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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虛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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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虛烏有

秦相思驚魂未定,沒有認出來對面是誰,直到仁東將火把停在那人面前,照映出一張面如土灰的臉。

兩名女子臉色煞白,差點驚懼出聲。

秦相思半個身子向後仰去,杏眸圓睜,壯著膽子在火光下仔細辨別那張臉。

“蘇,管事?”秦相思些微不確定地問。

“是奴婢。王子妃,救奴婢一命吧!”

果真是她。

不怪秦相思認不出她,此刻跪在跟前的蘇管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像是剛從乞丐堆裏爬出來似的,渾然沒有半點從前趾高氣昂的模樣。

得到肯定的回答,秦相思眉心微擰,緊抿朱唇,面色露出幾分不悅來。

海棠看了身旁一眼,旋即望向地面,陰陽怪氣道:“喲,這不是蘇管事麽。我記得殿下三日前將你趕出了梓宮,怎麽,蘇管事有困難?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好端端地求我家王子妃作甚,為何不去求東宮王後替管事您撐腰呢?”

一聽到王後兩個字,蘇管事面上血色全無,她嚇得向後爬了兩步,接二連三磕頭求饒。

“王子妃,是奴婢有眼無珠,過去對您多有不敬,您大人有大量,奴婢給您磕頭,給您磕頭。”

蘇管事欲哭無淚,驚恐萬分。她被趕出梓宮不久便去求見王後,熟料王後閉門謝客,無奈之下她只得離開紫薇城,回家再作打算。

萬萬令想不到的是,蘇管事前腳剛踏出城門,後腳便被人追殺;若非她管事多年看人臉色行事,只怕如今早已身首異處。

她不敢回家,裝成乞丐掩人耳目,混在西市的陰暗角落裏,不經意間看到王子妃,那一刻心血潮湧,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她只知道王子妃不會殺她,說不定還會救她一命。

好不容易才終於尋得機會,蘇管事剛從乞丐堆裏出來,就被人發現了,她以為小命不保,不想那人將她帶到此處,一日兩餐關著她。

蘇管事平安度過一晚,知道囚禁她的人與刺殺她的不是同夥,先前遇到的刺客銀刀在手,見她就砍,完全不像是會手下留情的樣子。

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在昏暗無光的地窖裏呆了一日,竟然能再次見到王子妃。蘇管事如獲至寶,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敢松懈半分;或許就連她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向王子妃求饒,而她素日倚仗的東宮王後,全然不顧她忠心多年,便已然將她當作一枚棄子,殺之後快。

“你想吾如何幫你?”沈默少傾的秦相思開口,她緩緩上前,音色寒若冰雪,“幫你引見給東宮王後,你當如何?”

蘇管事已然快被嚇傻了,額頭磕得滿是血,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根據仁東的說法,蘇管事是被人追殺淪落至此,此刻見她神情,想來要取她性命的,應是東宮王後無疑。

蘇管事必然知道些什麽,不然王後不會急於殺人滅口。

“王子妃,奴婢求您,只要您高擡貴手,幫奴婢這回,奴婢今後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也會報答王子妃恩情。”蘇管事卑微屈膝,說話間都在發抖。

幾日前蘇管事還是那般尖酸刻薄,小人得志的嘴臉,不過朝夕,便跪在面前俯首帖耳,屈膝求饒。

秦相思冷冷盯著此人,眉頭緊鎖間生出幾分厭惡來,只覺得周遭的空氣沈悶,讓人窒息。

“蘇管事是說笑呢,你都逃到天涯海角了,如何報答?”海棠瞪著蘇管事冷笑,“你若真有誠心,不妨今日就提前報恩,如何?”

蘇管事沒有立刻回答,她小心謹慎地覷著仙姿玉貌的王子妃,正好對上雙冷若冰霜的眼眸,冰冷犀利似刀如劍割在她身上,蘇管事嚇得合不攏嘴,急忙垂首,再不敢擡眼半次。

“是是是,謹從海棠姑娘吩咐。”

“算你識相。”海棠道,“我有話要問你,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都說出來,倘若有半字虛言,我即刻把你扔在大街上,千人瞧,萬人看。”

蘇管事心驚肉跳,生怕自己再被人追殺,忙不疊磕頭應道:“海棠姑娘想知道什麽,老奴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海棠:好,那便從王子妃小產一事開始。我問你,當年那碗安胎藥是怎麽回事?王子妃喝下不久後腹痛小產,藥是我從外頭藥館裏抓的,一直相安無事。為何你兄弟去過藥館後,藥就出問題了?”

聞言,蘇管事眼瞳驟縮,稍縱即逝。

“休想隱瞞!我已查明,當年你兄弟借孫子生病為由,幾次三番往藥館裏跑,別說你和這事沒有關系。”海棠又道,“此事量你不敢擅自做主,快說,是誰指使你的?是不是王後?”

“老奴,老奴……”蘇管事閃爍其詞,似有意在遮掩什麽。

海棠朝男人看了一眼:“仁東。”

須臾間長刀銀光一閃,借著火光照在了蘇管事的雙眼上,刺眼奪目,男人橫眉立目,似乎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剝了她,驚得蘇管事畏畏縮縮地往角落裏退。

“我說,我說。”她面無血色,躊躇少許倏然張口。

秦相思一直默不作聲地註視著蘇管事,當她看到對方眼神慌亂,神情有異時,心裏愈發堵塞不通。

她不想留在這裏,哪怕心裏早已有了疑影。

“這裏交給你們。我出去透透氣。”秦相思撫著胸口,沈重地呼吸著。

海棠唇瓣微動,意欲上前說些什麽,仁東橫臂攔住,望著她搖了搖頭。

“上面房間今天不會有人來,王子妃去那裏稍等就好。”仁東道。

海棠也點點頭:“好,奴婢問完後就去找您。”

秦相思頷首,頭也不回地離開。

*

佇臨窗畔,秦相思凝望著藍天白雲出神。

她想到了景衍。

當年,秦相思有孕的消息被琉璃書信一封告訴了南下出使的景衍。秦相思事先並不知情,她那時正計劃著如何不動聲色地小產,不曾想,一夜醒來,本在南下之路的景衍突然出現在眼前,眉開眼笑,素來溫潤如玉的他,竟激動地握住秦相思的手,表達即將為人父的喜悅,又得知他是連夜回宮,就為了看望自己——秦相思於心不忍,欲言又止,最終默默地將真相吞入腹中。

每每想起景衍渴望期待的眼神,秦相思怎麽也開不了口。

清晨破曉,景衍離宮,為安胎順利,他答應秦相思暫時將有孕一事按下不表,待他南下回來再做決定。

秦相思為了不讓人懷疑,開始日日喝安胎藥,想著畢竟是益氣養血,應無大礙。

誰知一個月後,她突然小產了。

安胎藥是海棠從宮外抓的,一直相安無事,秦相思卻在那日喝了安胎藥後腹痛不止,提前來了月信;當她和海棠意識到藥有問題時,身懷六甲的紅豆早就沒了呼吸。

被小產之後兩個月,景衍南下歸來,他隱忍痛苦,抱住秦相思溫言細語地安慰她,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見到傷心難過的景衍,秦相思愧疚難當,連續數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她想告訴景衍實情,可實在在開不了口,等到她終於決定說出口時,才發現已經沒有告訴景衍的必要了。

那碗落胎藥大傷身體,秦相思開始月信紊亂,時常腹痛,醫士說她氣血兩虧,若今後還想有孕,需要好生吃藥調養身體,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同房更是盡量避免。

自此秦相思開始調養之路,誰知吃藥吃了大半年,雖不再腹痛,但月信紊亂並無好轉跡象。海棠無意間說別是藥有問題,暗中觀察許久才終於取得些微藥渣,跑到宮外藥館一查,果真如此。

主仆倆後背發涼,藥方是宮裏的醫士開的,藥是梓宮的侍女去取的,加害秦相思的人,無疑身在紫薇城。

至於此人是誰,當兩個多月前景衍開始嚴查清涼閣一飲一食的時候,秦相思心裏的疑影才逐漸清晰,但苦於沒有證據。

而現在,一切都將清晰明了。

時隔一年,秦相思遲遲不再有動作。想來那人覺得風頭已過,當年雖將參與其中的醫館大夫,藥館掌櫃滅口,過去三月的藥案也一並摧毀,但人心難測,世事無常,藥館新任的掌櫃發現藥案有失,遂開始補全,藥館夥計記憶有限,只想起大概,而最先想起來的,便是三個月以來藥館的常客。

好巧不巧,其中一位常客,經過仁東打聽,正是蘇管事的遠方弟兄。

神智回籠,秦相思立定窗前,她呼吸著新鮮清新的空氣,將胸腔內的汙濁悉數排出。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停在兩步開外的距離。

“女郎。”

秦相思沒有回頭,繼續望著天空,問:“如何,人可是招了?”

“嗯。”海棠點點頭,“事無巨細,她渾都說了。”

海棠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對勁,秦相思轉身,發現她一臉木訥,形同木樁。

“瞧你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蘇管事到底說了些什麽,讓你變成這樣。”

海棠眼神閃爍,吞吞吐吐:“女郎,我……”

見狀,秦相思也不等她回答了,先行說出自己的猜測:“當年害我和紅豆小產的,是不是東宮王後?”

海棠怔楞了片刻,內心翻江倒海,浪濤洶湧,最後,麻木地嗯了一聲。

“……是。”

“我就知道,一定是王後。”秦相思冷笑了下,眼底悲涼一片,她靠在墻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喃喃低語,似問非問,“海棠,你說景衍知不道這件事,知不知道,害我小產的,是他的母後。”

“我……”

秦相思自問自答,篤定非常:“他肯定知道。”

那人位高權重,維護血統純正,必然是不願秦相思有孕在身的,想想也是,能讓景衍按下不表,心照不宣地替對方暗中消減隱患之人,唯有他的親生母親。

哪怕,東宮王後害死的,是他的孩子。

孩子……

秦相思嗤地一聲笑了,哪裏有孩子,她根本就沒有懷孕,小產一事更是子虛烏有。

只不過在外人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包括景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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