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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離情十四歲生日她忘了,但是有人沒有忘,那一天她和楊渡都被捆綁著粗魯的帶出那間屋子。

後來即使她又回到天梯層,始終忘不了這間關了他們兩年的屋子,雖然昏暗,雖然角落裏是掛著鬼魂一樣的黑暗,但那時的她身邊有楊渡,心裏有希望。

那天幾個人黑壓壓的向他們走來,離情死死的抱著楊渡,那是兩年來她離楊渡最近的一次。

那些暗影將他們扯開,離情用最後的力氣拉著楊渡的手,就像救命稻草一般,她第一次覺得楊渡的手那樣柔軟。

像她小時候玩兒的橡皮泥,像滑過手心的水流,她在心裏嘶聲祈禱如果有神請救救我們。

一切都沒有用,因為神自顧不暇。

最後楊渡被拉扯轉過身,那繩子勒的他無法呼吸,他努力用眼睛笑出來,張合著嘴巴,然後被一個黑影從後腦敲暈。

離情不知道楊渡說了什麽,只能努力的點著頭。

葉離情醒來時,她躺在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病床上,房頂是潔白的,四根燈管將屋子照的通明,四張臉期待的圍著她,一男三女,很是欣喜。

“你放心,你沒事了。”

葉離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覺得無比的惡心,其中一個陪床的女人溫柔的跟她說這都是正常反應,那女人說話的神情就像媽媽。

葉離情依舊不知道這是什麽正常反應。

直到她的肚子莫名鼓起來,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嗎,她想餓死自己肚子裏鼓起來的東西,把它餓死自己就好了。

陪床的女人將她抱在懷中溫熱的手輕撫在枯瘦的脊背上,像小時候自己生病媽媽抱著哄那樣,那擁抱溫暖柔軟,甚至能感受到……愛,她已經兩年沒有被這樣擁抱過。

葉離情將頭伏在女人肩膀上,在女人耳邊,渙散的瞳孔微收,冷幽的問:“你不會愧疚嗎?”

女人先是一楞,隨即拖著葉離情的肩膀凝著她的眼睛,慈眉善目,柔和的哄道:“我是在幫你呀,我是愛你們的。”

在後面的幾個月中,女人依舊像在路邊撿回一個重傷者、並無私的給予傷者無微不至愛護的善良人。

具體幾個月葉離情不清楚,時間是給真正過日子的人的,她一個工具不需要。

後來有個女人給她打了一針藥,她便不省人事了,等到醒來時,只覺得腹部如撕碎一般,整個人癱軟的如一團面坨。

那女人跟她說,你的任務完成了,再過幾天就可以走了。

這個女人每次面對她,臉上的褶皺裏都會帶著笑,沒有任何一種帶著惡意的笑,是發自內心祝福的笑。

她認為葉離情會跟她曾接手過的其他女人一樣,拿到一筆不菲的口糧,她認為她又給予了一個地蟻層的窮苦女人自由和靈魂。

這個女人會認為自己是一個善良而多情的人,奈何她出自墮雲層。

一知半解的同情,殺人於無形。

葉離情冷凍了好久的心也開始有了一絲暖意,她離開了這裏是不是就能再見到楊渡了,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楊渡一個男孩兒能去到哪。

兩個月後她真的又被送到了那個昏暗潮濕破舊的醫院,還是那間房頂角落裏趴著鬼魂的屋子,可是裏面沒有那雙夜明珠一樣的眼睛,葉離情小聲安慰自己,可能他會晚兩天。

她還不知道,分開那天楊渡說的話。

葉離情不敢只在心裏默默的安慰自己,她要說出些聲音讓自己聽到,她需要這個聲音裏的力量。

葉離情走到他們原來坐的位置,從身後的一塊磚的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朵枯葉做的蓮花,離情輕輕吹去上面的落灰,幾片枯葉從葉柄處折斷落下來。

“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是我們地蟻層的蓮花。”楊渡的話在離情耳邊回蕩。

葉離情每日都捧著這朵枯葉蓮花,嘴裏重覆著“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她眼神開始變的呆滯,頭發開始發黃,人為的傷害,時間的摧殘,心裏的絕望一刀一刀剌在她的皮囊上。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開了,離情緩緩擡起眼,夜明珠,比夜明珠還亮的眼睛。

離情的光回來了。

“你來晚了”離情攏著蓬亂的頭發,枯瘦的指尖滑過蠟黃的面頰,貼上一層溫暖的笑意。

楊渡抱著離情,像一對歷經幾世輪回才相見的怨偶。楊渡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人是曾經被供養在天梯層的水晶娃娃。

葉離情發現楊渡比他們初見時更瘦了,秀氣的痞氣包裹上了一層疲憊感。

他們兩人坐在曾經的位置上,誰都沒問彼此經歷了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幾個小時,或許幾天,楊渡開啟他們分開前的那個話題。

“你還記得,我曾說過她們……是沒有價值的資源……”

楊渡重啟的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一般落在葉離情頭上,這句話讓她瞬間毛骨悚然膽寒發怵。

她像一座冰雕一樣盯著楊渡。這個人真的挺殘忍的。為什麽一定要再提起。

楊渡依舊冷靜的說:“你現在明白我說什麽了嗎?這裏面被關著的,有自願來的、有被騙來的、有被親人賣來的、有被劫持來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葉離情忘記了她是搖頭,還是點頭,還是怔怔的盯著他。

“因為她們身上那個能生孩子的玩意兒可以掙錢,所以她們就有了價格,有價格的東西就會變成商品,變成了商品就會被用各種方式搬上貨架,搬上貨架就可以買賣。你見過哪個能買賣的商品是自己說了算的?你見過哪個值錢的商品可以安全的行走在路上?你見過哪個商品壞了沒價值了還擺在貨架上的?”

離情被問懵了,她沒有辦法回答。

小時候她坐在爸爸腿上,問爸爸為什麽哥哥們不是媽媽生的,爸爸說因為媽媽的身體沒辦法生那麽多孩子,媽媽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生離兒身上了。

她又問那哥哥們是怎麽來的?

爸爸說,哥哥們是從別人的肚子生出來的,但也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她問為什麽要讓別人生,別人又為什麽會生?生孩子那麽費力氣。

爸爸說,這叫各取所需,公平交換。有的人可以生孩子但是他們缺口糧,有的人需要孩子但是他們不想或不能生,所以大家各自心裏一合計,做一下交換,各取所需。

葉離情仰著小腦袋問爸爸,是誰規定可以這樣的呢?

葉生濤哈哈一笑,自豪的說,當然是爸爸規定的,爸爸成全了所有人。

就像你用多餘洋娃娃換其他小朋友的八音盒,用自己多餘的來換自己缺少的。

小小的她相信了爸爸的偉大,就像床邊愛護她的女人,覺得這是善意的。可當時的她太小,沒有問出一句,洋娃娃和八音盒都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意識的短見與階層的鴻溝,為塔尖的人群埋單,代價是與他們無關的人命。

她的爸爸——天梯界四大家族之首的掌權人,做夢都想不到,他的女兒有朝一日成了可以交換的資源,她不是自願的,她不是多餘的,她也沒有公平交換。

葉離情,一直在冰凍自己、在逃避,此時楊渡的一個問句如鐵錘一般砸下來,將冰砸的稀碎,她和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樣有一種悲慘的必然的結局在等她。

除非……她可以改變這一切。

楊渡看著已經呆滯的葉離情,有些心疼,但是她必須明白,因為這裏只有她有希望改變這一切,因為她的爸爸是葉生濤,這是上天安排給她的災難和責任。

楊渡拋掉這種不忍,狠下心:“天梯界的女人是買家,其他女人是商品,只是有一小部分從商品變成了理貨員。”

那個對葉離情無微不至的女人就是其中一位理貨員。

葉離情眼睛盯著窗戶的縫隙聲音很輕,語氣冷冽如仞:“不,你說的不對。

這是整個女人的悲哀,因為只要你是女人不管在哪個階層都會有價格,只是看你值的是鉆石的價格還是石頭的價格。

這個世界在使用各種可怕的骯臟的殘忍的手段游刃有餘地使用她們,包括女人自己,我現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葉生濤的女兒又怎樣,只不過價格貴了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虎視眈眈的盯著你,只要他們有所求你就會是他們想到的第一筆可以變現的資產。

沒有出售不是因為他們善良,而是還沒遇見合適的價格。”

楊渡被這個十五歲的女孩兒嚇到了,他對著此時的她瞠目結舌,心裏生出一股濃烈的敬佩和心疼。

她可是葉生濤的女兒,她曾是所有人羨慕生活在琉璃世界的公主。

可是現在就算有朝一日得救了,她這輩子也不會再回到曾經的幸福。

因為這一刻她的思想與認知,時過境遷,與天梯界冰火相隔,這種割裂不管生死,早晚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楊渡看著葉離情盯著自己的眼睛,他們初識時,她在飛車上,他在地上,她低頭,他仰頭,她一臉純真,他灰頭土臉,她是無憂無慮,他食不果腹。

可是現在的她十五歲,眼睛凜冽的可怕。

“如果十歲那年我沒有纏著父親去地蟻界視察,葉離情也會成為水晶球裏一片虛假的雪花,還可能是最浮誇最虛假的一片。

整日靠著運氣靠著別人的慈悲之心活在全世界都很美好的愚蠢童話裏。我會和其他天梯界的女孩兒一樣成為豢養在家的精美洋娃娃。

其實,我們只不過是幹凈些的待宰羔羊,我們在宮殿一般的羊圈裏,屠夫們在背後舉著刀。

那一天葉離情不再裝睡,不再讓自己裹挾在冰霜裏,她徹底醒了,切膚之痛的清醒。

一天,正當兩人倚靠著閉目養神時,其他人圍成一堆,裏面有幾個是新被關進來的,其中一個是被丈夫賣了,剛進來時哭了一整天,還有一個是被人販子劫持來的,這女的在他們眼裏頭上都頂著價簽。

她帶著頭兒貌似在商量著如何從這裏逃出去,她還說,她進來的時候親眼看到一個人被拉走了死的很慘,幾乎全身潰爛。

逃不逃都是個死,不如賭一把。

離情瞪大眼睛看著楊渡,詢問該怎麽辦,楊渡握住離情的手,對著她深深眨一下眼,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楊渡和她形成了一種不可言說的默契,在這樣的環境裏當語言失效的時候,最原始的交流本能會被激發出來,眼神的默契代表著心的距離。

距離下一次放飯的時間還有一千三百九十七下,在這個沒有日夜區分的地方,他們只能通過數數來判定這頓飯和下頓飯相隔多久,就像最遠古的打節法,但也只奏效於幾頓飯之間而已。

他們商量好,送飯的人進來的時候,有幾個人假裝暈倒,等他進來檢查的時候,最高的那個人藏在門後用破衣服編的繩子勒住送飯人的脖子,其他人一起上捆住他的嘴和手腳。

廁所後面是糞坑,看守的人少,可以從哪裏逃出去。

楊渡依舊緊緊握著離情的手,不讓她動。

還有一百下就到了放飯的時間,離情有些焦急對著楊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楊渡依舊無動於衷。

還有五十下,三十下,離情用力小聲喊:“楊渡,我們怎麽辦!”

楊渡對她使個眼神告誡她“好好坐著”。

還有十下,其他人都已做好準備,瘦弱的假裝暈倒躺在地上,最高個藏在門邊,其他人坐在地上袖子裏揣著破衣服編的粗繩。

好吧,離情放棄了,反正楊渡不走,她也不會走。

十下後一切按著他們謀劃的那樣,除了楊渡和離情其他人都跑了出去,一陣刷刷踩過枯枝的聲音,然後兩個人進到屋子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將門鎖上,之後傳出更多踩過枯枝的聲音,然後槍響了,好幾個人同時開了好幾槍。

葉離情通過後窗戶的縫隙看到一個一個先前奔跑的灰舊背影前前後後倒在枯枝爛葉裏和它們融為一體,淩亂發黃的頭發就像她小時候調皮踩爛的太陽花,腐爛在枯枝上。

她第一次看到十幾個生命在她眼前死去。

離情的靈魂都快被那幾聲冷絕的槍響擊碎,那天如果不是楊渡拉她,她可能會因為渾身癱軟倒下去.

她記得那天楊渡涼涼的手心有細細的潮濕,傳到她的手心的掌紋上,順著血液將她的靈魂組裝了起來,就在那一剎那,她覺得她的靈魂裏有了楊渡。

等她反應過來時,楊渡拉著她逃出了那個關了他們很久很久很久的房子……

楊渡就那樣擡著手臂擁她跑,試圖用身體擋住後面的追趕和槍聲,他們使勁的跑,枯枝割在腿上,風扇在臉上,灰色侵進眼睛裏,槍聲刺進耳朵裏,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來不及想,就只剩下一個感知就是努力的跑。

跑到一處枯草叢叢的小山丘上時,楊渡停下對離情說:“他們應該追不上來了,坐下歇會兒。”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兩人並肩癱坐下,天梯柱漸漸隱去,一聳入雲的霓虹燈柱就像無數藏在黑暗森林裏的巨型野獸眨著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離情略有興奮的問:“咱們,是真的逃出來了對吧!”

楊渡點點頭。離情徹底長舒一口氣,靠在楊渡肩上。心裏有些激動“你說咱們怎麽就這麽容易的跑出來了!”

楊渡頓了頓:“這麽長時間了,你還從來沒見過晚上的地蟻層吧。”

“嗯……”

“是不是比想象中更冰冷恐怖。”

離情:“還好,我們對世界的感知,不僅僅只是看它的外觀,還要看身邊陪伴的人是誰。”

楊渡:“也是,這情景你也不會看多久,以你父親的能力很快就會找到你。”

離情皺著眉對著楊渡說:“我覺得,你,在裝傻。”

楊渡輕輕一笑:“我還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家在哪,我家在地蟻層中心路1號棟的那個蘑菇一樣的房子裏,具體來說應該是支撐你們葉家宮殿那六根天梯柱的正中位置。小時候,我經常仰望著那六根柱子的頂端,想象那裏是什麽樣子。你說會不會在某個時刻,你正好低頭,咱倆同時看向過對方,只是不幸被那些雲層擋住了……哦,我忘了,你是葉家的小公主,怎麽會低頭向下看。”

離情假裝生氣故意推了一下楊渡的身子:“我小時候很喜歡扶著欄桿向下看的,好嗎?!”

楊渡拍了拍離情的手:“你在飛車上,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原來這就是住在我頭頂的‘鄰居’,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愛。”

離情被山丘上的風吹的有些困意,挽著楊渡的胳膊,將頭靠在楊渡的肩頭,閉上眼帶著倦意說:“我想睡會兒,你別離開哦。”

楊渡將胳膊環在離情的肩上輕聲說:“睡吧,我不離開,等你睡醒了,我就帶你去找我阿婆。”

離情嗯了一聲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楊渡撿起地上的枯葉:“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不敢,就當我是個膽小鬼吧,反正你早晚都會發現。地蟻界從來沒有過日光,可是我阿婆告訴過我,即使沒有身披霞光,心中也要存有一處暖陽,這是希望,我們地蟻界的希望。這句話我也告訴你。可是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地蟻層見不到陽光。其實當我看到你被綁進來時,我松了口氣,因為我真正看到了地蟻層的希望。”

離情靠在他肩頭的臉動了動,風吹散的發撓著離情的臉,楊渡溫柔的將碎發撥到耳後:“那時,我無恥的慶幸你有這樣的境遇。因為沒有人會關心一只蟲子的死活,除非這個蟲子珍貴到足以引起蟲荒,而你就是那只足以引起蟲荒的蟲子。

有生之年以你我的身份差距除了這種方式也確實再難相遇。我不想你當這個蟲子了,我後悔了……可是,來不及了,你已經是了,對不起,是我毀了你本應幸福無憂的一生。

如果,能重新開始……可惜的是所有事情都沒有重新開始四個字。好想一直一直就這麽待著啊……不過,其實也不錯,死後,我的靈魂就能隨心所欲的陪著你了。

相信會有一天,你代替我坐在地蟻層的屋頂,身披霞光欣賞鳥語花香……原來,人在快死的時候真的會語無倫次,變成個話癆……”

“楊渡……”離情閉著眼糯糯的喊了一聲。

“嗯,我在,睡吧……”

聽到回覆,離情小小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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