針對文彪，實則囊括無遺。
文彪驚詫之餘額角飛顫，朝女人深鞠一躬：“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望小姐恕罪。”
“老四向來口無遮攔，小姐別往心裏去。”周琛也幫忙打著圓場。
這會兒誰還不豁然確斯，唯獨季夢喉嚨口堵了冰渣似的，冷氣直冒。
“他是誰？”藍夜塵陡然警覺。
“若凝失散多年的表弟閻傑。”
周琛做事一貫謹慎，無需旁人敲打，對方聽罷點點頭，反倒蕭心饒有興味：“閻傑？”
季夢的心瞬時吊起來。
聽她嘟噥了句“名字真難聽”，藍夜塵不由好奇：“怎麽個難聽法？”
她逞一時口快，完了只能趕鴨子上架：“難聽是因為，是因為，嗯……就是因為，他跟我最討厭的初中地理老師同姓。”
對方印象中沒這茬，但沖著“討厭”二字，表情目所能見地冷卻：“他欺負你了？”
“他總喜歡用粉筆頭砸我腦門，準得令人發指，還故意扣我作業。試卷上我的答案明明跟同學一樣，分數卻要低很多。有回他更像抽了風，威脅我說，要把我從樓梯上扔下去。”
許是季夢的錯覺，她每多說一句，藍夜塵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後來呢？”
除他之外，其餘人可沒出現錯覺，倉惶的瞳眸中飛快映出那老師被刮鱗剖肚的模樣。
“後來嘛……”蕭心歪著腦袋，事不關己地聳聳肩，“他自已不小心滾下樓梯了。”
怔楞的須臾，腦海中的片段已自告奮勇爆了料，男人無奈地揉揉她頭頂。就沖她小時候弄鬼掉猴的勁兒，誰敢去招惹。
“別老摸頭，會變笨的。”她嫌棄地拍開他手。
“本來也談不上聰明。”
緊繃的氣氛因著幾句玩笑話悄無聲息瓦解。男人示意周琛和文彪留下。季夢緩緩松開撐滿青筋的手背，跟保鏢一起退出了包廂。
“塵哥哥，我想四處逛逛。”反正也沒理由多待。想到葉卿不在，他吩咐翎九跟著她。
“閻傑。”蕭心出來立馬叫住某人，同時福至心靈地摸向左耳，“我耳釘不見了，你們兩個幫忙找找。”
翎九不疑有他，蹲在地上一板一眼找起來。季夢堅冰般的眉眼波動了下，果然見她假模假樣指著走廊：“你去那邊找。”走廊盡頭有小範圍的監控死角。
“妹妹想害我？”
“也不知誰喜歡背後興妖。”
“原來你叫蕭心，夜幕的小姐。說吧，這回又想玩什麽花樣？”
“你就不怕我揭了你的臉皮？”
“那你剛剛為何不揭？”
事實證明，她一對上他血氧就耗得特別快。這家夥哪哪都欠，尤其此刻的模樣，讓她幾乎有尋棍子的沖動：“我承認討厭你，不過，你算他朋友吧。”
“因為這個，還是因為你心裏有鬼？”
“什麽意思？”
“聽聞蕭心在床上躺了五年，以你的身手，覺得我會信？”
“問題這麽多，小心提前邁入更年期！”女人眨了眨羽睫，將一瞬本能的僵硬彌合如初。且不提背後的雲遮霧繞，光最近發生的種種已讓她如臨深淵，“我還沒問你呢，你假冒柳若凝表弟，意欲何為？”
對方試圖抓住她臉上的破綻，可惜她無論眼神或肢體語言都傳遞出“你愛咋想咋想，跟我沒半毛錢關系”。無奈之下，他只能潦草提及唐柏的案子。
魅色的人牽連命案，軍方暗中勘察也合乎情理，比起這個，她更茫然於目前的處境。龐大的夜幕、熟悉而陌生的藍夜塵、葉卿、周琛、文彪、柳若凝，他們各自扮演著什麽角色？事情一旦偏離了認知，往往比洲際導彈還難以校對：“如果你別有圖謀，我可不會心慈手軟，而且……”
“而且什麽？”
“識相的少費腦細胞，總之你管你，我管我，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明白？”
有那麽一瞬，季夢真想撬開她腦瓜，看看盤馬彎弓的背後究竟藏了什麽。這丫頭橫起來無法無天，刁起來噎你半死，卻又不像真的心思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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