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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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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9)

沈幼安剛拐進碎玉軒的門,便與清霜打了個照面。

“姑娘回來的可巧。”清霜並不出眾的臉上顯出淡淡的笑意。

沈幼安認出她是柳夫人身邊得力的丫鬟,停下腳步,問道:“可是阿娘那邊有什麽事?”

“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姑娘回府晚了些,夫人心上難免會起些擔憂。”清霜語氣平淡,辨不出指責之意,只拿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望著沈幼安,見她面上確有了思索,繼續道:“姑娘怎麽著都是夫人親生的,母女間有誤解實屬正常,只要有心就成。”

自古以來清官便難斷家務事,父母子女間的恩怨更是如亂麻般分不出頭緒,都說旁觀者清,可不是事中人,何談去解其中怨?對於外人來說,左右不過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但那唇齒間吐出的音,構成的確實當事人過往日夜求而不得生出的種種怨懟。

沈幼安瞧著面前這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少女,聽著她口中說出的幾乎所有人都會認同的話語,心裏卻起了抵觸,淡笑著岔開話道:“可是還有其他事?”

“姑娘聰慧。”清霜輕巧地讚了一句,“將軍遞了家書回來,裏面還有姑娘的一份。”

沈幼安沒想到沈瑞竟還會特意給自己寫上一封,她語調微揚,奇道:“父親這是……”

但話未說完,只聽清霜嘆了出聲,給了沈幼安一個無奈的眼神,“將軍自然滿心都是夫人的。”

沈幼安摸了摸鼻子,掩去面上的尷尬,一個“那”字剛脫口,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一雙杏眸裏滿是壓不下去的清輝。

清霜仍是平靜道:“既然姑娘已經明曉了,那奴婢便先行去服侍夫人了。”

沈幼安心情一好便會暫時性忘記過往所有的齷齪,她向清霜微點頭,“替我向阿娘道個平安。”而後提起裙擺便急走進屋,所過之處,掀起微風,帶起碎雪,留下一地熱烈的心事。

元宵見她進來的急切,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姑娘可算是舍得回來了,去的時候身邊怎地也不帶個人?”

之前因為沈岑那事,柳夫人勢要換了碎玉軒上上下下的人,最後還是沈幼安好說歹說了半天,柳夫人這才作罷。但經此一遭,碎玉軒上下服侍的人倒是用心了不少,畢竟沈幼安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於是元宵話音一落,沈幼安便收到了不少註視,她笑了笑,安撫道:“這次是我疏忽,下次一定。”

說完,她直入重點,咬字的力度也不自覺加重了些,“不是遞了封信來嗎?信在哪呢?”

一個端水的小丫鬟當即笑出了聲。

沈幼安借著接信的縫隙瞪了她一眼,含笑道:“再笑,小心你的皮。”

“如今這城裏我瞧著都不大安穩,姑娘若是再如今日這般,夫人也留話說讓您留意著自個兒的皮呢。”元宵毫不客氣地搶過話茬,半怒半怨道。

沈幼安知道元宵還沒消氣,故而將書信半舉著,擋住元宵看過來的目光,一邊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一邊嘴角忍不住上揚,待看到末處時這才冷下眸來。

她折起書信端正放好,白玉般的指節不輕不重地抵在其上,無端地透出幾分威壓來。屋子裏有眼色的都退了下去,只剩元宵一人留下聽吩咐。

*

沈幼安風平浪靜地在府上待上一段時間後,外頭總算是起了風波。一大早,小棉便匆匆進屋來,喘著氣道:“姑、姑娘……”

沈幼安寫字的動作不斷,頭都沒擡一下,只提醒道:“慢些。”

小棉停住身形,氣息不穩道:“姑娘,趙夫人來了——”

“趙夫人?師娘?”這倒出乎了沈幼安的意料,她當即放下筆轉身。尤如春也恰在此時進了屋門。

一見著她,尤如春便如還在早堂那般展開了笑容,嗓音也是一貫的洪亮,“呦,這真的是咱們幼安嗎?這還早著呢,就起來練字了?我還記得你當初在早堂讀書時,早上時最愛和又夏一同打瞌睡了。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啊,師娘都快認不出你了。”

沈幼安撐起眼皮,壓下一夜未眠的疲乏,笑道:“師娘怎麽來了?”

尤如春是個直性子,既藏不住事也不想藏事,她收起臉上的笑,坐下後直接問道:“你聽說墨書的事了嗎?”

“他怎麽了?”

尤如春嘆氣道:“前日裏有一女子擊鼓鳴怨,就算是受極刑也要告墨書,那斷案的李大人又是個鐵面無私的。”

“所以宋墨書現在是在獄中?”

沈幼安嘴角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快。

既然他想死,那只要時機一到,她便如了他的願。

尤如春沒註意到沈幼安深藏的心思,繼續說道:“對。事情一出,我家那位便去面了聖。”

趙儒學識廣博,門生遍地,當今聖上又是個惜才愛墨的,自打趙儒回京起便常在閑暇時召他進宮,但趙儒骨氣清,向來看不上攀炎附勢之人,為了不落人口實,久而久之便開始借口推辭。這要是換了旁人皇上早就動怒了,但趙儒有真才實學,他越這般,皇上倒越稀罕得緊。

沒想到,這次為了宋墨書,趙儒竟真的會打破自己的原則。

沈幼安語氣微冷道:“事情還沒下定論,先生便這般急切了?”

尤如春終於後知後覺地從中咂摸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來,“在早堂時,你便和墨書走得近,我怕這事一出,你一個人受著難過。”說話時,她正巧撞上了沈幼安眼裏散不盡的疲累,這更加深了她心裏的想法。尤如春握上沈幼安的手道:“好在陛下念及舊情,答應重審此案,你也可以安心些了。”

沈幼安掩下長睫,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半晌,才奇怪道:“可師娘又如何認為那女子說的都是假的?”

尤如春臉上表情一滯。

這話確實說的在理,若不是有著天大的冤情,誰會去擊鼓鳴冤?但她又實在是不願相信宋墨書會做出那等不忠不義不孝之事。

“師娘。”沈幼安輕輕笑著喚了尤如春一聲,“那鼓本就是給普天下有冤屈之人敲的,她們在這世上,既沒有權勢可以依靠,也沒有金錢可以用來打點人情,能賭的只有良心未滅,天理尚在。”

“女子的身軀本就柔軟,若不是靠那口氣撐著,如何熬過極刑?”

尤如春被沈幼安這一套一套的話搞得暈頭轉向的,她猶疑地看了沈幼安一眼,有點拿不準眼前這個十幾歲少女的態度,她這才驚覺剛才打趣的笑話只對了一半。

沈幼安變的不只是外在能見的,她這是整個人都換了芯子!

默了會兒,尤如春才不自在道:“幼安,你和墨書……?”

沈幼安極力揚起笑,讓人分不出真假道:“我當然是希望他好好活著了,畢竟我們可是舊識。”

從他那兒,自己可是學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

第一條鐵律便是讓自己的心冷硬起來。

於是沈幼安仿若身處局外,用評價一份吃食的語氣繼續說道:“不過,如果那女子所言非虛,那他可真是該死了啊。”

最後一個字輕飄地落在尤如春的耳朵裏,如鬼魅的詛咒般讓她打了個冷顫,她蹙起眉,盡量忽略掉心頭湧上的不適感,順著話頭道:“若真是那樣,那確實不可饒恕。只是你……”

她剛想說“莫要難過”,但一擡頭卻見沈幼安平靜的目光,口中安慰的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而且莫名地還生出了一種被看穿的錯覺來。

但很快,沈幼安面上又顯出了獨屬於少女天真的神情來,仿佛剛才的那一瞬都是她的錯覺。

尤如春只好也笑道:“見著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而後,她用著一種閑扯家常的輕松感,說道:“我們家束景和束眉要是像你這般就好了,聽到墨書下獄的消息,家裏第一個急的就是她倆。”

尤如春言語真誠,看不出恭維和虛偽。沈幼安聽著她的誇讚,發自內心地也彎了眼角。

她不傻。尤如春是真把她當晚輩來愛護的。

“束景和束眉還小,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哄上一哄便好了。”沈幼安喚小棉取來一錦盒,遞給尤如春道:“我記得她倆極愛醉顏閣的首飾,正巧我前幾天得了幾件新品,師娘不妨拿去給她們做個開心。”

見尤如春要推辭,沈幼安又道:“一點心意而已,與師恩比起來算不得什麽的。”

尤如春這才收下錦盒。

沈幼安繼續挽留道:“師娘留下一同用飯吧。”

“不了。”尤如春起身,玩笑道:“你這邊既然無事,那我便放心了,家中還忙著呢,我若是久留怕是要亂起來了。”

沈幼安送了尤如春一程這才重回碎玉軒。

待她回屋的時候,元宵已經重備好了筆墨用具,沈幼安走近問道:“彩袖那邊可都打點好了?”

“放心吧姑娘,寧王府的人沒機會對她下手的。”

“嗯。”沈幼安應了聲,坐下抿了口茶,突然問道:“宋尋那邊呢?”

元宵思考了一瞬,搖頭道:“並無什麽動作。”

“哦?”

這倒是奇怪了,宋尋在寧王府最大的底牌沒了,她竟然還能沈得住氣,真是稀奇。

元  宵提醒道:“路姑娘現在可是還在寧王府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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