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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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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旅

縱然已過千百年,縱然歸天已為仙,他也始終無法忘記,在月瀾山,那只眉目如畫、笑靨如花的小妖。

[一]

九嵐下山歷練,偶然路過月瀾山之時,卻被深山之中散發出的絲絲靈息所吸引。

這靈息,與他身上的氣息太過相近,如出一轍。

於是他只身一人潛入月瀾山,在極黑的山林中,一點一點地尋找著。

在山澗一隅,他緩緩頓住腳步。

此時夜色濃重,山中漆黑一片,一眼望去是無盡的黑暗,壓抑得令人窒息。唯有此處,生有異常,在這極夜之中,此地竟是恍如白晝,山澗的一草一木都看得十分清楚。

而更加異常的是,是這深山老林中,竟有生人!

是位女子,衣袂翻飛,青絲如瀑,周身靈氣湧動。在山中白光的照耀下,此女子宛如謫仙下凡,舉手投足間似有流光顯現,這山中精靈見了也不免著迷。

是很美,膚若凝脂、明眸皓齒,比九嵐見過任何一個女子都要美。

九嵐定了定神,但眼下並不是欣賞美人的時候,他緊緊地盯著前方,面色凝重地開口:“是妖?”

他皺了皺眉,而後擡手凝決,剎那間四周靈息湧動,降妖法陣啟動,不過須臾,陣法便將月瀾山圍得水洩不通。

待面前女妖反應過來之時,卻是為時已晚,陣法早已將她牢牢禁錮,無數枷鎖纏上她身,令她無法移動寸步。

九嵐祭出佩劍,一點一點朝女妖走進,正欲一劍刺出,卻聽女妖尖聲喊道:“且慢,你是殺不了我的。”

聞言,九嵐輕輕一笑,他輕聲開口,聲音如碎玉投珠:“死到臨頭,何出此言?”

“因為,你我本是同源,命系一處,同根共生,若死一方,另一方亦會當場喪命。”女妖咧嘴一笑,而後,其額間竟浮現出血色紋路,頓時,那股熟悉的靈息愈發濃郁起來,“我額間的這同心紋,你也有吧。”

聞言,九嵐一怔,他額間確實有此類似的紋路,但並非血色的,而是赤色,且平日裏並不顯現,遇熱時方才浮現。

但僅憑這一點,並不能代表此妖女所說屬實,九嵐冷然一笑,開口道:“你覺得我會信你嗎?無知小妖。”

女妖亦展顏一笑,笑聲如銀鈴般悅耳:“除妖師,我知你不信我,但我有法子寧你信服。”女妖言罷,隨後竟擡手凝決朝自己右肩上劈去,剎那間鮮血湧出,傷口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九嵐右肩竟傳來鉆心疼痛,他側目望去,肩頭已被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頓時濃郁的血腥氣傳來。

九嵐見此,只覺得不可思議,但他並不信這是什麽同心同命,他只信降妖除魔的理念。他緩緩移步走上前去,於女妖身前處停步,而後將長劍橫在了女妖頸前:“說,你使了什麽妖法。”

“我可不屑於動用妖力,我也沒有傷你,只是你我同根同源,若是我受傷,你亦會被反噬。”女妖露齒一笑,淺色雙瞳如碧波秋水般明艷動人,“我知道你,你是天道門的除妖師,名號九嵐,老是借著降妖除魔的借口濫殺無辜,我萬千族胞皆因你而死……”

“我很久之前就見過你,只是我沒想到,我都逃到此處了,你還是……”女妖嘆息一口,再未言語。

九嵐就這般靜靜地望著面前女妖,平靜無波的瞳仁裏看不到任何情緒。如此靜默良久,他突然撤了劍,他薄唇輕輕啟,聲音悅耳至極:“小妖,你叫什麽名字?”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白名塗,白塗。”白塗盈盈一笑,笑顏如花。

“小妖白塗……”九嵐擡手凝絕,撤了禁錮著她的陣法,陣法被撤,枷鎖瞬間消失,白塗登時如釋重負。

九嵐轉過身,背著她幽幽開口道:“待我尋到可破之法前,你就跟在我身側吧。”

白塗哈哈一笑,於他身後扮了個鬼臉:“鬼才跟著你,姑奶奶我先走一步了!”說罷,白塗運起全身靈力,氣沈丹田,瞬間移步出百丈遠。

“想跑?”九嵐冷然一笑,而後其擡手一揮,瞬間,風歇雨停、山林靜止。他緩緩轉身,看向了被術法止住動向的白塗,神色竟有些得意,“你不能走,要是你走了,在中途斷了命,那豈不是要牽連到我?”

他移步行至白塗身側,而後,一擡手,一條縛靈索便纏上了白塗。

[二]

月瀾山中,微風陣陣,白塗擡首望天,但見天空陰暗,是一個極黑的夜。

天已經很黑了,但白塗手中的臟衣物還沒有洗完,她蹲在溪流邊,搓著木桶內的衣物,面上表情盡是不爽。

“氣死我了!”自從被九嵐那斯文敗類逮到,白塗每日都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僅被封了妖力,還被逼迫幹起了體力活,什麽洗衣做飯、劈柴挑水,統統歸她。

而九嵐那豎子,不僅整日坐享其成,還霸占了她的洞府占洞為王,日日使喚她,還要她奉他為主,喚他為“大人”,這叫她如何不氣?

可惜她現如今被下了封印,沒有妖力與凡人無異,要不然她早就與那可恨的除妖師大戰一場了。

白塗將手中衣物一丟,隨後便尋了個幹凈之處躺下休憩,卻沒註意到,在她不遠處,除妖師九嵐手持長劍,正冷冷地註視著她,目光極寒,宛如利刃。

“同心同命,謊言罷了。”他轉身離去,只留下這句輕飄飄的話。

在他轉身的那刻,原本闔目休憩的白塗緩緩睜開了雙眸,她起身,望向了九嵐,目送著其離去,而她久久未能回神。

“原來,你便是……”她紅唇輕啟,開口聲音竟已顫抖。

[三]

九嵐在月瀾山過著逍遙自在的隱居生活,亦與白塗小妖漸漸熟絡起來。

他也發現,世間的妖物魔物,也並非全是惡的,只是有好有壞,也有善良,與人無異。

就比如白塗,便是他見過的,從不做惡事的妖。

漸漸地,他發現從前他所堅信的除妖理念,再也不能全信了。從前他聽師父的教誨,對妖趕盡殺絕、下手極重,卻從未想過,妖是否也有好壞之分。

九嵐起身,推開房門移步走出,原本只是想出門散心,誰知剛走幾步,就見到白塗竟在他親手所栽的花圃之中,打滾……

九嵐登時怒火中燒,這可是他親手所栽,耗費數年才種成的各種奇花藥草。

這小妖竟如此膽大包天,跑進去大肆破壞,壓壞了無數名貴奇花。

九嵐怒吼一聲:“白!塗!”

白塗在滿是奇花異草的花圃中擡首,她一瞧見是九嵐,立馬化作一縷青煙溜走,只留下一句毫無誠意的話語致歉:“抱歉,九嵐大人,我不知道這是你種的花……”

九嵐眼睜睜地看著罪魁禍首從自己面前溜走,一時竟有些無可奈何。自從半年前他撤了在白塗身上種下封印之後,白塗這小妖日日刻苦修煉,毫不松懈,現如今,其移行術是練得爐火純青,九嵐似是再無法將其逮住。

九嵐看著一地的敗花,原本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笑了笑,一時竟有點寵溺。

[四]

此時天已入冬,漫天的雪紛紛揚揚的下著,令月瀾山冰封了千裏,一眼望去,是無窮無盡的白。

這是白塗與九嵐在月瀾山隱居的第六年,六年的相伴相守,六年的寸步不離,他們早已成了彼此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塗裹著厚厚的冬衣,在竈房裏生了火,洗了菜。她今日要做點上好佳肴,只因眼下隆冬,正是那位除妖師的生辰。

這是白塗為九嵐第六次慶生,年年都是美食佳肴、精靈伴舞、鮮花鋪路……雖然每年的流程皆盡數相同,但九嵐卻是極為愉悅,似是並不煩厭這種毫無新意的慶生宴。

彼時夜已深,天已暗淡。

白塗將各色珍肴擺上食案,而後,她一揚手,頓時飄起漫天花瓣。

漫天花瓣中,白塗的笑顏溫柔甜美,九嵐自遠處瞧著這一切,笑容滿面。

可笑著笑著,九嵐卻突然捂住了心口,他的心口竟突然間無比刺痛,如萬蟻啃食萬箭穿心,痛苦難耐。他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逃也似的離開了。

他一路狂奔,宛如逃命,似是身後有極其可怖兇險的鬼物在追趕他,仿佛只要慢下一步,便會被其撕碎。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是何方,他終於止步。

九嵐捂著心口緩緩倒下,雪落了他一身,不一會兒便染白了他全身。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似是無法接受現實。

天道門有令,門中弟子不得生情,不得心生憐憫,須得斷情絕愛,如若沾染紅塵,便是罪罰加身,心裂而亡。

而他亦是早已被師門種了裂心決,只要生情,便會撕心裂肺,痛不欲絕。

原來他竟是早已生了情,對妖生了情。

“哈哈……”他露出一抹苦笑,只嘆心中苦澀,只嘆天意弄人。

他六年未曾回過師門,一直拿什麽同心同命當幌子,可他早已翻閱了天下古籍,沒有尋到絲毫。這同心同命,根本就是白塗當年杜撰。

他早就知道了。

可笑他竟為了情,編出此等謊言,欺騙師父,欺騙天道門。

現如今,若是他死於罪罰,也算是無愧於師門,也算贖了他犯下的罪孽。

他深闔雙眸,任由鮮血自他身體湧出,任由這漫天飛雪,簌簌落於他心口。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意識模糊之際,忽感一股暖流註入他心口,竟有人在續他命。

是誰?是她嗎?

“大人……九嵐大人……”白塗的聲音忽遠忽近,帶著焦急與擔憂。

“我在……”他勉強擠出一絲模糊的聲音,似是想安撫她,但聲音太小,她並沒有聽見。

“我帶你回家……”白塗的聲音漸漸遠去,他安靜地睡去。

心已不再痛,想來是師門放過了他,師父大抵也不忍。

既然如此,那就往後餘生,伴卿左右吧。

[五]

原以為此生綿綿,道路漫長,九嵐可長伴白塗左右,不分不離,生死相依。

可事與願違,這天命難測,總有惡人來阻擾他們。

月瀾山中,漫天落葉紛飛,滿地鮮血如河,舉目望去,皆是鮮血淋漓的死屍。昔日一派祥和的妖族界地,如今已是屍橫遍野的煉獄。

九嵐捂著傷口,跪倒在一地血泊中,即使血已流幹,他也不能逃。只因,他護在身後的,是他此生最愛之人。

他擡眼惡狠狠地盯著面前手持長劍的罪魁禍首,恨不得立馬提劍抹了其喉。

“浮夙,我敬你是我師兄,我不對你拔劍,只要你回頭是岸……”九嵐斷斷續續地勸阻著昔日的師兄,他始終念及同門,不忍見到一正道子弟淪為嗜血妖魔。

“閉嘴,九嵐!”浮夙惡狠狠地吼道,“別給我提什麽昔日同門之情,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了,我們之間哪有什麽情意啊,有的只是血海深仇!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恨不得將你淩遲!”

“我為了打敗你,我不惜修煉邪術,忍受蝕骨之痛……我是真恨你啊,九嵐……”浮夙咧嘴笑著,他一頭白發隨風飄揚著,滿身的血汙襯得他此刻猶如嗜血的妖魔。

九嵐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惆悵。

浮夙手持長劍腳踩屍骸,緩緩移步朝九嵐走去,一步一殺意,步步是殺機,待行至九嵐身側,浮夙已是殺意滔天。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九嵐,而後提劍揮下,劍意帶著魔氣斬出,剎那間撕破虛空,九嵐被劍意壓得差點趴下,他使出全身氣力,才勉強接下這一劍。

實在狼狽。

浮夙望著九嵐如今的狼狽模樣,忍不住仰天長笑,笑夠了,他便俯下身,與九嵐相視而望:“我的好師弟,你是沒見到,天道門覆滅的慘狀……”

“那麽多人,我只是輕輕一揮手,他們便紛紛如螻蟻般喪命……”

浮夙一遍又一遍地重覆地說著他所作下的罪孽,每說一句,他便刺下一劍,完全不把面前之人當作昔日同門,毫不留情。

鮮血蔓延直浮夙腳下,他早已殺紅了眼。九嵐運起一身靈力與之抗衡,但他終究不敵,不過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你真是瘋了,那些可都是你的同門啊!”九嵐咬牙切齒地開口,聲音充滿恨意。

“九嵐大人,何必同這賊人講道理?”白塗自九嵐身後閃出,她擡手撚起一訣,登時無數煙霧彌漫開來,面前事物竟被模糊,看不真切。

白塗扶起九嵐使出移行術移出百丈遠,一路上屍骸遍地、血流如河,稍稍吸一口氣都是一股腥味,令人難受至極。

九嵐傷到要害,血流不止,白塗只得尋一處隱蔽,先為九嵐包紮一下傷口。

她有些顫抖地為九嵐褪去染血的外衣,因為太過緊張,她竟一時解不開其腰間的束帶。

九嵐見此,慘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了絲笑容,他開口輕聲道:“我來吧。”

白塗聞言便收了手,她將頭側向一邊,不再看九嵐。

九嵐默默地清理著自己肩部鮮血淋淋的傷口,腦中思緒卻早已飄向遠方。

他從未想過,他一向敬重的師兄,原來一直如此恨他。或者說,他從未想過,一直秉持正道的仙門子弟,竟會為了一己私欲,而墮入魔道,甚至不惜靠殺戮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嗜殺成性、弒血成癡。

實在荒謬。

他淒涼地笑了笑,世間荒謬的事太多,他實在不願再苦想了。

此刻,他只想同白塗在一起,至死不離。

他擡眸望向遠方,在遍布血氣的數丈外,有陣陣魔氣襲來,浮夙離此地不遠了。

他轉過身去,與白塗四目相對,他柔柔地笑了笑,開口聲音溫柔:“等會我運轉全身靈力,送你離開月瀾,你記住,跑遠點,不要再回來。”

“九嵐大人……”一聽此言,白塗瞬間臉色一白,她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有些顫抖,“你不一起走嗎?”

“我不走了。”九嵐依舊笑著,笑容中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決然,如今浮夙功力大乘,有邪術加身,九嵐無論如何是無法做到全身而退了。

他只能拖,拖住浮夙。

看著九嵐如此決絕,白塗也知道,她是勸不回他的,於是她抱住了他,在他懷中輕聲開口說道:“那我陪你。”

白塗運起全身靈力,擡掌朝自己心口擊去,生生震碎了自己的心脈,她嘔出一口血,殷紅無比。

九嵐見此大驚:“你在做什麽?”

白塗並未回答,而是自顧自說起了其他:“你可知為何你我之間,有同心同命之像……你可知,你這仙旅之途,為何歷經十世,卻依舊不得圓滿……”

“白塗,你莫再說話了,護好心脈,我為你續命。”九嵐說罷,擡手便要度靈力給白塗,可她卻搖了搖頭。

“沒用的,不要耗費心力了。”白塗笑了笑,“你歷經十世,每一世都有著不同的身份與記憶,可卻每一世,你都能準確的找到我……”

“原本你早該修得圓滿,重歸天位了……”白塗嘔出了一口血,她斷斷續續地道,“你之所以始終無法重歸天位,只因你失了一截仙骨……”

“你是天上的神,而我,是你的骨……”白塗淒美一笑,她那周身嫣紅的血汙襯的她越發明艷動人,宛如一只正浴火涅槃的鳳凰。

一千年前,上神九嵐下凡歷劫,卻無意中被天雷劈身,導致仙骨遺失。

於是,他在凡塵中的歷劫再難圓滿,他亦無法再重歸天道,除非,尋到遺失的仙骨。

而那截仙骨,在漫漫輪回中,竟生出了意識修出了人身,便是白塗。

“欠你的,我還你。”

白塗的身體慢慢透明,直至化作虛無。

一截通體雪白的仙骨悄然浮現,仙骨朝九嵐飄去,與其融為一體。

剎那間天雷滾滾,金鳳悲鳴,無數道天雷劈向月瀾山,劈向九嵐,他身旁數十裏,皆成廢墟。

而那浮夙,亦死在了天雷下。

天神歸位,眾仙皆迎。

九嵐歷劫成功,可他卻再也展不出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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