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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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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見他

從前種種不明,疑惑,全都在此刻揭曉答案。

三年時光,秦相思和景衍聚少離多,真正朝夕相處的日子,只有在成婚的第一年。可那時候她剛至西淩不久,水土不服,景衍體恤她,安心讓她養好身子,不曾碰她。那時秦相思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世間最好的男兒,如今想想,當真是糊塗不堪。

原來從一開始,景衍就沒打算碰她,怪不得西淩王每每要派人出使別國,促進互市時,他總是一馬當先。

秦相思今時今日終於明白,她其實在等一個答案,而今,她也終於等到了。

真好,她不會心有不舍。

秦相思自嘲地笑著,餘光瞥見海棠涕淚交加,忽地撲通跪在地上。秦相思微怔望著她,下一刻,丫鬟抓住她的裙角,淚如雨下。

“女郎,他們,他們欺人太甚。假如當年,女郎真的有孕,只怕也會像紅豆那樣……”一屍兩命四個字,海棠哽咽難言。

即便秦相思懷孕是無中生有,即便王後暗地打掉的是空胎,也無法掩蓋她的狠毒,甚至景衍暗中包庇。

更不用說,當年無辜慘死的紅豆,才是真正地一屍兩命。

“萬幸,我沒有懷孕不是麽。”秦相思蹲下身,抱住海棠,輕聲地安慰她,“我現在平安無事在你面前,沒有假如。”

“女郎……嗚……”海棠的眼眶艷紅似血,她失控地撲在秦相思的懷裏嚎啕大哭,不知她是害怕還是恐懼,此刻心慌如麻,再也不能言語。

似乎是真的被嚇壞了,海棠哭得不能自已。

明明秦相思才是受到傷害的一位,海棠聲嘶力竭,哭天抹淚,倒是比她看上去看要難過。

也是,她們主仆二人在西淩相依為命,彼此感情深厚,情同姐妹。如果秦相思在西淩真遭遇什麽不測,獨留海棠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怕是難熬。

只有海棠一個人,她未必能回得去東祁。

秦相思心頭忽暖,眉眼間溢出溫意,她抱著海棠溫聲安慰許久,心情卻是異常平靜。

她其實還有個秘密,在心裏隱藏至今,不曾告訴任何人,包括海棠。

於她而言,這個秘密難以啟齒。

她與景衍夫妻一場,三年來卻是有名無實,但,除了秦相思本人外,沒有人會相信,哪怕景衍,也會深覺她與他有夫妻之實,否則當年,他不會相信秦相思有孕。

只可惜造化弄人。

秦相思一邊撫摸著海棠的頭發,一邊心想。

這個秘密,她將永遠地爛在肚子裏,不會告訴任何人。

*

一炷香後。

收拾好情緒的主仆裝作無事地在集市游逛,路過販酒的小攤,商販拿著酒碗四處吆喝,看到秦相思走近了,照例笑著攬客。

“淑女,要不要嘗嘗我家的酒?這可是東祁地道的梨花春,西淩只有我們一家,別家是喝不到的。”

瞧著商販手裏搖晃的酒碗,秦相思面無表情接過,淺嘗輒止。

舌尖回味幾許,她神情松動,輕輕點頭:“嗯,確實是梨花春。”

“女公子識貨。”商販驚訝微許,旋即咧嘴而笑,特意改口換了東祁的稱呼。

秦相思面色依舊是淡淡的,沒什麽情緒,她放下碗,目光從整個攤販上一掃而過,隨後朝商販揚起下頜,輕飄飄地說:“還有多少,我全都要了。”

語落,海棠直接將錢袋扔過去,沈甸甸的,將酒碗都砸碎了。

商販確認都是黃金,笑得合不攏嘴,點頭哈腰稱是,收下錢袋後動作麻利地安排夥計搬酒,服務周到,一路幾十壇酒送到街口,掌櫃眼見秦相思只有一輛馬車,不由分說著人送酒上門。

行至紫薇城,外人不得擅自進入,只好一壇又一壇地把酒搬下車,堆在城墻腳下,數排並立,嘆為觀止。

好在侍衛早一步回梓宮報信,管事侍從們備好馬車紫薇城外等候,城門守將見是梓宮的馬車,也見怪不怪了,確認都是酒後放行。

秦相思坐在馬車裏不聞不問,她知道有人會處理好此事,甚至當她回到清涼閣時,便已有侍從提前送了一壇酒過來,好讓王子妃能及時品嘗。

弦月當空,廊下暗香浮動,秦相思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故鄉的梨花春,眉目之間染上層層紅緋,杏臉桃腮,於月光燭火交融間更添幾分媚意。

秦相思悠然吃酒,吃得有些累了,她單手支額,另一手舉杯邀月,銀輝下,酒盞浮現水波的影子,她怔怔盯著流動的波紋看,癡癡笑著。

有錢能使鬼推磨,近來秦相思散財萬金,下人們待她諸般殷勤,說到底,無非是因利而聚。

可景衍呢?

這些天,她揮金如土,從西市買回的東西多如牛毛,哪怕下人們提前向景衍稟報,可大婚將近,景衍日不暇給,他如何能親自一一過目?還是說,不論秦相思開銷多大,買回的東西有多少,他都默許不再過問?

因為愧疚麽?

酒盞傾斜,佳釀水流般灑落一地,秦相思神思混沌,一松手,酒盞沿著案幾滾了下去,打轉幾圈後停下。

秦相思伸手去撿,冰涼的瓷物咕嚕聲響,酒盞沿著木欄徑直掉在了草地中。

她倚著欄桿往下看,黑黢黢的,什麽也沒有,便晃悠著身體走到院中,摸索著尋找酒盞。

“王子妃,讓奴婢來吧。”琉璃匆匆跑過來。

秦相思不容分說推開侍女,眼神兇狠狠的:“走開。”

“王子妃……您生病才好,不宜喝這麽多酒。”琉璃目光掃過案幾上的空酒壇,一臉擔憂看著秦相思,幾次三番想要扶她,無一例外被推開,她只好將求救的目光落向海棠,希望對方能幫忙,然而海棠恍若未見,甚至制止了想要過來的周姥。

“女郎說了想一個人靜靜,琉璃你也快回來才好。”海棠說。

琉璃不聽,寸步不離守在秦相思身邊,再度被無情地推開時,圓臉侍女心一橫,咬著牙跑了出去。

月色清寂,夜涼如水。秦相思蹲在草地上,俯身去尋掉落至某處的酒盞,廊沿下一路摸索,最後她觸到了冰涼物,但不是來自酒盞,而是一只手。

那只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秦相思緩緩擡頭,就著微光,景衍那張神清骨秀的面孔撞入眼中。

秦相思怔楞不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醉了,想必是心裏痛罵景衍太久的緣故,不留神,人就在眼前了。

看來還是不能在背後罵人吶。

秦相思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揪住對方的衣領向外抵,沒好氣道:“你走開。”

景衍不為所動,眉宇微蹙,他扶著她站起身,兩人近在咫尺,他低頭看著她雙眼迷離的樣子,“相思,你喝醉了。”

“我沒醉!”秦相思倔強地揚起頭,撒完謊不忘用力地推開他,“你別碰我!”

不管秦相思如何捶打,景衍紋絲不動,他靜悄悄盯著她,花容染醉,千嬌百媚,她瞪著他,咬唇似怒。

景衍心頭微動,星眸泛起微光,隱在夜色中,轉瞬而逝。

“景衍,我不想見到你,你走,你走啊。”秦相思仍在捶打他,酒後吐真言,她一點兒也不想見到這張臉,哪怕是在夢裏。

她已經放棄喜歡他了,秦相思想,不僅放棄,她正在接受不喜歡景衍這個事實,卻從未想過,自己如此之快地開始討厭他。

曾經的驚鴻一瞥,挪不開眼,到如今她連再看一眼都不願。

這個人虛偽、做作,無人能及,而她竟曾深陷於他,不能自拔。

恰如當年,她無故有孕,本想即刻解開誤會,卻陷在景衍滿心歡喜的錯覺裏,沈默至今;她覺得景衍是在乎她的,亦期待一個不存在的孩子,可當意識到景衍隱瞞了王後害她小產的真相,她還是會覺得難過。

縱使景衍不喜歡秦相思,可到底她與他夫妻三年,難道對她就沒有一絲真心嗎?

直到今日,秦相思知曉了答案。

她不禁苦笑,想起姑母也是這般,與夫君面和心不和,最終無法忍耐,遠離紅塵,遁入空門。

她曾暗暗發誓將來嫁人決不能如姑母這般,結果是造化弄人,她甚至不如姑母幸運,至少姑母得到了夫君一顆真心。

而她呢,她名義上的夫君,甚至都沒有心。

又何談真心。

愈想愈是心煩意亂,秦相思惱羞成怒,眼前的人任憑她如何驅趕都一動不動。

她氣呼呼瞪著景衍,十分不明白,夢裏的人而已,為何身體身體比山還實,比墻還硬。

但是秦相思沒有打消念頭,一拳拳地錘向對方,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氣哭了,也捶累了,酒意上頭,腦袋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廊下幾人除海棠外提心吊膽半晌,這廂見秦相思終於昏睡,異口同聲地松了口氣,心想王子妃再這麽打下去,只怕殿下不日就要在床上靜養了。

好在有驚無險,虧得殿下脾性好,才會心甘情願任由王子妃捶打了半個時辰。

幾人各有心事,再擡眸時,瞧見景衍將睡著的秦相思攔腰抱起,大步流星地進入寢殿,

候在殿外稍等片刻,沒見景衍要出來的意思,海棠有些站不住,動身就要往殿裏走,被身邊的琉璃拽住。

“殿下在裏面呢,你進去作甚?”琉璃拼命給她使眼色。

海棠幽怨地看了琉璃一眼,時至今日,她可不想景衍與秦相思私下共處再發生些什麽,隨意想了寬衣的理由,正要開口,就見景衍走了出來。

她終於放下心,意欲行禮恭送對方,頭頂便傳來微冷的聲音。

“王子妃身體不好,不宜飲酒,旁人或不知,可你們一直服侍左右,緣何今日犯了大忌?”

乍聽此言,清涼閣一幹眾人面色惶恐地跪了下去。

印象裏的三王子總是謙和待人,鮮有今日這般動氣的時候,大抵是意料之外,就連周姥都一時心慌,啞口無言。

“殿下恕罪。中秋將近,王子妃是思念故人,一時難忍才多喝了幾杯。”

說話的是海棠,景衍垂眸睨一眼,輕聲道:“即便如此,然飲酒傷身,你在王子妃身邊時日最久,更不該放縱她貪杯傷懷。”

話音落下,殿外眾人大氣不敢出,隱約覺得殿下似是怒意更顯了些。

海棠垂頭,咬牙切齒少傾,才恢覆聲色道:“殿下有所不知,每逢佳節倍思親,王子妃在故鄉尚是如此,身在西淩,每逢故鄉佳節,王子妃思親念故之心只會有增無減。奴婢從小跟在王子妃身邊,熟知此心,唯一能做得,便只有聽之任之。此事與她人無關,是奴婢不讓她們勸王子妃的,殿下若要責罰,就請罰奴婢一人。”

說完,她行大禮伏在地上,五官貼著冰涼的地面,唯雙眸怒目而瞪。

沈默少傾,立身廊下的錦衣男子頷首輕語:“罷,好生照看王子妃,不可再有今日。”

眾侍女跪拜行禮:“諾,奴婢(老嫗)謹遵殿下吩咐。”

景衍走後,眾人驚魂未定,面面相覷。琉璃緩和少傾後覺得可惜,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殿下今晚會留下來呢。”

話音尚未落下,一道如數寒冬的視線自身旁遞來,琉璃忐忑心驚,有些僵硬地看過去:“海棠姐姐,你今日是怎麽了?”

“沒什麽。”海棠站起身,冷漠地留下三個字,徑直往寢殿去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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