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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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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

年紀最小的笙笙,看看對面的爸爸又看看身邊的姐姐,問,“剛才媽媽的話,是什麽意思?”

做父親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小舟已離開了家。

此時,坐在出租車裏,朝弟弟程信的學校趕去,看著夜晚的城市,感受著在繁忙的車水馬龍之上的,它巨大氣息的一吐一吸,在表面的焦灼之下,竟是如釋重負般的輕松感。

當年我們結婚,會不會,錯了呢?

不經思考,這句話就那麽說了出來。一個字滑出來後,後面的便再也收不住。

如果不是接到弟弟的電話,如果不是“小信在學校裏出事了,我得趕過去”這個來得那麽及時的借口,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從那種難堪的場面中脫身。

手機又響了起來,來自弟弟的新的短信,“我在校門口等你。”小舟朝車窗外望去,遙遙地看見了弟弟的身影,那模樣越來越清晰,最後兩人僅隔了一扇車窗,小舟叫師傅停了車,開門走了下去。

弟弟一見小舟幾乎要哭出來,喊了一聲,“姐。”

“怎麽了?”

弟弟沒回答,而是帶她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開了門進去,最深處的一張桌子已經坐了兩個人,都是背對著門口,兩個都是女性,靠裏的是長發,靠外的是短發,一個朝前低著頭一個朝後仰著。

程信這才低聲告訴小舟實情,“我讓女朋友懷孕了。”

小舟瞪大了眼睛望向弟弟,弟弟一臉慚愧地點了點頭。她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拉了弟弟的手,說,“先過去看看。”

到了那張桌子前,小舟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才走過那兩個女生在她們對面坐下,弟弟坐裏面,她坐外面。

弟弟硬著頭皮朝她介紹,“姐,這是我女朋友段沁,旁邊的是她姐姐。”

段沁就是坐裏面的那個長頭發的年齡小的女生。

小舟還未來得及自我介紹,段沁旁邊的女生就說話了,“行了行了,搞得像相親似的,人都齊了,走吧。”

小舟這才發現,在心裏把她描述為女生似乎是不恰當的。她身上有了某種別的東西,卻又絕對不是年齡,把她和這個名詞清晰地隔開。說女人似乎也不妥,覆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呢?使她顯得比女人這個詞要年幼一些,要柔軟一些。她見小舟一直盯著她看,也以一種半是防備半是審視的目光看向小舟。

“去哪兒?”小舟像是跟不上老師講課速度的懵懂學生。

“醫院,把孩子打掉。”她說起話來斬釘截鐵,沒有語氣詞來緩和態度,不容人反駁,又叫人害怕。聲音卻是中立的,不糙,不兇,清水一般的幹凈。

“我們不再談談麽?”從小舟坐下還不到一分鐘,她覺得這決定實在倉促,有點接受不了。

“怎麽?”她冷笑了一聲,“難道要這兩個還在念高二的未成年把孩子生下來?”

小舟最終點頭,上了她的車。她開車,和妹妹段沁坐前面,小舟同弟弟坐後面。到了醫院,一通忙碌,手術當晚就安排下來。段沁被推進手術室後,小舟和弟弟和她在走廊等候。弟弟去衛生間以後,走廊上只剩下小舟和她兩個人。

她穿著休閑式的白色西裝,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顯得清瘦細直,頭發染成最常見的顏色,齊頸的長度。她從包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來就準備點上,小舟出聲阻止,語氣卻是輕柔的,“這是在醫院。”

她把煙放回包裏,起身走了。小舟不知為何,也跟著她。她走樓梯,到天臺上來,夜風很大,但因為是在夏天,吹在臉上也不疼。

她便靠在欄桿上開始抽煙,細細的女士香煙,夾在指間,手指和香煙都那麽瘦,一切顯得相宜起來。

她抽了幾口,臉一直偏向一邊,沒看她面前的小舟。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飛,但是卻一點也不難看。相反卻像副張狂又寂寞的畫。

終於她在欄桿上摁熄煙頭,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轉過頭看著小舟問,“你找我有事?”

小舟措辭半天,終於選了一個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不用......賠償麽?”說出來又後悔,覺得簡直選了最糟糕的一個。

她笑了,撩了撩頭發說,“那你等會兒去把手術費給了。”

小舟點頭,“應該的。”又問,“還有呢?”

她瞇起眼睛來,“搭我車來的車費?”

“哎?”

她便笑起來。整個人轉過身去面向城市的燈光,笑容似乎是一直懸掛在臉上,她沒再講話。

小舟走過去和她並立,站在她身邊小舟顯得矮了一大截。一定也有穿鞋的緣故。

“對不起。”小舟對她說。

“你道什麽歉?”

“程信是我弟弟。”

“替他脫段沁褲子的又不是你。”她語氣冷漠。

小舟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這麽難聽,不知道如何繼續。雙手抓著欄桿,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她朝小舟看來一眼,又轉過頭去。

“你叫程什麽?”

“奚輕舟。”

“四個字?”

“我不姓程。我叫奚輕舟。奚落的奚,輕舟已過萬重山。”說完了好久才補一句,“那個輕舟。”

“他不是你親弟弟?”

“嗯。他是我叔叔的孩子,親叔叔,我爸的弟弟。”

“那你這樣費心。”不是疑問而像是諷刺,話語裏半含半露的刺。

“他們一家對我很好,嬸嬸拜托我在北市多多照顧他。”

“他們不住北市?出了這樣的事,叫來處理的卻是你這樣一個堂姐。”她又看了小舟一眼,小舟沒回應她的目光。

“嬸嬸他們住在北市旁邊的小縣城,程信能來北市念重點高中,他們抱了很大的希望。”

“你開始賣慘求情了?”她敏銳地抓住了談話的走向。被戳破動機的小舟覺得羞慚,反而打開天窗說亮話,面朝著她,“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鬧大,程信還要高考,他是叔叔嬸嬸唯一的兒子。”

她也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小舟,“露出真面目了。那麽剛開始說什麽要賠償的話,假惺惺。”她厭惡地轉過身去。

“那接下來......怎麽辦?”

“等到段沁出院後我會安排她在我家住,給她找個保姆照顧她,養好身體再回去上學。你和你弟弟可以滾了。”她說完這話,便轉過身不再看小舟,身邊的人久久沒動靜,等到她轉頭去看的時候,嚇了一跳,語氣明顯是有些慌了,“你哭什麽?多大的人了你?現在躺在手術臺上墮胎的人又不是你。”

小舟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一眨眼就是一滴,“對不起。”

“成了成了,我不會追究的,我跟段沁沒那麽親。我嚇你玩的。”她伸手有些粗魯地替小舟把眼淚胡亂抹掉,也不顧弄疼了小舟,“我見不得人哭成這樣。”

段沁做完手術後,小舟和弟弟一起去看她,過後弟弟留在了病房裏陪段沁,小舟一個人走了出來。已經是十一點了,手機上丈夫的未接來電不斷增加,電話再一次響起的時候,小舟接了起來,簡單應了幾句,“嗯,沒什麽大事,我就回來,別擔心。”

放下手機走出醫院,竟意外的,一點也不想回去。

一輛車在面前停下,車窗降下,露出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這麽晚了,你一個人打車也不安全。”

“我家很遠的。”

“上來吧。”

小舟不再推辭,打開後車門,她卻說,“坐前面來。”小舟關了後車門,打開前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告訴給她家的地址。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小舟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也不亂看,倒像是跟著家長的小孩,舉止規矩,接到丈夫的電話也會不動聲色地按掉。

前方已經若隱若現地出現家的影子,小舟以為今晚便會以這沈默結束,可快到了的時候,她忽然說,“我今天心情不好,說話難聽了些。我向你道歉。”

她把車停下,轉頭對小舟說,“奚輕舟,對不起。”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這張臉,這套衣裝,這副表情。

兇惡過,粗魯過,輕蔑過,諷刺過。

卻又似乎是......

比誰都更善良著。

比誰都更膽小著。

小舟搖了搖頭,朝她笑了,“沒關系。”

她也朝小舟一笑,那是很短暫的一笑,卻是徹底的,就如同海裏的一種顏色或一種溫度,從海面一直深到海底。

所以那天的遺憾是,因為這笑,忘記了問她的名字。

那以後的幾天裏,小舟常想起那張臉來。把幾個小時裏的相處細節,不斷放大,放大,最終幾乎占據思緒的全部。甚至丈夫伏在她身上,動情之時,眼前竟一閃而過那個不知名姓的人的臉。

感到害怕,又感到興奮。

到底潛伏在小舟體內的,是怎樣的妖魔或又是怎樣的病疾?那個時候,那個在她面前哭了的時候,難過是真的,但冷漠也是真的,在足以騙過人的溫婉外表之下,實則包藏著一顆陰戾的心。

還是說,這麽多年來,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把示弱作為一種處世的手段。那日和她沒有深說下去的故事是,叔叔一家之所以對自己好是因為自己雙親離世處境可憐。所以她口中的賣慘求情這件事,似乎是自己從小就掌握的好本事。對男人也好,對女人也好,總是以自己溫熱的眼淚去融化他們心上的堅冰。那日玲安說對頭是賤人,是□□,自己還做作地讓玲安不要罵得這樣難聽。

可真正的賤人,真正的□□,難道不是暗地裏玩弄這樣的下作手段表面上光明坦蕩生活的自己麽?

丈夫似乎是終於察覺到小舟的異樣,停了下來,黑暗裏他看不見小舟眼角滑落的淚,他問,“弄疼你了嗎?”

小舟臉上的笑幾乎是淒艷,她搖了搖頭,輕聲說,“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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