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轉世佛陀(中)

關燈
轉世佛陀(中)

“救救我……”

嗯?是誰……誰在說話……

“救我……”

是誰在叫我……

“你能聽見的吧……求你……”

你在哪裏,你是誰?

一雙手拉住了我,好冰,我幾乎打了個寒戰。

那雙手有著不容質疑的力量,我只得跟著她在混沌中前行,四周是化不開的黑霧,好似一個永無止境的黑夜。

好黑……我好怕……

我好想回家去,卻不知為何沒有推拒的力量,只得任由她拉著我在黑暗中走。

周圍傳來哭嚎尖叫的聲音,似有人低語,似有人哀泣,似乎周圍是無邊的苦海,苦海中有人在承受著無邊的苦難。

好可怕……好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現一團耀眼的金光,金光與黑暗糾纏在一起,顯得不十分純粹。那金光灼灼,驅散黑暗,冰冷的手被那金光灼傷,一下子不知縮到哪裏去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有人在誦經……在那金光之中。

虔誠,沈著,聽得讓人心中安穩。

我似乎收到指引,恍恍惚惚向那聲音走去。

“仙友,你走錯了。”

那個聲音逐漸清晰,我也看清了那個向我問話的人,那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孩子。

“你是……轉世佛陀?”

那個幼童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沈穩,微笑道:“貧僧法號無相。”

怎麽會呢,我怎麽會見到他呢?

我遲疑著問道:“這裏……可是夢中嗎?”

他微微頷首,仍是保持著祥和安寧的笑容:“世間種種皆是夢,此處是夢,他處亦是。”

我聽不懂他話中禪意,只好繼續追問:“大師,我為何會在這裏?”

他神情稍黯,念了聲佛,不斷數著手中念珠,道:“施主被邪物迷惑,誤闖此地,不如早回吧。”

他說完,微一擡手,我只覺腳下一空,落入虛空之中。

“啊呀!”

我一個激靈,猛然驚醒,連忙掃視四周,見自己原來還在家中,這才放下心來。

“師父,你醒啦。”香兒揉揉眼睛,也坐了起來。

我點點頭,起身將床鋪整理好,正要去廚房做飯,卻聽到楊公子倚在門邊,酸溜溜地說:“白姑娘早啊!”

想來他大約還在生昨晚的氣,我不禁好笑,剛要答話,卻忽然感到身體不受使喚地向他撲去,他一臉愕然,但還是順手將我抱住。

我還未來得及掙開,卻又不受控制地嬌聲道:“這位公子好俊俏啊!”

一陣可怕的沈默,我又羞又惱,一把將楊公子推開。

楊公子踉蹌後退一步,連連擺手道:“我可什麽都沒幹。”

我怒道:“誰?!誰在我身體裏?!姑奶奶的身都敢上!香兒!去把我的驅鬼符拿來!”

我話音剛落,又不由自主地開口哀哀求肯道:“姑娘切莫如此!小女子並非惡鬼,也無惡意!實在是別無他法,才借姑娘的肉身脫離苦海,小女子從未做惡,還請姑娘放我一命!”

香兒見我自說自話,一時怒目而視,一時哀哀戚戚,不禁目瞪口呆,喃喃說道:“師父,你……究竟還要不要驅鬼符……”

“快拿來!……嗚嗚嗚,不要……”

香兒完全被我繞暈,只清楚的明白了一點:師父今天不正常。

楊公子略一沈吟,微微一笑道:“白姑娘莫怕,這並非尋常女鬼……”

他說得輕松,我身體不由控制如何不怕,若不是我定力夠強,誰知這女色鬼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我不是女色鬼……我……”

我聽了更加郁悶,這女色鬼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又這麽口無遮攔,可當真連點秘密都沒了……

“小女子絕不會說出姑娘的秘密!小女子只說自己覺得這公子俊俏,絕不提姑娘也……”

我連忙捂住嘴,絕望地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楊公子見我想跑,一把把我拉住,哈哈一笑道:“藍迦姑娘,你再不住口,白姑娘可真要去燒符水喝了。”

“我”點點頭,眼淚汪汪地表示絕不再亂說話,只膽怯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楊公子沒有直接回答,沈吟道:“姑娘身上似有檀香之氣,莫不是常伴青燈左右?”

“我”悠悠嘆道:“確實是長伴,自黃發小兒起,一直到現在,足足有五十多個年頭。”

她慢慢說起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生前。

原來自佛教傳入吐蕃國起,眾僧對其宗旨解讀皆為不同,互相亦不能相互說服,逐漸衍生成極多教派,其中藍迦姑娘家鄉則受讚幹派影響頗大,但其教義艱深晦澀,普通僧人極難領會,藍迦姑娘也說不出一二。

但只有一點,每年四月初八,每宗族必須向佛前祭禮一個純潔無瑕的少女,以保宗族興旺。

這名少女必須從小於密室供養,食素齋,飲清泉,日日誦佛,以保其身體與心靈純凈。

藍迦姑娘便是這樣一個“聖女”,在她十七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踏出密室,投入熔鼎,從此長伴佛陀左右。

“投……投……投入啥?”

我打斷她的敘述,問道。

“熔鼎,是鑄金像所用的鼎爐。”她回答道。

我的表情大約很奇特,一半震驚,一半憂傷。

大約是我心中的痛罵傷了她虔誠的心,她又連忙解釋道:“為家族犧牲是我心甘情願的,能夠犧牲我一個,換整個宗族的興旺繁榮,我是願意的,我只是太累了……自佛祖轉世後,佛祖不滿足於只解救當地的人民,他希望世間的眾生皆脫離苦海……可是苦難總要有人去承受,我們已死去,可活著的人還有希望……”

“所以他將生者的苦難轉移到你們身上嗎?”楊公子輕聲道。

“是……但是我並不怨恨,我也不是想要逃跑,我……我從來沒有見識過這些花花世界,我只想像普通姑娘那樣去玩一天,去打扮自己,去吃好吃的,去擁抱愛人……我……對不起……”

我慢慢流下眼淚,我不知道那眼淚是她的,還是我的。

“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喃喃自語道。

“公不公平在於內心,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藍迦不後悔。”她的聲音堅定,那是她的信仰,她從苦海中逃出來,竟只為一天的自由。

“行啊,那就去吧。”楊公子微微一笑,道:“讓白姑娘帶你去好好玩一天。”

我覺得他真是極不負責,但藍迦姑娘似乎非常喜歡他,連連點頭道:“這位公子可以陪我們去嗎?”

我的表情大約是很奇怪的,一面狠狠瞪著他,一面一臉熱情的邀約。

楊公子大約覺得我這樣子十分逗趣,笑瞇瞇地說:“那是自然。”

藍迦姑娘極不善打扮,既不會梳發髻,也不會貼花黃,說是想像普通姑娘一樣打扮自己,實際上卻把我一張臉弄得比她更像鬼,楊公子倚在一邊幸災樂禍的看熱鬧,倒是香兒忍無可忍,拍掉“她”的手,幫我整理好了頭面衣裝。

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出門,藍迦姑娘什麽都好奇,什麽都喜歡,一個賣玩具的攤子便能駐足許久,看到一個耍把式的也能驚讚半天,見“她”這樣一驚一乍,周圍的人都不禁莞爾,我直恨自己沒有帶個罩帽把臉遮上。

“哇!這個叫什麽?”她撲到一個賣畢羅的攤子前,大驚小怪地嚷道。

“白家娘子今日是咋了,咋連畢羅都不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東西要付錢!”她十分高興,連忙從錢袋裏掏錢。

那個賣畢羅的販子小聲問香兒道:“你師父這是咋了?”

我滿臉通紅,從錢袋裏掏出幾個銅板遞給小販,小聲說:“要三個羊肉的。”

周圍凈是些看笑話的人,我紅著一張臉,遞給香兒一個畢羅,楊公子竟也接去了一個,讓我十分不爽。他一個蛇精,吃什麽畢羅,我是覺得我一個人兩個魂兒,該吃兩個才對。

一口下去,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連忙在心裏瘋狂尖叫:拜托!不要說話!

可是來不及了,我癡癡傻笑道:“真的好好吃啊!”

突然,一架馬車疾馳而過,那是靖安坊張員外家的馬車。聽人家說,那員外老娘生了怪病,整日嚷餓,吃喝不停,可仍是日漸消瘦。有人說她是餓鬼上身,張員外找了好些法師都不管用,只能眼見著老娘一日瘦似一日。

“好不了的,生了這種病,就再好不了了,”她輕輕呢喃道:“她會吃很多,還是覺得餓;喝很多水,還是覺得渴;越來越瘦,然後皮膚開始潰爛,從手腳開始,敷什麽藥都只是徒增痛苦。然後眼睛會瞎,會看不到自己的傷口,恐懼潰爛蔓延全身,恐懼不再有人照顧,恐懼家人厭棄,恐懼死亡……”

我聽著她用我的口慢慢訴說,忽然在心底泛起一個可怕的想法:她之所以知道的這樣清楚,是因為她曾經代替她們受苦受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