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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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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幻境

互市裏最大的一間藥館。

藥館的掌櫃年過半百,手拿著香迎在光下仔細端詳半晌,隨後胸有成竹地捋了捋灰白長須,面色和藹地看向眼前並排而立的一男一女。

“此香確為西淩的兩情相悅香,不會有錯。”

在旁坐著的分別是陸齊與那江湖郎中,聽到此言郎中即刻跳起來,得意道:“二位可都聽見了!事實擺在面前,這位公子,你家夫人無端損我口碑,該當……如何?”

言至一半,對面月白錦衣的男子眼神愈發冰寒,看得郎中身軀微顫,咄咄逼人的口氣化作輕風細雨,直至聲若蚊蠅。

秦相思面色微沈,咬著唇不說話。

掌櫃卻笑了笑,繼續道:“方才聽夫人所言,老夫想應是將另種香錯認了。” 他從藥櫃中取出另一種香來,遞到二人面前解釋,“這香亦是出自西淩,與兩情相悅香外觀極為相似,效果卻截然不同:聞香者會入夢境,心想何事,便如置其境,真假虛實難辨難分,故為太虛幻境香。”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此香與兩情相悅香放在一起,一眼看不出區別。

秦相思的視線落在左邊的太虛幻境香,若有所思問:“無論男女聞香,皆會進入夢境麽?”

掌櫃搖搖頭:“不,該香藥性霸道,於男子無礙,可女子體弱,若聞得此物,不僅不會入夢,反而會使身熱體重,頭暈鬧熱,嚴重者口鼻生血,是以女子不宜用此香。當然,男子體虛多病亦是同理。”

秦相思拿起兩種香對比細看,確實如掌櫃所言,外表無甚差別,難辨左右,只是長短略微不同而已。

她怔楞幾許,一椿繞在心頭許久的疑惑終於解開。

原來如此。

難怪景衍翌日會用那般暧昧的目光看著她,甚至都不需要秦相思解釋什麽,他就篤定兩人已經圓房,到了夜晚愈發熱情似火。

哪怕他還是睡著了。一連三日,前一刻還是溫情似水的與她耳鬢廝磨,後一刻就突然意識不清倒入秦相思的懷中,留下腦熱頭暈的她不明所以,甚至因為身熱難耐,秦相思只好偷偷溜出去散步,在濃夜中紓解不斷冒出的熱意。

她還以為是與景衍在一起才如此,卻不想種種跡象都是因為這種名為太虛幻境的香所致。景衍誤會亦不奇怪,畢竟他昏迷前正與她溫存,只怕是夢境裏被翻紅浪,清月如他都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秦相思陷入了短暫的沈默,手裏緊握著兩種香,似乎想要將其擒斷。

時無度在她的身邊,默然將她所有的動作收入囊中,薄唇緊抿,神色微陰。

“多謝掌櫃告知,是我弄混了兩種香。”沒了不久前盛氣淩人的氣焰,此時此刻的秦相思猶如一只洩氣的病貓,放下香徑直離去。

夫婦間尋兩情相悅香為了什麽不言而喻,掌櫃只當是秦相思羞愧難當才離開的,他看了時無度一眼,見對方神色陰沈,笑呵呵說:“外人不識弄混兩種香也是有的,依老夫看倒是覺得夫人與公子感情真好。”

此刻他若是能見到弘舟,就會知道眼前的俊逸男子是駐守西域關的前副都護時無度,然而在梧州人的印象裏,時無度還是那個滿臉胡子,不茍言笑的清冷將軍,怎麽都不會與清風霽月扯上關系。

“多謝。”時無度神色有所收斂,他知道掌櫃是誤會了,但並沒多說什麽。

轉身就要去追人,那位江湖郎中出來跳腳,言語間要時無度給他一個說法。

時無度心頭早已染上不悅的情緒,隱忍不發,不想有人非要撞上門來。

他斂眸,壓抑著怒氣,音色低沈似暗雷翻滾:“說法?不如我差人去你住處查探一番,真有誤會,你未來十年的損失我承擔;倘若有一支是假香,你未來十年的牢獄生涯我也定負責到底,你當如何?”

他的語氣很是平常,卻讓聞者有種錯覺:越是平靜尋常的言語暗流越是洶湧,隨時等待爆發。

江湖郎中再不敢多言半字,逃命似的帶著包裹跑出藥館,生怕晚一步自己真的就要被送入大牢了。

陸齊悄咪咪地留在最後,指著其中一種香道:“掌櫃的,這香……”

“你敢買,我即刻告知你那未婚妻。”耳邊忽地飄來這麽一句。

陸齊:……

不久前他偷偷離開與菡若碰面,半道遇上時無度和秦相思,未婚妻出身杏林世家,一聽去藥館,二話不說便跟來了。這廂菡若正與藥館夥計在後面看藥材,時無度只要高喊一聲,她一定能聽到。

無需多思,陸齊即刻抽回手,立定如松柏,看向來人,笑靨如花:“時兄你說什麽呢,我不過是來替若若尋幾味藥材,藥材而已。”

時無度卻是不再看他,折身離去。

*

互市後面是湖泊,天色朦朧,湖面平靜無波,亦是浮上一層灰色。

岸邊一抹月白的倩影,她身後是隨行的馬車與侍女,停在幾尺外的距離,大抵是覺察到主子暗淡的情緒,不敢上前打擾。

秦相思無精打采地踢著小石子。

“咕咚”,又是一顆石子滾落至水中,於湖面上蕩開層層漣漪。

容顏藏在白紗後,秦相思看不到自己的神情,或者說難以訴說她該是怎樣的情緒。

太覆雜,整理不清,糅雜成一團,心頭紛亂不堪。

遙想當年,她水土不服,調養身體一年之久,期間與景衍發乎情,止乎禮,是夫妻,又不是夫妻。

王宮裏開始有人向王上提議景衍再娶,秦相思知曉是東宮王後的意思,礙於景衍,她沒有說什麽,可心裏是焦灼的。

遲遲等不來景衍的行動,秦相思情急之下,主動提醒景衍:她身子已然大好了。

景衍明白她的意思,沒有婉拒,而是親自定了良辰吉日,美名其曰是彌補大婚未竟的遺憾。

秦相思信了,她沈浸在即將到來的“新婚之夜”,期待又緊張著。

當年拜托周姥尋閨房之物不為別的,秦相思只想萬無一失,對方是過來人,言簡意賅得知秦相思想要何物,攬下重任。

後來便是尋來此香,周姥說得有鼻子有眼,說得秦相思面紅耳赤,忐忑期待著日子的到來。

特意挑選的黃道吉日,景衍與她都喝了酒,有些醉意,彼此依偎糾纏,結果是造化弄人。

就像掌櫃描述的那般,景衍倏然進入夢境,一動也不動,秦相思熱意上頭,事發突然的她不知所措,鼻子忽然滴血,將身下白雪般的織物染了通透。

往事隨風飄散,秦相思看著水面,神情波瀾不驚。

也許是真的不在乎了,沒能與景衍共赴雲雨,秦相思並不覺得可惜,她在意的是枉死的紅豆。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她也不會碰到私會的紅豆與仁東,後面的事,更不可能發生。

一切起源於那個無事發生的夜晚。

冥冥之中,恍惚是過去三年的時光無事發生,秦相思不過是做了一場夢,醒來後,除卻年歲長了三載,再無其他。

可有人卻在這場夢境中丟了性命。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長長嘆息一聲,在心中一遍遍說著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就此消弭。

翻滾雲湧的情緒不曾言明,而正望著湖面嘆息的秦相思,落在旁人眼中,則成了另一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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