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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思月已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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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思月已拾意

今天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路上行人零零散散,街邊小販已經開始收攤。

我捂著腹部倒在青石板路上,明月的光灑在了我的臉上,我面上原本水嫩的肌膚開始泛紅潰爛。我痛苦得尖叫著,引來路人張望。

每到月圓之夜,我便會全身疼痛,心如刀絞,我的肌膚,會一寸寸的腐爛,自我的身軀上脫落,露出我的深深白骨。而當黎明來臨時,新鮮的肌膚又會自我的白骨上長出。

沒有人知道我得了什麽病,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病,那是一種詛咒。

一種惡毒的詛咒。

我倒在地上,一地都是血汙與腐肉,而我已成白骨一具。

街頭百姓見到此場景,紛紛尖叫著逃離,不一會兒,整條長街上再無行人蹤跡。

我嘆了口氣,要不是這白城之中有可解我詛咒之人,我是萬萬不會離開鬼淵山的。畢竟,我這副樣子,真的很容易嚇到這城中百姓。

我站起身,靠著我的兩條已經白骨化的雙腿慢慢地行走在長街上,失去了血肉,原本合身的衣物變得十分寬大,松松垮垮地套在我的身上。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朝一旁小道走去。

我是個沒有過去沒有記憶的人,身負惡毒詛咒,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亦不知該去往何處。前些日子入夢,夢中有一女子在蓮池中起舞,女子以輕紗覆面,看不清其面容,但其動聽悅耳的聲音卻令我永世難忘。

“你來啦。”女子空靈悅耳的聲音傳來,仿佛穿過了千山萬水,穿過了千年萬年,方才傳到我耳中,令我心中一緊。

我望著蓮池中的女子,突然莫名感到恐慌,無比的恐慌,我想向女子走去,卻發現我無論如何用力,也邁不出一步;我費力張了張口,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已然百年了。”女子不再舞動,她只靜靜地站在蓮池中,她的衣物隨風而動,一池蓮花亦隨風擺動,“你記憶全無,詛咒身負,不久將來,你命中的大劫便會來臨,唯有去白城走一遭,方可化險為夷,解除詛咒。”

從夢中醒來之後,我便來到這白城之中,夜晚的白城朦朧一片,街道旁掛著幾個燈籠燃著星星點火,照亮了這座小城。

我自懷中掏出一顆血色珍珠,這是那夜夢醒後,憑空出現在我手中的,我想,或許它可以帶我找到化險為夷的機緣。

我正欲向前走去,手中血色珠子突燃光芒大作,我心中一顫,擡眸望去,一陣狂風恰好襲來。

有一女子迎風而立,立在巷子的盡頭,靜靜地望著我。那女子說來也奇怪,看見我這個骷髏架子,竟也不害怕,反而朝我笑了笑。

女子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著她走,隨後她便轉身離去。

我趕忙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風平浪靜,血色珍珠也不再異動,我跟著女子穿過了幾條長街,走了幾條水路,終於趕在黎明之前,女子停了下來。

“就在前方。”女子指了指前方一棟雕花閣樓,朝我開口道,言閉便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而我則在朝陽升起的那刻,轟然倒地。

我全身都開始泛紅,仿佛萬蟻撕咬,瘙癢無比,新鮮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而我則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全身皆是劇痛,令我狂嚎不止。

意識漸漸模糊,在我閉上雙目之際,一陣腳步聲響起,我費力睜開雙眼,看見的是一雙小巧的雪白玉足,以及其腳踝上纏繞的漆黑鎖鏈。

來人撫上我的眼,開口聲音清脆好聽:“睡吧。”

我沈沈睡去,待再次醒來,我已躺在了滿是熏香的閣樓內,層層疊疊的帷幔飄飄蕩蕩,有一小巧身影立在窗前,背對著我。

我微微動了動,聽見響動,那道身影便轉過身來望向我,我瞧見了她的臉,好看得緊,眉目如畫面若桃花,滿頭青絲隨風飄揚,曼妙身姿玲瓏有致,身著一襲粉色衣衫,襯得眉眼愈發好看。她赤著足,款款朝我而來。

她穿過層層疊疊的帷幔,在我身前停住了腳步。

“我喚扶馨。”那眉目如畫的女子開口說道,聲音柔柔沁人心扉。

“你命中有一劫,冥月死前央求我,勢必要我助你渡過劫難。”扶馨垂下了眼眸,開口淡淡道,“你身負詛咒,是註定活不過明日的。”

“你有法子解我身上的詛咒?”望著眼前名喚扶馨的女子,我開口詢問道。

“呵。”扶馨突然冷笑一聲,她擡起眼眸,眼底露出一抹惡毒的兇光,有黑色紋路自她額間蔓延開來,她厲聲開口,近乎咬牙切齒道,“解?憑什麽給你解?”

她擡掌凝聚靈力,朝我天靈蓋打來,登時滔天殺氣撲面而來,我心中一驚,趕忙側身躲去:“我與姑娘無冤無仇,姑娘為何痛下殺手?”

聞言,扶馨身形一頓,她收了手,她的面容抽動著,仿佛她的心中有無盡的痛苦。她閉上雙目,有血淚自她眼中流出。

她開口,吐出一言,一字一句,令我如墜冰窖:“無他,只因,你該死。”

“冥月因你而死,嵐城因你而亡,你罪孽滔天,你該死!”

“百年之前我為你種下詛咒,毀你血肉斷你筋脈,可誰想,你竟沒死!”

扶馨聲嘶力竭地喊道:“冥月!冥月她竟拿自己的命去救了你的命!”

冥月?

我猛然一震,恍惚中,我竟落下淚來。

我嘔出一口血,我闔上了雙目,有什麽在我腦海中閃過,我終於想起我是誰了。

我叫拾意,是個雲游劍修。我在一場凡塵旅途中,偶然路過嵐城,恰好此時天色已晚,睡意襲來,我便入城歇腳。

嵐城是個繁華的城市,城中妖修眾多,熱鬧非凡,整條街上都是長著尾巴耳朵的妖民。這是唯一一座全是妖民的城,在如今六界中,妖族最為卑賤,卻又是修煉最好的補品,妖們全都躲在黑暗的角落生存,生怕被其他修為強盛的修者遇上,殺滅,煉丹。

像如今這般一同聚在城裏,當真是少見。

嵐城的城主名喚冥月,是一只萬年竹妖,實力強盛。

妖族很少有修煉至萬年的,因為天道不容,修煉至千年雷劫會將他們劈得形神俱滅。

而冥月,是這萬年來,第一個萬年妖修。

我與冥月相遇在百妖節,這是嵐城獨有的節日,百妖節那日,冥月在數百妖民的簇擁下點燃了妖燈,妖燈亮起的那刻,我身上卻突然多了道禁制。

無數道目光朝我身上投來,妖民開始驚呼:“人類!竟有人類闖進來了。”

我“啊哦”一聲,原來這妖燈竟可以探測出我的凡人之軀。

城主冥月擡手,不過須臾,我的雙腿便被藤蔓纏上,冥月自妖閣之上一躍而下,轉瞬便移步至我身側,她開口,聲音威嚴無比:“凡人後輩,闖吾之城池,意欲何為?”

“我是無意闖入的。”我也沒想到,這偌大的嵐城,這一城的結界,竟沒有能攔住我,“而且你們的結界竟也不攔我。”

“三重結界竟對你無用?”冥月皺眉思索了片刻,忽然了然道,“唯有吾的有緣之人,方可在吾設下的結界中來去自如。”冥月揚了揚手,我身上的禁制與藤蔓瞬間撤下,她收起面上威嚴,朝我露出柔和的笑,“即是有緣之人,那便是貴客,在城中住下吧。”

聞言,城中一片嘩然。

“城主,不可,此人來路不明……”冥月身後一位身著粉衣的少女立即開口制止道。

“扶馨,不得多言。吾的結界,即使是修為高深的修者,也無法做到來去自如不被吾察覺分毫,唯有那位命定之人,方可行動自如。”冥月朝我柔柔笑道,隨後牽起了我的手,在眾多妖民驚嘆的目光下,拉著我走向了高樓。

後來我才知道,在冥月還未成為城主之時,年邁的老城主曾為冥月算了一卦。卦象顯示,冥月此生羈絆,有劫數難逃,唯有命定之人現世,方可助她渡過此劫。

為度過劫難,冥月在嵐城之中設下重重結界,結界可阻擋萬物,哪怕修為高深,也不能安然度過。

所以當我穿過重重結界進入嵐城之中,冥月便以為我便是老城主口中的命定之人。

冥月將我安頓在妖塔頂樓,以妖族最高禮數招待,對我是十分客氣,有求必應。

妖塔頂樓有聖物留意珠,此物可俯瞰萬物,不僅是整座嵐城,甚至是整個六界,在頂樓之上,留意珠前,亦可盡收眼底。

我揮了揮手,留意珠便撤去了光芒,樓中所幻化的景象也一同撤去,我往榻上一躺,身側有人朝我靠近,不用多想,我也知道是誰。

“在此地可住的習慣?”冥月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挑了挑眉,看向她。

冥月是極美的,一襲青衫,容顏靚麗,身姿婀娜,一雙紫瞳碧波秋水,滿頭青絲迎風飄揚,額間朱砂更添艷麗。她低眉淺笑,淺淺梨渦浮現,牽動著我的心神。

“冥月。”我喚了喚她的名字,朝她打趣道,“你真美,若我是男子,定會拜倒在你的衣裙之下。”

“拾意又在說笑了。”冥月在我身側坐下,隨後一揚手,便化出一張桌案,案上擺了美味佳肴,以及上等好酒。

“這是靈果釀,取嵐城百種靈果釀制而成,味道鮮美,你嘗嘗,喝不醉人的。”冥月為我倒了一杯靈果酒,頓時酒香四溢,我舔了舔唇,仰頭一飲而盡。

“果然好酒!”我讚嘆。

這是我與冥月相遇的第七個年頭,自從冥月將我認為命定之人,她便將我留在嵐城中,七載春秋,我與她形影不離,不論去哪,我都與她並肩而行。

“拾意。”冥月起身,移步走至留意珠前,她擡手一揮,留意珠光芒大作,樓中登時下起了漫天飄雪。

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落了一地,落了我們一身,將我們一頭墨發染至雪白顏色,我們相視一笑,仿佛於那一刻共同白了首。

“拾意。”冥月牽起我的手,自懷中掏出一塊緋色玉佩,放至我的手心,開口笑道,“這是琉璃玉,我於菩提祖下求得一塊,此玉有靈,佩之可消災解難,你佩在身側,它可在危難時刻保你平安。”

我瞧了瞧玉佩,那玉佩琉璃所制,流光溢彩,佛光陣陣,上面還刻有蓮花圖案,模樣倒是好看。我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收攏袖中,雖然我並不信這些,但總歸是冥月送的,上面還有冥月身上香香的味道,我越看越歡喜。

又一年秋末,城中細雨綿綿,落葉紛飛。一眼望去,滿城都是枯樹,無一絲顏色,蕭條得很。

我微施了個術法,那城中原本早已枯死的樹木,瞬間抽出嫩芽,長出花苞,血紅花苞將開未開,我微微註入靈力,在靈力的作用下,花苞綻放,艷麗奪目。

我摘下一朵開得最好的花,捏在手心中,隨後快步朝妖塔走去。

妖塔頂樓,冥月一襲青衫,於床榻之上閉目打坐,她的身影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露於燭光下,燭光隱隱灼灼,昏暗柔和,襯得冥月愈發動人起來。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手中的花輕輕別在她耳側,鮮花極美,卻不及美人半分美。

望著冥月那嫣紅的唇,鬼使神差的,我竟湊了上去,在我唇快觸及眼前之人的唇瓣之時,原本閉目打坐的冥月徒然睜開了雙眸,紫色的眼眸裏映出我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心下一驚,趕忙向後退去,裝作只是無意觸碰。

冥月見此,紫色眼眸微微動了動,但她並未深究,只是沖我柔柔一笑,開口輕聲說道:“拾意,我又新釀了些靈果釀,來嘗嘗吧。”說罷,冥月擡手一揮,便幻出一桌案的酒釀,她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見她並未揪著不放,我也就放心了,隨後便不客氣地捧起酒瓶一飲而盡:“啊,好酒。”

我們一人一瓶酒釀,皆是一口悶下,不過須臾,我便有些微醺了。

我趴在桌案上,為自己再倒一杯,正欲仰頭悶下,我舉杯的手突然被一把按住。我一怔,擡眸望去,冥月竟擡手撫上我的面龐,在我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冥月吻完我,在我震驚的目光下,獨自飲起了酒,一瓶又一瓶,仿佛方才那一吻根本不存在。

我正欲開口詢問,一陣香風突然襲來。

“城主,您為何又飲酒?”粉衣少女憑空而現,她望著伏案飲酒的冥月,面上盡是焦急,“醫修說了,城主您近日是萬萬不可飲酒了,要不然……”

“扶馨,退下。”冥月擡起眼眸,收起面上笑容,開口朝扶馨冷冷地說道。

“可……”扶馨欲再開口說什麽,可看到冥月微怒的神色,不免作罷,只得退下。

在扶馨身形消失之前,我看到她朝我投來惡毒的目光,我心中一驚,趕忙喝了口酒壓壓驚。

“冥月,既然你近日不便飲酒,那就不要再喝了,等日後身子好了,再飲可好?”我將冥月手中杯盞奪下,連帶著案上幾瓶靈果釀也一道施法撤去,“等過了這段日子,往後我日日陪你喝,可好?”

冥月擡眸看向我,面上表情似是有點不悅,我心嘆,都說冥月城主性情多變,喜怒無常,她一個不高興,恐怕嵐城又要降三天雨了,我也不敢再提方才那事了。

我正思考著如何安撫冥月,誰知方才還滿臉不悅的城主面上突月浮現了笑容,她笑著開口,聲音輕快:“那拾意你可不許反悔。”

“定然不反悔。”我淺笑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冥月便在我身側躺下,不一會兒,便闔上雙目沈沈睡去。

看見冥月熟睡以後,我便起身,朝妖塔外走去。

出了妖塔,我便朝城外走去。一路上熱鬧非凡,各式各樣的妖怪來來往往,嵐城,還有一名為“百妖城”,城中有千百種妖怪,形態各異。這一城的妖物若是被外界知曉,定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走至城門處,望著結界外,我突然心中一動,有一抹十分熟悉的氣息自城外飄來。

這種氣息令我不受控制地向城外走去,穿過結界,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城外。城外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我瞇眼望了望,漫天黃沙中,竟站著一人。

那人手持長劍,一襲白衣無風而動,即使未看清那人面容,只觀其服飾,我便知曉來人是誰。

竟然是她!

怎會是她!

我顫顫微微地跪下,捏緊了拳頭,將頭埋得低低的,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開口喊道:“師父……”

我的師父,心狠手辣的符纓尊者,修為高深天下第一人,出身正道卻又墮入魔淵,是一個滿身殺戮的魔頭,親手滅了自己的師門,殺生無數,滿手血腥,令人恐懼。

符纓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每踏出一步,她身上的殺氣便重一分,無數威壓襲來,我連呼吸都困難。

我驚恐地望著她,顫抖得不能自已。

這麽多年了,還是被她找到了……

“原來你躲到這來了。”符纓在我身前止步,而後俯身朝我露出笑容,猩紅的眼眸留下血淚,血色的魔紋自她額間浮現,她獰笑著,近乎癲狂,“本座視你如己出,用盡天地靈寶為你重塑心脈,教你術法,教你成才,為你傾盡一切,你就是如此報答本座的?”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本座便取了你這孽徒的命,吞了你的心魂,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符纓用力掐住我的脖頸,指甲深深刺進我的肉裏,我用力地嘶吼著,死亡的恐懼傳遍了我全身。

在我意識模糊之際,突然一陣狂風襲來,我脖頸上的力道漸漸褪去,一襲青衫的女子踏著虛空而來,行至我身側,她一掌拍出,魔化的符纓便被掌風震出百裏開外。

冥月俯下身,將我輕輕地抱在懷裏,她擡手撫上我的脖頸,源源不斷的妖力融進我身,溫暖著我的身軀,修覆著我的傷口。

我在她懷中闔上雙目,感到無比地安心。

模模糊糊中,雙唇忽感一絲冰涼,有什麽輕輕觸上了我的唇,又快速退去。我睜開雙眸,看見的便是面色微紅的冥月略帶羞澀地望著我。

“照顧好她。”冥月將我交給扶馨,而後冥月便轉身,開口朝符纓冷笑道,“欺師滅祖的魔物,也敢來吾的地盤撒野?”

“敢傷吾的人,是活膩了嗎?”冥月一步踏出,擡手撕裂虛空,虛空之中一柄漆黑長劍浮現,冥月握住長劍,霎時,無數威壓席卷開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冥月出手,萬年妖修,實力果然不容小覷,僅僅只是站在那裏,恐怖的威壓席卷開來,也有毀天滅地之勢。

望著漫天黃沙下,漸行漸遠的冥月,我突然心中一緊,似是有些害怕,我怕冥月敵不過符纓。符纓的厲害我是知道的,她殺招太多,這些年來她到處制造殺戮,修煉魔功,已是魔界之主,這六界之中早已無人是她的對手。

而冥月,她雖修為高深,卻不擅攻擊,她真的能打得過符纓嗎?

我一路小跑沖上前去,自她身後環抱住她,在她耳側輕輕開口道:“冥月,小心。”

聞言,她一頓,她側目望向我,而後柔柔一笑道:“別擔心我。”隨後她掙脫我的懷抱,朝前方走去,那裏,滔天魔氣肆虐。

符纓猩紅雙目落下血淚,血色魔紋已蔓延至她整張面龐,滿頭青絲俱成白發,她口中吐出猩紅的血液,全身肌膚開始潰爛滲血,染紅了她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這是她徹底魔化的模樣,她終究還是徹底入魔了。

符纓近乎癲狂地獰笑著,她一步踏出,一道殘影劃過,不過眨眼間,她便已經近了冥月的身。

她一爪探出,朝冥月面門抓去,利爪帶著滔滔魔氣,恐怖威壓襲來,冥月心中一驚,趕忙一個轉身躲過這一擊。

冥月身形一轉,退至我身側,而後拉起我的手臂,便朝結界退去。

符纓窮追不舍,她獰笑著,擡掌劈向虛空,虛空之中,一柄烏黑長槍驟然而現,她一勾手,漆黑長槍便飛至她身側,她反手握住。剎那間風雲變幻,符纓手持長槍,宛如地獄惡鬼,長槍一揮,無數魔氣朝我與冥月襲來。

冥月不得不拉著我在空中變換身形,為了護我,身上有幾處被魔氣侵蝕。

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嵐城的結界破碎,嵐城在魔氣侵襲下崩塌,周遭都變得面目全非,無數妖民死於非命,到處都是斷肢殘臂,血流成河,宛如冥間煉獄。

冥月止住腳步,望著眼前此景,她忍不住地顫抖。

我怔怔地看著冥月,她的家她的城在她面前崩塌,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冥月……”我擡手撫上了她的肩,神色覆雜地望著她。

冥月強忍著淚水,抓著我的手徒然一松,她回過首,開口朝我說道:“稍後我會劈開虛空,送你去人間,你跑遠點,莫要再回來。”

“那你呢?”我一驚,忙擡眸望向她,開口急急道,“你不一起走嗎?”

“我不走了。”冥月垂眸一笑,有淚自她眼角滑下,她擡手撫上了我的眉眼,而後在我震驚的目光下,在我唇上留下一吻。

“好好活著。”她在我耳側說道,話音未落,她便擡掌凝聚妖力,一掌劈下,虛空便被撕裂開來,一陣顫動之後,一條裂縫悄然浮現於我身側。

我還未從方才那一吻中回過神,冥月便一揮手,將我送至虛空之中,而後,她便決然地轉身。

“想逃?”符纓見狀,立即一個閃身至裂縫之前,她一爪探入虛空,直朝我命門襲來。

我還未在虛空之中穩住身形,符纓帶著殺氣的利爪已貼上了我的胸口,詭異的魔氣攀附我身,無數殺氣朝我心口襲去,瞬間,我如墜冰窖,心口仿佛有萬蟻撕咬,疼痛難耐。

“抓到你了。”符纓咧嘴一笑,就在她的利爪快要觸上我的心口之時,一道淩厲的劍氣襲來,劍氣劈開虛空,斬斷了符纓的手臂,霎時血如泉湧。

卸下的臂膀墜落虛空,被撕裂的空間漸漸合攏,裂縫闔上,再無一絲光亮照進來。靜默良久,我顫抖地捂住臉,在黑暗之中痛哭出聲。

裂縫闔上的瞬間,我看見漫天黃沙之下,滔天魔氣之中,一襲青衫的嵐城城主,被一柄漆黑長槍捅破了胸腔,捅破了心臟。

我被冥月送往了人間,此時人間正下著大雪,漫天大雪如鵝毛般撒下,落在地上,積得極厚,將整個人間之界染成了近乎慘白的顏色。

我哆哆嗦嗦走在大雪中,不眠不休行走七日七夜,卻還是沒能走到嵐城,沒能找到入口,也沒能找到她。

我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符纓在我的身上下了死決,我的靈力逐漸消散,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我倒在積雪之上,任由漫天大雪,落滿我身,我闔上了雙眸,打算就如此睡去,葬身在這天地間。

大雪將我徹底掩埋的那刻,突然有人將我拉起,積雪自我身上墜落,我睜開了雙眸,看到了一襲粉衣的少女,是那個名喚扶馨的桃妖。

看見她,我瞬間激動無比,我拽著她,她一定有冥月的消息。

“冥月……怎麽樣了?”我開口詢問她,聲音沙啞無比。

扶馨冷冷地望著我,卻始終一言不發,我迫切的想知道冥月的狀況,我單膝跪地,顫抖地揪住她的衣角,近乎渴求地開口朝她道:“快帶我去見她……”

“你沒資格見她。”扶馨冷笑一聲,她將我推到在地,而後惡狠狠地掐上我的脖頸,開口一字一句,帶著滔天恨意,“冥月因你而死,嵐城因你而亡,妖民被你所害,你還有什麽資格見她……”

她似乎動了殺心,掐著我脖頸的雙手不斷用力,似是要生生將我的脖頸擰斷,我喘著粗氣,全身痛苦地顫抖著,我張著口,仿佛下一瞬就要咽氣。

可她卻松了手。

扶馨在漫天大雪之下近乎絕望地呼喊,聲音撕心裂肺:“可她竟要我救你,可她竟然想要見你……”

扶馨拽著我的頭發,將我一路拖著走,將我拖進妖族界地,妖族已被滅族,此界已成一片鬼獄。

我被扶馨拖著,滿地的碎石將我磨得遍體鱗傷,鮮血流了一地。我早已沒了力氣反抗,我閉上雙眸,內心期待著我與冥月的相見。

我渴望見到什麽?我能見到什麽?

“她還活著嗎?”我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帶著顫音,卻沒有得到扶馨的回應。

我咬緊了雙唇,心已如刀絞,淚已流滿面。

不知過了多久,扶馨終於停下,我被隨意丟棄在一旁,而扶馨,則跪倒在一片紅色花圃中。

我擡起臉,看向了花圃,卻還是看見了我不願看見的那一幕。

冥月倒在花圃中,全身皆是血汙,一襲青衫破敗不堪,她的雙眸被人剜去,只留下兩個漆黑的血洞,她的胸口也已被穿透,那裏早已沒了心臟。

她躺在那裏,早已沒了生息。

我哆哆嗦嗦地朝冥月爬去,全身傷痕在我的動作下,又滲出了血,我的身後是條長長的駭人的血痕。

離得近了才看清,原來冥月躺的這處根本沒有紅花,只有一地的血汙,而方才那些紅色花朵,不過只因冥月一身血液流盡,鮮血漸漸積潭,遠遠瞧去,就像花開了一般。

我擡手撫上了冥月的眉眼,望著她近乎慘白的面容,我痛哭出聲,我俯下身,在她幹裂的唇上留下一吻。

“她是你害死的。”許久,扶馨開口,她如畫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只淡淡地看著我,而後,她擡手觸上了我的眉心,一道妖力襲進我全身,剎那間,我全身肌膚開始脫落,潰爛,我倒在地上,痛苦地在血泊中打滾,肉身漸漸腐爛,我竟在瞬間變作枯骨一具。

扶馨近乎癲狂地獰笑起來,她仰天長嘯,雙目猩紅,她開口,說著最惡毒的詛咒:“妖道在上,我以神魂為祭,我願永墮無間,我要此人,生生世世,生不如死;被困被囚,難得出路!親友叛,師門斬,所愛誅,死無葬身之地!我要你,不得好死!”

詛咒落下,扶馨抱起了冥月的屍身,踩著一地的血汙緩緩離去,再未回頭。

她卻不知,在她身後,我的指尖動了動。

我一身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肌膚新生,血脈重塑,我睜開了雙眸,定定地望向了妖界漆黑的天。

我竟沒死,我原以為是詛咒失效,卻沒想到,從此以後,我每到月圓之夜,便要經歷一場宛如淩遲般的痛苦,至此記憶全失,修為盡毀,囚困於鬼淵山。

當真是生不如死。

滿是熏香的閣樓內,我緩緩閉上了雙目,有淚自我眼中滑落,我開口喚了那個被遺忘在心底近百年的名字,聲音顫抖無比:“冥月……”

當年無意闖入,惹得青衫悸動,雖是無心,卻害了一座城,害了無數人。

也害了你。

我果真罪孽深重。

“那麽,你要殺我嗎?”望著眼前殺氣騰騰的扶馨,我闔上雙目,開口淡淡道。

“殺你?”扶馨俯下身,她擡起手撫上了我的眼眸,開口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殺你了,我要留著你的命,慢慢折磨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她將她腳踝處的鎖鏈解下,一圈一圈纏在我的脖子上,而後,她拽著鎖鏈,用力地拖拽著我,將我一點點拖進黑暗中。

黑暗中,我不知身處何處,我只聽見無數鬼哭狼嚎,在我的周身,是濃重的血腥氣,還有無數的怨鬼纏繞。

扶馨停下,她一揚手,登時火光大盛,借著火光,我終於看見了我身處何處。

這是魔界之地,這裏魔氣沖天,我的面前還有一條血河,無數鬼怪在血河中尖聲慘叫,它們泡在血水之中,血水腐蝕著它們的身軀,它們掙紮著,艱難地朝岸邊爬去,卻又被無情拉回,在血河之中,被吞噬殆盡。

而我就在岸邊,與這血河僅一步之遙。

“此地名喚血鬼河,魔界禁地,在這裏,你不會立即死掉。”扶馨狠狠開口道,她拽著我的頭發,將我的頭摁進血河之中,瞬間,我只感到臉上火燒一般疼痛,“你會在這裏受盡折磨,血河會腐蝕你的血肉,吞噬你的精魂,你會生不如死……”

扶馨輕輕一推,我便跌落進血河,血水瞬間將我淹沒,灌入我的口鼻,蝕骨的疼痛自四肢百骸傳來,我尖叫出聲,伸出手去,爬向岸邊,想逃離這裏,卻被一股無形之力強行拉回。

我向血河河底墜去,河底累累白骨堆積成山,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於此。我緩緩閉上了雙眸,任由血水腐蝕我的血肉,吞噬我的精魂。

我不再掙紮,我早已心如死灰。

我原以為我會慘死在這血河之中,可誰知,一塊琉璃玉佩竟自我袖中掉落,是冥月贈我的那塊。玉佩一如當年,流光溢彩,一道佛光自那琉璃玉中射出,映向我的額間,剎那間,血水自我身上褪去,我周身疼痛也盡速散盡,那些潰爛的肌膚,也開始新生。

琉璃玉佩引著我向上游去,猩紅血水逐漸變得清澈,周遭的鬼哭之聲也漸漸消失,我拼命向上游去,破水而出的瞬間,我微微一楞。

魔氣不見,血河不見,無數鬼怪亦是消失不見。

在我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墨綠色的草原迎風擺動,草原之上還有人類稚童在放風箏,而我,則泡在一條溪流裏。溪流旁還有一個小姑娘在洗衣。

原來這裏是人間,琉璃玉將我送往了人間。

我攤開手心看了看,那塊有著冥月味道的琉璃玉,在我手心裏碎了,徹徹底底地碎了。

我擡首望天,淚流了滿面。

冥月,我終其一生,也再難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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