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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象之歌(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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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象之歌(60)

護林員巴斯陀在晚飯前接到了一通緊急來電。

聽完那頭因為衛星通信偶有斷續的訊息,他臉色驟變,連熱騰騰的湯都來不及喝幾口,抓起兩塊米餅,匆匆披件大衣,就奔向了窗外的夜色。

今晚的月亮明亮得像個圓盤。

護林員小隊帶齊裝備,駕車到水網樞紐,更換交通工具。手電被擰亮,大燈一晃而過,吞沒了河面上成片的黃色光斑,那是尚且年幼的鱷魚漂浮著,思索該不該給迫近的入侵者一個深刻教訓。

巴斯陀選擇了一條熟悉的路。

幾十年下來,他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抄什麽近道才能快捷又準確地抵達犯罪地點,早已不會像剛入行時那樣笨拙,開著車一頭紮進雨季的暗河。

後半夜的天很黑,將跳動的火光襯得越發醒目,也將火光邊緣兩個龐大的黑影襯得越發可怖。

身後傳來隊員們竊竊私語、倒抽冷氣的聲音,巴斯陀本人也有些心跳加速,只是因為早就知道有“客人”在這裏才強作鎮定——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裏,再膽大的家夥都不敢直面巨獸的目光。

也就是認識的人才敢坐那麽近了……

巴斯陀在被兩名保育員歡迎時這樣想著。

這些保育員出身達拉加營地,據德高望重的基普加各夫人所說,都有充足的戶外經驗,只是從未陷到護林員那樣的深度,意即,在夜深人靜時、在深邃幽林裏,和盜獵分子真刀真槍地幹仗。

面對這種線人,巴斯陀把要求放得很低,只讓他們把事情覆述了一遍,就前往前述“土坑”。

燈光從數個角度照入,那些明明已經被燒得焦黑的殘骸立時泛起一層冰冷的烏色,仿佛有生命一樣,不斷吸收周圍的光亮,看著讓人不寒而栗。

“是他們。”

有隊員啐了一口。

巴斯陀沒有說話——他剛看到彩信就有了判斷,現在不過是走了一道程序。之所以要連夜這麽趕,其實關鍵還不是為了確認,是為了搜尋更多線索,好讓附近活躍的老朋友們盡快抓人。

想了想,他發問:“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倒不是我們發現的……”名為“理查德”的保育員撓了撓頭,隨後,他說了一個足以讓最見多識廣的護林員都感到困惑的故事。

“你說是大象把你們帶到這裏來的?!”

電話裏是有提到有大象在現場,但巴斯陀還以為那是因為保育員在探望象群正巧發現這塊區域有偷獵者的蹤跡,結果沒想到竟然是反過來的。Θ

那兩頭大象確實很有靈性,不管人類做什麽,它們都表現得出奇冷靜,其中一名保育員險些被樹根絆倒,靠前的大象還伸出鼻子扶了一把。可即使如此,“大象帶著人找到罪犯”聽起來還是有點像童話故事,又不是南邊培養的搜尋犬……

巴斯陀眉頭緊皺。

他也不得不保持質疑。

保護野生動物並不是一條好走的路,每年都數不清有多少護林員和志願者倒在這條路上,即使名聲大到享譽全球的動物學家也無法幸免於難。

他的巡林小隊原本有二十人規模,現在只剩下了十二個,並且長年保持著這個數字,全靠大家知根知底、配合默契才不至於帶累“破案”率——但正因如此,他們也是不少團夥的眼中釘。

巴斯陀信任的副手前陣子剛在家中遇襲,兇手沖進家門,朝他和妻子殘忍地連開數槍,並將現場照片大肆傳播,想達到報覆和嘲諷的目的。

這一恐嚇沒有讓護林員們退縮,隊伍裏的年輕一些的都義憤填膺,舊人們則早已習慣,也有了獻身的覺悟,只是沈默地處理了老朋友的後事。

危機隨處可見,巴斯陀必須嚴格審核每一條線索,否則就會有把隊員帶入陷阱或險境的危險……但是這會兒,他著實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線人不是人,而是兩頭連人話都不會說的大象,難道要叫他引導非洲象回憶細節嗎?

巴斯陀別無他法。巴斯陀看向了保育員。

理查德及時接收到了這個信號,像解釋一般,他展開說了下去:“我們救助的小象大多有過不好的經歷,而且過去一年的情況……總之,我們的大象應該是嗅到了槍彈或者象牙的氣味……”

這……竟然該死的有點道理。

大象以出眾的嗅覺、聽力和神秘莫測的溝通方式聞名於世,在口口相傳的奇聞裏,不是沒有時隔多年追蹤百裏發動覆仇的故事,只不過對大多數人來說那都是“故事”,一輩子不會遇上而已。

理查德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找到這個營地之後,大象本來還想繼續走,但天已經黑了……你看這張定位圖,如果推測沒錯,大象的活動應該就是受到了氣味的影響。”

這……竟然該死的也很有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巴斯陀覺得眼前的兩頭非洲象確實很生氣,至少他完全感覺不到什麽”溫柔巨人“的感覺,而是如狂風一樣凜冽。

天邊泛著一點若有似無的微光,在這天光裏,他看著大象,大象也看著他。

半晌,巴斯陀從理查德手裏接過了圖紙。

這一回他們沒有指望大象帶路,而是跟著線路往下走,但讓人有點意外又沒那麽意外的是,大象並沒有離開他們,而是自在地走在了兩側。

說實話,這個場景應該很有壓迫力——不是誰都能習慣和兩米多高的巨獸並排行走,天蒙蒙亮時它們的身影還顯得更加駭人,但正因為這兩頭大象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太有靈性,仿佛全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巴斯陀竟然短暫地忘記了害怕。

僅僅日上三竿,他的隊員們就像認識了大象多年一樣,可以熟稔地叫著大象的名字、正視它們的眼睛、分享大樹上掉下來的果實了。有大象在身邊,他們甚至省去了提防其他猛獸的力氣。

巴斯陀頃刻間覺得腦袋痛了起來。

等走到圖示地點時,他的另一側腦袋也痛了起來——在護林員們散開尋找目標較小的臨時營地時,保育員們正在神神叨叨地緊盯著大象。

他的確無法理解保育員和象群之間的感情。

理查德和李對小頭象總是有一種超乎尋

常的信心,仔細一想,從瓦哈裏到達拉加,所有帶過二代象群的雇員好像都是那個樣子,組建象群、接受訓練、離開軟放歸區、成功野化……在小頭象的幫助下,這條路走得順利到讓人感慨。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營地的一切付出,時間,精力,金錢,無窮無盡的信任與愛,並不是為了自己揚名,也不是為了數十年後能出一堆紀實文學吹捧團隊的功績,而是為了看到他們救護的孩子過得幸福、快樂。

盡管無法像自然母親一樣,成為象群頭頂的天空、身畔的微風、腳下的大地,但能成為大雨傾盆時庇護它們半天的屋檐,就已經很足夠了。

他們放心大膽地跟著達達與曼蘇爾往前走。

而這份信任也再一次、又一次地給了他們回報。

穿過樹林,走下緩坡,行進百來米,抵達六、七棵樹木包圍住的土地上,大象們停下腳步,不再移動,將長鼻子墜向樹叢。或許是生過篝火的緣故,這一片空地少有蟲蟻,也罕見蛇的蹤跡。

從後來的巴斯陀眼中,理查德看到了答案——

這又是一個被廢棄的盜獵者營地。

因為停留的時間不長,與上一個營地相比,這個營地裏留下的痕跡也不太多,更沒有來不及處理或沒必要處理所以就地填埋棄置了的獵物殘骸,但巴斯陀還是通過幾個煙頭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那是一種很眼熟的卷煙,因為供給當地人,多是單支售賣,沒有什麽亮麗的包裝,游客基本不會抽這種卷煙,也不習慣這種煙草的味道。

更何況……“前段時間邊上有犀牛和非洲象被殺。”他回憶道,“犀牛角和象牙都被鋸走,肢端也沒給留下,估計賣到黑市去了。我們一直沒找到這批人的蹤影,本來以為是住在車上……”現在看來是找了個很隱蔽的營地。

如此說來,這夥人數目不少。

就好像要加強他對這個結論的信心一樣,半小時後,一名散開去附近搜索的隊員忽然走近,嚴肅地告知同僚:“你們得來看看這個。”

巴斯陀和其他護林員接下來看到的東西讓他們感到驚訝:因為前天才下過雨,所以有很長一段路上的痕跡都看不太清了,但在少數被樹冠遮擋住的地方,竟可以發現間隔一致的、拖曳的刮痕,仿佛有什麽人曾拿著一叢樹枝在地上細致掃過一樣……這些痕跡一路蔓延到林外的小河當中。

所有人都明白這代表著什麽。

第一個營地和第二個營地撤走的人做了善後工作,但並沒有費心清除腳印,只要找的久一些,時不時就能在土層軟的地方看到半個或一個……那麽,這個多花了時間的第三方,會是誰呢?

但……無論是誰,肯定有一個第三方存在。

巴斯陀環視各有家室的隊員們,堅定了決心。

就是在這個時刻,他做出了一個事後想來無比正確的決定——拔出電話,呼叫更多值得信任的人,共同應對這場所涉甚廣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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