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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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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

不似西淩的白,東祁皇宮灰墻灰瓦,行至夾道中,擡頭看著兩側高聳城墻,仿若籠中鳥般渺小。

對秦相思而言,這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皇宮,每一處都熟稔不已。

時隔三年再見皇宮,她感慨萬千,胸腔填滿了失而覆得的滿足感。

宮門近在眼前,秦相思情不自禁想,只要踏過這道門,她就可以再見到兄嫂和祖母了。

雪一直下,片片落在城墻與地面,有幾朵飄然略過秦相思的袖角,晃眼間便降落在黑柄拂塵中,化為水珠。

拂塵的主人撣了撣落雪,容長的面容和藹可親,他半屈著身子,恭恭敬敬地對秦相思說:

“春風殿內外皆以安排妥當,陛下千叮嚀萬囑咐,長公主好生休息,稍後吳醫令為您請平安脈。”

秦相思的目光穿過雪花,定在遠處葳蕤的殿宇上:“本宮想見皇兄,勞煩餘公公帶路。”

餘忠良道:“陛下正在禦書房與諸位大臣商議國事呢,眼下是不得空見長公主了。”

“國事為先,本宮晚些時候再去。”秦相思說著,將目光從宣政殿收回。

越過長宮門,眼前是道曲折悠長的回廊,穿過後便可見春風殿。

臨近回廊的一行人忽然止住腳步。

廊外雪花簌簌,寒梅淩霜盛開,紅艷遇上潔白,刺眼奪目,秦相思卻無心賞景,目光怔怔地盯著回廊。

廊下人影佇立,雪花零星沾落在男人的肩頭,他身著玄色冕服,背影高大挺拔,僅是站在那處,左右數名羽林衛半跪於地,屬於天子威嚴的氣息鋪面而來。

秦相思又驚又喜,她沒有看錯,候在廊下的人是東祁皇帝,她的皇長兄。

餘忠良看見祁帝,不動聲色地望了秦相思一眼。

身為天子近侍,他自然知曉陛下近來日理萬機,可謂是無暇分身。

新年不足兩月,各路官員接連回京述職,國事愈發繁忙,陛下不僅縮減用膳時間,連午休都能免則免,每日這個時辰,禦書房幾位大臣等候商議國事。

陛下忙得不可開交,白日只去慈安殿給太皇太後請安,皇後與公主,乃至淑妃攜大皇子求見都不能,而如今,他卻出現在回春風殿的必經之路上。

不知詳情的秦相思眉舒顏笑,沒有任何猶豫的迎雪小跑。

“公主。”瞬間,傘下貴人不在,為她撐傘的宮女海瀾正要跟隨,一把拂塵擋住了她。

海瀾轉頭看向餘公公,對方朝她輕輕地搖頭。

再擡眼時,明月長公主已然至天子面前。

不長不遠的距離,祁帝的容顏漸發清晰,他五官俊朗,歲月與天子的身份造就了他成熟穩重,不怒而威,但在秦相思的眼中,他只是和善疼愛她的皇兄。

白雪飄至青絲,落在頰畔,秦相思恍若未覺,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兄,面帶歉疚。

“皇兄,我回來了。”

恍惚間,男人玄袖中寬大的手掌輕撫她的發,掌心溫暖,與記憶裏一般無二。

祁帝凜然的神色松動,他抿唇,似有千言萬語道不盡,最終匯聚成四個字。

“回來就好。”

秦相思霎時紅了眼眶,她貪戀他給予的溫暖,笑容灼灼。

重逢相見的時間極為短暫,祁帝只說了一句話,秦相思甚至來不及張口,便有人來報:禦書房諸位大臣已然等候多時。

祁帝道:“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秦相思點頭:“好。”

兄長的手掌從發間挪至眼下,長指拂去她打濕睫毛的淚珠,秦相思唇瓣微闔,還想在說些什麽,祁帝便匆匆離去。

廊下,秦相思回眸,飄落的雪花模糊了祁帝的背影,她凝望著他,直至皇兄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

*

春風殿庭院有一池湖水,是從太液池引入的,湖水四面環石,冬日水面結冰,水中央種植著一株粗壯的櫻花樹,枝幹綿延伸展,雖然花葉全無,但白雪壓枝,煞是好看。

再度踏入這座熟悉的宮殿,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園湖上孤零零的櫻花樹,秦相思註視了片刻,依稀記得她前往雲州前,櫻花將落,綠葉猶存,花樹的枝幹將將延伸至湖面,如今樹枝修長曲折,竟能從左到右將湖面包裹垂入,來年春日櫻花盛開,不知是怎樣的一幅畫卷。

定在湖邊,秦相思擡頭看向正殿,隱約覺得闌額之上的彩繪顏色更加輝煌,似乎連匾額也重新上了漆。

她來不及多思,早半日回宮的孫嬤嬤迎她入殿,秦相思大致環視四周,殿內陳設與離開時無異,仍是她記憶裏的春風殿。

人雖剛回來,春風殿內卻暖如春光,孫嬤嬤扶秦相思到偏殿坐下,並道:“長公主,吳醫令已經等候您多時了,眼下正候在配殿。”

“快請他進來。”

不多時,一位身著醫令官服,須發灰白的老者步入殿中。

“長公主吉祥,老臣奉陛下之命給長公主請脈。”

秦相思伸出手:“有勞吳醫令了。”

吳醫令會診少傾,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後,便沈默良久,左手與右手反覆切脈,與當初菡若診脈如出一轍。

“吳醫令,可是覺得不妥?” 秦相思問。

對方深思熟慮,又問近幾年的飲食情況。

回京路上,菡若亦是這般詢問,秦相思心下當定,便按照當初回菡若的話說了,絲毫沒提在西淩吃藥的事。

吳醫令心下微沈,面色卻是不顯,思忖片刻後溫和道: “長公主脈象虛弱,倒也無妨,好生調養即可。入冬了,長公主切忌飲食寒涼辛辣,應清淡滋補唯宜。”

說著,他又擬了幾個藥膳,秦相思大致看了眼,與菡若擬的藥膳相差無幾,藥方亦是大同小異。

她完全沒多想,遂命小德子與小海子隨吳醫令去太醫署取藥材。

“老臣告退。”吳醫令躬身離開春風殿,回去的一路上,他神色沈穩,掩飾得極好。

春風殿內的人渾然不覺,待吳醫令走後,秦相思急忙吩咐道:“海瀾,海星,快給我梳妝,我去見見祖母。”

*

慈安殿內,身著明黃寢衣的白發婦人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喝著藥,才喝到一半便蹙起了眉頭。

“天天喝苦藥,哀家的心都要被藥浸苦了。”

“良藥苦口,藥喝盡了,皇祖母的身子才會好。”坐在床畔的華貴美婦盈盈一笑,哄孩子似的說,“再說明月馬上就回宮了,有她在,這藥再苦,皇祖母喝下去也都是甜的。”

太皇太後的臉色瞬時舒展,眼角堆著笑意,漾出層層皺紋。

“數你嘴甜。”她道,“前朝事忙,後宮也不輕松,難為皇後你日日來看哀家,侍奉湯藥。”

“臣妾是晚輩,孝敬長輩理所應當。”江皇後微笑,她向前傾著身子,鬢邊牡丹攜枝的步搖輕晃。

她擡起手,將銀勺遞至老婦人的唇瓣:“皇祖母,還有半碗藥,快喝了吧。”

太皇太後心情愉悅,便不再抗拒,湯藥很快用盡,江皇後又親自服侍漱口,並拿來幹凈的帕子為她擦拭嘴角。

正是這時,一名內侍匆匆進來,激動地跪下福禮:“太皇太後,明月長公主,公主……”

“她回來了是不是?”太皇太後兩眼放光,順勢撇開江皇後的手,急不可耐地吩咐候在床畔的親信嬤嬤,“梧桐,快,快去把思思帶到哀家跟前。”

話音未落,殿內已然出現女子的身影,她穿著太皇太後最喜歡的紫色宮裝,發髻各穿兩只紫色寶石簪,施施然步入殿內,朝床上的白發婦人行跪拜禮。

“皇祖母。”

“思思。”甫聽見孫女的聲音,太皇太後便哽咽不已,她身體虛弱無法下床,在嬤嬤和江皇後的攙扶下向前傾,一把握住秦相思的手,讓她起身坐於床畔。

白發婦人容顏滄桑,布滿皺紋的雙手捧著孫女的芙蓉小臉,忍不住熱淚盈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秦相思依偎在祖母的懷中,雙眸泛紅:“孫女不孝,叫皇祖母擔心了。”

“傻孩子,你是哀家的心頭肉,三年不見,哪能不擔心。”太皇太後捂著秦相思的手,呵護至極,“左右你終於舍得回來了,哀家也終於能放下心。”

江皇後立在身後,眼底映入祖孫兩人相融和諧的畫面,太皇太後言語關切,全然沒有半分斥責的打算。她面容溫和含笑,唇畔的笑意卻戛然而止,眼神微冷,又在頃刻間轉瞬即逝。

“明月回宮是喜事,皇祖母怎得就哭上了。”江皇後微微躬身,神情動容地看向雙雙含淚的祖孫倆,眼眶微紅道,“明月,快哄哄皇祖母,她身子不好,太醫吩咐不能輕易落淚的。”

聞言,太皇太後抹掉眼淚,滿臉欣慰地點頭:“皇後說的是,你能回來,哀家高興,思思別哭,快把眼淚擦了。”

老人剛服了藥,適才又情緒激動,不多時便神色困頓,秦相思安撫太皇太後入睡,待至殿外時,江皇後尚未走,正在廊廡下賞雪。

“皇嫂萬安。”秦相思福禮道。

“你我之間何需這些虛禮,快起來吧。”江皇後眉開眼笑,虛扶著紫衣女子起身,“你回宮這一路辛苦,今晚就好好休息。

“明日椒房殿有賞雪宴,到時候你再過來,我帶你見見諸位嬪妃和皇子公主們。按理說,本該今日就帶你見一見的,只是初雪今至,晚上宮宴皇室宗親皆在,實在是不方便。”

但凡有外人在,秦相思從不參加宮宴,宮中深知於此,旁人以為是明月長公主病軀纏身的緣故,但宮中唯有三人知曉實情。

明月不參加宮宴,概因聖上旨意。

這麽多年,秦相思對宮宴避而遠之,早就習以為常。

她點頭:“皇嫂有心,我都聽您的。”

江皇後的笑意溫和如初,她拍著秦相思的雙手,輕言道:“且好好陪著皇祖母,你不知道,她老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盼望你回宮,如今得償所願,指不定有多高興呢。”

“明月知道。”

江皇後又溫聲細語關切幾句,一言一行皆是長嫂掛念擔心小姑,落在慈安殿宮人眼裏,只覺得畫面溫馨,與從前無異,皇後娘娘待明月長公主,一點不遜色於聖上和太皇太後。

秦相思亦是如此,聽著皇嫂噓寒問暖,心裏甜甜的,緩和了與祖母相見時的歉意,看向江皇後時,如沐春風。

不多時,江皇後道宮宴布置還有些細節需要處理,意欲離去。

“皇嫂慢走。”秦相思微微福身,笑臉盈盈地目送皇嫂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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